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十三 “一大早我就醒了,穿上打猎时穿的牛仔裤和马甲,趁着大拉蒙娜还在熟 睡,在电脑前坐下,给这个入侵蜜糖魔鬼岛的陌生人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大概是 这样的:亲爱的入侵者:这封信来自塔奎因・布莱克伍德,目的是为了告知你,我 的家族拥有这个岛屿和这座屋子,你必须立刻带上你的书本和家具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家族计划对这个岛屿进行重修,将会在你搬离隐屋之后立刻开始。 如果你有任何需要跟我沟通,我住在布莱克伍德大宅,我将非常乐意与你通过 信件、传真或者电话、面谈――方式随你选择――进行对话。 诚恳的 塔奎因・布莱克伍德 昵称奎因 “然后,我加上相关的传真和电话号码,按下打印键,打了四份驱逐令,全都 签上名字,折好,放进钓鱼马甲的内口袋。 “接着,我溜进爆弹的房间,看过他不在房里――他很可能早上五点就已经起 了床,现在已经在花床那里工作了――于是拿了他的点三八口径手枪,确定已经上 好子弹后放进口袋里,又在厨房的食品室停了一会儿,您知道,那里总是备有图钉 给家里的记事板用,我拿了一盒,就往码头走去。 “让我补充一下,我还带上了自己的步枪、猎刀和餐刀,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准 备,直到看见杰斯明光着脚站在岸边的独木舟旁,吸着香烟。 “‘好吧,你这个疯小子,我知道你想去哪,而你的爆弹说随便你。所以,我 给你准备了一个冷藏箱,里面有冷饮和两个用锡箔纸包好的三文治,放在船里了。 ’“‘噢,这真是太好了,我爱你。’我说着,吻了她一下,却忽然察觉她身上的 女人味,这种感觉就像一股能量波一般冲击我的大脑,绝对是个意外。我永远都不 会忘记这种一吻惊醒梦中人的感觉。我想我还非常夸张地捏了捏她的手臂。 “不管怎样,这个吻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激起任何感情。当我撑独木舟离开时, 她喊道:“‘塔奎因・布莱克伍德,你是傻瓜吗? ’“‘不是的,小姐,’我嬉笑 着回答,‘难道你以为我会改变主意? ’“‘如果你不拍照片,那你打算怎样令别 人相信你在那里看到的一切,天才! ’她伸手进围裙口袋取出一个小小的一次性带 闪光灯照相机――就是那种如今随处都可以买到、已经装好胶卷可以马上使用的照 相机。 “‘噢,感谢天主,你能想到这个真是太好了! ’我说道。 “‘这话你可以多说几遍,小主人。别忘了按下闪光按钮。’“我想再吻她一 次,但是我已经漂离岸边。 “至于高布林,他跟在我的身后,样子生动但是透明。他哀求我不要去,一次 又一次地说‘坏,奎因,坏’,但我又一次礼貌地请他离开。于是,他消失了,不 过,当我继续前进的时候,我怀疑他还是跟在我的身边。 “事实上,我认为他一定就在我的身边,因为,他还可以去哪里呢? 最近我常 常会想,高布林会在哪里,高布林不会在哪里,就像我说过的,我对他已经厌烦之 极。 “再说沼泽:“水面上弥漫着一层薄雾。一开始,沼泽显得漂亮而诱人、和谐 而包容――是写诗拍照的好题材――然而很快,它就变成了布满蚊子和树干上缠着 铁链、树皮上刻着箭头的柏树组成的邪恶泥沼。黑水中的生物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的眼前出现了不止一条美洲鳄,我汗毛倒竖。 “眩晕感回归了,我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说话声也再次响起,音量很低,我 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在听什么? 难道这些鬼魂就这样永远争吵下去吗? 这是 否就是丽贝卡说的事情不是直线发展的意思? “你不能这样做,你必须放了我…… “为什么这种鬼魂谈话不能大声一点让我听清每一个字? “‘我来了,丽贝卡, ’我大声说道,‘现在,你直截了当地跟我说吧,丽贝卡。我知道你的把戏,却还 是来了。所以你不要拐弯抹角。’“划啊划,我在这稠密的绿色地狱里穿行,四周 尽是扭曲灰暗的树木和愁苦的藤蔓、嘎吱作响的树叶和恶臭的黑水。我觉得越来越 晕,唯有把撑竿深深插入水中,推动自己尽快前进。 “我求求你,天主啊,救救我…… “我知道,那是丽贝卡在哭泣,在哀求,但是,对方是谁? 接下来就是每次都 有的险恶笑声和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快速而愤怒地说话。那是曼弗雷德吗? “一条鳄 鱼从我旁边冲过,布满泥泞的巨大背脊只在水面上露出了片刻。独木舟危险地摇晃 起来,又笨拙地稳住了,我继续前进。 一想起那条鳄鱼我就全身发抖,这让我厌恶自己。我继续前进。 “每一次眩晕袭来时,如果实在太剧烈,我会慢下来,因为我害怕自己会掉进 水中,被恶臭浓稠的绿色沼泽吞没,那将十分危险。 同时我也竭力倾听说话声的内容:……爱你,一直都爱你,你答应了的,在那 不勒斯,永远,就在那废墟之中……然后就是那个深沉的声音和一阵遮盖其他所有 对话的笑声。 “一共有三个人吗? 还是有更多? “终于,饱经风霜的巨大隐屋在我的眼前浮 现,独木舟撞上了野生黑莓丛之间的岛岸,我几乎被抛出船外。我迅速把它绑在最 近的树上――我上次没有这样做――又明智地把撑竿放在船中,然后再一次出发探 索这个岛屿。 “岛上有鳄鱼。我听到它们回到沼泽时发出的溅水声。如果我遇上一条凶恶的 鳄鱼,该怎么办? 好吧,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也可能永远不会发生。我并不是 真的害怕它们,因为它们通常不会随便发动攻击,也不喜欢惹麻烦,然而,这是我 第一次在没有爆弹或者其他男人带领的情况下遇到这些令人敬畏的生物。 “我站定细听。我什么也听不到,只有鸟儿们断断续续的悲哀鸣叫,还有嗡嗡 声,就是那种蜜蜂和蚊子发出的嗡嗡声,令我联想到此刻沾满我全身肌肤的汗水。 “跟上一次一样,隐屋看起来空荡荡的。 但是,这不能说明什么。 “不过,那个陵墓――不论它是个什么东西――在吸引我,我向它走去再次查 看,比第一次要仔细许多。 “它没有任何类型的门,这我能肯定。那么,以天主的名义,它里面到底装着 什么? “至于那些雕刻在黄金嵌板上的人物队列,这次我很肯定他们是罗马人,而 且正在哀悼,女人在哭泣,男人则握着拳头捶打自己的前额。 “在末端的一块只雕刻了三个哭泣孩子的嵌板上,刻有一些背景,与人物是刻 在不同层面上的――我上一次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我用手指抚摸其中一个角落里的一幅山脉图像,这座山脉有一个高耸的圆锥 形山峰,正在爆发,向左向右喷出巨大沉重的云雾。在右边的远角,山脉的下方, 以微小的细节描绘了一座建有城墙的小城。非常明显,正在爆发的山脉喷出的邪恶 云雾对这座小城是个威胁。 “‘火山。古罗马。城市。哀嚎的人们。’这座山脉一定是维苏威火山,这座 城一定是传说中的庞贝。 “就连我这种一辈子几乎没去过什么地方的人也知道,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 的爆发埋葬了赫库兰尼姆和庞贝。直到十八世纪它们才被正式发掘,如果说有哪个 地方是我想去的――在鲁比河教区以外的地方――那就是庞贝的废墟。 “这些被埋葬城市的悲剧一直都令我着迷,有时候更令我痛心。多年以前,我 曾经看过描述这些可怜的罗马人在如雨点般落在庞贝上方的火山灰中挣扎逃亡的石 膏的照片,并且落下了眼泪。 mpanel(1); “庞贝和赫库兰尼姆当然就在那不勒斯湾畔,而曼弗雷德曾经带丽贝卡去过那 不勒斯。维苏威火山高耸在那不勒斯之上。当曼弗雷德殴打丽贝卡、把她抬出或者 拖出大屋的时候,她曾经哭喊,‘记住那不勒斯。’“眩晕又一次袭来,缓缓起伏 的说话声又一次响起。我踮起脚尖向前靠去,前额碰在黄金雕刻上。我闻到了花的 香味。是紫藤的花香吗? 我的感觉都混淆了。我的口很干,全身冒汗。我听到丽贝 卡在哭诉,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奎因,他们做了什么。 “靠着终极的意志,我甩开眩晕,发现自己双膝跪地。我抬起头,看见黄金嵌 板的顶部刻有一条带状镶边,就在陵墓的花岗岩墓顶之下,上面刻着一行铭文,之 前因为阳光在黄金上游离不定地反射所以我没有看见。 “我绕着陵墓转了两圈。这些文字是拉丁文,我无法翻译,但是我可以看出其 中有一个人名:佩托妮亚,内容描述的是沉睡与死亡。 “我咒骂自己,除了给人侵者的信之外没有带任何纸张,无法把它抄下。然后 想起自己的信有四份,用来贴在四个地方,只要牺牲一份就可以了。于是我取出钢 笔,把整段铭文抄下,又绕着陵墓转了两圈确保自己没有抄错。 “这时,我觉得口渴了,便回到独木舟上,拿起杰斯明为我准备的塑料冷藏箱, 走上楼梯走进屋子。 “屋里的一切跟我昨天来的时候一样。 我蹑手蹑脚爬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再次查看那些铁链。我注意到第五条带有钩 子的铁链比起其他铁链稍微短些,这令我觉得有点恐怖,但是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 么。墙上也有铁钩,上一次我也没有注意到它们。而在那摊焦油似的黑色物质里, 我觉得自己看出了更多人类骨头的形状。 “我取出相机,抖着手拍了两张照片,又后退几步拍了两张。照片里拍了些什 么? 我不太确定。我所能做的只有再拍了两张近处的照片,希望有人能相信我见到 的一切。 “我跪下来,触摸一堆看上去像是人类毛发残渣的东西。一阵刺骨的寒意传遍 了我的身体,我又听到了那梦一般的大笑,然后是一声嘶哑得几乎是呻吟的尖叫。 接下来,又是一声极度痛苦的惨叫,我缩了手,再也无法靠近那堆东西。 “我给这个房间拍了照,然后回到楼下,给那张大理石桌子、黄金罗马椅子还 有那个堆满烧了一半的木柴和灰烬的壁炉拍照。然后给桌子上那堆书本拍了一张特 写。 “接着,我走出隐屋,给整座屋子拍了一张全景照。我也给那个陵墓拍了照, 再用拇指挡住闪光灯以免黄金反光,给那些人物雕刻拍了特写,希望有足够光线能 拍得清楚。 “‘杰斯明,我要永远爱你。’我说道,把相机放进马甲最上面的口袋,扣好 袋口,决心向全世界证明蜜糖魔鬼岛和曼弗雷德的黑暗存在,我说的是真话。 “但是这一切有什么意思? 也许那个入侵者其实只是某个狂热的诗人,跑到这 个地方来独自坐在黄金椅子中,也许还带着自己的作品来来去去,只把没有用的书 本留在这里? 或者说,那仅仅是一个跟我一样的男孩? “再看看时间,已经是什么 时候了? 为什么现在才刚过中午,我就已经饿了,还开始觉得不适。 “但我必须把写给入侵者的信贴好。我立刻行动,把其中一封信用图钉钉在木 门上,第二封放在大理石桌上用几本书压住四角,最后一封钉在了靠近楼梯的墙上。 “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决定,是时候去医治越来越严重的反胃了。我把冷藏箱 拿到桌子上,坐到罗马椅子里。跟其他同类椅子一样,这把铺着皮革的椅子非常舒 适。杰斯明往冷藏箱里装了六罐啤酒,让我喜出望外。 当然,她也往里面放了一些可乐,还有三文治,甚至还有一个窝在冰里面的苹 果,可是,有六罐啤酒啊!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但是多说无益。我要 说的太多了。就让我只说这句话吧,当时我对着空气轻声说道,‘杰斯明,一个三 十五岁的女人能在一个十八岁的男孩身上找到浪漫吗? 我六点钟在大屋后面等你。 ’“说完这话时,我已经吞下第一罐啤酒的一半。我撕开三文治的锡箔纸,里面的 三文治夹满火腿芝士和黄油――清凉、美味、多得流出来的牛油。我几口就把两个 三文治都吞下了,然后又消灭了苹果,喝完第一罐啤酒,再多喝了一罐。 “我告诉自己,吃够了,我必须保持理智,然而我兴奋过头了,那些啤酒不但 没有让我冷静下来,反而使我更加兴高采烈,我手里拿着第三罐冰冷的啤酒,回到 楼上,壮着胆子尽量坐到那些铁链和它们上面的遗留物旁边。 “外面,太阳正在下沉,只有虚弱无力的几束光线能穿过遮挡隐屋的错综复杂 的绿叶。另一些光线则从穹顶照进来,当我躺下来向上看着光线的闪动游移时,我 的脑海里听到一声细薄而尖锐的叫声。 “是鸟的叫声吗? 还是人类? 我的眼睑开始合上。我用一只肘撑在铺满尘土的 地板上,斜斜躺着,又喝了几口啤酒。我把它喝完了。然后,我发现自己必须睡一 觉。我的身体在强迫我睡。我必须睡觉。我躺下,觉得舒服又温暖。我瞪着头上的 穹顶说道:“‘丽贝卡,来见我吧,告诉我他们做了什么事。’我闭上双眼,开始 做梦,我的身体没有形状,在半睡眠状态之中摇晃。我清楚地听到她的呜咽,然后,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夜色中的地方,点满蜡烛。我看到一张不怀好意的脸孔,听 到一阵刻毒的低笑。我想集中注意力看那张脸,但是我看不清楚。当我低下头看时, 看见自己是个女人,而且,有人正在剥去我身上那条漂亮的紫红色裙子。我的胸膛 裸露着。我的全身突然赤裸。我在尖叫。 “我必须逃离那些折磨我的人。在我的前面,有一只手抓着那把生锈的铁钩, 那个挂在铁链末端的铁钩。我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我是一个女人。我是丽贝卡, 然而我也是奎因,我们是同一个人。 “当那只拿着铁钩的手靠近时,我尝到了从来都没有尝过的纯粹恐惧。当那粗 大却锋利的尖钩戳入我的身体向里推挤时,我的右胸下传来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 一种极度的痛楚。我又听到了那阵笑声,令人心寒的无情笑声,然后,是一个男人 的声音在呢喃――不,在争论,在令人作呕地哀求――但是笑声遮盖了争论声,遮 盖了哀求声。没有人肯停止这一切! 我知道我挂在铁钩上,那个铁钩钩着我胸口底 下的肋骨把我吊在半空,我的全部重量都悬在那条铁链和它的铁钩上! “我哭喊, 我惨叫。我是一个正在惨叫的女人和男人,我是遭受着折磨的无助的丽贝卡,快要 晕倒却无法晕倒,我也是奎因,很安全但满心恐惧,却不顾一切想要看清那些做出 这种事情的恶魔。他们有两个人,是的,绝对是两个人,而我必须知道其中是否有 曼弗雷德。我是惨叫着的丽贝卡,忍受着无法忍受的痛楚,痛楚在继续――它就这 样持续着,然后,感谢天主,这个场面开始变化。 “‘噢,天主啊,丽贝卡,’我听到自己的轻语,‘我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了― ―用铁钩钩着你的肋骨,然后让你吊在这里等死。’“有人把我摇醒了。我抬头看。 “是丽贝卡,她在微笑,说道,‘奎因,你来了。你没有辜负我。你来了。’ “我很吃惊。她看上去就跟在大屋里那次一样真切,只不过她现在穿着那条我在梦 里看见的华丽的紫红色裙子。 “‘噢,感谢天主,你没事! ’我喊道,‘那一切不可能永远继续下去。’ “‘不要想它了,亲爱的,’她说道,‘你已经知道了,你也知道第五条铁链的用 途。现在你只要陪着我就好了,亲爱的。’ ,“我坐起来,她在我的身边坐下, 我转身面向她,然后,我们的双唇相碰。我笨拙地亲吻着她,她把她的舌头伸人我 的口中,就像在大屋那次一样,我的情欲被撩动了。 “我太想要她了,根本无心谈话。她也容许,拿住我的手放进她的裙中。 “我躺回地板上,累得快要晕倒,而她成了低头看我的人。 “‘为我复仇,奎因,’她轻声说道,‘是的,要把我的故事公诸于世,但是 也要为我复仇。’“‘可是,要怎么做,丽贝卡? 那些伤害你的人已经死了,我怎 样为你复仇? ’我坐起来,温柔地逼她后退。 “她显得很焦急。 “我们并肩坐着。‘实话告诉我吧,丽贝卡,我要怎样做才能令你的灵魂得到 安息? ’“我满怀恐惧地回想起之前看到的残酷场面,她全身赤裸,无助地挂在铁 钩上,还有那两个对她做出这种事的恶魔。 “‘是曼弗雷德做的,对不对? ’我问她,‘我能做些什么,丽贝卡,才能让 你的灵魂安息? ’“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又一次亲吻我。 “‘你知道,你也已经死了,丽贝卡,’我说道,‘跟那些做了这件事的人一 样,不论这事有多么可怕。’我必须说出来,我必须告诉她,‘丽贝卡,已经没有 活着的人可以为过去的事负责了。’“‘不,奎因,我还在这里,’她甜甜地说道, ‘我一直都在这里,我一直都看见你,我看见一切。为我复仇,奎因。为我战斗。 ’“我又亲吻了她。我吻遍她的胸膛。我们躺着,交缠在一起,她紫红色裙子上的 天鹅绒紧贴着我。 “熟睡。多久?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然后我突然醒过来了,觉得很热,身上都是汗。 “还有,黑暗! 天主啊,黑暗! “黑夜已经降临蜜糖魔鬼岛。黑夜已经降临蜜 糖魔鬼沼泽。噢,我犯了最白痴的锚误,居然喝醉酒在这个离家一个小时路程的地 方睡着了,周围是清醒的饥肠辘辘的沼泽生物。手枪有什么用? 如果一条蛇从头上 的树枝落到你的身上,步枪又有什么用? 我不介意用刺戳的办法把鳄鱼吓走,但是 其他生物,包括入夜之后出来猎食的山猫,又该如伺对付? “我坐起来,对自己非 常生气。我还那么自信不会再次上她的当,我明明知道她并非善类。 “然后,所有记忆如潮水般回流。我想起了他们对她所做的一切,大声地喘息 着。 “复仇? 噢,他们所做的事足以使一个唱诗班男童变成复仇天使。她就是那样 死的,我知道,她在那里死去,在那里腐烂,但是,难道她要向我复仇吗? “我看 看窗外,感谢天主,有月亮。我需要月亮。也许在这样的月色之下我可以找到路离 开这个鬼地方。 “我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摸了摸衬衣下面的念珠。我怀着羞愧飞快地念了一遍 万福玛利亚,再用自己的话向圣母玛利亚述说我非常抱歉只有在一切似乎都失去了 的时候才呼唤她。 “我抓起那个装着一小丛蜡烛的黄金碟子,取出打火机,迅速点燃每一条烛芯。 然后,带着这小小的一碟亮光,我走到隐屋门口向外张望。是的,月亮高挂在空中, 我所处的是一个有利的位置,可以看到它,然而,沼泽却如死域一般黑暗.一我离 开汶个空地.一旦我钻进黑暗之中,月亮也许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不用说,我没有带手电筒或者提灯。我根本没有想到会这样! 事实上,如果 有任何人问我,‘你会在蜜糖魔鬼岛上过夜吗? ’我会回答,‘那是疯子才干的事。 ’“‘等我把这个地方改建完毕,’我大声说,‘我会把电力引遍全岛。所有的窗 户都会装上合适的玻璃。也许它们还会装上帘子。 这些厚木地板会用大理石瓷砖铺上,这样沼泽就不能用它恶毒的湿气侵蚀它们。 是的,这个地方将会成为一个小小的罗马宫殿,将会有更多精美的罗马家具,而那 个壁炉,我要安装一个新的壁炉。以后,如果我被困在这里,我将会有一张垫着舒 适枕头的沙发可以睡觉,还有很多书可以在明亮的灯光之下阅读。’我的眼前浮现 这个地方将来的模样,里面没有丽贝卡。她的恐怖死亡就像是被抹去了一般。 “但是眼下? 眼下我被困在丛林之中一座见鬼的隐屋里! “好吧,在这种糟到 极点的情况下,如果我留在这里而不是试图找路回家会怎样? 如果我就这样点着蜡 烛读一读那些旧书,把手枪放在手边应对任何遭遇人或者野兽袭击的紧急情况会怎 样? “好吧,我这次行为导致的最糟糕的后果将会是,布莱克伍德大宅的所有人都 会以为我发生了可怕的意外。事实上,他们现在可能已经在找我了。那是非常有可 能的。他们也许会带着手电筒和提灯,坐着独木舟跑进沼泽里来。 “这是否就是我应该留在原地的理由? “我把蜡烛碟放在桌子上,走出前门, 走下楼梯,穿过隐屋前的空地,站在靠近岸边的地方。 “就这么几支蜡烛,居然可以照亮隐屋的窗户,挺令人意外的。事实上,附近 任何坐着独木舟的人都不可能看不见它。也许最好还是乖乖坐着等吧。 “但是如果这样,为什么这听起来像一个懦弱的决定?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应该 回去向所有爱我的人证明我平安无事? “我在独木舟里找了找。没有,我没有带手 电筒或者提灯。大惊喜。 “我向沼泽里张望,试图看清眼前有些什么东西,试图看清自己来到这个地方 时穿过的那条小小的隧道。漆黑之中,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又尽量绕着岛走了一圈。为什么这样做,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因为我需要 觉得自己在做些什么吧。我竖起耳朵倾听,非常仔细地倾听,以防外面有人在呼喊 我的名字。 “当然,我可以听到无数夜鸟的鸣叫和来自水里的轻轻的咕噜声,但是没有人 类的声音。 “我回到拴着独木舟的地方,那里,站着高布林,呈现我的完美复制模样,目 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的样子不但没有透明,而且在来自屋中的烛光照耀下十分耀眼。 “对我来说,他居然能显露出这样的形象,真是不可思议。我翻找着自己的记 忆,试图回想他以前是否有做过如此了不起的事。 “当然,我见过阴影里的他、黑暗中的他和灯光下的他,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光 线这样落在他的身上,照亮他的肩膀和脸庞。他忽然用右手做了一个手势,招手要 我走近他所站的地方。 “‘你想怎样? ’我问道,‘你不会是打算告诉我你可以帮忙吧。’我朝他走 去,他伸出左臂拉住我让我转过身,然后指着沼泽里。 “起初我只能看到远处有一池月光――距离我们站立之处许多码之外,在一丛 浓密植物之中有一个缺口,里面的水清晰地反射着月光。然后我听到了水的泼溅声。 高布林捏着我手臂的左手收紧了,用右手食指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得非常安静。 “他又指着远处那个池子,一条明显由一个男人撑动的独木舟划入了池中,而 且,我可以相当清晰的看到这个男人的外形。 “他穿着夹克和长裤,从我这里看去,那也许是条牛仔裤。当我跟高布林一起 看着他时,他从独木舟里举起一个人类的躯体,缓缓滑入水中,几乎没有溅起一点 水花! “我不知所措。高布林捏着我肩膀的手用力得让我生疼。 “远处的人影似乎正在重复刚才的事情。 他以难以想象的灵巧和力量举起另一个躯体,丢进泥泞之中。 “我惊呆了。我惊恐万分,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危险。满脑子只是苦涩地 想着有两具死尸刚刚喂了致命的漆黑沼泽,然而当我回到家里述说这个故事的时候, 没有人,没有人会相信我。 “渐渐地,我才意识到那个人影现在不动了,而且,非常有可能正面向我这边, 静静地看着我们,他可以看到高布林和我在屋里烛光映照下的半个身影。 “穿过漆黑的水面,传来一阵笑声,低沉而缓缓起伏,就跟我在幻象之中听到 的笑声一样,然而它是真的,它不是鬼魂的笑声,而是来自那个人影的笑声。 “我看着他,高布林和我一起看着他,那个人影将独木舟划进黑暗中,消失了。 “过了不知多久难熬的时间,高布林和我站在原地,高布林的左臂抱着我,我 把自己的重量以一种我决不会对人类流露的亲呢方式全都靠在他的身上,这为我带 来莫大的安慰。 “但是我知道,他不能保持这种实体状态很久。我也知道,他能听到那个人的 动静,那个刚刚丢弃两具尸体的家伙。高布林会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安全离开。 “我们留在那里,一动不动,提心吊胆。 就像是过去了几个世纪之后,高布林才用心灵感应跟我说,我们得尽全力逃离 这个岛屿。 “‘如果我迷路了,完全迷失方向,怎么办? ’我轻声问道。 “‘我会给你带路的。’高布林回答。然后他消失了。几秒之后,屋里的蜡烛 熄灭了。 我的精灵在推我、拉我、催促我立刻走进独木舟。 “返回布莱克伍德庄园的路上,一直都是他在为我引路,有时候是在完全的黑 暗中,有时候是在月光之下。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能看见大屋发出的灯光穿过树林 神圣地闪耀着。我朝着码头直冲过去。 “人们在大喊大叫。我听到某人的尖叫声。当我疾步走向厨房门时,爆弹走出 来拥抱我,说道:“‘感谢天主,孩子。我们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奎 恩阿姨一边用手绢轻拍着眼睛一边走下台阶。 “吉福雷警长也在,还带着他那班无能的副手中的一个,丑亨德森。小屋队的 所有人都在大声叫喊,‘他回家了,他没事。’“我立刻朝杰斯明开火,‘你怎么 能把啤酒放到那个冷藏箱里面! ’她回答,收拾那个该死的冷藏箱的人不是她,是 她的祖母。然后大拉蒙娜说,我离开的时候她还没睡醒,于是杰斯明想起来应该是 克莱。可是,克莱到底在哪里? “我不在乎。我想吃晚餐。我想所有人都聚集到厨 房的桌边听我说话,那样我就只需要把这个故事讲一次。 “我要求吉福雷警长留下。我甚至希望那个无能又讨厌的丑亨德森留下。我告 诉每一个人,我要他们听我说话。 “同时,因为我的手表显示现在才九点,我叫其中一个小屋队成员到鲁比河城 去,把相机里的胶卷洗出来。 “‘高布林在哪里? ’我忽然问道。我身在厨房,大拉蒙娜刚刚递给我一条湿 毛巾。‘高布林,你在哪里? ’然后我才想起,他今晚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再也 没有力气可以让我感觉到他、见到他或者听到他了。 “……于是我仁慈地、感激地、怀着对他的全新敬意和爱意,随他去了。”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