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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我的童年包括两个截然不同的方面――跟高布林在一起;听大人们说话。 “高布林和我是布莱克伍德庄园里唯一的两个孩子,因为那些到这里来的游客 几乎从来不带孩子,所以,我很快就学会说大人话了。在厨房里玩耍,听他们无穷 无尽地讲故事和争论,或者跟在导游――起先是我的曾祖父格拉维,然后是我的祖 父爆弹――身后游览大屋,听他们详细描述大屋的财富和传奇,包括那个了不起的 老头子曼弗雷德的悲伤故事,对我来说都很有趣。 “曾祖父格拉维真的非常善于此道,他的嗓音低沉洪亮,穿着一套黑西装,打 着一条与白衬衣相配的白色丝领带,一副很威严的样子。可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他 已经很老了,后来还离开大屋住到了医院里,并且在那里去世,我猜当时我还不到 五岁,对他的葬礼也没有清楚的记忆。我认为,我并没有参加他的葬礼。但是他给 我留下的印象无法磨灭。 “很明显,他立刻就变成了一个著名的家族鬼魂,证明此事的唯一权威证据就 是我曾经在某个早上走下楼梯时看到他站在前门的旁边,平静地朝我微笑,挥着右 手。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消失了。 “每一个人都跟我说,别再讲这个故事了,曾祖父格拉维住在天堂里,我必须 清楚地明白那一点,我们应该在厨房里的那个圣母玛利亚的小祭坛前为他点起一支 蜡烛,我们也已经这么做了――结果那个小祭坛前面为了不同的祖先总共燃烧着十 来支蜡烛,跟我们有时候在中国人开的自助洗衣店里看到的那些祭坛很像。不止如 此,他们还说我不应该企图吓唬别人。 “不过,每次带着游客游览布莱克伍德大宅的时候,所有花钱来居住的客人都 被告知我见过曾祖父格拉维的鬼魂的故事。 “爆弹,格拉维唯一的儿子,我的祖父,在格拉维死后兴致勃勃地接过了导游 的工作,虽然爆弹说话要直截了当和粗暴得多,但他仍然算是一个很不错的说故事 者。 “格拉维的一生成就斐然,他研习法律多年,甚至曾经当过本地的法官。可是 爆弹却是一个农夫,对于布莱克伍德庄园以外的世界没有任何野心,如果这意味着 他必须招呼客人,他会照做。 “我的祖母甜心有时候也会帮忙,不过多数情况都不是她自愿的,因为她总是 从手掌到手肘沾满面粉和烘焙粉末,可是,她了解所有的家族传说,而且,虽然她 很胖,但是穿上一件精心制作的黑色长袍、在左胸前戴上一小束紫色兰花、在脖子 上戴一串珍珠项链之后,她看起来非常漂亮。她属于那种比较丰满的女人,直到去 世时,她那圆圆的脸蛋仍然光滑,没有皱纹。 “现在,说说杰斯明,我们可爱的黑皮肤管家,您已经见过她了,她可以在一 转眼之间把下厨的衣服换成时髦的豹皮上衣和黑色裙子,穿着奎恩阿姨为之骄傲的 高跟鞋,带着所有人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非常恰到好处地给鬼故事添油加 醋,比如说,她自己也曾经在曾一曾祖父威廉的卧室里见过他的鬼魂,就在右前方 那里,或者在我们所处走廊的对面,又或者是,见过卡米尔的鬼魂蹑手蹑脚地沿着 楼梯往阁楼上走。 “我不知道您今晚是否注意到了穿着华丽红色紧身裙的杰斯明,不过,杰斯明 拥有模特儿一般的身材,瘦削但曲线玲珑,拥有好几箱奎恩阿姨淘汰下来的漂亮衣 服。她去当导游,本身就是一道亮丽景色。当她最认真地讲述她的鬼故事、或者在 画像跟前叹气、或者带着满心期待的客人走上阁楼的楼梯时,她那双淡褐色的眼睛 绝对是楚楚动人。 “把阁楼也包括在惯例游览项目中是杰斯明出的妙主意,也就是说,把游客们 带到阁楼上,走进去,指引他们站在那里,嗅一嗅温暖木椽的香甜味道,看一看那 些漂亮古老的轮船衣箱和衣柜衣橱,其中有些箱子是敞开的,里面堆满毛皮、珍珠, 就像《欲望号街车》里面的道具。还有,可以看看我的曾一曾祖父威廉在最后的日 子里在草地上坐的时候用过的那把柳条轮椅。阁楼――在遭受我命中注定的掠夺之 前――是一片装满古老稀有的柳条家具的荒野,围绕着它流传着许多故事。 “让我回到正题上来。 “到这里来的膳宿客人总是我的伙伴,对我来说是一种小小的振奋,因为他们 通常都很友好迷人――我倾向于认为多数人都是迷人的,直到有人出现,向我指出 事实不是这样――这些人常常会邀请我到他们的房间去,或者请我在大餐桌旁坐下 来跟他们共进早餐,谈论我们自豪地称为大宅的这座大屋,这种友谊令我感到温暖, 而高布林则觉得有趣,因为每一次我跟他说话或者谈到他――我几乎总是这样―― 这些客人都会觉得高布林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东西。 “‘这么说,你有一个小小的精灵朋友! ’有一个客人欣喜地喊道,就像是发 现了美国南部同盟埋在外面的黄会一般。‘跟我们说说你的小精灵。’另一个人则 说。然后,当我一边说高布林的事,一边抚摸、轻拍高布林时,他非常快乐,真的。 他会一闪一闪地显示实体形态,并且维持很长时间,直到不得已时才难过地变回透 明样子,然后消失。 “就算我是一个受雇用来负责增加布莱克伍德庄园神秘感的演员,也不可能做 得更好了。我很喜欢这样做。然后,这些客人会无偿地支持这些神话,就像我刚才 解释过的,他们宣称见过老头子曼弗雷德在镜子中板着脸孔,或者亲爱的弗吉尼亚 ・李在房间之间游荡着寻找她那无人照顾的孩子。 “我从这一切之中学习,从我们大屋的传说在编造过程中产生的无穷变化中、 从大人的身上学习如何像大人那样思考和感受。而高布林轻松地适应着一切,因此 逐渐强大。 我从很早就开始觉得自己是一个像老头子那样与众不同的人了。 “老头子曼弗雷德在1881年带着新娘子弗吉尼亚・李来到这个地方。他起初是 爱尔兰河道的一个沙龙老板,然后在新奥尔良做销售赚了一笔钱,却找不到符合他 那些壮丽想象的住处,于是他向北越过庞恰特雷恩湖,来到这片开阔的土地上。 “在这里,他找到了一片真正的大庄园:有一块高地,可以用来修建神话一般 的大屋,配上仆人的住所、马厩、露台还有牧场,再加上两百亩浓密的沼泽供他狩 猎,以及一个建有一座石砌礼拜堂的迷人的废弃墓地,供奉着那些家族早在很久以 前就衰落了或者搬走了的死者。 “曼弗雷德把他的建筑师派往纳齐兹,为大屋挑选最佳建材,他亲自指导它的 希腊复兴风格、螺旋形的楼梯和走廊的壁画。 “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表达对弗吉尼亚・李的爱,她对那块墓地有一种特殊的感 情,有时候还会到那个空荡荡的石头小礼拜堂去祈祷。 “现今守护着那块墓地的四棵橡树在当时已经长得很茂盛,而且这片古老墓地 跟长满贪婪丑恶的柏树和纠缠着无尽寄生藤的沼泽非常靠近,无疑更互相增加了彼 此的总体阴郁感。 “可是,弗吉尼亚・李不是什么精力过剩的维多利亚式女孩。她是受过教育的。 曼弗雷德曾经跟许多爱尔兰人一样,得了严重的黄热病,几乎丧命,当他在新奥尔 良的医院接受治疗时,弗吉尼亚・李是他的专属护士。她非常不愿意放弃照顾病患 的工作,可是曼弗雷德比她年长许多而且非常善于言辞,终于成功地迷住了她。 “曼弗雷德请人给自己画像也是为了弗吉尼亚・李,就是挂在客厅的那幅,而 且据我所知,那幅画像一直都是挂在那里的。他画画像的时候四十来岁,但从某些 角度看来,他已经开始像一只牛头犬了,厚重的下颚,撅起的执拗嘴唇,和一双悲 伤的蓝色大眼睛。那时候大约是1885年,他长着一头浓密的灰发,直到大约四十年 后,他与奎恩阿姨奇特地会面并且把贝石雕送给她、然后消失在沼泽中时,他依然 满头灰发。 “画像中的他并不像一个无情的家伙。 事实上,我一直都觉得他在画像里的样子令人敬佩,这个人本身一定缺少虚荣 心,因为他竟然容许这样一幅如此诚实地画出他模样的画像挂在自己家中。 “弗吉尼亚・李的美丽是不可否认的,就像您在餐厅里见到的那幅画像一样, 她长着一张女孩脸,一头浅色金发和一双热情的蓝眼睛。据说,她很有幽默感,言 语中带有一种不灭但是温和的讽刺,而且非常疼爱威廉和卡米尔――她去世之前生 下的孩子之中存活的两个。至于另外两个因为破伤风和流行性感冒而失去的孩子― ―伊莎贝尔和菲利普,没有任何事情能使她忘记他们。 “夺去弗吉尼亚・李性命的疾病是百日痨,当时她还身患严重疟疾。在病中的 每一天,她都在奋力与病魔对抗,每天都独力穿戴整齐,包括她去世的那个周六, 那天,她躺在客厅前方的沙发上,用她那著名的鼓舞人心的语气和自嘲的幽默感与 人谈笑风生,直到她在中午时分吐出最后一口气。 “她下葬的时候,穿着她画像里的那件天蓝色裙子。如果说我们的大屋有家族 圣人,那就是弗吉尼亚・李。我对她的赞美绝不夸大。 “据说,弗吉尼亚・李去世的时候,曼弗雷德就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咆哮,他 喃喃自语。 他无法忍受在小墓地里见到弗吉尼亚的坟墓――说起来,把她埋在自己的后院 大概不合法吧――于是他在新奥尔良新建的梅泰里公墓那里为整个家族买了一个巨 大的墓冢,从那时候开始直到现在,我们家族的人都葬在那里。 “我见过那个陵墓两次――分别是甜心去世时和爆弹去世时。我猜想小伊莎贝 尔和菲利普也从他们原来埋葬的地方移到那里去了,但坦白说,我从来没有问过。 “这个位于梅泰里公墓的家族墓冢是一个小小的矩形拜祭堂,用大理石和花岗 岩砌成,有两个五英尺高、雕刻精美的花岗岩守护天使守在青铜门外,后面还安装 了一扇有色玻璃窗户。在小小的过道两边,各有三个放置棺材的槽。 “我肯定您是知道那些公墓如何运作的。 棺材会先放置在槽里面,直到所有槽都满了以后,如果有新的死者要放进来时, 那么最古老的棺材就会被打开,将骨头放进地下的墓室里,将棺材砸成碎片扔掉。 新来的棺材将获得在地面上接受拜祭的位置。 “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死后也会埋葬在那里,但如今看来命运不肯容许我享受这 种奢侈了,我也不可能像自己一度以为的那样在漫长的冒险中走向那个结局。可是 谁知道呢? 也许将来,在我有勇气了结自己之后,我余下的凡人身躯可以设法找到 幸运的机会秘密进入那个墓室。 mpanel(1); “不过,让我们继续说曼弗雷德吧,教区里的人开始称呼我这位不幸的祖先为 ‘疯子曼弗雷德’,他开始经常独自在蜜糖魔鬼沼泽里游荡,口中念念有词,咒骂 个不停,有时候一去就是好几天。 “这种行为引起了大家的议论,因为人人都知道蜜糖魔鬼沼泽从来没有被记录 在案,独木舟是几乎肯定无法穿过的,而且,已经开始有传言说那里有熊在出没猎 食,有美洲狮和山猫,夜里,还有更加可怕的生物在那里号叫。 “曼弗雷德不止一次被蛇咬伤,但都活过来了,这使得他的名声越来越响,据 说,他曾经在距离大屋不远的地方开枪射击一个陌生人,还把那个受伤的入侵者带 回来,在岸边举起那人,对他的雇农们发出誓言和恶毒的警告,说这是给任何胆敢 入侵他的沼泽或者岛屿的人的教训。 “很快,大家就知道了外面有一个岛屿,曼弗雷德每次出去就是去那个岛,他 自己在那里搭起帐篷,需要食物的时候就开枪打猎。 “您可以想象一下这个人用牙齿把鸟儿撕开的样子。 “他并不隐瞒他有一个度假岛屿,只是再次警告不许任何人跟踪他到那个他称 为‘窝’的地方去,连试一试也不行,还威胁说要对入侵者杀无赦,吹嘘说自己已 经射杀了好几头熊。 “传闻说,那是个被诅咒的岛屿,曼弗雷德也受到了诅咒,还说他的黄金来路 不正,是靠赌博或者其他更堕落的罪行得来的,还说,他的名字,曼弗雷德,是他 从诗人拜伦的戏剧之中取来的,他早在见到谦逊可爱的弗吉尼亚・李之前,就已经 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而她是他获得救赎的最后机会。 “至于他们俩年幼的孩子,威廉和卡米尔,是杰斯明的祖先――著名的奥拉・ 李和杰罗姆――带大的。奥拉・李和杰罗姆都是克里奥尔人,皮肤黝黑,法国口音, 他们的来历与众不同,他们的父母在内战之前就是自由工匠。 “曼弗雷德为奥拉・李和杰罗姆在大屋右后面的远处修建了一座带走廊的平顶 屋子,一座真正的克里奥尔式建筑,有深长的走廊和摇椅,两层楼,里面都是大房 间。 “他们一族的成员之中也有离开这里去读大学然后从事其他职业的,可是总会 有人留在平顶屋里,而且,他们自己拥有自己的蔬菜园和花园,只要乐意随时可以 邀请自己的客人。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们仍然自己饲养奶牛和鸡,不过现在只要去趟市场, 很容易就能买到任何个人生活的必需品了。 “那是一座迷人的屋子,本身也算是一种热带风情大宅,满是珍贵的古董,摆 满女人们做的各种各样的针线活和男人们做的家具。 那里还有许多从大屋这里淘汰出去的东西,奎恩阿姨是出了名地喜欢重新布置 客厅,然后把所有旧东西都送给杰斯明,就好像杰斯明的屋子是个仓库而不是住宅。 杰斯明的家是按照人类居住的规模建造的。而布莱克伍德大宅则是为‘地球上的巨 人’建造的。 “杰斯明一家人在来到这里之前,血统中就已经混集了非洲、西班牙、法国和 盎格鲁一撒克逊人的遗传基因,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又跟各种肤色的人结婚,所以, 杰斯明的家人拥有各种肤色:黄色、红色、棕色和黑色,深浅不同。 “杰斯明是黑皮肤的,您见过了,还长着一双令人惊异的淡褐色眼睛。她把那 一头非洲短发染成了黄色,跟她的淡褐色眼睛搭配在一起,产生的效果如同魔法。 “她的姐姐,洛莉,样子跟西班牙人或者意大利人相近。杰斯明的哥哥克莱, 长着非常黑的皮肤和非洲人的容貌,他负责给奎恩阿姨开车,并且打理车队,包括 我模仿您和您在吸_ 血鬼编年史里的冒险时买的那辆黑色保时捷。 “杰斯明的母亲小艾达,皮肤黝黑,长着一双黑色的小眼睛,五官精巧漂亮。 她在成熟漂亮的盛年跟一个白人结了婚,那个男人后来死于癌症,她就带着杰斯明、 洛莉和克莱回到了这里。她一直到去世时都是我的保姆,或者说奶妈,我直到十三 岁的时候还跟她睡在一张床卜,她去世的时候也是睡在我的床上。 “我现在跟您讲的布莱克伍德家族历史,就是杰斯明、洛莉、小艾达、小艾达 的母亲大拉蒙娜以及奎恩阿姨、爆弹或者甜心告诉我的。杰斯明也可以看见鬼魂, 我已经说过了,我一直都很担心她会发现我不是真正的活人,不过,到目前为止这 没有发生。我就像一条比特犬一样死死地咬着我的家族不放。 “回到我的故事上来吧,若不是有传奇的奥拉・李和杰罗姆,小威廉和小卡米 尔很可能会葬身沼泽或者因为无人照料而饿死。 “至于说曼弗雷德给雇农们发的薪水,他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劳神,只是在厨 房里,抓几把钱放在一个大碗里面就算了。杰罗姆不得不承担起确保这个家免遭打 劫以及照顾威廉、卡米尔和所有雇农的事务。 “在那些日子里,庄园自己饲养鸡和奶牛,当然还有马匹,以及一两辆漂亮的 马车,停在后面小屋里那些新汽车的旁边。 “可是曼弗雷德从来都不理会其他东西,只在意一匹黑色阉马,有时候,他会 回家来骑着它在布莱克伍德庄园宽阔的草地和牧场里来回奔驰,大喊大叫,自言自 语,不停咒骂,还对他的马夫( 很可能就是多面手杰罗姆) 宣称,他永远无法死去 跟弗吉尼亚・李相聚,除非再过几个世纪,还说,他要漫游世界,纪念她,为她的 死而颤抖。 “您大概也听得出来,这些都是我死记硬背下来的历史。 “曼弗雷德成为鳏夫之后,过了几年,在一个春天里,庄园里运来了木材,在 蜜糖魔鬼岛上建造神秘隐屋的工程开始了。 “人们只能见到最好的烘干柏木被独木舟载着运进沼泽,每次运一点,还运了 许多其他材料,包括一个铁炉和许多煤炭,只有来自‘外地’的工人前往那个岛屿 进行建造,这些工人在完工之后就会‘离开’,他们确实就是这样做的,对于岛屿 的位置或者他们的特别任务,都害怕地阴沉着脸绝口不提。 “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岛? 岛上是否真的有一座隐屋? 随着我的长大, 谁能说这不仅仅是一个传说? 还有,为什么没有带领我们的客人游览沼泽寻找神秘 蜜糖魔鬼岛的旅游路线? 毫无疑问大家都是很想去看看的。在我的生活中,常常可 以看到游客站在码头那里,渴望在泥沼中跋涉的旅行。然而那个沼泽,正如声明所 说,而且再怎么重复声明都不足够,几乎是不可通行的。 “那些默默蔓生的巨大柏树无处不在,还有那些野生小棕榈和恶臭的黑水。人 们仍然能听到美洲狮和熊的咆哮。这不是开玩笑的。 “当然了,我和爆弹会在蜜糖魔鬼沼泽里面钓鱼,也在那里狩猎。当我还是年 幼无知的男孩时,我曾经在沼泽里杀死了一只鹿,亲眼看着它死去,从此之后我就 对狩猎完全失去了兴趣。 “可是,我们所有的开发活动,包括在池沼里下网捕小龙虾,都从来不会离开 岸边超过二十英尺左右。就算只是这么近的距离,要寻找回头的路也很困难。 “至于蜜糖魔鬼岛上的隐屋传闻,爆弹根本就不相信,还提醒好奇的游客说, 就算这样的屋子真的存在,也可能早就已经沉入泥泞了。 “此外,还有一些偷猎者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故事,那些人的妻子跑去跟本地的 警长哭诉,哀求他出动搜救队,可是,在一个有着咆哮野熊和美洲鳄盘踞的沼泽里, 警长能期望找到什么? “然而,压在这片奇异的私人丛林上面的最为不祥的征兆是, 1924年,疯子曼弗雷德自己也在沼泽中失踪了,这件事奎恩阿姨已经跟我们说过了, 而我们的导游总是会对此事补充说,在那次最后的旅程中,老头子穿着他的白色衬 衣和燕尾服,打着白色领带,踩着上好的皮鞋,在镜子前对着自己大喊大叫了一个 小时,然后才冲出门外。 “是的,人们搜寻过了,因为老头子在那次奇异的终极出走之前的两年间,本 来是渐渐开始康复的,然而,他们从来没有找到过任何岛屿,而且,不止一次为了 保命而不得不朝着美洲鳄开枪,还把它们的尸体带回来,出售鳄鱼皮,可就是找不 到曼弗雷德。 “于是,那个岛屿其实并不存在的看法就这样诞生了。大家还认为老头子只不 过是投水自尽,以此结束他苟延残喘的可悲生命,因为,在他冲进那条独木舟像横 渡冥河一般地出发时,毫无疑问,他已经有一只脚踩进了死神的大门。 “然后,大约七年之后,他的遗嘱终于公布了,里面的内容包括了一条非常严 厉的告诫:任何姓布莱克伍德的人或者布莱克伍德的亲属,都不可以在蜜糖魔鬼沼 泽泥泞岸边以外的地方钓鱼或者狩猎。曼弗雷德还亲手写了一条警告,说蜜糖魔鬼 岛不但对血肉之躯是个威胁,对于生命的不朽灵魂也是威胁。 “曼弗雷德的这些遗嘱,是在1900年做的公证,它们有一份非常精美的复制品, 上了镜框裱好,挂在客厅的墙上。客人们都很崇拜它。我记得我的老师们,尤其是 纳什,一边读一边大笑。确实,我渐渐长大之后,也觉得起草这份遗嘱的律师、公 证人和曼弗雷德真的全是拜伦式诗人。 “不过,现在我不那样认为了。 “请让我继续说说曼弗雷德唯一的儿子威廉和唯一的女儿卡米尔吧。客厅里挂 着他们的巨幅画像,别的不说,画像里的他们非常俊俏。还有,现在流传的威廉常 常出现在家人和客人的面前,在客厅的一张桌子里到处翻找东西的传说,是真的。 “那张桌子非常漂亮,我相信,是路易十五时代的桌子,嵌入式的木架、弯曲 的桌腿和镀金――那些工艺您是知道的――我自己也见过一次他在那附近徘徊。 “我对于自己的亲眼所见从不怀疑,不过,等我讲到我和高布林之间的事情时 再仔细说明这一点吧。现在,我只需要说明,我从来没有在那张桌子里发现任何物 品。那张桌子没有秘密格子也没有文件。 “卡米尔的鬼魂几乎总是出现在阁楼的楼梯处,戴着雅致的头巾,一头灰发, 穿着黑色的老妇人裙子和鞋跟很厚的老妇人鞋子,脖子上戴着一条双链珍珠项链, 对那些看到自己出现的人不理不睬,走到阁楼的门口就会消失。 “还有,楼上的走廊还会传来小孩子奔跑的脚步声,被认为是曼弗雷德那个在 三岁时就死去了的小女儿伊莎贝尔,以及那个甚至还没活到三岁的儿子菲利普。 “至于家族中的其他成员,就只能说说他们那些风度翩翩的画像了――格拉维 的画像特别精美,不过,我见过格拉维的鬼魂,不是吗? 可是,他的妻子艾丽丝, 一个画画像的好模特,还有尽管不自然但还是很不情愿地为画像摆好姿势的爆弹和 甜心,他们的鬼魂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人跟前。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 “现在,说到活着的传奇奎恩阿姨――这个教区的人都称呼她奎恩小姐――和 她环游地球的英雄之旅了。客人们听说她‘现在在孟买’,或者‘在里约热内卢庆 祝新年前夕’,或者‘在圣托里尼的别墅休息’,或者‘在罗马进行购物狂欢’时, 会很快乐。对于他们来说,这就跟鬼故事一样刺激。 “奎恩阿姨是一位贝石雕收藏家也是人所皆知的,在那些对外开放的日子里, 客厅的角落里会放置一个纺锤脚架,架着一个讲究的玻璃柜,展示她最漂亮的收藏 品。 “我可以很安慰地说,布莱克伍德大宅的膳宿客人从来不偷东西――我觉得他 们对于我们自制的饼干果酱和建筑更有兴趣――而我是负责定期更换奎恩阿姨的展 览品的人。 我开始喜欢上它们了。我可以看得出它们的变化。甜心对它们没有真正的兴趣, 而爆弹则是个喜爱户外活动的人。 “可以说,奎恩阿姨是一个活着的鬼魂,或者说,一个守护精灵,在我还是孩 子时,她对我十分重要,因为我仅仅是想到她就已经能得到安全感,而她对我的探 望简直像是圣者显形。 “还有其他在这个大屋里去世的人。比如,格拉维和艾丽丝生下的一个婴儿, 我发誓,有时候我可以听到婴儿的哭声。客人们也曾听到过,有时候,他们还会很 单纯地讨论它。 “格拉维有一个名叫帕特里克的弟弟,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造成脑震荡,在 楼上中间的那个卧室里去世了。他的画像也挂在那个房间的壁炉上方。他的妻子雷 吉娜在这里度过了余生,她最受厨房帮的欢迎了,因为她是一个烘焙和油炸、切薄 片和切方块样样精通的能手。他们唯一的女儿,南妮特,在许多年前就搬到新奥尔 良去了。 “在那里,在法国区的一个廉价寄宿公寓里,南妮特喝下了一整瓶波旁酒,吃 下了一整瓶阿司匹林,因此而死。对于她我只知道这些。如果她的鬼魂还在世上游 荡,那么她从来没有到布莱克伍德大宅来过。帕特里克和他的妻子雷吉娜似乎也在 家族墓冢那里安息了。 “专业的捉鬼队曾经来过这里,发现了许多鬼魂萦绕的证据,并且对前来度过 万圣节周末的客人们发表了一场临时演说,于是万圣节周末这个传统节目就此诞生。 “万圣节周末的乐趣总是非同凡响,我们在露台和远处的草地上搭起巨大的白 色帐篷,供应冰冷的香槟和血腥玛利。还为这个节日雇用塔罗牌占卜师和掌纹占卜 师、算命师、灵学家,加上高潮时的化装舞会,附近所有教区的人们都会来参加。 “如果奎恩阿姨恰巧在家――这种情况很少有――她的许多老朋友就会来参加 节庆,化装用的服装就会特别奢华,整个地方挤满了各种各样的王子公主、优雅的 吸血鬼、戴着高耸的尖顶黑帽子的巫师、女魔法师、埃及王后、月亮女神,偶尔还 有高难度的木乃伊,身上的白纱布四处掉落。 “我热爱每一个万圣节周末,您从我对它们的溺爱就能看得出来。而且,您大 概也不会感到意外,那些专业捉鬼队,就算高布林围着他们转圈跳舞或者拉开大嘴 巴做讨厌的鬼脸,也从来没有发现过高布林。 “当然了,高布林也不是某个曾经活过的人的鬼魂,可是这些专家最擅长的就 是宣称厨房和餐室有爱吵闹的鬼在进行诡异活动,以此解释那些人们偶然听到乒乒 乓乓的噪音或者本来正在播放音乐的收音机忽然播放静电杂音的现象。然而据我所 知,爱吵闹的鬼其实都是纯粹的精灵。 “这就是我从小到大所过的生活了――这些,加上我已经跟您提过的圣诞晚宴 :站在楼梯上唱圣诞颂歌和其他歌曲,吃烤火鸡、烤鹅和火腿,装饰着各种常见装 饰品的大型晚宴,外面的天气有时候冷得令女士们都穿上了她们的旧毛皮大衣,闻 起来一股樟脑丸的味道,还有那些诚心诚意地唱着颂歌的绅士们。 “有时候,那些演唱圣诞颂歌的男士们会令我落泪。我觉得女士们歌唱是理所 当然的,可是男士们――各种年龄的男士――也参与其中,并且带着如此虔诚的心 去唱,那场面特别令人安心和感动。每一年我都会哭。 为那个场面而哭,为女高音演唱《噢! 圣善夜》和《这婴孩是谁》时的圣洁而 哭。当然,我也参加了歌唱。 “我比较不在意的是春节,当种在布莱克伍德大宅四周的粉红、白色和红色杜 鹃花盛开时,我们会在外面的草地上举行大型自助餐,就跟婚礼差不多。当然,还 有复活节自助餐。 “我想,我应该再提一提那些婚礼和它们带来的喧闹。我在厨房可以遇到迷人 的侍者,他们其中有些人可以感觉到精灵的‘震动’。还有几次,新娘因为头发没 有做好但是理发师已经离开而变得歇斯底里,这时候,甜心,我亲爱的甜心,一位 总是充满关怀的胖乎乎的长者,呼哧呼哧地跑上楼梯来救急,抓起她的电卷发筒, 运用她懂得的几个妙招把所有头发都搞定。 “还有狂欢嘉年华,虽然我们距离新奥尔良一个半小时车程,但那也是我们每 年必定举行的宴会。我们会用传统的紫色、绿色和金色来布置会场。 “有时候――只有少数几次――我会进城去观看狂欢嘉年华的巡游。甜心的姐 姐露西阿姨住在圣查尔斯大道上,您也知道,那是巡游的主要路线。不过,她不是 布莱克伍德家的人,而且她的儿子体毛太多、声音太沉,虽然这种情况其实可能很 平常,但是在我看来他就像一个怪物,所以我在她家觉得很不自在。 “所以,狂欢嘉年华对我来说,除了这个大屋里的欢庆气氛以及在星期二当天 晚上我们必定举行的化装舞会以外,并不是太吸引我。不过,看到那么多狂欢者在 看完数个小时的祖鲁人、国王君主和没完没了的彩车巡游之后,还在傍晚从新奥尔 良赶到这里,在我们的宴会酒吧里喝个烂醉,真是令人惊叹。 “当然了,偶尔我也会在这里遇到其他孩子――特别是在万圣节和圣诞节的宴 会上,有时候在婚礼上也会遇到――可是我跟他们处得不好。在我的眼中,他们都 是怪异的小人儿。我不得不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嘲笑自己。不过,就如我所说的,我 的世界由精灵和大人组成,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孩子相处。 “我觉得,我怕孩子是因为他们变幻莫测,甚至有点危险。我无法肯定为什么 会有这种感觉,只知道高布林不喜欢他们,不过,高布林实际上不喜欢我跟任何人 在一起太久。 “天生的喜好和强烈的主观意愿使我紧紧地跟在大人们的身边。 “此刻,我们俩在这里谈话的时候,我还是无法谈论那些婚礼,因为一谈到它 们,我就会想起一件我必须向您坦白的可怕的事情――那件事发生在远离布莱克伍 德大宅的地方,就在我成为猎血者的那个晚上。不过,我知道,谈到它的时机会来 临的。 “那就是我的家族历史,是我依然纯洁无知地躲在爆弹和甜心,以及永远都像 一位偶尔在地球上歇一下脚的穿着高跟鞋、长着隐形翅膀的仙女一般的教母奎恩阿 姨的保护伞下的时候,所了解的一切。 “家族中还有其他成员:威廉妻子的亲属――他有两位妻子,一位是格拉维的 母亲,另・位是奎恩阿姨的母亲――和格拉维妻子的亲属,当然,还有甜心的。可 是,虽然我时不时会见到他们,但他们跟这个故事无关,对我也没有任何影响,我 只觉得他们不同寻常和无可救药地怪异。 “现在,该说说我和高布林的故事了,还有,我是如何接受教育的。 “不过在此之前,请让我追溯一下布莱克伍德的血统,就当作是参考。曼弗雷 德是祖先,威廉是他的儿子。威廉是格拉维的父亲,格拉维是爆弹的父亲。而爆弹, 在他和甜心对于生孩子已经绝望的时候,于晚年诞下了帕特西。帕特西在十六岁那 年,生下了我,给我起名塔奎因・安东尼・布莱克伍德。至于我的父亲,请让我现 在就直截了当地说明吧,我没有父亲。 “帕特西对于怀上我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根本就记不清楚了,只知 道她正在新奥尔良的一支乐队里唱歌,靠假的身份证明混进乐队的俱乐部,她跟一 群音乐家和歌手混住在休闲大道的一个公寓里面,‘尽情抽烟,尽情喝酒,尽情享 乐’。 “我常常想,为什么帕特西没有把我打掉。她当然可以那样做的。我怀疑,帕 特西大概以为如果她当了母亲就可以算是个成人了,那样爆弹和甜心就会给她自由 和钱,这个想法一直折磨着我。结果,她在十六岁那年,除了得到一个像她的婴儿 兄弟一般的儿子以外,什么也没有得到。很明显,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我,所 以她继续去追求成为西部乡村歌手并且拥有自己乐队的梦想。 “每次想起她,我都被迫回忆起这一切。 我不得不努力不去恨她。我真希望每次想到她的时候不要再感到痛苦。我再次 羞愧地承认,我很想杀了她。 “现在,说说我和高布林的故事,以及我如何接受教育,我又是如何教育他的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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