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五 不到片刻,我们就站在了大屋前面。当我看着它高达两层楼的巨大廊柱时,心 中闪过一丝尴尬。 当然了,花园里的灯是亮着的,灿烂地照耀着长笛似的廊柱全身,光辉灿烂, 屋里所有房间都灯火通明。事实上,我在男孩时期就定下了这个规矩:下午四点之 后,大屋里的所有吊灯都得打开。虽然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为暮色消沉的男孩,但这 个规矩一直延续至今,吊灯准时点亮。 莱斯特轻快的呵呵笑声吓了我一跳。 “你在尴尬什么呢? ”他轻而易举就读出了我的心思,亲切地问道,“美国毁 掉了她的许多大屋。其中一些甚至维持不到一百年。” 他话语中的口音减弱了,听起来更觉亲近,“这是一座宏伟的大屋,”他轻松 地说道,“我喜欢这些大柱子。这门廊、这山墙,全都如此堂皇。真是完美的希腊 复兴风格。你怎么会为这样的大屋感到惭愧?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温文尔雅,却 不能适应自己的时代。” “唉,如今的我又怎能融人时代? ”我问道,“我的身上流着黑血,拥有它赋 予的奇妙力量。您说呢? ” 我立刻就为自己如此直接的回答觉得羞愧,但他只是大方地接过话题。 “不,我的意思是,”他说道,“即使是在获得黑色赠礼以前,你也不属于这 个时代,不是吗? 你的命运丝线没有编入任何既定的织物。”他的态度直率而友好。 “我想,您是对的,”我回答,“事实上,您说得非常对。” “你会把你的故事都告诉我,对吧? ”他问道。他的金色眉毛在他的褐色皮肤 上是那么清晰,此刻他在微笑,却又略略皱眉,看起来是那么聪慧迷人,虽然我不 确定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您想听我说吗? ”我问道。 “当然想听,”他回答,“况且,这是你想做和必须做的事情。”那狡黠的微 笑和皱眉又出现了。“好了,我们要进去吗? ” “当然,进去吧。”我说道。他友好的态度和言语都令我非常放松。我仍然无 法完全相信他就在我的身边,我不但找到了他,他还愿意听我的故事;他会帮助我。 我们登上大屋前的六级台阶,走到大理石门廊前,我推开了门。因为我们住在 郊外,所以大门从来不上锁。 宽阔的中央走廊在我们的前面伸展,它由黑白相问的钻石形大理石瓷砖铺设而 成,通往与我们刚刚走过的前门一模一样的后门。 前方有一道螺旋楼梯挡住了我们的部分视线,它是布莱克伍德大宅最大的特色 之一,也使莱斯特的脸上露出了单纯的喜悦。 空调吹出的冷气让人感觉很舒适。 “这真是太漂亮了,”他凝视着楼梯上雅致的围栏和精巧的栏杆支柱说道。他 站在螺旋的中心,“呀,它一直通往三楼,螺旋优美地重叠在一起。” “三楼是阁楼,”我说道,“收藏着许多箱子和旧家具。我还发现了里面隐藏 的一些小秘密。” 他的目光转向画在走廊墙壁上的壁画:阳光普照的意大利田园风光之上,是占 据了大部分走廊墙壁和走廊顶部的明亮的深蓝色天空。 “啊,这个有意思,”他抬头看着高高的屋顶说道,“瞧那石膏模的样子,是 用人手浇铸的,对吧? ” 我点点头。“是新奥尔良的工匠做的,” 我说道,“当时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我那位曾一曾一曾祖父是个极端浪漫而 且有点精神失常的家伙。” “这个客厅,”他从右边一扇拱门往里面看去,问道,“全是古董家具,很不 错。你们把这种风格称为什么,奎因? 洛可可式? 它给我一种充满旧时代风情的梦 幻感觉。” 我又点点头。我走出尴尬,变得自豪起来。我这辈子见到的人,无不叹服于布 莱克伍德大宅,他们完全为它倾倒,此刻的我不禁疑惑自己刚才怎会觉得那么尴尬。 不过,这个人,这个拥有奇特魅力的英俊男人,这个我把自己的生命交托在他手中 的人,是在一座城堡中长大的,所以我一直担心他看到大宅后会觉得可笑。 但事实正好相反,他似乎正在陶醉于那架黄金竖琴和那架老普利耶钢琴。他瞥 了瞥我那古老的祖先曼弗雷德・布莱克伍德的巨大、阴郁的画像,然后满腔热情地 缓缓地转向走廊另一端的餐厅。 我做手势请他进去。 头上的古董水晶吊灯向狭长的餐桌洒下丰足的灯光,餐桌旁可以坐下大约三十 人,是为了这个房间特制的。镀金餐椅最近才刚刚换上了绿色的绸缎椅面,至于覆 盖整个地板的地毯也采用了相同的金色和绿色搭配:绿色为主,上面绘有一个金色 的漩涡。房门对面的墙上是窄长的窗户,窗户之间放置着镶嵌绿色孔雀石的镀金餐 柜。 不知为何,我又觉得自己应该道歉了,也许是因为莱斯特似乎不知道对这个地 方该作何评价吧。 “其实布莱克伍德大宅对于我们来说真的是很浪费,”我告诉他,“因为只有 我和奎恩阿姨长住在里面,我有种预感,将来有人会来找我们,让它发挥更有意义 的用途。当然了,我们家里还有其他成员――而且,还有我们的雇员,他们都有钱 得很,完全不需要为任何人工作了。”我住了口,为自己不着边际的胡说而惭愧。 “更有意义的用途是指什么? ”他问道,继续保持着舒适自在的态度,“为什 么这座大屋不应该做你的舒适家园呢? ” 他正在看奎恩阿姨年轻时的巨大画像――一个微笑着的年轻女孩,身穿无袖白 色镶珠晚装,从画里看去那晚装就像是昨天才做好,而不是七十年前;他又看看另 一幅画像――弗吉尼亚・李・布莱克伍德,曼弗雷德的妻子,首位住在布莱克伍德 大宅里的夫人。 弗吉尼亚・李的画像如今已经显得模糊,不过,它的风格浓烈而且带着朦胧的 感情,至于这个女人本身,金发碧眼,相貌端正、谦和,脸带微笑,五官小巧,不 可否认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她穿着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华丽衣裳:一件高领的天 蓝色裙子,长长的袖子在肩膀处打着皱褶,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她是奎恩阿姨的 祖母,尽管其他人都说她们俩不像,但我总是能从这些画像里看出她们两人有点相 似之处,就在眼睛和脸的形状。只不过…… 对我来说,这些画像,尤其是那幅弗吉尼亚・李的,所产生的并不仅仅是偶然 的浮想联翩。奎恩阿姨仍然陪在我的身边。但弗吉尼亚・李……我打了个冷战,把 那些鬼魂精灵的奇异记忆压制下去。我的脑海中已经有太多东西在翻腾了。 “是呀,这个地方,和这些你的祖先留下的宝贵财物,为什么不能做你的家? ” 莱斯特不解地问道,“我不明白。” “呃,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回答,“我的祖父和祖母都还在世时,这个地 方是一个酒店,他们称之为提供膳宿服务。不过,他们也在楼下的这个餐厅里供应 晚餐。有许多游客会到这里来住上几天。我们现在仍然每年举办圣诞晚宴,客人们 聚集在中央走廊里,歌手则站在楼梯上演唱压轴的圣诞颂歌。在那种时候,大屋的 一切都是那么有用。就在去年,我还组织了一次在半夜举行的复活节晚宴,只为了 让自己能够参加。” 往日的情怀鲜活得令我害怕,令我发抖。 我强迫自己说下去,愧疚地竭力绞榨着最早的记忆。如今的我还有什么权利享 受美好的时光和记忆? “我爱死那些歌手了,”我说道,“我曾经在女高音唱出‘ 噢! 圣善夜’的时候跟我的祖父母一起哭泣。在那一刻,布莱克伍德大宅显得那么 伟大――它是一个可以改变人们命运的地方。您也看得出来,至今我仍然为那个场 面深深迷醉。” “它如何改变人们的命运? ”他立刻问道。 这个说法似乎吸引住他了。 “哦,这里举办过很多很多场婚礼。”我的声音哽住了。婚礼。一个可怕的记 忆,一个不久之前的记忆压过了一切,一个耻辱可怕的记忆――鲜血,她的礼服, 血的味道――但我把它逼出脑海,继续说道:“我记得那些可爱的婚礼和年度宴会。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草坪上为一位长者举行庆祝九十岁生日的野餐。我记得那 些在这里举行婚礼的人回来旧地重游。”再一次,那个回忆刺痛着我――一个新娘, 一个满身鲜血的新娘。我的头开始发晕。 你这个小笨蛋,你杀了她。你不应该杀她的,你看看她的白裙子。 我不要再想起她了。此刻我还不能因为这件蠢事而破坏自己在莱斯特心中的印 象。 我会向莱斯特全盘托出的,但不是现在。 我必须继续。我结结巴巴。我竭尽全力。 “这里保存着一本老旧的客人意见簿,夹着一支在上面写意见时折断的翎毛笔, 里面写满了那些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客人的评语。到了现在,他们仍然会回来。 这是一簇不灭的火焰。” 他点着头,微微笑着,似乎为此而高兴。 他又看了看弗吉尼亚・李的画像。 mpanel(1); 一丝微弱的光芒传过我的身体。画像改变了吗? 模糊的画像中,她那双漂亮的 蓝眼睛朝下看着我。不过,此刻她是绝不可能为我而复活的,不是吗? 当然不会。 她出名正直善良,宽宏大量。可现在,她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现在,”我集中精 神继续述说,“我极为珍爱这座大屋和我的凡人亲人。其中,我的奎恩阿姨是我最 最重视的一个人。当然还有其他人,其他永远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真实本质的人。” 他耐心地打量着我,似乎在思索我的话。 “你的善良就像小提琴的曲调一般动人。”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些陌生人、 圣诞晚宴和复活节晚宴的客人,你真的喜欢他们到你自己的家里来? ” “他们令人振奋,”我承认道,“到处都是灯光和活动,人们说话的声音和楼 梯的低沉震动声。有时候,客人们会投诉――面粉受潮了呀,或者肉汤做得太粗糙 啊之类的――在那些日子里,我的祖母‘甜心’会为这些投诉而哭泣,我的祖父― ―大家都叫他‘爆弹’――则会躲在厨房里用拳头敲打厨房的桌子;不过,总的来 说,客人们都很喜欢这个地方…… “……有时候,这个地方也会变得寂寞、忧郁和阴沉,不论吊灯有多么明亮。 我想,我的祖父母过世之后,它的那种精神也随之逝去,我觉得有一种……一种沉 重的忧愁压在布莱克伍德大宅上,然而我不能离弃它,我的心也不容许我离开它。” 他边听边点着头,就像是能了解这种感觉一般。他在看我,我也在看他。他在 估量我,我也在估量他。 此时我心里想的是,他真是非常迷人。 我无法阻止自己这样想,他那金色长发是如此厚密,在外套的领口处如此优美 地卷曲着,还有,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紫罗兰色大眼睛。 世界上很少有生命能拥有真正的紫罗兰色双瞳。他两眼之间的细微差别根本不 算什么。 他的褐色皮肤没有瑕疵。他凝视着我的目光里带着疑问,我不知道他眼中的我 是何模样。 “您知道,您可以在这座大屋里随便闲逛,”我说道,仍然为自己能够引起他 的兴趣而隐隐感到震惊,话语又一次急切地从我口中涌出,“您可以在各个房间之 间游荡,而且这里还有鬼魂。有时候甚至连客人都可以见到它们。” “那不会吓到他们吗? ”他好奇地问道。 “噢,不会的,他们只会为自己能呆在一个闹鬼的大屋而兴奋不已。他们非常 喜欢这种事。他们会要求把他们单独留在闹鬼的房间里,还会看到实际上根本不存 在的鬼魂。” 他无声地笑了。 “他们声称听到铃声,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铃在响。”我继续说道,以微笑回 应他,“他们还会闻到不存在的咖啡的香味,或者奇异的香水味。偶尔会有一两个 客人真的受到了惊吓,说真的,这里做膳宿酒店的时候,有好几个客人被吓得立刻 收拾行李离开,不过总的说来,这个地方靠这种声誉吸引客人。当然了,也有真的 见到了鬼魂的客人。” “还有你,你也能看见鬼魂。”他说道。 “是的,”我回答,“大多数鬼魂都很弱,比水蒸气好不了多少,但也有例外 ……”我犹豫了。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担心自己的话可能会招来某种可怕 的鬼魂,但是我想对他倾诉一切。我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是的,很特殊的例外 ……”我顿住了。 “告诉我吧,”他说道,“你在楼上有房间,对吧? 那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可 以让我们谈谈。不过,我感觉到这个屋子里还有别人。” 他瞥了瞥中央走廊。 “是的,奎恩阿姨在后面的卧室里,”我说道,“我先过去看看她,不会花很 长时间的。” “奎恩阿姨,这个名字真有意思,”他说道。他的微笑又明亮起来,“我猜这 是南方特有的名字。你会带我一起去看她吗? ” “当然会。”我回答,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的全名是罗琳・麦奎 恩,这附近人人都喊她奎恩小姐或者奎恩阿姨。” 我们一起走进中央走廊,他又抬头瞥了瞥那道螺旋楼梯。 我带着他从楼梯旁走过,走向屋后,他的靴子在大理石上敲出响亮的脚步声, 我带着他走到了奎恩阿姨打开的房门前。 她就在里面,我亲爱的奎恩阿姨,那么耀眼,那么忙碌,完全没有受到我们到 来的打扰。 她坐在梳妆台右边的大理石桌旁,两张桌子形成一个最令她满意的L 形。旁边 的落地灯和梳妆台上的褶边灯奇妙地照耀着她,她把她的众多贝石雕都摆在了大理 石桌上,右手拿着骨柄放大镜。 她看起来是那么柔弱,身上穿着白色的绸缎棉絮袍子,纤细的腰上环绕着有扣 腰带,脖子用白色丝巾包得严严密密,丝巾末端塞在袍子的翻领里,丝巾外戴着她 最喜欢的钻石珍珠项链。她的一头柔软灰发自然地卷曲着围绕着她的脸,小眼睛神 采奕奕地查看着手中的贝石雕。桌子下,袍子的开口处,可以看到她穿着一双粉红 色镶嵌金属亮片的高跟鞋。我真想教训她一番。这些鞋跟像钉子一般的鞋子永远都 是个威胁。 对她来说,奎恩阿姨真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名字了,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 来的天生傲气,她是我这一生的守护天使。我丝毫不担心她会发现莱斯特的异常之 处,虽然他一身褐色皮肤,也许,他的过分美丽除外。 这个时刻使我感到有种无法言喻的幸福。 我试图以莱斯特的眼光去看这个房间,觉得整个房间,包括左边远处的华盖大 床,是一幅可爱的图画。那张床最近刚刚重新装饰过,装上了玫瑰色的扇形绸缎, 衬着深红色的编织花边,床上的挂饰与那把玫瑰色的缎面躺椅以及散放各处的扶手 椅脚是相配的。床已经铺好,厚重的绸缎床套、枕头套和其他装饰用的枕头堆放在 一边。它并不总是这么早就铺好的。 杰斯明也在,站在影子里。她是我们的终身管家,黝黑的皮肤光滑如丝,五官 标致,跟奎恩阿姨一样拥有一种别样的美丽。她穿着红色的紧身裙和高跟鞋,脖子 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看起来特别清爽。那串珠链是我给她的,是吧? 杰斯明朝我 稍稍挥了挥手,就低头继续整理床头柜上的小摆设。奎恩阿姨抬起头,朝我喊道 “奎因! ”,声音中带着一丝狂喜。这时,杰斯明停下她的工作,走过来,从我们 的身边擦过,离开房间。 我想拥抱杰斯明,因为我好几个晚上没有见过她了。但是我有点担心。然后我 又想,不,只要我有机会,我就该去做,况且我已经吃饱了,身上很温暖。一种证 明我并不惹人讨厌、想要表示友好的贪婪欲望占据了我。 我爱心满溢。我倒退了几步,抱住了杰斯明。 她真漂亮,她的皮肤是可爱的牛奶巧克力颜色,她的双瞳是淡褐色的,她的秀 发非常像羊毛,总是染成漂亮的黄色贴服在浑圆的脑袋上。 “啊,是我的小主人,”她一边回抱我一边说道。我们两人站在走廊的阴影里, “我神秘的小主人,”她用力把胸脯压在我的身上,头靠在我的胸前,继续说道, “我四处漫游几乎总是见不着的小男孩。” “你是我永远的女朋友,”我亲吻她的头顶,耳语道。在如此近的距离里,是 刚才吸取的血液令我神志清醒。而且,我满怀希望,还有点狂热。 “你给我进来,奎因。”奎恩阿姨喊道。杰斯明轻轻放开了我,朝后门走去。 “啊,你还带了个朋友来。”我和莱斯特并肩走进房间时,奎恩阿姨说道。这 个房间比大屋的其他地方要暖和些。 奎恩阿姨的声音,虽然不能说很年轻,但是不带岁月的痕迹,而且,她的言辞 之中带着绝对的权威。 “见到你有同伴我真高兴。”她说道。“你可真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啊,” 她对莱斯特说道,欣然自嘲。“到这里来,让我看看你。 啊,你真俊俏。到灯光下来。” “我亲爱的夫人,您也非常美丽。”莱斯特说道,话中的法国口音略略加重, 像是为了强调一般。他在摆满贝石雕的大理石桌前弯下腰,越过桌面亲吻她的手。 她很美丽,这是毫无疑问的,多年以来,她的面容都是这么漂亮。她的脸天生 棱角分明但不显瘦削,薄薄的嘴唇用玫瑰色唇膏装点得明亮动人,双眼四周虽然爬 着鱼尾纹但仍然是清澈的蓝色。她胸前的钻石和珍珠非常引人注目,修长的双手上 还戴着几枚镶着大颗钻石的戒指。 一直以来,珠宝似乎都融入在她的权威和高贵之中,岁月似乎赋予她强劲的优 势,同时,她也拥有女性特有的甜美温柔。 “到这来,小男孩。”她对我说道。 我走到她身边,弯下腰让她亲吻我的脸颊。自从我长到六英尺四英寸这个令人 吃惊的高度之后,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她常常会抱住我的头不放,和我开玩笑。 但这次她没有这样做,她的注意力被站在桌前面带诚恳微笑的那个迷人生命吸引走 了。 “看看你的外套,”她对莱斯特说道,“多么帅气。怎么,这是件宽摆礼服大 衣啊。你从哪里弄到它的,还有,这些贝石雕纽扣太完美了。你可以立刻走过来让 我看看它们吗? 你也见到了,我是一个真正的贝石雕迷。现在我已经一把年纪,不 太在乎其他东西了。” 我退开,好让莱斯特绕过桌子走上前来。 我忽然感到担心,非常担心,生怕她会察觉他身上的异常之处,但是没多久我 就看出来,情况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另一个饮血者,我的制造者,不也是用同样的方式迷住了奎恩阿姨吗? 真是的, 我瞎担心什么呢? 她一边仔细查看那些纽扣,一边评论说它们每一颗都代表着希腊 九位缪斯女神中的一位。而莱斯特则低头朝她微笑着,那么真诚,就像是被深深打 动一般,我为此而感激他。因为,奎恩阿姨是我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他们俩像这 样在一起,这种幸福真有点超出我的承受能力了。 “是的,一件真正的礼服大衣。”她说道。 “呃,我是一位音乐家,夫人。”莱斯特告诉她,“您知道,在如今的时代, 一个摇滚音乐家要是乐意,完全可以穿上礼服大衣,所以我就纵容一下自己了。我 是个不可救药的表演爱好者。说到夸张古怪,我还算是普通的了。 当我走进一个房间时,我喜欢清除所有碍眼物,而且,对于古旧物品有一种彻 底的痴狂。” “对啊,你穿上它太合适了,”她说道,显然被他逗得非常开心。他退回来跟 我一起站在桌前。“真是两个俊俏的男孩。”她赞道,“你知道吗,奎因的母亲是 个歌手,不过,我不太想说她是个什么类型的歌手。” ’ 莱斯特不知道,他好奇地瞥了我一眼,露出一个略带揶揄的微笑。 “是乡村音乐,”我赶紧说明,“她名叫帕特西・布莱克伍德。她的嗓音很嘹 亮。” “非常没意思的乡村音乐,”奎恩阿姨的语气中隐隐透着否定,“我记得她说 那叫做乡村流行乐,那说明了许多事情。不过,她的嗓子不错,而且偶尔能写出不 错的歌词。她擅长唱哀怨的情歌,接近于凯尔特风格,虽然她自己不知道――可是 你知道,她真正喜欢的是来一段小调蓝草音乐,如果她按照自己的喜好而唱,而不 是唱她以为自己该唱的曲子,说不定她能获得她苦苦追求的知名度。”奎恩阿姨叹 了口气。 我非常意外,不仅仅是因为她话语中流露的智慧,还因为她不同寻常的不忠。 奎恩阿姨从来都没有批评过自己的家人。可是,莱斯特的目光似乎触动了她内心某 处的心弦。也许,他施了一个迷惑法术,使她袒露内心深处的想法。 “不过,你,年轻的孩子,”她说道,“毋庸置疑,从现在开始我将永远都是 你的奎恩阿姨。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 “莱斯特,夫人,”他回答道。他念成了“莱一斯一德”,把重音放在“德” 上,“我也不是非常出名。而且我已经不再唱歌了,只有开着我的黑色保时捷风驰 电掣或者驾着我的摩托车在路上狂飙的时候,才对自己唱一下。 其实,我是帕瓦罗蒂的忠实――” “啊,你不应该飙车! ”奎恩阿姨突然非常严肃地喊道,“我的丈夫,约翰・ 麦奎恩,就是那样死的。那是一辆崭新的布加迪,你知道布加迪吧,”( 莱斯特点 点头) ,“是他的漂亮的欧洲跑车,他非常为它自豪。当时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夏日, 我们在太平洋海岸一号公路上飞驰,在每一个弯角处都急刹车转弯,一直开到大南 方岬那里,车子失去了控制,他整个人飞出了挡风玻璃。就那样死了。当我在一群 人之中苏醒过来时,我距离直落大海的悬崖只有几英寸之遥。” “这太可怕了,”莱斯特很认真地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吗? ” “当然,几十年前了,当时我还年轻才会犯傻做这种事,”奎恩阿姨回答, “我没有再婚;我们布莱克伍德家的人是不再婚的。而且,约翰・麦奎恩给我留下 了大笔遗产,算是一点安慰,我再也没能遇上另一个像他那样感情丰富、给人无数 幸福幻想的人,不过,我也从来没有用心去找过。”她遗憾地摇摇头,“不过,这 都是些伤感的事,全都是。他葬在了梅泰里公墓的布莱克伍德墓冢;我们家族在那 里有一个大墓冢,还有一个催人振作的小小拜祭堂,很快我也会到那里去了。” “噢,天主啊,不要。”我轻声念道,有点过于担心。 “你别吵。”她抬眼瞥了瞥我,“莱斯特,我亲爱的莱斯特,给我讲讲你的衣 服,和你那些古怪大胆的喜好吧。我爱听。我得承认,想象你穿着礼服大衣骑着摩 托车风驰电掣的样子,相当逗趣,真的。” “好吧,夫人。”他轻声笑着说道,“我对舞台和麦克风的渴望已经是过去式 了,不过我不会放弃这些奇装异服的。我无法放弃它们。我是变换无常的时尚的俘 虏,而且我今晚的打扮其实算是朴素的。层层叠叠的蕾丝、镶嵌钻石的袖口链扣, 对我来说都很平常,我还很嫉妒奎因现在穿着的那件令人精神爽利的皮衣。我想, 你可以说我是个哥特迷。”他自然地抬眼瞥了瞥我,我们俩此刻就像是普普通通的 人类,“他们现在不是都叫我们做时髦的复古哥特吗,奎因? ” “我想是的。”我回答,努力跟上他的思路。 他这番小小的演说逗得奎恩阿姨笑个不停。她已经把约翰・麦奎恩丢到了脑后, 事实上他也已经去世多年,成为故事了。“莱斯特,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名字,” 她缓过气后问道,“它有什么含义吗? ” “什么含义都没有,夫人,”莱斯特回答,“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的记性越 来越不好了――它是我那六个哥哥的名字第一个字母的组合。我长大之后,很乐意 故意鄙视他们――我的哥哥们和他们的名字。” 又一次,奎恩阿姨笑了,她显得很意外,而且彻底地被他迷住了。“第七个儿 子,”她说道,“这很有意思,我很佩服。你的口才真不错。看来你是奎因的一个 漂亮又能鼓舞他的朋友。” “成为他的好朋友是我的愿望,”莱斯特立刻诚恳地说道,“但是,请原谅我 带来的侵扰。” “绝对不要那样想,”奎恩阿姨邀请道,“我的屋子欢迎你。我喜欢你,我知 道的。还有你,奎因,你最近都到哪里去了? ” “在附近闲逛,奎恩阿姨,”我回答,“四处游荡,像帕特西那样,四处逛逛 ――我也不知道。” ’“你给我带了贝石雕没有? ”她问道,“这是我们的传 统,莱斯特,”她解释了一下,又问道,“你上次到这个房间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之 前了,塔奎因・布莱克伍德。我要贝石雕。你一定有一个的。没有的话,休想脱身。” “噢,是的,您知道,我差点忘记了。”我回答。( 而且是有原因的!)我在右 边的外套口袋里摸索,找出一个用棉纸裹起来的小包,那是我几个晚上之前就放在 那里的了。“这一个是在纽约买的,是一个可爱的贝石雕。” 我打开棉纸,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在她的跟前,这将会是她拥有的贝石雕里面最 大的一个。雕像利用了贝壳天然的白色层次,背景是紫红色。整个贝石雕是一个完 美的椭圆形,带有一个特别精致的贝壳形24K 金框架。 “美杜莎,”她立刻从雕像中女人头上的翅膀和飞扬的蛇发认出了她,非常满 意地说道,“这么大一个,还雕得这么清楚。” “令人畏惧,”我说道,“这是我见过的雕得最生动的美杜莎了。您看看那翅 膀的高度,还有翅膀尖上那一点贝壳本身的橙色。 我本来打算早点带来给您的。要是我能早点给您就好了。” “噢,别在意那些,亲爱的,”她说道,“不要因为没来看我而遗憾。我觉得 我对时间已经失去感觉了。你此刻就在这里,你记得我,这才是重要的。”她抬起 头热切地看着莱斯特,“你知道美杜莎的传说,对不对? ”她问道。 莱斯特犹豫着,只是微笑。很明显,他更希望听她说话而不是自己多说。他因 为遇到奎恩阿姨的喜悦显得容光焕发,而奎恩阿姨也对他报以欢欣的笑容。 “她曾经美丽,却变成了怪物,”奎恩阿姨完全沉浸在这一刻之中,“长着一 张可以把男人变成石头的脸。珀尔修斯凭借她在磨光护盾上的倒影找到她,把她杀 死,从她断裂的头颅中滴下的血落在地上诞生了有翼飞马佩加索斯。” “就是那个头颅,”莱斯特接口说道,“被雅典娜做成了她盾牌上的纹章。” “你说得太对了。”奎恩阿姨回答。 “被砍头之后的她,”莱斯特轻声说道,“成为了防御符咒。我觉得,这又是 一个精彩的转变――美人变成怪物,怪物变成符咒。” “是的,你说的完全正确,”奎恩阿姨说道,“防御符咒。”她重复了一遍。 “来,奎因,过来,帮我把这些沉重的钻石摘下,”她说道,“还有,帮我拿一条 金项链。我要把美杜莎戴在脖子上。” 她的吩咐很简单。我绕过桌子,直接走到梳妆台前为她摘下钻石项链,淘气地 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把钻石项链放回它平常存放的皮盒里。这个盒子总是放 在她梳妆台的右边台面上。金项链则放在第一个抽屉里的一个盒子中,每一条链子 都用一个塑料袋装着。 在众多链子中,我选择了一条亮丽的24K 粗金链,它可能会紧贴着她的脖子, 但是非常合适。我用它穿过贝石雕上的挂圈,然后把链子围在她的颈上,为她扣好。 我又飞快地亲了她几口,非常轻,就像在亲一个用纯净精制的细白砂糖做成的 人儿一般,然后才转过桌子回到她跟前。贝石雕完美地落在她扎在一起的丝质围巾 上,看上去端庄而丰润。 “我得承认,”我评论着自己的战利品,“这件贝石雕真是一件不错的杰作。 它不仅雕刻了一个漂亮的有翼蛇发女孩,还把美杜莎的邪恶完全体现出来了,这很 罕见。” “是的,”莱斯特赞同道,“因此平添了许多魅力。” “你这样认为? ”奎恩阿姨问道。比起那些闪耀的钻石,这个贝石雕更能衬托 出她的高贵。“你是一个奇怪的年轻人,”她继续对莱斯特说道,“你总是深思熟 虑以后才发表意见,说话慢条斯理,声音的音色深厚。我喜欢你。奎因是个书虫, 自从他学会阅读之后――我跟你说,那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呢――就把各种神话都囫 囵吞下。而你呢,毫无疑问你是理解神话的,你是如何理解它们的? 还有,从你的 外套判断,你肯定对贝石雕也有研究。” “知识在我的脑海里进进出出,”莱斯特摇了摇头说道,脸上带着一丝真挚的 哀伤,“我把它一口吞下,然后又失去它,有时候我无法触及自己本来应该拥有的 知识。我觉得伤心孤独,但是知识会重回我的脑海,又或者,我从一个新的源泉得 到了它。” 他们俩聊得如此融洽,真令我意想不到。 然而,我的制造者,那个可怕的家伙,那个该死的混蛋,曾经在同一个房间里 以完全一样轻松的态度跟奎恩阿姨聊天,话题也是贝石雕。贝石雕。这段苦涩的回 忆又一次刺痛了我。但是,眼前的是莱斯特,不是我的制造者,不是那个可恨的家 伙。这是我的英雄,就在我的屋檐下。 “但是,你爱书。”奎恩阿姨正在说。我必须听下去。 “噢,是的。”莱斯特回答,“有些时候,它们是使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像你这个年纪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笑道。 “是啊,不过,一个人在任何年纪都可能会感到绝望,您说是不是? 年轻人常 常会绝望,”他诚恳地说道,“而书本,则带来希望――翻开它们的封面,也许就 可以打开一个完整的宇宙,走进这个新的宇宙中,就可以得到救赎。” “噢,对,我同意,真的。”奎恩阿姨几乎是满心欢喜地回答道,“人应该这 样,有时候确实就是这样。想象一下――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完整的宇宙。你很聪明, 思维敏捷。你觉得我们是否能接受这样的观点? ” “我认为,我们不会愿意接受的,”莱斯特回答,“我们太爱妒忌,也太害怕。 但我们应该接受它,然后,我们的存在将会随着我们从一个灵魂走进另一个灵魂而 变得精彩。” 奎恩阿姨快乐地笑了。 “噢,你自己就是一个例子。”她说道,“你来自何方? 噢,我真希望奎因的 老师纳什也在这。他一定很乐意跟你聊天。或者,要是小汤米没有离家去上学就好 了。汤米是奎因的舅舅,这有一点误导,因为他只有十四岁。 还有杰罗姆,小杰罗姆哪里去了? 也许已经睡着了。啊,这里只有我一个,也 只好这样啦。” “但是,奎恩小姐,您是否可以告诉我,” 莱斯特问道,“为什么您这么喜欢贝石雕? 我的这些纽扣,算不上是经过我非 常精心的挑选,又或者说,我并没有被它们迷住。直到您告诉我,我才知道它们代 表九位缪斯女神,为此我欠您的情。但是,您的这个美妙的爱好是怎样形成的呢? ” “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她边问边把一个美惠三女神的贝石雕递给他。他举起 来仔细查看,然后毕恭毕敬地放回她的跟前。 “它们是艺术杰作,”奎恩阿姨回答,“一种特殊的艺术。它们表现场景,完 整的小小的场景,细小、复杂而又充满激情,这就是它们的魅力所在。让我们引用 你关于宇宙的比喻吧,在许多贝石雕之中,你都能找到一个完整的宇宙。” 她完全沉迷其中。 “人们可以佩戴它们,”她说道,“但它们不会因此而贬低价值。你自己刚刚 才提到了它的符咒。”她摸了摸胸前的美杜莎,“在我得到的每一个贝石雕里面, 我都一定能找出独一无二之处。事实上,贝石雕拥有无穷的变化。这里,看,”她 把另一个样品递给莱斯特,说道,“你看,这是赫克莱斯与公牛战斗的神话场景, 他的身后有一位女神,他的身前则是另一位优雅的女子。尽管我有数百个描述神话 场景的贝石雕,却从来没有见过另一个跟它相似的。” “是的,它们充满激情,”莱斯特说道,“是的,我完全明白您的意思,真是 深受启发。” 她左右看了看,挑出另一个大贝石雕递给他。 “来,你看看这个‘井边的丽贝卡’,”她说道,“这个场景是贝石雕里常见 的题材,取自《圣经》,你知道的吧,是《创世记》中的场景:当亚伯拉罕派出使 者为他的儿子以撒寻找一位妻子的时候,丽贝卡走出来,在村子的井边问候使者。” “是的,我知道这个故事,”莱斯特静静土也说道.“这个贝石雕也很漂亮。” 她热切地看着他,既看着他的眼睛,也看着他那双指甲闪着光泽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贝石雕之中的一个,”她说道,从他手中接回它,“我 对贝石雕的收藏就是从‘井边的丽贝卡’开始的。我一口气得到了十个相同主题的 贝石雕,都是‘井边的丽贝卡’,只是表现的方法各不相同,现在全都摆在这里了。 当然了,它们有一个故事。” 他显然很感兴趣,不慌不忙就像拥有世上所有的时间。 “告诉我吧。”他简单地说道。 “噢,你看看我! ”她忽然喊道,“竟然让你像个到这里来接受教训的坏孩子 一样站着。 请原谅我,你一定要坐下。噢,我真是失礼,在自己的会客室里竟然如此大意 !真是羞耻!” 我正打算反对,告诉她说这完全没有必要。可是,我看得出莱斯特很想了解她, 而她也非常享受这个时刻。 “奎因,”她喊道,“你搬两把椅子过来。 莱斯特,如果要听我讲故事,就让我们围成一个舒适的圆圈吧。” 我知道,这命令不容争辩。况且,他们俩的融洽相处令我鼓舞却也令我痛苦,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至于椅子,我按照吩咐穿过房间,走到房间后面摆放在两扇窗户之间的奎恩阿 姨的圆形写字桌旁,搬了两把直背椅子,放在我们俩一直站着的地方,好让我们继 续面向着她。 她立刻开始讲故事:“我对贝石雕的热爱,就是从这个房间开始。”她说道, 目光扫过我们俩之后牢牢地盯在了莱斯特的身上,“当时我九岁,我的祖父就住在 这个房间里等死。他,曼弗雷德・布莱克伍德,一个可怕的老头,是我们家族历史 上一位了不起的怪物,是建造这座大屋的人,是一个人人都畏惧的家伙。我的父亲 威廉――他唯一存活的儿子――竭力阻止我接近他。 然而,有一天,当那个老怪物独自一人呆在房里的时候,他发现了躲在门后偷 看的我。 “他命令我进来,我害怕得不敢违抗,同时也很好奇。他就坐在我现在坐的这 个位置,只是当时没有这张漂亮的梳妆台,只有他的安乐椅。他坐在里面,膝盖上 盖着一床毛毯,双手扶在他的银头拐杖上。他的下巴留着蓬乱的胡子,看起来很短。 他还戴着一块围嘴,嘴角淌下口水。 “噢,活到那么大的年纪,像只牛头犬一样流着口水,真是一种诅咒。每次我 想到他,都会想到牛头犬。你得知道,当时的病房,不论打理得多么好,都跟今天 的病房差远了! 它发臭,我跟你说。如果我真的活到那么老,还开始流口水,那么 奎因,我特许你用我的珍珠手柄手枪给我的脑袋来上一枪,或者用吗啡把我麻醉致 死! 记住了,小男孩。” “没问题。”我回答道,朝她挤了挤眼睛。 “噢,你这个小魔鬼,我是认真的――你想象不出那个样子有多么令人讨厌, 我只要求你在执行之前让我念一遍玫瑰经,然后我就会消失。”她看了看眼前的贝 石雕,又看看自己四周,最后又看着莱斯特。 “那个老头子,是的,那个老头子,”她说道,“在看见我之前,他目光呆滞 茫然,口中喃喃自语,发现我之后,就改成对着我念叨。在他身旁有一个装有许多 抽屉的小柜子,传闻中他的钱就收藏在那里,但是我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听说的了。 “就如我所说的,那个老怪物命令我进来,然后他打开柜子第一个抽屉的锁, 取出一个天鹅绒小盒子,任由拐杖落在地上,把盒子交到了我手里。‘打开它,快 点,’他说道,‘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孙女,我要把它送给你,你的母亲太过愚蠢, 以至于不想要它。我说,快点。’“好吧,我完全按着他说的话做了,盒子里面全 都是贝石雕,我觉得这些小小的人像和黄金框架都非常迷人。 ““‘井边的丽贝卡”,’他说道,‘它们全都是同一个场景:“井边的丽贝 卡”。’然后他又说,‘如果他们跟你说是我杀死了她,他们说的是事实。她对贝 石雕、钻石和珍珠的贪欲无穷无尽。不是那个丽贝卡。我杀了她,或者更准确地说 ――是时候说出真相了――是我把她拖去送死的。’“不用说,他的话使我心怀敬 畏,”奎恩阿姨说道,“不过,我既没有被吓坏,也没有对他心生怀疑,而是为他 把这些事告诉我而感动。 他继续说着,口水顺着他的嘴边流到下巴上。 我应该帮助他擦擦脸才是,但我太过年幼,还不会做那种体贴的事。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他对我说,‘她穿着那些高领蕾丝上衣,脖子上戴 着的贝石雕看上去是那么宝贵。我刚刚把她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她是那么的宝贵。 她们都一样,一开始的时候那么宝贵,然后就开始堕落。只有我那已经去世的可怜 的弗吉尼亚・李除外。 我心爱的弗吉尼亚・李,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她。我的弗吉尼亚・李,真希望她 能永远活下去。但是其他人呢,我跟你说,全都堕落了,每一次都变得更加贪婪、 更加堕落。 “‘然而,所有令我失望的人之中,她是最糟糕的一个。’他用那双吓人的眼 睛紧盯着我说道,‘丽贝卡,和“井边的丽贝卡”,’他说道,‘第一个送给她的 贝石雕是他给我的,当他得知她的名字后,就给我讲了这个故事,连同一个描写它 的贝石雕交给了我。后来,他又再给了几个,全都是关于丽贝卡的,他说,那些贝 石雕都是送给她的礼物。他,一个一直监视着我们的邪恶间谍;这些贝石雕全部都 是他给的,这是事实,全都从他那里来,不过,贝石雕没有沾染他的邪恶,而且你 只是一个孩子。”’奎恩阿姨停下来,默默地打量着莱斯特。 我猜,她是想要确信自己拥有听众吧。当看到我们俩都在全神贯注地倾听之后, 她便继续她的故事。 “我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她说道,“作为一个女孩,我当然很想要那些迷 人的贝石雕。我想要,要一整盒!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我紧紧地抱着那个盒子。他 声色俱厉地说出每一个字,或者,甚至是咬牙切齿地喊出每一个字,很难分清。‘ 她开始迷上贝石雕,’老怪物说道,‘只要她在拥有梦想的同时懂得满足,这没问 题。然而,女人从来都不懂满足。 是他为我杀了她,那是一次血腥的献祭,她就是祭品,献给他的祭品。你可以 说,而我也会承认,是我把她拖到那里去的。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次也不是我 第一次把一个可怜的扭曲的灵魂拖到那些血迹斑斑的铁链跟前。”’我打了个冷战。 这番话拨动了我内心深处的那根黑色心弦。我的许多秘密就像无数石头一样压在我 的心上。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像着魔一般继续听她述说。 “我记得那句话:‘拖到那些血迹斑斑的铁链跟前’,”奎恩阿姨说道,“也 记得其他所有的话。他继续大发牢骚:‘她没有给我选择,那是事实。’他几乎是 在咆哮,‘现在,不论你怎么看我,把这些贝石雕拿走吧,戴上它们。我把这些漂 亮昂贵的东西送给你,因为你只是一个小女孩,而且是我的孙女,这就是我的愿望。 ’“当然,我不懂得该如何回答他,”奎恩阿姨继续说道,“我完全没想过要相信 他真的是一个凶手,当然也不认识他所说的神秘兮兮的奇怪帮凶,这个‘他’,直 到今天我也没有查出这个男人是谁。不过,他知道。他继续说着,就像是被我揭开 了一个伤疤。‘你知道,我一次又一次向神父、向警长坦白此事,’他说道,‘但 他们都不相信我。警长只是说,她已经去世三十五年左右了,我只是在幻想而已。 至于他,他出钱建造了这座大屋又怎样;他满口谎言,他是个骗子,他给我留下这 座大屋做我的监狱、做我的坟墓。虽然我知道他就在外面,就在蜜糖魔鬼岛上,我 可以感觉到他,每当夜里他靠近大屋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眼睛在看我,然而, 我再也无法出去找他。我无法抓住他。我永远无法抓住他。如今,我再也不能走出 屋外,当着他的面诅咒他了,我已经太老、太虚弱。’“噢,‘他出钱建造了这座 大屋又怎样? ”’奎恩阿姨说道,“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一直把他说的话藏 在心里,因为我不希望那些贝石雕被我的母亲拿走。当然,她不能算是布莱克伍德 家的人,人们总是那样说她,‘她不是一个布莱克伍德’,就像是这样说可以解释 她的聪慧和理智。不过我要说的是,我的房间在楼上,里面乱七八糟,要把这些贝 石雕藏起来很容易。我会在夜里把它们拿出来欣赏,它们令我着迷。我的爱好就这 样开始了。 “再说我的祖父,过了没几个月,他真的离开了这个房间,摇摇晃晃地走到码 头边,爬进一条独木舟,用一根竹篙撑着划进了蜜糖魔鬼沼泽。当然了,雇农们对 他大声呼喊要他停下,但是他就那样走了,消失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他永远走了。” 我悄悄地颤抖着,更像是心灵而不是身体在颤抖。我看着她,她的话就像是写 在一根丝带上,在我的脑海中拖行。 她摇着头。她的左手摆弄着“井边的丽贝卡”。我不敢读她的心,就跟我不敢 伤害她或者对她说难听的话一样。我满心忧虑,因为爱她而默默地等待着。 莱斯特似乎沉浸在故事之中,默不作声地等着她再次说话。她继续讲述:“最 后,他们当然是正式宣布了他的死亡。早在那之前,他们仍然在搜寻他的时候―― 尽管没有人知道如何到那个岛去,没有人曾经见过那个岛――我把他所说的一切都 告诉了母亲。她又转告了父亲。可是,他们对于老头子的谋杀自白以及他的奇怪帮 凶,那个神秘的‘他’,都一无所知,只知道祖父留下了很多钱,放在不同银行的 无数保险箱里。 “如果我的父亲不是一个那么简单实在的人,他会去调查一下那件事,但是他 没有。 而曼弗雷德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我的姑姑,也没有。他们两人不能看见鬼魂。” 她特意指出这点,像是认为莱斯特很自然地会觉得这种事很古怪,“而他们坚定地 认为――两个人都是――布莱克伍德庄园需要经营、需要付薪。他们还把那个观念 传给了我的兄弟格拉维,也就是奎因的曾祖父,然后又传给了奎因的祖父托马斯。 而这些男人们也身体力行,三个都是这样,工作、工作,无时无刻不在经营布莱克 伍德庄园,连他们的妻子也是,总是呆在厨房里工作着,总是用食物来表达对你的 爱。那就是他们,我的父亲、兄弟和侄子都是真真正正的农夫。 “但是,老头子留下的钱总是用不完。人人都知道他留下了一笔财产,也知道 令这座大屋如此辉煌的不是奶牛和油桐树,而是我祖父留下的遗产。那个时候的人 们根本不会关心你的钱从哪里来。政府不会像今天这样关心这种事。最后,这座大 屋终于传到我的手里,于是我翻查了祖父的所有事务记录,却找不到任何提到那个 神秘的‘他’或者任何类型的合作伙伴的记录。” 她叹了口气,瞥了瞥莱斯特那张热切的脸,又继续她的故事。随着过去的渐渐 展开,她的语速稍稍加快。 “现在说说那位美丽的丽贝卡吧。我的父亲确实有一些关于她的可怕回忆,我 的姑姑也是。在祖父那位圣人一般的妻子弗吉尼亚・李去世之后,他把丽贝卡带到 这座大屋,她成了我祖父的伴侣,一位令他丢脸的伴侣。 若说这位丽贝卡算是个继母,那么她就是一位邪恶的继母,她太过年轻,完全 不懂母爱,对待尚在孩提时期的我父亲和姑姑极为卑劣,对其他人也一样。 “他们说,尽管她的行为举止显然见不得人,但人们仍然愿意接受她,与她共 进晚餐,然而,她却在晚餐的餐桌上,对着大家把我那位可怜的卡米尔姑姑秘密写 的小诗大声读出来,只为了让她知道,自己曾经溜进她的房间偷看了她的诗。终于, 有一天晚上,一向温柔的卡米尔・布莱克伍德姑姑跳了起来,把一整碗热汤盖在了 丽贝卡的脸上。” 奎恩阿姨停下来,为这过去的暴力事件叹了口气,又继续道:“传说他们全都 憎恨丽贝卡。我可怜的卡米尔姑姑。若不是那邪恶的丽贝卡把她的诗念了出来,她 很可能会成为另一个艾米丽・狄更生或者艾米丽・勃朗特。我可怜的卡米尔姑姑, 她把所有被丽贝卡看过、读过的诗全部撕成了碎片,从此再也没有写过诗。她还把 自己的长发剪下,把它们丢在壁炉里烧掉以宣泄恨意。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次痛苦的餐桌斗争,然后有一天,这个可恨的丽贝卡消 失了。 而且,由于没有人喜欢她,所以没有人想知道为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杰斯 明说在阁楼发现了她的衣服,奎因也这样说。想象一下。 一两箱丽贝卡的衣服。奎因曾经翻看过它们,从里面找出了更多的贝石雕。奎 因坚持说我们要留下它们。但我从来没有叫人把它们搬下来过。我太迷信了,不想 那样做。还有,那些铁链! ……” 她偷偷瞥了我一眼,眼神亲密而又意味深长。丽贝卡的衣服。我的颤抖无法停 止。 奎恩阿姨叹了口气,低下眼睛,又抬起来看着我,轻声说道:“原谅我,奎因, 原谅我说了这么多话。 特别是关于丽贝卡的事。我并非故意提起丽贝卡的旧事来令你难过。我们最好 不要再说她了。何不把她的衣服一把火烧了,奎因? 你觉得这个房间的空调是否足 够冷,好让我们在壁炉里点起真正的火焰? ”她立刻大笑起来,把这个主意丢到了 一边。 “这个话题令你难过吗,奎因? ”莱斯特低声问我。 “奎恩阿姨,”我宣布道,“你说的任何事情都不会令我难过,不要担心。我 自己总是在谈论鬼魂和精灵,”我继续说道,“又怎么会因为任何人谈论真实的故 事而难过? 不论是谈论丽贝卡活着的时候对任何人都很残忍,还是谈论卡米尔姑姑 和她失落的诗句。我认为我的这位朋友并不知道我对丽贝卡的认识有多深。不过, 如果日后他有兴趣再听一两个故事,我会告诉他的。” 莱斯特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表示同意。 “我将洗耳恭听。”他说道。 “看样子,每一个见到了鬼魂的人,不论起因是什么,都得谈论它们。”奎恩 阿姨说道,“当然了,我应该予以理解。” 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奎恩阿姨,您知道,我所说的关于鬼魂和精灵的事情比起其他任何人――斯 特灵・奥利弗除外――都更加真实。”我平静地说道,“斯特灵・奥利弗就是我在 塔拉马斯卡的那个老朋友,他也能见到鬼魂。不论您对我的看法怎样,您一直都如 此温柔地对待我和尊重我,对此我真心实意地感激。” “这是当然的。”她立刻果断地回答。 “可是,您真的相信我对您说的丽贝卡鬼魂的事吗? ”我问道,“我到现在都 无法肯定这一点。有找出无数个方法来推翻我们的鬼魂故事的人,也有不同程度地 沉迷于鬼魂故事的人,我一直无法肯定您究竟站在哪一边。 现在问这个问题正合适,对吗? 因为您讲故事的情绪正高。” 我知道自己的脸渐渐涨红,而且我的声音中有一种我不喜欢的断裂感。噢,如 雷一般震撼的鬼魂和它们带来的后果。就让它帮助我忘记自己对斯特灵・奥利弗伸 出的致命之手和躺在床上满身鲜血的新娘吧。都是我的错,大错! “我站在哪一边,” 她叹道,目光笔直地从莱斯特身上移到我身上,又移回去,“啊,如果我们不停止 讨论这个话题,你的朋友该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座住满疯子的大屋了。可是奎因,你 现在就告诉我,你不会返回塔拉马斯卡。没有事能比这事更令我难过的了。如果你 因为我今晚对你和你的朋友讲的这些故事而回到他们身边,我会后悔死的。” “不会的,奎恩阿姨。”我回答。但是我知道,如果这个痛苦的话题继续下去, 我将到达隐瞒的极限。暗地里,我试图再次用我们全都在一起的事实来哄自己开心, 可是我的脑中塞满了可怕的影像。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拼命把所有紧张都藏在心中。 “不要到沼泽里去,奎因,”奎恩阿姨突然向我请求道,恳切得像是从她内心 最深处发出一般,“不要到那个被诅咒的蜜糖魔鬼岛去。我知道你富有冒险精神, 奎因。但是不要为你的发现而骄傲。不要去。你必须远离那个地方。” 我被深深刺痛了,但这不是她的错。我祈祷着,自己很快能向莱斯特或者世上 的某个人坦诚说她的警告如今已经太迟。它们曾经很及时,然而过去的一切都已经 被一层鲁莽和自以为无敌的帐幕遮蔽。那个神秘的“他”对我来说不是秘密。 “别担心这个了,奎恩阿姨。”我尽量温柔地回答,“您的父亲跟您讲了些什 么? 蜜糖魔鬼沼泽里没有恶魔。” “啊,是的,奎因,”她回答,“但是我的父亲从来不会像你这样乘坐独木舟 在黑水里面游荡,四处寻找那个岛。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找到过那个岛。亲自去 做这种不切实际的事不符合我父亲和你祖父的天性。噢,他会在岸边附近打猎和捞 小龙虾,我们现在也这样做。但是他从来没有出去寻找过那个岛,我现在希望你能 把它忘记。” 我强烈地感觉到她对我的需要,那么清晰,就像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感觉过一样。 “我太爱您了,我不会离开您的,”我赶快说道,话语在我意识到它们的准确 意思之前就已经脱口而出。然后,同样突然地,我补充了一句:“我永远不会离开 您,我发誓。” “我亲爱的孩子,我的宝贝。”她一边沉思,一边说道,左手摆弄着贝石雕, 把“井边的丽贝卡”排列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它们没有被玷污,奎恩阿姨。”我看着那几介贝石雕说道,不合时宜却又相 当明确地想起:鬼魂可以佩戴贝石雕。我疑惑,鬼魂是否可以选择? 鬼魂是否会在 阁楼里翻找自己的箱子? 奎恩阿姨点点头微笑道:“我的孩子,我漂亮的小男孩。” 她又看着莱斯特。他对她的亲切和风度一点也没变。 “你知道,莱斯特,我再也无法旅行了,” 她颇为严肃地说道,她的话令我难过,“有时候,我会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我 的生命就要结束了。我必须记住自己已经八十五岁。我再也不能穿我喜爱的高跟鞋, 至少,不能穿着它们走出这个房间。”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我们仍然能清楚地看到,那双令她如此骄傲的镶满金属 亮片的危险鞋子。 “虽然在大屋的后面有一辆长身豪华轿车随时供我使用,”她继续道,“那辆 车是人们能想象得出的最大的长身豪华轿车,当然也是这个教区里最大的;也有绅 士为我开车,并且陪伴我和杰斯明,我指的当然是我们亲爱的管家杰斯明了,然而, 就连到新奥尔良去访问那些知道我是个收藏家的珠宝商也已经成了件难事。不过, 奎因,你最近到底上哪里去了? 似乎是如果我在白天醒来以后想见你,就会找不到 你。” 我只觉得身心疲惫。这真是一个耻辱不断的夜晚。虽然我就在她的身边,却觉 得自己离她很远。而且,我又想起了斯特灵,想起了他的鲜血的味道,想起自己只 差一点就吞噬了他的灵魂,我再一次怀疑,莱斯特究竟是不是对我们俩――奎恩阿 姨和我――施了魔法,使我们如此彻底地坦诚。 但是我喜欢这样。我相信莱斯特,我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如 果他打算伤害我,那么他绝不会听奎恩阿姨说这么多话的。 奎恩阿姨又说话了,仍是那么可爱、那么神采奕奕,虽然她的话题仍然伤感, 但她的声音令人愉悦。 “于是我就坐在这里,陪着这些小小的宝物,”她说道,“看着老片,等着奎 因,不过如果他不来,我也会理解。”她朝我们左边的大电视示意,“我尽量不为 自己的虚弱身体伤感。 我的一生富有而充实。我的贝石雕令我开心,对它们的单纯迷恋使我幸福。真 的,一直都是如此。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收集贝石雕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是的,”莱斯特回答,“我完全明白。很高兴能认识您,很高兴能被您的家 所接受。” “你的回答真奇特,”她显然被他吸引住了,她的微笑和深陷的眼睛都明亮起 来,“但这个地方会给予你最亲切的欢迎。” “谢谢您,夫人。”莱斯特回答。 “叫我奎恩阿姨,亲爱的。”她要求道。 “奎恩阿姨,我爱您。”他温暖地回答。 “好了,你们两个走吧。”她说道,“奎因,你个子高大又强壮,所以你负责 把椅子放回原处,不然杰斯明就得把它们从地毯上面拖过去了。你们自由了,两个 都是,我年轻的孩子们。我真是太失礼了,把这场本该欢快的对话以伤感的调子结 束。” “是美好的调子才对。”莱斯特边说边站起来,而我则轻轻松松就把两把椅子 提起来,放回写字桌旁。“您的信任令我深感荣幸,” 他继续道,“我发现您是一位了不起的夫人,如果您不介意,我还觉得您是一 位让人神魂颠倒的夫人,真的。” 她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我重新回到桌子跟前,看到她脚上的鞋子在闪闪发 光,她的脚就像是永远不会衰老,可以带着她到任何地方去一般。我忽然把所有的 礼貌都丢到了脑后,弯腰跪下去亲吻她的鞋子。 实际上,我常常这样做,抚摸她的鞋子,亲吻它们,跟她开玩笑。我喜欢隔着 鞋子触摸她的脚,也经常会透过薄薄的尼龙袜子亲吻它。不过,此刻我当着莱斯特 的面这样做,似乎令她觉得非常有趣。她笑个不停,她的笑声可爱轻柔,音调高昂, 使我想起蓝天之下一串疯狂摇摆的银铃。 等我站起来后,她说道:“好了,你们走吧。我正式宣布你们可以离开。走吧。” 我又上前亲她,她放在我脖子上的手给我的感觉是那么的脆弱。凡人生命有限 的事实令我的心如同撕裂一般。她说过的那些关于她的年纪的话在我的耳际回响。 我的心中百感交集――一直以来她总是给予我安全感,然而如今我却无法感觉她自 己是安全的,我心中的伤感愈加强烈。 莱斯特朝她略鞠一躬,我们离开了房间。 走廊里有一个身影,是杰斯明在等候,她问我打算到大屋里的哪个地方去。她 的姐姐――洛莉,还有她们的祖母大拉蒙娜,都在厨房里,可以为我们准备任何食 物。 我告诉她,此刻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别担心。我打算到楼上我的房间里去。 .她告诉我,照顾奎恩阿姨的护士――她的名字叫辛迪,就像一缕阳光般令人愉快 ――晚些会带着血压计来,奎恩阿姨大概会跟她一起观看今晚的电影,预告说了, 将会是由雷德利・斯考特执导的《角斗士》。当然了,杰斯明、洛莉和大拉蒙娜也 会一起看的。 如果奎恩阿姨能随心所欲――其实也没有理由认为她不能随心所欲――那么也 许还会有其他几个护士一起到这里来看电影。这是她的习惯,跟她的护士迅速成为 朋友,翻看她们孩子的照片,收到她们寄来的生日贺卡,竭尽全力在自己的周围聚 集越多越好的年轻客人。 她当然也拥有自己的朋友,是她在乡村俱乐部参加午宴的时候认识的先生和夫 人们。他们四散地居住在这一带的树林里或者,道路旁,镇里或者镇外,但他们都 跟她一样老,到了晚上基本上是不可能出门到她的房间来跟她做伴的。夜晚属于她 和她的年轻人小圈子。 事实上,我曾经也是那个圈子的常客之一,可是自从得到黑血之后,我的来去 就变得不再规则。我已经成为了怪物,那样处身于一群纯洁的人们中间,被鲜血的 味道包围,会令我激愤。 于是,莱斯特和我离开了她。今晚――虽然我几乎杀了斯特灵,还问心无愧地 从一个无名女子身上吸饱了血,也听完了奎恩阿姨的故事――时间其实尚早。 莱斯特和我走到楼梯前,他做手势让我带路。 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高布林活动的沙沙声。我觉得自己感觉 到了他的存在,却无法确定他在哪里。我站住了,纹丝不动,全心全意地祈祷他快 点走开,离我越远越好。 客厅的窗帘是否在动? 吊灯上的挂饰似乎发出了音乐般的微弱响声。它们一起 抖动起来时,发出的声音真像一场音乐会。他玩过这样的花招,也许不是故意的, 因为曾经可以悄无声息地来去的他如今已经变得有点笨拙了,也许早已超出了他自 己的想象。 不论如何,他此时不在我的附近。 没有精灵,没有鬼魂。只有穿过通风口吹进屋里的清凉空气,发出轻微的风声。 “他不在这里。”莱斯特低声说道。 “您肯定? ”我问。 “不,但是你肯定。”他回答。 他是对的。 我带头走上了螺旋楼梯。我强烈地感觉到,不论吉凶,现在莱斯特是我一个人 的了。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