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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0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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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这当然需要一段布置的时间,而就在这时候,河南巡抚涂宗瀛,奉召入觐。外官到京, 照例要拜访本省的大老和言官,当然也要谈到这件案子。河南籍的御史,接到家乡的来信, 对案情的了解,跟涂宗瀛只听下属的报告,大不相同,有些性情刚直的,表示要上奏参劾。 涂宗瀛是谨饬一路人物,不免有些着慌。不过他自觉对这一案的处理,脚步站得很稳,这一 天特地来拜会刑部尚书潘祖荫,就是要表明他在这件案子上的态度,一秉大公,不偏不倚。 这样先取得了刑部的了解,即令有御史参劾,必定发交刑部议奏,也就不要紧了。 潘祖荫觉得涂宗瀛能在王树汶鸣冤之际,下令停刑,这就是重视民命的明证,着实可 敬,所以连称:“是!是!我关照司里,倘有要为阆翁剖白之处,一定如命办理。” 一句话未完,门帘突掀,闯进一个听差来。有贵客在座,岂可这样鲁莽无礼?正想呵 斥,发觉听差脸上是异常急迫的神气,便望着他问道:“什么事?” “张苏拉来了,说有大事要面禀老爷,不等通报,已经闯了进来。”接着,敞开了门 帘,让潘祖荫自己看。 果然是南书房的张苏拉,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在廊上跟潘祖荫相遇,一面打扦,一面 说道:“请大人赶快进宫吧!” “怎么?”潘祖荫察言观色,不由得惊疑:“出了什么事?” 张苏拉发觉里面还有位大官,不知是什么人,便有些顾忌,迟疑着欲语又止。 “你来!”潘祖荫向张苏拉招招手,自己先下了台阶,站在假山旁边。 “听说里头的情形不好。”张苏拉走过来,用极低的声音说,“我是听内奏事处的人说 的,御医跟薛老爷、汪老爷都赶进宫去了。” 潘祖荫大惊,“怎么?”他问,“‘西边’不是说好得多了,怎么一下子又反复?” “不是!”张苏拉说:“是‘东边’。” 潘祖荫不相信。慈安太后这天未曾召见军机,他是知道的,但太监传谕,只说她因为伤 风,身子不爽。春寒料峭,阴晴不定,伤风的人很多,是不干紧要的小毛病,何至于“情形 不好”? “你一定弄错了……。” “不!”张苏拉用极有把握的声音说:“没有错。我亲眼得见,御医进了景运门。” 景运门与隆宗门东西相对,如果是奉召赴慈禧太后所住的长春宫请脉,那就该进隆宗门 才对,现在进景运门,当然是到慈安太后所住的钟粹宫。 “那就奇怪了!”潘祖荫大为困惑,“怎么可能呢?不会的。 赶紧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这样喃喃自语着,回到了厅里。涂宗瀛已站在门前等待,一见他便先告辞。潘祖荫不 便泄露尚待求证的消息,托词曾纪泽有电报来,要即刻进宫,到南书房去处理,然后又表示 了不能留他多谈的歉意,方始送客出门。 这时的神态还是从容的,一等客人出了大门,他的脚步便不同了,三脚并作两步,一面 走,一面一叠连声地吩咐:准备袍褂、套车。走到厅前,发觉张苏拉还在,方始想起,他送 了这么个紧要消息来,必须重赏,因而又吩咐听差,到帐房支五两银子给张苏拉。 “你大概是骑了马来的,赶快回去,在南书房等着。再打听打听还有什么消息?” 等张苏拉一走,潘祖荫跟着也进了宫,下车以后,不到南书房,径入内奏事处。帝后违 和,药方都在内奏事处,该管的首领太监,一见就说:“潘大人必是来看方子。喏,都在这 里!” 打开黄盒,取出两通黄面红里的药方。潘祖荫捧在手中细看,一张方子是皇帝的,咳嗽 鼻塞,诊断确是伤风,另一张是慈禧太后的,说“精神渐长,脉亦和缓,夜卧安和”,用的 是党参、鹿茸之类的补药。 “就是这两张?” “是!就是这两张。” 第一句话问得很含蓄,问不出究竟,就只好点明了。“东太后不是欠安,传了御医请 脉?”他问:“怎么没有方子?” mpanel(1); “是的。”首领太监答道,“我也听说了,昨天就伤风,传了薛老爷请脉,以后就没有 发方子下来。” 薛福辰的方子,潘祖荫昨天就看过了,“感寒伤饮,偶尔违和”,这种小毛病是不请安 都可以的。他要看的是薛福辰以后的方子,但这话该如何追问呢? “不是说,今天又传了御医了吗?” 首领太监还未及回答,御前大臣景寿和军机大臣王文韶等人也到了,脸上都隐含着惊疑 不定的神色。匆匆寒暄过后,也是急着找方子看。 看完了却都无话,景寿一向沉默寡言,王文韶出名的谨慎小心,言不妄发,所以这样不 说话,无足为奇。 于是,潘祖荫将他们延入南书房小坐,这才谈到慈安太后圣躬违和的事。景寿是值班的 御前大臣,却并不知道有传御医这回事,再问到王文韶,他是照例来看慈禧太后的方子,倒 是听说传御医进了景运门,不过又听说是为皇帝请脉。 潘祖荫释然了。太监喜欢遇事张皇,却又不敢公然谈论,所以每每故作神秘,张苏拉轻 事重报,目的无非献殷勤邀赏而已。 等景寿跟王文韶一走,他将张苏拉找了来问道:“有什么消息?” “打听不出来。”张苏拉作个无奈的表情,“今天门禁特别严,不能乱闯。” 潘祖荫笑笑不响。小人之心,十分可笑,不必再理他!这样想着,随即起身,出宫回家。 到了初更时分,近支亲贵、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内务府大臣,以 及内廷行走的毓庆宫师傅、谙达及南书房翰林诸臣的府第,都有在宫内当差,平日熟习的苏 拉来敲门送信:“宫中出了大事。” “是东佛爷,还是西佛爷?”潘祖荫问。 “东佛爷?”送信的是另一个苏拉,大为诧异,“怎么会是东佛爷?” 这一说是慈安太后了!潘祖荫问道:“里面怎么说?” “只说出了大事,没有说是谁‘坏’了。” 问不出究竟,只得算了。潘祖荫带着素服,匆匆赶进宫去。在颠簸的车子里,一直在猜 测,“大事”到底出在钟粹宫,还是长春宫?照张苏拉的消息,似乎是慈安太后,但按情理 来说,决不可能。凭什么呢?慈安太后今年才四十五岁,平日淡泊简静,知命乐天,是克享 大年的样子,决不会由于小小的风寒之疾而生不测之祸。 看来还是慈禧太后。他想起十天以前,听李鸿藻谈过,张之洞曾经建议他荐医,一个是 常州孟河的费伯熊,一个是河北的候补道,安徽籍的程春藻,去年冬天李瀚章的老太太病 重,就是他看好的。既有此举,可见得慈禧太后的病势不轻,大事必是出在长春宫,决非钟 粹宫。 ※ ※ ※ 这天,钟粹宫前殿,派充喇嘛的太监在唪经,咸丰元年定下的则例:每年正月十一与二 月二十八,有此仪典,这两天是文宗生母孝全成皇后的忌辰与生日。 孝全成皇后生前住在钟粹宫。她崩逝的那年,文宗才十岁,以后一直住到十七岁才迁 出。慈安太后感念文宗的恩遇,所以当穆宗大婚以前,挑选了钟粹宫作为定居之处,她虽没 有见过她的这位婆婆,但敬礼如一,每年遇到正月十一和二月二十八,必定茹素瞻礼,默坐 追念。当然,追念的是文宗。 这天――二月二十八,她忽然想到文宗的一件朱笔,摒绝宫女,亲自从箱子里取了出 来,展开在灯下。 年深月久,朱谕的字迹,已经泛成黄色,这使得慈安太后入眼更有陌生之感,仿佛第一 次看到这道遗诏似的。 虽不是第一次,然而也仅仅是第二次。慈安太后扳着手指数了一下,不由得惊叹:“真 快,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的她,还是皇后的身分,而慈禧太后的封号是懿贵妃――那是咸丰十一年春天 的事。 “今天觉得精神很好。”从枯黄中泛出玫瑰般鲜艳的绯色,双颊显得异样触目的皇帝 说,“我要替你安排一件大事。” “替我?”皇后不解所谓,只觉得皇帝不宜操劳,为国家大事是无可奈何,何苦又为她 费精神?所以劝阻他说:“我有什么大事要皇上操心?难得一天清闲,好好息着吧!” “你别拦我。我要把这件大事办了,才能安心养病。”皇帝特意又看了看左右,确定没 有太监或宫女在窥探,方用嘶哑低沉,几乎难以听得清楚的声音说:“兰儿越来越不成样子 了!这一阵子我冷眼旁观,倒觉得肃顺的话不错。” 兰儿是懿贵妃的小名,她跟肃顺不和,是皇后所深知的。在她,觉得兰儿要争她应得的 一份供养,也是人情之常。而肃顺现在是“当家人”,在热河行宫,名为“秋狩”,其实是 逃难,兵荒马乱,道路艰难,一切例行进贡、传办的物件,都不能照往常那样送到热河,所 以裁抑妃嫔应得的分例,亦是不得已的措施。但是,肃顺的态度不好,却是可议之事,所以 这时听了皇帝的话便不作声,表示不以肃顺为然。 而皇帝却不曾觉察到她的感想,接着他自己的话说:“肃顺劝过我不止一次,劝我行钩 弋夫人的故事……。” “什么叫‘钩弋夫人’啊?”皇后插嘴问说。 “那是汉武帝的故事,我讲给你听。” 汉武帝晚年,爱姬相继下世,后宫寂寞,郁郁寡欢,只以巡幸海内,周览名山大川,作 为排遣。 在他五十九岁那年,巡幸经过河间,随扈的方士中,有人善于“望气”,说那一带有一 名奇女子。于是武帝派出“郎官”,四处查访,访到有个姓赵的女子,生具国色,但曾经生 过一场大病,六年方始痊愈。病愈以后,两只手握成两个拳头,怎么样也不能将它打开。 这就是一件奇事了。武帝下令召见,果然眉目如画,丽质天生,只是两拳紧握。武帝将 她唤到御榻面前,亲手去掰她的拳,居然掰开了。 “有这样的奇事?”皇后深感兴趣,而又有些不信。 “这也许是有意安排,为了耸动听闻,才到得了御前,那就不去提它了。总之,武帝当 时就很中意,回到京里,拿她封为婕好,住在钩弋宫,所以称做‘钩弋夫人’。” “后来呢?” “后来,”皇帝喘息了一会,用参汤润一润喉,接着说道:“后来有了身孕。这就又有 件奇事了,怀孕怀了十四个月才生。” “是男是女?” 皇帝叹口气:“如果生的是女儿,倒也罢了。” 这就是说,生的是儿子,但是,“怎么生了个皇子,倒生坏了呢?”皇后诧异地问。 “我讲汉武帝的家事给你听,你就知道了。” 于是皇帝为她讲了“巫盅之祸”的故事,汉武帝的佞臣江充,如何逼得太子造反,发生 伦常剧变,以及如何牵连昌邑王刘贺,因而也失却了继承帝位的资格。 “汉武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封燕王,一个封广陵王,大概人才都平常,汉武都不喜欢。 倒是他那个小儿子――就是钩弋夫人生的那一个,名叫弗陵,小名叫钩弋子,壮得小牛犊子 似的,而且极聪明。老年得子,本就宠爱,又因为大尧也是在娘胎十四个月才生的,如今看 这钩弋子又是天生大器的样子,所以早就存下了心,要拿皇位传给小儿子。这话不便明说, 也不能老搁在心里,就叫人画了一张画,是周公辅成王的故事,左右的人就猜到了他的心 思。当然,谁都不敢说破。” “那么,”皇后问道:“钩弋夫人猜到了皇帝的心思没有呢?” “对了!你这话问到节骨眼儿上来了。”皇帝答道,“钩弋夫人猜到了汉武的心思没 有,谁也不知道,不过汉武不能不防。有一天在甘泉宫,他无缘无故大发雷霆,拿钩弋夫人 下在狱里,当天晚上就处死了。” 皇后大惊:“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也有敢言的人面奏:既然喜欢钩弋子,怎么又拿他生母杀掉?汉武这才 说了心里的话:从古以来,幼主在位,母后年轻掌权,一定骄淫乱政,这就是所谓‘女 祸’。我现在是拿这个祸根去掉,为了天下臣民后世,应该没有人派我不对。”皇帝说到这 里,用郑重的眼色望着皇后说道: “你该懂得我的意思了吧?” 皇后悚然而惊,怔怔地眨着眼,好半天才反问一句:“皇上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 皇帝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如果是乾隆爷在今天,一定会那么做。这位爷爷,事事学汉 武,我没有他那么英明果断。不过,肃顺的话,我越想越有理。” “算了吧!咱们大清朝的家法严,将来决不会有什么‘女祸’……。”说到这里,皇后 突然发觉失言,因为话中是假定着皇帝将不久于人世,这不触犯了极大的忌讳? 看到皇后满脸胀得通红,皇帝自能了解她心里的话,“事到今日,何用忌讳?”他慢慢 从贴身口袋中,取出一个信封,交了过去:“你打开来看!” 皇后不肯接,怕是下了一道什么让中宫无法执行的手诏,“请皇上说给我听吧!”她双 手往怀中一缩。 “你别怕,你拿着。”皇帝极严肃地说:“这是我为你着想,自然也是为咱们大清朝着 想。万一有那么一天,你千万得有决断。我也知道,这副千钧重担,你怕挑不起来,不过, 我没有法子,谁让你是皇后呢?你挑不下来也得挑。” 这番郑重的嘱咐,对皇后来说是一种启发,她总觉得不管皇后还是太后,跟八旗人家的 “奶奶”、“太太”并无分别,管的是家务,每天唯一的大事,就是坤宁宫煮肉祀神。现在 才知道自己的身分关系着天下。这样转念,陡觉双肩沉重,但同时也激起了勇气,挺一挺 腰,从皇帝手里将信封接了过来。 “打开来看!”皇帝是鼓励的语气,“你看了我再跟你说。” 信封没有封口,皇后抽出里面的素签,只见朱笔写的是:“咸丰十一年三月初五日谕皇 后:朕忧劳国事,致撄痼疾,自知大限将至,不得不弃天下臣民,幸而有子,皇祚不绝:虽 冲龄继位,自有忠荩顾命大臣,尽心辅助,朕可无忧。所不能释然者,懿贵妃既生皇子,异 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惟联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否则着尔 出示此诏,命廷臣除之。凡我臣子,奉此诏如奉朕面谕,凛遵无违。钦此!” 皇后读到一半,已是泪流满面,泪珠落在朱红印文“同道堂”三字上面,益增鲜艳,但 亦益增凄恻。 “你别哭!”皇帝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但愿我写给你的这张纸,永不见天日。” “是!”皇后收泪问道:“万一非这么不可时,真不知道该找谁?” “这话说得不错。果然非这么不可时,你千万不能大意,要找靠得住的,象肃顺,就最 靠得住。” 回想到这里,慈安太后有着无穷的感慨,同时也深深困惑,不知当时何以会那么相信慈 禧太后的话?竟帮着她先拿“最靠得住”的肃顺除掉。但是,这并没有错,肃顺那样子跋 扈,纵使不敢谋反,一定压制着“六爷”不能出头。这样,“五爷”跟“七爷”也会不服, 不知道彼此不和,会闹成什么样子?那里会有平洪杨、平捻、重新稳住大局的今天! 这自然也是慈禧太后的功劳。平心而论,没有她就没有杀肃顺、用恭王这一番关系重大 的处置。二十年来,虽然她也不免有揽权的时候,但到底不如先帝所顾虑的那么坏。如今她 也快五十了,还能有什么是非好生? 这样想着,觉得先帝的顾虑,竟是可笑的了,反倒是留着这张遗诏,万一不小心泄漏出 去,会引起极大的波澜,不如毁掉的好。 想是这样想,却总觉得有点舍不得。无论如何先帝这番苦心,自己相待的这番诚意,要 让她知道。慈安太后相信“以心换心”,这几年处处容忍相让,毕竟也将她感动得以礼相 待。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再让她大大地感动一番。 于是,她夜访长春宫,摒人密谈,详叙始末,最后说道:“我们姊妹相处了这么多年, 还留着这东西干什么?”一面说,一面将那道朱笔遗诏,就着烛火,一焚而灭。 慈禧太后的脸,从来没有那样红过,心,从来没有那样乱过,即令没有任何第三者在旁 边,也不能让她自免于忸怩万状的感觉,除却极低的一声“谢谢姐姐”以外,再也想不出还 有什么话好说。 慈安太后了解她心里的难过,竟不忍去看她的脸,“我走了!”她站起来转过脸去说, “东西毁掉了,你就只当从不曾有过这么一回事。” 这岂是轻易能够排遣的?自己一生争强好胜,偏偏有这么一个短处在别人手里!“东西 毁掉了”,却毁不掉人家打心底轻视自己的念头。毕生相处,天天见面,一见面就会想起心 病,无端矮了半截。就象不贞的妇人似的,虽蒙丈夫宽宏大量,不但不追究,而且好言安 慰,但自己总不免觉得负疚良深,欠了个永远补报不完的情,同时还要防着得罪了她,会将 这件事抖露出来,于是低声下气,刻刻要留心她的喜怒好恶。这日子怎么过? 一连五、六天,夜不安枕,食不甘味。薛福辰和汪守正请脉,都不免惊疑,脉象中显示 慈禧太后不能收摄心神,以致气血亏耗,因而当面奏劝,务请静心调养,同时暗示,如果不 纳劝谏,则一旦病势反复,将有不测之祸。 慈禧太后何尝不纳劝谏?只是心病不但没有心药,甚至无人可以与闻她的心病,勉强要 找出一个人来,也就只有李莲英而李莲英终于与闻了慈禧太后的耿耿难释,魂牵梦萦的心 病,同时也开了一味“心药”,这味药必须他亲自去找。 乾清宫前东西向的两座门,一座名为“日精”,一座名为“月华”。日精门在东,它的 南面密迩上书房,因而专辟一室,供奉至圣先师的木主,太监管它叫“圣人堂”。 紧挨着圣人党的是御药房,沿袭明朝的遗制,规模极大,里面有各种希奇古怪的 “药”。同治朝有一年夏天久旱不雨,军机大臣汗元方认为这是“潜龙勿用”的缘故,不妨 弄个虎头扔入西山黑龙潭,激怒懒龙,造成一场“龙虎斗”,自然兴云布雨,沛降甘霖,那 个虎头就是在御药房里找出来的。 李莲英所要的那味“药”,也得在御药房里找。他叫那里的首领太监,搬出尘封已久的 档册,一页一页地细查,终于找到了。还是明朝天启年间,势焰薰天的太监魏忠贤备而未用 的一味药。这味药,他当然不会假手于人,亲自入库检取,随手送到了长春宫的小厨房里。 服了薛福辰所开的药,真是其效如神,慈安太后的轻微的感冒,到了午后,几乎就算痊 愈了。睡过午觉起身,觉得精神抖擞,兴致勃勃,想到院子里去走走。 “外面有风,还是在屋里息着吧!”宫女这样劝她。 “我看看那几条金鱼去。” 慈安太后最爱那些供观赏的鱼,凝视着五色文鱼在绿水碧草间,悠闲自在地掉尾回游, 能把大自国事,小自宫闱的一切烦恼,都抛得干干净净。 因此,各省疆臣,投其所好,常有珍异的鱼类进献,钟粹宫中,鱼缸最多。但慈安太后 虽好此道,却不求甚解,不管是什么种类,一概叫做金鱼。这天她想看的“金鱼”,是黑龙 江将军所进,产于混同江中,通体翠绿,其色如竹的竹鱼。 正在与宫女俯视鱼缸,指点谈笑之际,钟粹宫的首领太监李玉和走来说道:“回主子的 话,长春宫送吃的来,是留下收着,还是过一过目?” “喔!”慈安太后问道:“什么东西”? “克食。” “克食”是满洲话,译成汉字,本来写做“克什”,是恩泽之意,因此,凡是御赐臣下 的食物,不论肴馔果饵,都叫做克什。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克什写做克食,专指“饽饽”而 言。慈安太后喜爱闲食小吃,午睡起来,正需此物,所以很高兴地说:“拿来我看。” 慈禧太后派来送克食的一个太监,名叫崔玉贵,长得很体面,也能说会道,走到慈安太 后面前,因为双手捧着食盒,只能屈一膝跪下,朗然说道:“奴才崔玉贵跟佛爷请安。奴才 主子叫人做了一点儿新样儿的克食,说是‘还不坏’,又说:‘东佛爷最爱这一个,可不能 偏了她的。’特意叫小厨房加工加料又蒸了一笼,专派奴才送来,请佛爷尝尝。奴才主子又 说,倘或吃得好,明儿再做了送来。” 慈安太后听了这番话,高兴得眉开眼笑,“真正难为你们主子。”她说,“不用说,一 定错不了,我瞧瞧!” 于是李玉和揭开盒盖,只见明黄五彩的大瓷盘中,盛着十来块鲜艳无比的玫瑰色蒸糕, 松仁和枣泥的香味,扑鼻而来。慈安太后一则为了表示珍视慈禧太后的情意,再则也实在受 不住那色香的诱惑,竟不顾太后应有的体统,亲手拈了一块,站在鱼缸旁边,就吃了起来。 “真不赖!”慈安太后吃完了那块蒸糕,吩咐李玉和,“替我好好收着。拿四个银锞 子,两个赏崔玉贵,两个让他带回去赏他们小厨房。” 等李玉和接过食盒,崔玉贵才双膝跪倒磕头:“谢佛爷的赏!” “你回去跟你主子说,说我很高兴。”慈安太后又问:“今天,你们主子怎么样?” “今儿个,光景又好得多了,上午吃了薛福辰的药,歇了好大一觉。” “那才好。”慈安太后点点头,“回去跟你主子说,我也好了。晚上我看她去。” “喳!”崔玉贵又磕个头,起身退下。 “早点传膳吧!”慈安太后兴致盎然地对身旁的宫女说,“吃完了,咱们串门子去!” 这是宫女们最高兴的事,于是纷纷应声,预备传膳。 谁知未曾传膳,慈安太后就不舒服了,说头疼得厉害,要躺一会,接着便有手足抽搐的 模样。李玉和大惊失色,一面赶紧通知敬事房传御医请脉,一面到长春宫去奏报慈禧太后。 “上头刚歇下。”李莲英压低了声音问:“什么事?” “东佛爷得了急病。”李玉和结结巴巴地诉说着慈安太后的病情。 “只怕一时中了邪,别大惊小怪的!”李莲英说,“既然传了御医,等请了脉再说,一 会儿我给你回就是了。” 等李玉和一走,李莲英立即去找敬事房的总管太监,神色凛然地表示:慈禧太后大病未 愈,如果慈安太后的“小病”再张皇其词,就会动摇人心,关系极重,务必告诫太监,不准 多问多说。否则闹出事来,谁也担待不了。 因此,初十这一天,五次召医,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略得风声,甚至潘祖荫进了宫,还 不知道真相。 到的人不少了,进了景运门,都在乾清门外徘徊,相顾惊愕,不知从何说起?问乾清门 的侍卫,只说隐约听闻有这回事,慈安太后病势甚危,是不是出了大事,却不知道。大家都 在想:宫门至今未开,或者不要紧。因而心情无不矛盾,既希望宫门早开,打听个确实消 息,却又唯恐宫门早开,证实了大事已出。 到了两点钟,除却恭王,王公大臣全都到齐,一个个不断看表,看到两点三刻,乾清门 旁的内左门和内右门,同时开启,于是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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