二十 “过了三天我才拿到了笔记本电脑。事实上，是那位将要到来的家庭教师纳什・彭菲尔德在 到达新奥尔良的时候买的，虽然我打算等到情况对我更有利的时候才见他――是我 的决定，不是奎恩阿姨的――我很感谢他为我买了一台合适的机器以及配了一条足 够长的延长线。 “在这三天里，他们给我做了所有能想象得到的检查，到了最后，检查结果非 常清楚地显示我的颞叶没有受损，没有癫痫的迹象，没有脑瘤。 “我没有受到电解质失衡的折磨，也没有贫血。我没有循环系统的问题，也没 有毒瘾。 “我的甲状腺没有毛病，我的脑下垂体也没有。 “我脑袋上的那个因为陌生人把我往墙上撞而导致的非常微不足道的肿块，很 快就消肿了。我的头也不再痛了。 “我们进行一场激烈争论，讨论应不应该做脊椎穿刺。我终于说服他们做 了，好让这一切做个了断。我平安度过了检查的风险。他们在脊髓里也找不到任何 恶变细胞。 “期间，在医院像迷宫一般的漂亮过道里来来往往的漫长旅程之中，我把那个 暴力夜晚发生的事详细地告诉了每一个想听的人。 “温・梅费尔博士若有所思地静静听着我描述高布林以及高布林如何前来保护 我。奎恩阿姨也在房间里，她没有干预，既没有在我激动起来的时候过来安慰我， 也没有补充我所说的话，虽然她已经可以把整个故事倒背如流了。 “温博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然而他的所有评论都很得体，我不知不觉地就会 寻求他的认同甚至询问他的意见。当他问我是否愿意跟一小组精选出来的精神病学 家谈谈时，我并不意外。 “我不同意。但是奎恩阿姨令我改变了主意。她几乎把她的半个衣柜都搬到医 院来了，每一天起床都穿上她的其中一件可爱的松身裙子，配上一顶相称的钟形帽 子，坐在我的床边温暖地握着我的手。 “‘你不明白吗，我必须这样做! ’她恳求道，‘我没有选择。如果我不坚持 要你跟这些精神病学家谈谈，我们会被指责，说我们犯了最简单的过错。考虑一下， 奎因。我们两个都会被指责。我们必须把这个障碍除掉，回到我们想要的生活中去。 ’“‘那将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奎恩阿姨? 布莱克伍德大宅的命运将会如何? 您不 知道吗，如果你和我两个人都离开去进行您的异国旅游，庄园里就没有布莱克伍德 家的人了? 我会去见这个老师，是的，我告诉过您我会的，但不是在这里。我坚持 不能在这里。’“‘我知道，我很清楚。’她说道，‘而且，你不用担心纳什，他 在布莱克伍德大宅中间的那间客人房里住得很快乐，就算旅行计划变成了南方游， 用他们的话说，他也可以享受一个快乐的克里奥尔人假期。 “‘也许你觉得很难想象，但是我可以发誓，杰斯明在跟纳什调情。杰斯明发 生了一点变化。如果你问我，我会说，早就该这样了。今天她穿着我两年前给她的 一套漂亮的夏奈尔套装到处招摇。以前她是从来都不穿我给她的那些真正漂亮的服 装的。我想，杰斯明明白她的命运了。’“‘什么命运? ’我问道。 “‘那就是，我们两人都不在的时候，为我们经营布莱克伍德大宅。她的能力 完全足够，克莱和大拉蒙娜会全力支持她。我的意思是，杰斯明的一辈子都在做我 们家的仆人，她思维敏捷、口齿伶俐，完全可以胜任，赢得她应有的一份利润。’ “‘我不知道我们有利润，’我说道，‘爆弹说我们一直在亏本经营。’“‘噢， 祝福他的灵魂，爆弹悲观了，当然他也是对的。客人付的钱都用在了维护和周转上， 就是这样，布莱克伍德大宅得以继续存在，不是吗? 也许我应该说收入而不是利润。 你觉得这听起来如何? 等爆弹的遗嘱宣读之后，一切就会容易得多。’“‘什 么时候才宣读? ’我问道。 “‘啊，帕特西回家已经有两天了。我想我们可以在后天进行。’“‘好吧。 ’我说道。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我发晕。最近我自己的事占用了我太多心思，尽是 恐惧、关于丽贝卡的奇怪梦境以及来自彩色影像般的高布林的目光。 “由杰斯明来经营布莱克伍德大宅的主意让我兴奋。这对杰斯明来说太合适了。 奎恩阿姨比起任何人、甚至杰斯明自己都要了解杰斯明。 “在一股忽然而来的惊喜热情推动之下，我想逃离这个地方。如果杰斯明打算 跟她的‘命运’对抗，那么我要找个机会跟她谈谈。 现在的杰斯明确实掌管了布莱克伍德大宅的大部分经营工作，这是简单的事实， 不过，虽然我对于由她的哥哥克莱来支持她的做法不是太有把握，但是他也许可以 成为一个总管候补――那是爆弹的副手艾伦已经在做的工作。我非常非常想回家。 “除此之外，我很想看看杰斯明穿起一整套夏奈尔套装的样子。 “‘好吧，我会见那些医生的，’我说道，‘但是我要穿上我自己的衣服。我 并不是打算逃走。我只想穿上自己的阿玛尼衣服，就是您从欧洲寄给我的那些手工 衬衣，还有我的幸运范思哲领带。噢，对了，还有我的约翰斯顿和墨菲鞋子。我希 望自己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而且，高布林也喜欢那些衣服。每次我为了家里的大 事穿起它们时，他就兴奋得发狂。’“‘这你完全可以放心，’她说道，‘我会立 刻为你办好的。不过，你真的应该穿上你的丘奇皮鞋。还有，会面的时候，高布林 可否跟你一起参加? ’“‘当然可以了，’我说道，‘您以为我会把他排除在外吗 ?况且，我并不总是能控制高布林的行为的。在这个地方他一直表现得很安宁。他忍 受了许多对他轻蔑忽视的行为。’“‘我想也是。’她说道。我看到她的目光正直 盯着高布林所站的地方，后者仍然用冷漠疏远的眼神瞪视着她。 “我无法告诉她的是，在我的住院期间，高布林的行为一直都不正常。而且， 他的样子不再是我的复制了。 “他不穿我现在穿的医院病服，而是穿着在家时穿的牛仔裤和衬衣――真是一 个令人惊叹的进步。不过，当我打扮整齐去见那组精神病学家的时候，他也许又会 是我的复制。 “然而，最令我害怕的是他脸上变化多端的表情。毫无疑问，他整张脸的细节 比以前更加精致了。他透露着一种冷淡的气质，有时候会露出失望的神情，已经极 少是我的感情镜像了。 “归根结底，我在医院里的时候不会感觉到往常那种恐慌咒语。我感觉到一种 懦夫一般的安全感。这里的事情太多了，奎恩阿姨为我订了送到房间里的下午茶， 大拉蒙娜时不时就为我带来漂亮的睡衣，甜心的亲爱的姐姐露西阿姨带着美味的巧 克力来看望，保安们从门口把头探进来，这个或者那个侄子前来表示敬意，虽然我 不知道他们心里认为我发生了什么事。 “反正，经过了数不清的推迟之后我终于得到了我热切盼望的笔记本电脑；我 坐在病床旁边的一把安乐椅中，想呼唤高布林。我的脑中全是纠缠不清的关于高布 林的想法。 “‘我现在得工作，奎恩阿姨，’我非常温柔地说道，‘亲吻我，然后到司令 宫殿去吃晚餐吧。我住院以后您就没去过那里了。’“她起了疑心。‘但是你这里 没有电话，你打算用这台笔记本电脑干什么? 写小说吗? ’“‘我用它来跟高布林 沟通。对他来说用这个比用心灵感应容易。他可以从电力中获得能量。这是他提出 的要求。’“‘噢，我亲爱的奎因。’她夸张地做了一个迷惑和焦虑的手势说道。 “‘奎恩阿姨，让我再说一次，他救了我的命。那个混蛋很可能会杀了我的! ’“‘亲爱的，如果你就这样完全停止跟高布林的对话会如何? 至于那个岛，如果 我们把推倒隐屋，拆掉那个奇怪的陵墓，把上面所有的黄金嵌板搬回大屋，任由紫 藤占据那个地方，会如何? ’“‘您太令我吃惊了，’我说道，‘您令我难过! 我 想要那座隐屋。那张大理石桌子和黄金椅子曾经令我振奋。我想重新粉刷那个地方， 铺上大理石地板。看吧，我知道我令您伤心。我知道爆弹的死给您带来的痛苦，我 不想继续这样的痛苦，但是我想要那个地方，您不明白吗，那里属于我们，而不是 那个入侵者! ’“我瞥了高布林一眼。他正在用最专注的神情看着奎恩阿姨。然后， 他用接近冷漠的眼神看了看我。他的样子像是很厌倦一般。我必须跟他谈谈。我必 须了解他现在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明白这个问题的人。 “‘好吧，我的宝贝，’我亲爱的阿姨说道，‘我到楼上去吃晚餐。’“之前 她已经不止一次跟我提过，这座建筑里有四家餐馆，最好的一家可以跟新奥尔良的 任何一家餐馆媲美，为病人和病人的亲友提供不同的食物。这完全是罗恩・梅费尔 的主意。你可以在地下室的一家普通自助餐厅吃一顿快餐，也可以到顶楼的圣光咖 啡厅里享用最美味多汁的食物。 mpanel(1); “奎恩阿姨已经成了圣光咖啡厅的常客，我的每一餐则都是直接出自他们的厨 房。 “‘你知道，我要去跟纳什见面，’她继续说道，‘你只要――’“‘我会见 他的，但是得等我穿戴整齐之后’我说道，‘而不是像个小威莉・温基一样。’ “她起身离去。 “‘还有一件事。’我说道。 “‘什么事? ’她问道。她是那么彬彬有礼地站在我身旁，准备亲吻我，如此 关切。 “‘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显然，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也许明天吧，在你跟那组精神病学家谈过之后? ’她提议道，‘会面安排 在下午四点。’“早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心想。但是我没有说什么。 “‘好吧，’我说道，‘那么，在见过精神病学家之后，您、我、纳什和高布 林到圣光咖啡厅去吃晚餐吧。’“‘听起来很不错，’她说道，‘你真让我开心。 噢，非常开心。你应该去看看这个餐厅。 你会的! 我等不及要告诉纳什。’她又亲吻了我一通，然后就离开了，留下一 阵莱恩娜爱用的一流香水的香气。 “我看着高布林。他没有露出任何离开那个懒洋洋的角落的意思。他戴着我的 幸运范思哲领带。那领带竟然在飘动。 “我启动电脑。‘自从我住进来的第一个晚上之后，你就没有跟我谈过话了。 ’我一边敲打一边说道，‘你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你的事迹告诉了所有人。 我已经给你荣誉。’“他不见了，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逼真，使得他的消失更令人 吃惊。电脑按键开始跳动。他写道：“‘我喜欢愤怒的感觉。’“我惊呆了。 “‘那是错的，’我边敲边说道，‘那个伤害我的男人就很愤怒。你没见到他 对我做的坏事吗? ’“‘使用更复杂的词语，’电脑按键跳得飞快，‘我告诉过你， 我认识你用电脑使用过的所有词语。我倾听。我知道。我了解词语和世事。当我愤 怒时，我是为了你。’“‘我知道是为了我，’我边敲边回答，‘你当然也听到我 告诉了每一个人。’“‘难道你看不出这里的人在对你做什么吗? ’他问道。按键 跳动的速度快得吓人，‘他们企图把我从你身边抢走。他们企图分开我们，我们是 奎因・高布林，他们不能理解我们。’“‘他们怎么想不重要，’我柔声说道，‘ 我爱你。我对你忠心一片。他们不能分开我们。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你不可以愤 怒。 你不能喜欢暴力。如果你愤怒和滥用暴力，我无法爱你。’“‘除非是为了你 吗，你的意思是，’他反驳，‘如果是为了你，那就是好的吗，是不是? ’“他从 来不会这样说话的。这是一个微小然而重要的扭曲，这是强词夺理。 “‘我确实希望你保护我，’我说道，‘这是事实。保护布莱克伍德大宅。保 护所有我爱的人。’“‘你令我发笑。’他写道。 “‘为什么? ’我明知故问。 “我大腿上的电脑被推到了地板上。我还没来得及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就已经 出现在我的旁边，完全实体化。他亲吻我的嘴唇，然后，后退到离我不到一英尺远 处，双臂滑到我的身上捏住了我。 “他的嘴唇在动，我第一次听到他发出真正的声音，是一个没有音调起伏的缓 慢的男子嗓音。 “‘你现在害怕我了。’他说道，他的嘴唇缓缓地动着。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问道。 “我吓坏了。即使是在与那个陌生人的争斗之中，我也从来都没有感到过这种 恐惧。 “我坐回安乐椅上，闭上双眼。我的身体在哼唱，想入睡。房间里安静了一段 时间。 也许有五分钟或者更久吧。但是他还在。他就跪在我的身旁，但是我无法看他。 “‘那个陌生人是谁? ’我睁开双眼问道，‘我问了你一次又一次。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回答。他那单调的声音真的令人不安。 “‘他在哪里? ’我问道。 “‘我不知道，’他又回答，‘如果我知道，我会找到他并且攻击他。我并非 什么都知道的。’他的语气平淡低沉，‘不过，我知道的事情比你以为的要多。’ “我没有说话。我太害怕了。我试图感觉爱，不是因为我想爱他，而是因为我快要 发疯了。到了明天，我可能已经成了一个不停咆哮的疯子。 “‘你现在离开我吧，’我看着他的双眼说道，‘留下我一个人想一想，你明 白吗? ’“‘你以为你能命令我，’那单调的声音回答，他的嘴唇移动跟声音有点 脱节，‘你不能命令我，’他说道，‘但是为了爱，我会让你单独一人。在这里要 小心他们对你做的事。’“‘不要再吓唬我了。’我说道。 “‘我不想吓唬你，’那声音说道，‘但是你必须明白他们想要改变你。他们 想要把你变成一个看不见或者听不见我的人。’“‘那是不可能的，’我轻声说道， ‘现在，你走吧。我必须静一静。难道你没有试过希望独自一个人呆一会儿的吗? ’“没有回答。 “‘你不跟我一起的时候会去哪里? ’我问道。 “没有回答。 “‘告诉我，’我说道，‘你离开的时候会去哪里? 你是不是还跟我在一起， 只不过隐了形，在那里观看和学习? ’“没有回答。 “我感觉到他的离去。我感觉到房间里的温度变化。我听到东西扰动的声音， 纸巾在纸巾盒里的晃动，床铺的‘吱吱’声，软百叶窗发出的微弱‘咔嗒’声，然 后，什么都没有了。 “我画了个十字。我该怎么办? 我要去哪里寻找一个可以理解这一切的人? 见 鬼，我需要有人来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回到房间，从床头柜里取出我的念珠。这是大拉蒙娜为我找到的，是我初 领圣体的时候得到的石榴石念珠。是莱恩娜的礼物。我开始念玫瑰经。 “然而我无法冥想经文的真义。我想起了那个陌生人。如果他再去布莱克伍德 大宅怎么办? 如果隐屋被推倒，他会怎么做? 我想象出他的样子，那双暴戾的黑色 眼睛。当那些碎玻璃攻击他的时候，他像发狂一样地旋转，变得那么狂暴。 “而且，如果我入睡，我又会梦见丽贝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