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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儿子的声音。
克制着激动,欧文努力用一种轻松的语调问道:“你好,理查德,我没有打扰
你吧? ”
“我在听。”
“你好吗? ”
“我正在开会。”
“对不起,只是想……我想问你,你同你的朋友杰罗姆还有联系吗? ”
三秒钟之后,理查德回答:“我把电话转给我秘书,她会找到他的联系方法的,
再见。”
“你不问问我的情况吗? ”欧文忍不住酸楚地说道,随即又后悔了:理查德并
不知道他患有肿瘤。
“为什么? 有什么不对劲吗? ”
“没有,没有。”欧文急忙否定。
“我正在同布鲁塞尔谈判,我再打给你。”
他挂了,他不会再打来的。新年,他寄了张贺卡;生日,他寄了一箱酒。他有
许多工作要做,许多责任要担,许多债务要还,他还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一堆女人,
一群马。对他而言,父亲,只是一个错误的空缺。父亲打电话来,也只是为了查询
他中学老同学的电话号码,一个在阿尔卑斯山上修行的修士。也许,这并不是一个
接近他的好借口。理查德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从来也没有原谅过父亲中断母
亲在医院的保守治疗,而把她带到卢尔德这块挤满朝圣者的地方,了结了她的生命。
“我找到了圣日尔修道院的电话号码,顾问先生。”秘书咋咋呼呼地说。
带着苦涩,欧文谢谢她,拨通了修道院的电话。杰罗姆很高兴接到他的电话。
身为格里哥利圣歌班的领队,他从来也没有忘记过,他最好朋友的父亲,在他中学
时代,在他出现信仰危机时,曾对他不吝指教。欧文在不泄露国家机密的情况下,
同他开门见山地谈起他的同胞,一个犹太人,受洗为天主教徒,目前在法国,内心
正受着道德混乱和自责情绪的煎熬。杰罗姆修士请示了修道院院长之后,向欧文表
示欢迎此人,想住多久都没有问题。
让吉米暂时隐居在一座远离尘世的修道院中,如此安排,古柏曼也不禁拍案叫
绝。他们要巧作安排,让吉米以为是自己选择了这种逃避的方式,而欧文的熟人只
对他在暗中关照,他的随员们则住在附近的一家旅馆里,好能不断得到他的消息。
安静、超凡、圣诗般的氛围,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地方来作身心调整了。古柏
曼谈论起来,依然如海潮般滔滔不绝,欧文终于挂断了电话。
他脱去衣服,躺在床上,躲进他的痛苦中。他与大西洋彼岸的吉米的心灵交流,
更使他头痛欲裂,良知也受着煎熬。继多诺威神父、枫树、狗之后,这个小女孩的
死,对吉米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加剧了他的担心,也证实了他那荒唐的假设。欧
文的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吉米在湖面上所说的话:我试着产生影响,试着取得好的
效果,结果却破坏了事物的本质。每当我以为做了一件好事时,结果却变得更糟…
…如果吉米是对的? 如果他们真的培养了基督的敌人? 他吃了几粒安眠药,想要压
住这些念头,但是,如此去逃避责任而产生的羞愧感,也让他无法入睡。他干脆起
来工作。床头高高堆着的自然和科学方面的杂志倒塌一地,他看了就心烦。下一个
月的工作计划,他也懒得去想。现在,欧米茄计划已经交到梵蒂冈,他所能做的事
情,就是阅读共和党的工作报告,以便明天早餐时,洗耳恭听他们的抱怨,还要向
他们许下哪怕去天上摘月亮的空愿,以换得他们的支持。他真的再也无法忍受这样
的生活了。对吉米未来的担心,是他留下来,坚持到下届总统大选的唯一原因,只
要他的肿瘤给他留下这点喘息的时间,然后,他就会彻底地退出政界。
但是,如果吉米崩溃了,如果吉米放弃了他曾经接受的使命,那自己的坚持,
还有什么意义? 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手枪已经装上了子弹。克制住自杀的冲
动并不是完全出于宗教信仰,也是为吉米着想――那样岂不更证实了他的想法:所
有他想要治愈的,最后都是死亡。如此说来,吉米并不明白他治疗了什么,而且,
对欧文来说,也没有效果:头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是不是自己的怀疑削弱了克隆
人的能量,因而导致了卢尔德小姑娘的死亡? 通过读《福音》他明白,耶稣的听众
越多,信心越强,神迹就越大。在计划的行动小组中,又有谁是真正相信他、真正
喜欢他,而不带有个人目的的? 犹太教教士,虽然是按照国务院的计划在对吉米培
训,但是,他的总结十分精辟:他们每一个人,都在重塑高乐母,他们的出发点都
是自私、狂傲和充满野心的。每一个人,都想把个人的意愿输入到克隆人的思想中,
并期待着回报。因此,不论他们是否意识到,他们都想占有这个产品。
再想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走回头路? 为时已晚。得出结论? 又为时尚早。
现在,只能静等,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吉米交到他唯一的、真正的天父手中。
高高的窗户外面,是空旷的院落,除了远处传来的钟声,寂静中就只听见鸽子
的咕咕叫声。在一间冷清的客厅里,我们已经等了一小时了。心理医生鼻塞声严重
地读着杂志。媒体专家一遍遍地、越来越缺乏信心地向我交代,面对何人,该如何
表现;面对何种问题,该怎样回答。金大师让我调整呼吸、保持入静,注意举止气
度。主教脸色苍白,紧皱着眉头,两条小腿紧紧夹着手提箱,这样,多少能增强一
点他的信念:手提箱中,有圣日尔修道院院长的推荐信,夸我具有虔诚、勇敢和献
身等美德,并且称赞我谈吐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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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罗马,太阳灰蒙蒙的,四处充斥着废气和噪音,随处可见断瓦颓垣,
还有骑着小摩托的姑娘。我讨厌这个傲慢而又神秘的梵蒂冈,讨厌那些穿着长袍的
教士们的窃窃私语,还有他们用眼角看人时的鬼祟。离开修道院,来到这座裹金镀
银、挂着油画珍品、铺着大理石地面、无视人间疾苦的宫殿,有何意义? 为什么要
呆在这间藻井平顶的屋子里? 面对一群身着红色和紫色长袍的老顽固们,我对他们
有说不出的厌烦。他们在等一个求职者,在等一个处境尴尬的请求人会者,他们哪
里知道,他们等来的是一个叛逆者,一个一心想要把他们赶出天父庙宇的人。我的
同伴们对此毫无察觉,既不知道信仰给我带来的新能量,也不了解我的心态。他们
只是加倍小心,哪怕被人晾在待客室里也只敢私下揣摩,不敢有半句怨言。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心中的愤怒在一点点消失。这样幼稚地伸张正义,最后被
两个瑞士保安赶走,于事何补? 宗教商人既然住在庙宇中,那里就是他们的家。并
非反抗教廷就能帮助教廷。既然来了,我就应该多用一点心机。
那十天的生活真好。在一个真正的社团里,大家分享信心,交流感情,艰苦劳
作,过着简朴的生活。我在他们身上找到了真正的幸福,那是当我是个自由人时,
在那些富人身上所看不到的。在与他们的接触中,我的心灵受到了洗涤。那几个月
在深山里的精神培训,使上帝变得复杂无比,让我脱离了人群,脱离了现实生活。
现在,我回归到他们单纯的修行生活中,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唱赞美诗,然后清理牛
圈、挤牛奶、回教堂、唱圣诗,然后,加入摘葡萄的果农中。带着无与伦比的轻松
心情,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我的心灵深处,单旋律圣歌在重新响起,一点点地,
把我从梦魇中解脱出来。
在不断的繁重劳作中,十天,飞逝如弹指间,如同娣安娜从昏迷中醒来又死去
一般地短暂。她的这番经历,得益于我,也受害于我。这个孩子,当她看见神迹是
多么兴奋啊,也许正是这份激动杀死了她。如果我不去违背天意来检验我的能量,
她也许会从昏迷中自动醒转,也许,她现在仍活在人间。这一连串的也许,愈发加
重了我的自责:不仅对于后果,而且对于动机。我想行使我的权力,救活一条生命,
让上帝服从我的愿望,我没有成功,因为我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私心。我需要一
个证据,娣安娜落在了我的手上,我使用她,结果,她死了。我必须背负着这份自
责而生活,逃避不是办法,忏悔也不能摆脱我的罪过,我只能承担下来,征服它。
这是一个灵性的孕育过程,我不知将生下什么,但是,我必须走到底。哪怕没有一
个人能理解我。
我刚到修道院的第一天,就向神父忏悔,他念了一篇经典的忏悔经文来替我赎
罪,这篇经文的结束语是这样安慰信徒的:“上帝能认识他的子民。”我在他的身
边生活了八天,我们一同祷告、一同工作、一同吃饭、一同唱圣歌,一次,在应允
替我保密的忏悔中,我问他,以他的直觉和他的心灵,他真的认为我是一个救世主
吗? “您听到过圣灵的声音吗? ”
“没有。”
“那么,就让教皇来决定吧。只有他才能领会上帝的旨意。”
“因为教廷是基督的配偶,而教皇是教廷的保姆? ”
“因为教皇永远正确。”
我不想就这个观点发表议论。在这几天的博爱、赞美的体验中,在收获晚季葡
萄的劳作中,我完全理解了,信仰不是靠文化来建立的。我所认识的所有宗教,在
上帝面前,都轻如鸿毛。教皇永远正确? 别让我笑破肚皮吧。教皇不过是圣彼得的
继承人,而彼得本人就因为害怕被抓而三次不认主。这也就是耶稣为什么会拣选了
他,因为他知道:教廷的生存,必须加倍小心,需要审慎、世故和圆滑。
“我想,他们一定在磋商。”媒体专家边说,边递给我一块薄荷口香糖,似乎
我能否被授职取决于我口中的气味。
他第十次抻平我的丹尼尔公司的工作服,为了中和两种不同的意见:是穿西服
系领带,还是穿亚麻布长袍,我坚持穿工作服。
“我们的资料准备得那么完善,也许,他们根本不需要对吉米进行面试,”他
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边补充道,“等他们召见我们时,一定是直接宣布投票结果。”
“这儿并不是奥斯卡颁奖晚会。”吉文斯主教泼冷水。
金大师检查我的脉搏,担心我也会像他们一样血压升高。得到结果,他很满意,
在关键时刻,我尚能保持冷静。恩特瑞杰医生合上杂志,又再次打开,从头读起。
十点差十分,橡木制作的双层木门的门栓被拉开了,门扇向两侧悄无声息地打
开。
一个身穿拖地长袍的瘦高个男人,缓慢地滑行到我的面前,他微微探了探身子,
请我跟他走。吉文斯主教一把按住急待起身的媒体专家,然后递给我手提箱。我摇
了摇头,我不是个手持简历想要求职的雇员。
我背着双手,耳边是我的球鞋踩在镶边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声音。临出门前,
我回了回头,看到我的四个同伴一齐用专注的眼神鼓励我。我跟随瘦高个穿过走廊,
经过内院,走过一间又一间空旷的展厅。终于,我们走进另一间候客厅,他对我说,
请坐,然后,走了。
我打量四周,见有一块黑色的雕花木板,还有一面暗淡的镜子。也许,这是块
没有涂水银的玻璃,审查委员会的人正透过玻璃来观察我。我神态自然地背靠木板
坐下,闭上了眼睛,我按照修道院的修士们教我的方法,练习人静:把意念集中在
大脑的某一点,聚积能量,让它能照耀别人,不求给予,也不求回报。任其发射,
顺其自然,如一条河道,一任河水在其中畅游。
不知过了多久,门嘎吱作响,瘦高个又出现了。他手中拿着一摞文件,递给我。
文件夹上有白宫的题头,其蜡封图章尚完好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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