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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清宫外史下 第0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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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光绪十一年五月初九,欲雨不雨,是个郁热得令人很不舒服的日子,然而慈禧太后的心 情,却开朗得很。 头一天就由长春宫总管太监李莲英传谕:单独召见醇王。不但单独召见,而且看样子他 们叔嫂之间还有一番长谈。这可以从例行召见军机时间之短促这一点上,窥知端倪,几乎不 等军机领袖礼王世铎陈奏完毕,她就抢着说了句:“我都知道了。你们跪安吧!” 全班军机大臣跪安退下,刚走出养心殿宫门,就遇见醇王,包括礼王在内,一起止步, 退到一边,垂手肃立,让他先走。 “各位晚走一会儿!回头怕有许多话交代。” 这是说慈禧太后会有许多话交代。世铎答一声:“是!我们听信儿。” 醇王又往前走,走不数步,听得后面有人喊道:“王爷请留步,请留步。” 转身一看,但见有人气喘吁吁地正赶了来,到近前方始看出,是工部尚书兼步军统领、 总管内务府大臣、总理大臣的福锟。虽然汗流满面,形色匆遽,却不废应有的礼数,先给醇 王请了个端端正正的安,然后递上一个封套。 “是什么?” “北洋的电报。”福锟说,“刚到不久,特意给王爷送了来。” 醇王打开封套,抽出电报来看,入目便喜动眉梢,“我就在等这个电报。”说着,他的 步履益见轻快了。 “王爷,”福锟赶紧又唤住他,“还有个消息,八成儿不假,孤拔死在澎湖了。” “喔,”醇王惊喜地问:“怎么死的?” “得病死的。”福锟又说,“照我看,是气死的。中法订立和约,化干戈为玉帛,唯恐 天下不乱的孤拔,何能不气?” 醇王点点头,没有工夫跟福锟细谈,急着要将手里的电报,奏达御前。 ※ ※ ※ 看完李鸿章的电报,知道法军准定在这一天退出基隆,慈禧太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中法的纠纷算是了完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咱们得要从头来过,切切实实办一两 件大事。”她指着桌上说:“李鸿章的这个奏折,你看过了?” “是!臣已经仔细看过。”醇王答说:“李鸿章打算在天津创设武备学堂,聘请德国兵 官,作为教师,挑选各营弁兵,入堂学习,期满发回各营,量材授职。这是大兴海军的根 基,请太后准他的奏。” “这当然要准。”慈禧太后说,“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跟你商量,怎么样大兴海军? 钱在那里,人在那里?都要预先有个筹划。” “臣跟李鸿章谈过好几回了。人才自然要加强培植,经费只要能切实整顿关务、厘金, 不怕筹不出来,只怕各省督抚,不肯实心奉公。”醇王停了一下说:“这是件大事,臣想请 旨饬下北洋、南洋、沿海各省督抚,各抒所见,船厂该如何扩大;炮台该如何安设;枪械该 如何多造,切切实实讲求,务必办出个样子来,才不负太后的期望。” “就是这话。”慈禧太后说:“皇帝今年十五岁了。” 醇王不知道她忽然冒出来这句话,有何含义,他一向谨慎,不敢自作聪明去作揣测,只 毫无表情地答一声:“是。” “亲政也快了。我总得将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治理得好好儿的交给皇帝,才算对得起列 祖列宗,天下百姓。” “太后这样子用心,天下臣民,无不感戴。不过,皇帝年纪还轻,典学未成,上赖太后 的覆育,亲政一事,现在言之过早。” “不是这话。垂帘到底不算什么正当的办法,我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为我自己打算打 算。我不能落个名声,说到了该皇帝亲政的年纪,我把持不放。其实,我这么操心,为的是 谁?还不是为了争一口气吗?要说到危难的时候,没有我拿大主意,真还不成,如今中法和 约订成了,基隆的法国兵也撤退了。中国跟日本为朝鲜闹得失和,如今有李鸿章跟伊藤博文 讲解开了,一时也可保得无事。往后大家同心协力,把海军好好办起来,自然可以不至于再 让洋人欺侮咱们。古人说的是‘急流勇退’,我不趁这个时候见好就收,岂不太傻了吗?” “太后圣明!眼前和局虽定,海防不可松弛,正要上赖太后圣德,切实整顿。亲政之 说,臣不敢奉诏。”说完,醇王取下宝石顶、三眼花翎的凉帽,放在砖地上,重重地碰了个 响头。 mpanel(1); 这番表现,使得慈禧太后深为满意,然而表面却有遗憾之色:“唉!”她叹口气,“你 起来!我也知道大家还饶不过我。” “太后这么说,臣等置身无地。”老实的醇王,真以为慈禧太后在发牢骚,所以惶恐得 很。 “话虽如此,我也不过再苦个两三年。”慈禧太后又说。 “我今年五十一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归政以后,总该有我一个养老的地方吧!” 这话早就有人提过了,说慈禧太后想修万寿山下,昆明湖畔的清漪园。醇王一直不置可 否,而心中已有成算,所以这时候不等她再往下说,赶紧接口答奏:“臣等早就打算过了。 只等经费稍稍充裕,把三海好好修一修,作为皇帝颐养太后天年之处。” 慈禧太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在想。修三海的上谕,跟大兴海军的上谕, 一起发吧!让天下都有个数,我该归政,享几天清福了。” “是!”醇王问道,“修三海的工程,请旨派人踏勘。” “你瞧着办吧!”慈禧太后又说:“最好先不要派内务府的人。” 这不是慈禧太后不信任内务府大臣,相反地,是回护他们。因为凡有大工程出现,言路 上一定都睁大了眼看内务府,现在没有内务府大臣参与勘估,就不会太引人注目。而且,大 工程的进行,依照例规,必是先派勘估大臣,再派承修大臣,勘估不让内务府插手,正是为 了派他们承修预留地步。 醇王奉旨唯谨。由养心殿退到内务府朝房,将全班军机请了来,下达懿旨。军机大臣一 共六人,礼亲王世铎,向无主张,额勒和布与张之万伴食而已,常说话的是阎敬铭,许庚身 与孙毓汶。只是阎敬铭的话,在醇王听来,常觉话中有刺,鲠喉难下。 “修南北海的工程,是同治十三年八月初一,就有上谕的。”阎敬铭闭着眼说,“我还 记得,当时的上谕是:‘现在时值艰难,何忍重劳民力?所有三海工程,该管大臣务核实勘 估,力杜浮冒,次昭撙节,而恤民艰。’以今视昔,时世越发艰难,况且还要大兴海军。从 古以来,帝皇大丧天下元气的,无非三事:好大喜功、大治武备;巡观游幸、大兴土木;佞 神信佛、祠祷之事。本朝开国,尽惩前明之失,康雍两朝,真可以媲美文景之治,纯皇帝天 纵圣明,雄才大略,不殊汉武,然而所失亦与汉武相仿。盛世如此,而况如今?如果又要大 兴海军,又要大兴土木,只怕不待外敌欺凌,危亡立见!” 这番侃侃而谈,听在醇王耳朵里,很不是滋味,他的性情有时很和易,有时很褊急,总 而言之,心里想说什么,都摆在脸上。所以,不待阎敬铭话毕,神色就很难看了。 孙毓汶在这样的场合,总是耳听别人,眼看醇王,见此光景,一马当先替醇王招架, “丹翁失言了!”他说,“今昔异势,外敌环伺,非极力整顿海防,不足以立国。中法、中 日交涉,委屈求全,原就是亟图自强之计。至于勘修三海,为皇太后颐养天年之计,理所当 然,本朝以孝治天下,此举万不可省。至于时世艰难,一切从俭,当然亦在慈圣明见之中, 谈不到什么大兴土木。” “但愿如此。”阎敬铭慢条斯理地说,“大兴海军,户部勉力以赴,大兴土木,不知款 从何出?” “本就不是大兴土木。”许庚身接口说道,“不过工程规模虽不大,办事的规制不可不 隆重,才是皇上孝养尊崇之道。踏勘一事,得要请七王爷主持。” “可以。”醇王同意他的看法,“御前,军机一起去看,省得事后有人说闲话。” 很明显,所谓“说闲话”是指阎敬铭。看样子要流于意气,礼王世铎亦很不安,便有意 打岔,拉长了嗓子喊:“来啊!” 等将苏拉喊了来,世铎吩咐请军机章京领班钱应溥来写旨。这道上谕很简单,用“钦奉 懿旨”的字样,三海应修工程,派御前大臣、军机大臣,以及专管离宫别苑的“奉宸苑 卿”,会同醇王踏勘修饰,一切事宜,随时查明具奏。 另外一道大兴水师的上谕,真正是军国大计,关系甚重,所以字斟句酌,颇费经营,花 了整整一个时辰,方始定稿。醇王接来一看,写的是: “谕军机大臣等:现在和局虽定,海防不可稍弛,亟宜切实筹办善后,为久远可恃之 计。前据左宗棠奏:‘请旨饬议拓增船炮大厂’,昨据李鸿章奏:‘仿照西法,创设武备学 堂’各一折,规划周详,均为当务之急。自海上有事以来,法国恃其船坚炮利,纵横无敌, 我之筹划备御,亦尝开设船厂,创立水师,而造船不坚,制器不备,选将不精,筹费不广。 上年法人寻衅,叠次开仗,陆路各军,屡获大胜,尚能张我军威,如果水师得力,互相援 应,何至处处掣肘?当此事定之时,惩前毖后,自以大治水师为主。” 接下来便是指定朝廷倚为柱石的一班疆臣将帅,“确切筹议,迅速具奏”。第一个自是 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第二个是左宗棠,以下是彭玉麟、穆图善、曾国荃、张之洞、杨 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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