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夏夜。太阳直到六点半之后才开始落下，静静地挂在布莱克伍德庄园的上方。 克莱在整座坟墓的周围堆满了木柴，还在上面层层叠叠地堆放木头和煤炭。到 处都摆着蜡烛。 梅瑞克穿着一件可爱的黑色长袖宽摆棉质裙子，脖子上戴着一条黑玉项链，披 散着头发。她带着一个非常大的袋子，上面镶嵌着华丽闪亮的珠子，有两根提手。 她小心地把袋子放在其中一个坟墓的旁边，画了个十字，然后尊敬地把手放在那个 将要当作祭坛的坟墓匕。 她用打火机点燃了第一支蜡烛。然后，从袋子里取出一支细长的蜡烛，点燃， 随即逐支点燃其他蜡烛。缓缓地，墓地被光芒填满。 莱斯特站在我的身边，手扶在我的后腰上。我就像是感到寒冷似的颤抖着。 终于，整个墓地都亮了起来，克莱在那个完全被我遗忘了的小礼拜堂里放了几 排蜡烛，它们也被梅瑞克点燃了，从礼拜堂的窗户里透出闪烁的光芒。 我心寒地看着梅瑞克提起一罐火油大量倾倒在煤炭和木头上，用那支细长蜡烛 点燃了它们，然后向后退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独立燃烧的火焰。 “你们两个，都到我这里来，”她喊道，“来帮我，重复我要你们重复的话， 照我说的去做。你们过去的信念并不重要。此刻你们要相信我，这就是一切。你们 必须信任我做的事和我说的话，这样驱魔的力量才强大。” 我们答应她。 “奎因，不要害怕。”她说道。 烈火在燃烧，噼啪作响。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梅瑞克和莱斯特也是。莱斯特 似乎特别讨厌它。梅瑞克则似乎有点被它迷住。 太入迷了，我想，可是，我知道些什么? “把戈文的父母及祖先的真名告诉我。” 梅瑞克说道。 “朱利安和格雷丝；格拉维和艾丽丝；托马斯和罗丝；帕特西――就这些。” “很好。现在，记住我跟你们说的话。”她对我们说道。然后，她后退一步， 再次伸手进那个黑色大袋子取出一把黄金小刀。她用小刀在手腕上划了一道伤口， 然后，尽量靠近烈火，让血洒在上面。 莱斯特为她担心，一把将她从炙热的火焰前拉了回来。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像是为刚才身处险境而感到后怕。她从袋子里取出一个圣 杯，叫我帮她拿好，又在手腕上划了一刀，刀口又深又重，她的血流人杯中，然后 她从我手里取过杯子，把杯里的血朝着火焰洒去。 这时候那火焰的热度已经很可怕，它令我恐惧，我恨它。出于猎血者的本能和 人类的本能，我憎恨它。梅瑞克从我手里取过圣杯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 突然，梅瑞克把头向后一仰，举起双手，逼得我们俩都从她身边让开给她留出 空间。 她喊道：“创造有形无形万物的天主啊，把您的仆人戈文带到我跟前吧，因为 他仍然在尘世流连，失去了您的智慧和您的保护! 把他带到我的跟前，天主，让我 指引他投奔您的怀抱。 天主啊，听我的呼喊。天主啊，让我的呼喊传到您的耳中。听听您的仆人梅瑞 克的呼喊。 不要看我的罪，看我的动机! 莱斯特和塔奎因，跟我一起喊! 就是现在。” “噢，天主啊，听我们的呼喊，”我立刻说道，同时听到莱斯特喃喃念着同样 的祈祷。 “噢，天主啊，听我们的呼喊。带戈文到这里来。” 虽然我吓坏了，但我发现自己忽然跟墓地连在了一起，当梅瑞克继续仪式时， 莱斯特和我喃喃念着一些熟悉的祈祷。 “天主啊，仁慈地看看您的仆人戈文，”梅瑞克喊道，“他从幼年起就迷惑地 在其他凡人之中漫游，不知光明何在，毫无疑问渴望着光明。天主啊，听我们的祈 祷。天主啊，看看戈文，天主啊，把戈文送到我们跟前! ” 突然之间，一阵狂风扫过附近的橡树，卷落的树叶纷纷落入火焰之中，烈火随 之升腾咆哮，风助火势，火焰蹿得更高。在它的上方，在我的视力极限之处，我看 到了高布林，他的外表是我的复制，他的眼睛在火光之中红亮。 “你以为精灵不知道巫师的花招吗，梅瑞克，”高布林低沉单调的声音透过烈 火的噪音传来――一种我四年来没有听过的声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杀我吗， 梅瑞克? 你恨我，梅瑞克。” 立刻，那个身影开始变薄变宽然后全力向着梅瑞克冲来，但是她大声喊道： “就是现在，燃烧吧，燃烧! ” 我们一起全力对付他，一边大声喊着一个词“燃烧”，一边放出御火，当他飞 到火焰上方时，他的全身布满无数的小火焰，在火堆之上无法动弹，在无声而可怖 的混乱之中收缩着，号叫着，然后他一卷身体化成一阵旋风横扫祭坛，加剧成为漏 斗状的龙卷风，再一次朝着梅瑞克冲来。 那噪音令人无法承受。树叶就像飓风在我们的头上盘旋，火焰在膨胀。梅瑞克 向后踉跄了几步，但是我们仍然使出全力，喊着：“燃烧吧，戈文，燃烧! ” “燃烧，直到你恢复成一个纯粹的鬼魂! ” 梅瑞克喊道，“那样你就可以按照天主的意愿回到光明中，戈文! ” 说完，她转身从黑色大袋子里抓出一个小包袱，剥开覆盖在上面的白色毯子， 露出一具细小干枯的小孩尸体! “这就是你，戈文! ”她喊道，“这就是你，是从 你的坟墓取来的，你离弃了这个身体，迷失了方向，混淆而迷惑地四处游荡! 这是 你的人类身体，婴儿的你，你就是从这个身体开始迷失，开始漫游，靠着奎因而活 !看看这小小的身体，这是你的身体，高布林!” “说谎! ”他的声音传来，他从祭坛的这边升起，就在我们的跟前，完全是我 的复制，包括纽扣。他暴跳如雷，想从她手臂里抢走那黑瘦干枯的小婴儿，但是她 不放手，她朝他咆哮：“你是烟，你是镜子，你是空气，你是意志，你是盗贼，你 是恐怖。回到天主派你去的地方吧! 天主啊，我恳求您，带走这个仆人，按照您的 意愿带走他! ” 他的影像在晃动。他试图跟她融合。她用尽所有力量拒绝他。我可以看到他在 摇晃，在消失。他变得黯淡而庞大，在火光之中翻腾。火焰对他来说是什么感觉? 又一次，他在我们的上方高高飞起，铺展开来就像一顶华盖。 我提高了嗓门：“亲爱的天主啊，创造了朱利安、格拉维、帕特西的天主啊， 带走他，带走这个孤儿! 格雷丝、艾丽丝、罗丝，来接走这个注定漫游的灵魂。和 我们一同祈祷吧。” “是的，”梅瑞克喊道，把婴儿的尸体紧紧抱在胸前，“朱利安、格拉维、托 马斯――我恳求你们，从你们的安息之地来到这里带这个孩子走进光明，带走他! ” “我跟你断绝关系，高布林，从现在开始，永远! ”我喊道，“我在天主的面 前这样宣布! 在爆弹，在我所有的祖先跟前，在天使和圣人跟前! 噢，天主啊，听 我的祈祷! ” “噢，天主啊，听我们的呼喊! ”梅瑞克祈求道。 她把那婴儿举起，我亲眼看到，那是一个活着的小孩! 我看到他的手脚在动， 我听到他在呜咽! 我听到他在哭泣! “是的，高布林! ”她喊道，“这是你的婴儿 本体，是的! 到这个身体里来。回到你真正的身体里! 我命令你，服从我的命令。” 高布林的巨大身影高高浮在火焰上方，颤抖着，恐惧、虚弱、迷惑，然后冲过 来，冲进了那哭泣的婴儿。我看见了。我感觉到了。 我在心中念道：阿门，兄弟，阿门。 然后，传来一声可怕的哀嚎，橡树的枝丫又一次在风中抽打。 最后，除了火焰的声音之外，四周只剩下一片死寂。一种如此彻底的寂静，就 像是地球停止了转动。 只有火焰在咆哮。 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一种无形的力量把我撞倒了。 我的眼前有一团灿烂的光芒，但是并不灼烧我的眼睛。它是如此华丽，往火堆 徐徐落下，然而，火堆中正在发生可怕的事情。 梅瑞克在火里。梅瑞克爬上了祭坛，带着那个婴儿走进了火中，他们都在燃烧。 他们在燃烧――无法言喻，无法挽回――但是在那纯洁的天堂光芒之中我看见有身 影在移动，是一个瘦弱的身影――那么憔悴，我不会认错的，那是爆弹，他走在光 芒中，跟他一起的是一个婴儿，一个细小的婴儿，脚步蹒跚地跟着他，还有梅瑞克， 梅瑞克和一个个子矮小的老女人。我看见梅瑞克转身扬起了手像是在说再见。 我呆呆地躺在光芒下面，被它的浩瀚和它散发出的无法抗拒的爱意凝固。 我想，我哭了。 然后，缓缓地，那耀眼的祝福之光消散了。它的温暖和它的荣耀消失了。夜晚 的炎热包围了我。地球再次恢复了孤独。 我找回了自己的四肢，回想起该如何使用它们。我爬起来，发现莱斯特已经把 梅瑞克的身体从火焰中抢了回来，一边哭一边竭力扑灭正在吞没她的火焰，用他的 外套扑打她燃烧的身体。 “她走了，我看到她走了。”我说道。 可他像是发了狂一般。他不肯听我说。 终于，火焰熄灭了，但是她的半边脸都已经烧掉，她的大部分身体和右臂也是。 那是可怕的一幕。他划破自己的手腕，让那浓稠的血液流在她的身体上，但是没有 任何事发生。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我知道那个传说。 “她走了，”我又说了一次，“我看到她走了。我在光芒之中看到她了。她挥 手道别。” 莱斯特站起来，擦拭脸上的血泪和煤灰。 他无法停止哭泣。我爱他。 我们抬起梅瑞克的遗体，一起放到了祭坛上。我们催动火焰，很快，她的身体 就烧成了灰烬，我们把它们撒开。火焰和梅瑞克的身体都消失了。 潮湿的夜晚，安静，平和。墓地躺在黑暗之中。 莱斯特哭道：“她在我们一族之中是如此年轻，”他说道，“毁灭的总是年轻 的吸血鬼。他们总是受到自毁的诱惑。当我们年纪渐长，永生将是我们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