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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不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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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诡秘重重 第三一章 不测风云 俞佩玉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过了很久,听得朱泪儿的呼吸渐渐安稳,他才忍 不住张开眼睛。 朱泪儿果然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 他想,她实在还是个孩子,孩子总比大人容易睡着的。 想到朱泪儿上床时的模檬,他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她实在是个很可爱的 女孩子。 和这麽可爱的女孩子睡在一张床上,若说俞佩玉连一点感觉都没有,那麽他简 直就不是人了。 何况,他也知道这女孩子对他是那麽倾心,他知道自己只要过去,她是绝不会 拒绝的。 夜很静,星光在窗纸上,夜色是那麽温柔。 在这温柔的静夜中,俞佩玉终於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她忱上的柔发, 他忽然也觉得浑身热得很。 他想起和林黛羽在一起的那钱天晚上更热,热得令人什麽事都不想做,又热得 令人想去做任何事。 他想起林黛羽那颤抖着的嘴唇,颤抖着的……那种销魂的颤抖,令人永生难忘。 她的温柔,她的泼辣,也都令他的永生难忘。 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但林黛羽无疑已知道他是谁了,女人们通常都 有一种神秘的感应、尤其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母亲对孩子,妻子对丈夫,她们那种 出奇敏锐的感觉,是谁也无法能够解释的。 所以後来林黛羽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们时,她才会那麽做,让别人绝不会再怀疑 他就是那已“死”了的俞佩玉。 她每一剑刺在俞佩玉身上时,俞佩玉心里只有感激,因为他知道当她用剑来刺 他时,她比他还要痛苦得多。 现在,她在那里呢? 无论她在那里,一定都要想着他的。 俞佩玉心里一阵刺痛,立刻将手缩了回去。 这一晚总算已过去,杨子江竟还没有现身。 mpanel(1); 朱泪儿醒来的时候,俞佩玉还没有醒,想到自己竟和一个男人共床睡了一夜, 朱泪儿也不知是惊是喜。 他虽然并没有做什麽事,但她却觉得自己和昨夜已下同了,她觉得自己彷佛已 不再是孩子,已是个女人。 她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太阳已升得很高,朱泪儿望着俞佩玉的脸,他睡得就像是个孩子,她忍不住悄 悄自棉被里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鼻子,柔声道:“这里若是我们的家,那有多好, 我一定去煮一锅又香又浓的粥给你,你不吃八碗我就不让你离开桌子。”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八碗下算多,我现在至少可以吃得下十碗。” 朱泪儿吓得赶紧缩回手,将头都蒙在棉被里,不依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哩,原来你也是个坏蛋,明明已醒了,却闭着眼睛骗人,害得人家……人家……” 害得人家怎麽样,她却说不出了。 俞佩玉望着她露在被外的一枕柔发,不觉又痴了,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幸福还 是不幸? 他不敢再在床上停留下去,跳下床,推开窗子,外面的空气很清新,他长长吸 进了一口,喃喃道:“奇怪,杨子江还没有来。” 一提起“杨子江”这名字,朱泪儿心里的柔情蜜意立刻全都冷了下去,她也跳 下床,道:“他也许不敢来。” 俞佩玉没有说什麽。 朱泪儿道:“他若非不敢来,为什麽不来呢?” 俞佩玉沉默了半晌,叹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麽?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 不敢。” 朱泪儿嫣然一笑,道:“也许他忽然死了,忽然被麻雀啄瞎了眼睛,忽然得了 麻疯病,反正他既没有来,我们何必去想他。” 俞佩玉也笑了笑,道:“我现在只想吃碗红烧牛肉面。” 朱泪儿拍手道:“好主意,最好再加两根又香又脆的油炸散子。” 她想得没有俞佩玉多,自然就比俞佩玉开心,尤其是今天,她觉得阳光分外明 亮,连大地都变得柔软起来,走在上面只觉轻飘飘的,还不到正午,他们已到了唐 家庄所属的县境。 朱泪儿道:“还要走多久就到了?” 俞佩玉道:“已用不着半个时辰。” 朱泪儿长长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到了。” 俞佩玉长叹道:“那个冒牌的唐无双,却至少先到了两天,有两天的功夫,他 已可做出许许多多事了。” 朱泪儿柔声道:“你用不着这麽着急,他就算先到两天,但回家後总有许多琐 碎的事要先做的,绝不会一进门就要害人。” 俞佩玉道:“但愿如此,我只怕……” 朱泪儿道:“怕什麽?” 俞佩玉脸色很沉重道:“我只怕唐家庄的人不相信我的话,你想,你若是唐无 双的门人子女,忽然有个人跑来对你说,你的父亲是假的,你能相信麽?” 他以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怕自己根本到下了唐家庄,现在已到了唐家庄,他才 想起问题还有很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困难,他实在下知道自己要用什麽法子才能将 唐家的门人子弟说明。朱泪儿也皱起了眉,道:“唐家的人你熟不熟?”俞佩玉苦 笑道:“非但不熟,简直不认得。”朱泪儿失声道:“一个也不认得?”俞佩玉道: “只认得一位叫唐琳的姑娘。” 朱泪儿眨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道:“唐琳,这名字倒美得很呀,她的 人也一定很美了。” 俞佩玉似乎已发觉自己话说得太多了,只“嗯”了一声。 朱泪儿道:“你跟她很熟麽?” 俞佩玉道:“我只不过见过她一次而已。” 朱泪儿撇了撇嘴,道:“只见过一次,就将人家的名字记住了,这倒难得的很。” 有这麽样一个又刁蛮,又古怪,又会吃醋的女孩子跟在身旁,只有闭上嘴不说 话才是聪明人。 路旁的树荫下,有个卖担担面和红油抄手的面担子,卖面的却是个湖北老乡, 所以油锅里还炸着湖北最普遍的点心“油炸面窝”和糯米做的炸兹巴。 俞佩玉并没有停不来吃面,只不过买了些面窝和兹巴,他倒并不是肚子饿了, 只不过想将自己和朱泪儿的嘴都塞住而已。 炸面窝实在香得很,里面葱花的香气更动人食欲,但朱泪儿咬了一口在嘴里, 却像是咽不下去。 俞佩玉笑道:“你还在生气?” 朱泪儿嘟着嘴道:“我才没有锺静那麽会吃醋哩。” 说出了这句话,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垂下头,乘机将面窝咽了下 去,才接着道:“我只不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俞佩玉道:“哦?” 朱泪儿道:“我想,杨子江也许已先到了唐家庄。” 俞佩玉含糊着道:“也许。” 朱泪儿道:“他知道我们一定会到唐家庄去,所以就先在那里等着我们。” 俞佩玉道:“可能。” 朱泪儿道:“他也许早已和那冒牌的唐无双商量好了,只要我们一入唐家庄, 就给我们颜色看,我们也许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又怎麽能拆穿唐家庄的阴谋呢?” 俞佩玉没有说什麽,脸色也沉重起来。 其实他也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也知道此行成功的机会很小,危险却很大,可 是看到朱泪儿方才是那麽愉快,他怎忍将心里的忧虑说出来让她担心,有了快乐, 他愿意和别人分享。 但痛苦和忧虑,他却宁可独自承受的。 朱泪儿道:“我们若是就这麽样走到唐家庄去,简直和送死差不多,唐家庄几 乎人人都是能手,那冒牌的唐无双一声令下,我们就可能会变成他们毒药暗器的靶 子。”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道:“事在必为,也就顾不得危险了。” 朱泪儿着急道:“可是你……”她忽然顿住语声,只因这时远处忽然来了一行 车马,车辚马嘶,尘土高扬,人马似乎下少。 朱泪儿压低语声, 道: “这些人是不是由唐家庄来的?”俞佩玉沉着脸道: “嗯。” 朱泪儿道:“我们可不可以先向他们打听打听唐家庄的消息。” 俞佩玉道:“不可以。” 他接着又道:“非但不可以,而且最好莫要露出注意他们的神色来,引人怀疑。” 朱泪儿道:“我明白。” 这时车马已渐渐远了,他们避到路旁,低着头在田埂上走,但是朱泪儿还是忍 不住斜着眼睛偷偷去望。 只见十几辆缥车鱼贯而行,骑着马的趟子手来回的奔走照顾,前面两匹高头大 马上,坐着两条锦衣大汉。 镖车上斜插着柄小小的三角锦旗,但旗子却是卷着的,那两条锦衣大汉神情也 很悠闲,正嘻嘻哈哈的在聊着天。 马车还没有走远,朱泪儿已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保镖的麽?” 俞佩玉道:“嗯。” 朱泪儿笑道:“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看起来倒有趣得很,我若是男人,说不 定也去做几天保镖的过过瘾。” 俞佩玉笑了笑,道:“遇着劫路的绿林朋友时,就没趣了。” 朱泪儿道:“听说镖车走在路上时,趟子手要赶到前面喊镖,不但壮声势,而 且也是亮字号,但现在这些保镖的非但没有喊镖,连镖旗都是卷着的,却又是为了 什麽呢?” 俞佩玉道:“因为这里已是唐家庄的地界,他们这样做,就为了表示对唐家庄 的尊敬,你看那两个保铮的那麽悠闲,也就因为他们知道在唐家庄的地界里,绝不 会有不开眼的绿林道来打他们的主意。” 朱泪儿撇了撇嘴,道:“区区一个唐家庄又算得了什麽,我若不是有事,非动 动他们不可。” 俞佩玉只有笑了笑,销魂宫主的女儿,凤三先生的侄女,自然不会将唐家庄放 在眼里,可是江湖上又有几个销魂宫主?几个凤三先生呢? 朱泪儿还想说什麽,但还未说出,突见两匹健马急驰而来,马上的黑衣大汉骑 术精绝,远远就扬臂高呼道:“王大镖头、钱大镖头,请留步。” 後面的趟子手瞧见这两人,也立刻大呼道:“唐家庄的师傅赶来了,两位镖头 请留步。” 趟子手的声音嘹亮,前行的两位镖师听到招呼声,立刻就兜转马头,赶了回来, 连声问道:“什麽事……什麽事……” 俞佩玉和朱泪儿听到後面赶来的黑衣骑士就是唐家庄门下,也不禁分外留意, 俞佩玉就俯下身装作在整理靴子的模样。 只见他们的行色很匆忙,面色很沉重,远远就翻身下马,镖师们也立刻下马迎 了上来。 那钱大镖头身手矫健,声音洪亮,抱拳陪笑道:“兄弟们路经贵地时,天色太 早,所以未敢打扰,但请安帖子和那八份水礼,却仍是小弟和王泽远亲自送上府的。” 他似乎生怕唐家庄怪罪,是以连连解释。 俞佩玉和朱泪儿对望了一眼,心里却在暗暗吃惊:“那冒牌的唐无双莫非已决 心要在川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是以派这两人赶来下毒手的。” 俞佩玉正不知是否该伸手管这闲事,他既不忍眼见这两个镖师惨遭毒手,也不 愿因此而打草惊蛇,谁知唐家庄来的两人并没有出手,其中一人笑了笑,道:“弟 兄们看到两位的名帖,才知道“威远”的大镖头经过此地,是以未曾高接远迎,失 礼失礼。” 王泽远抱拳道:“不敢。” 钱威道:“两位师傅此番赶来,不知有何见教?” 那唐门弟子面色凝重,道:“只因敝庄……” 他语声忽然压得很低,俞佩玉和朱泪儿却连一个字也听不清,又不能走过去, 朱泪儿只有暗中乾生气。 只见王泽远和钱威两人面上骤然变了颜色,失声道:“有这等事?” 那唐门的弟子沉重的点了点头。 王泽远和钱威再也不说话,低低吩咐了那趟子手几句,两人一齐上马,和唐家 庄来的人一齐走了。 朱泪儿见到他们蹄尘已远,才皱眉道:“唐家庄究竟发生了什麽事?这些人神 色为何如此惊惶?” 俞佩玉还没有说什麽,朱泪儿已抢着道:“这也许只不过是那冒牌的唐无双设 下的阴谋,故意要将这两人骗到唐家庄去,其实唐家庄连屁事都没有。”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立刻又接着道:“我们绝不能贸然闯到唐家庄 去,一定要先打听清楚,看他们……” 俞佩玉已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朱泪儿怔了怔,道:“你先告诉我是什麽事?” 俞佩玉道:“你先说答不答应?” 朱泪儿失笑道:“想不到你也会变得像个小孩子似的,我不知道是什麽事,怎 麽能答应呢?你若叫我去吃屎……” 她“噗哧”一笑,自己的脸也红了。 俞佩玉道:“我从未求过你,但这件事,我希望你一定要答应我。” 朱泪儿咬着嘴唇道:“好,无论什麽事,我都答应你。” 俞佩玉沉声道:“一入了唐家庄,左面有个酒楼,那就是唐家庄的迎宾之处, 他们就算明知你是去找麻烦的,但在那酒楼上也绝不会向你出手,这是唐家的家规。” 朱泪儿笑道:“你难道要请我去吃饭麽,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烤鸭,这次我一定 会抢鸭皮吃了。” 吃了那次烤鸭後,到现在她似乎还在念念不忘。 俞佩玉心里一酸,柔声道:“我要你答应找,一到了唐家庄,你就立刻到那酒 楼上去,无论我发生了什麽事,你都绝不要下来。” 朱泪儿沉默了很久, 凄然一笑,幽幽道:“你若发生了什麽 ,你以为我还能 安心坐在酒楼上吃烤鸭吗?” 她觉得俞佩玉的手忽然发起冷来, 冷得就像冰一样 她也很了解俞佩玉此刻的 心情,勉强笑了笑,又道:“但无论如何,我还是答应你。” 走到直通唐家庄的大路上,行人忽然多了起来。 俞佩玉发觉这些人看来俱是身上有武功的江湖朋友,有的目中神光充足,看来 武功还很高。 他们也扭过头来打量俞佩玉和朱泪儿,这样的美少年和这麽漂亮的女孩子手拉 手走在一起,无论谁都会忍不住多瞧两眼的。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面色看来却十分沉重,有几人一见到俞佩玉,面 上就露出惊讶之色,好像认得他,但大多数人都只不过看了他们一眼,就垂下了头, 彷佛有很重的心事。 这时远远已可望见唐家庄的庄门了,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必定是到唐家庄去的, 但为什麽会有这许多人同时赶到唐家庄去呢。 唐家庄里难道真发生了什麽大事? 朱泪儿紧紧握着俞佩玉的手,忽然悄声道:“你看这些人会不会全是被那冒牌 的唐无双骗到唐家庄去的,他先将他们全都集中到一起,然後再用毒药暗器将他们 全都杀死。” 想到那俞放鹤、 杨子江等人手段的毒辣, 朱泪儿不禁打了个寒噤,嗄声道: “这麽样一来,川中的武林道就要被他们一网打尽了。” 俞佩玉勉强笑了笑,道:“他只怕还没有这麽大的胆子。” 朱泪儿道:“别人反正会将这笔帐算在唐家身上,他唯恐天下不乱,为的就是 要在江湖造成一种混乱的局面,无论什麽事,他都做得出的。” 俞佩玉沉吟着,缓缓道:“他就算敢这麽做,唐门弟子中总也有些明智之士, 未必就肯盲从的。” 他嘴里虽在这麽说,其实却比朱泪儿更担心,因为他知道唐家的家规森严,掌 门人令出如山,永无更改,唐家子弟就算心里不服,也是万万不敢违抗的。 要知唐门无外姓,家规更重於门规,掌门人便是家长,是以唐家的规矩之大, 委实远在少林、武当等门派之上。 朱泪儿似乎还想说什麽,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前面的人刚走到唐家庄的大门 外,就一个个仆地跪倒。 人丛中还似隐隐有啜泣声传了过来。 朱泪儿和俞佩玉对望了一眼,心里更奇怪,这时四下的人已黑压压跪满了一地, 唐家庄里也有十馀人跪在门口还拜。 这十馀人竟是披麻戴孝,满面悲痛之色,有几个甚至连眼睛都哭肿了,俞佩玉 只认得其中一个圆圆脸的小胖子乃是唐门弟子中排行第七,江湖中人称“千手弥陀” 的唐守清,他就是迎宾楼的掌柜,另一个国字脸、黑胡子的彪形大汉,就是“铁面 阎罗”唐守方了。 这两人不但俱是唐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且久已在江湖中享有大名,此刻连他 们也身披重孝,以孝子的身份跪地迎客,唐家庄中死的这人必定辈份极尊,身份极 高,俞佩玉实在猜不出死的是谁。 朱泪儿显然很也惊讶,悄声道:“我们已来迟了,唐家已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害 死,他不害外人,先害自己人这倒也是怪事。” 她说话的声音虽轻,但已有下少人扭过头来望她,别人都跪着,只有他们站在 中间,自然要引人注目。 俞佩玉皱了皱眉,他拉着她跪了下去,朱泪儿虽然嘟着嘴,满心的不甘愿,但 也知道不跪不行了。 只听一人带着哭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唐老爷子那麽硬朗的 人,兄弟们指望他老人家最少也可以活一百岁,谁知他老人家竟骤然归了天。” 另一人道:“但人死不能复生,哥子们也应当节哀顺变才是,唐老爷子一去, 蜀中的江湖道就全靠哥子们来扶持了,哥子们干万要保重才是。” 这人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看来也是川中武林道的一位名宿前辈,是以满口“哥 子”的以尊长自居。 唐家的孝子们只是连连顿首,有的已泣不成声。 死的人竟是“唐无双”! 俞佩玉实在下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 朱泪儿也已目定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到跪的人又纷纷站起来时,她才压 低声音悄悄道:“假唐无双绝不会死,连唐珏都已说他完全看不出毛病了,唐家庄 的人绝不会在短短几天功夫里就看出他是冒牌货。” 她转眼珠子,又道:“我看,这也许是他故意用这法子将别人诱来……” 俞佩玉摇了摇头,道:“他若要这些人入毂,法子多得很,用不着装死,何况, 唐家子弟的哀伤也绝不会是假装的。” 朱泪儿道:“那麽,你认为是唐家子弟看出了他的破绽,才杀了他的?” 俞佩玉道:“也不会,唐家子弟若发现他是冒牌货,因而杀了他,就不会如此 悲哀隆重的为他发丧了。” 朱泪儿道:“那麽,他难道是暴病而死的?” 俞佩玉道:“更不会,那俞……俞某人老谋深算,既然敢派他来做这种事,必 定确认他身子硬朗不致骤死,否则他们怎肯花这麽多心血在他身上。” 朱泪儿道:“不错,他们既有把握派他来,自然已确信他不致被人看出破绽, 也不致暴病,而他自己又不会装死,那麽,他究竟是怎麽会死的呢?” 俞佩玉哑然无语。 这件事的确出人意外,令人完全不可思议。吊丧的人群涌入了唐家庄。俞佩玉 和朱泪儿也只有随着人群走了进去,事已至此,他们已是只能前进,不能後退的了。 只见唐家庄内街道两旁,门门闭户,家家挂孝;人人都是满面悲容,俞佩玉更 确定这绝不会是假装的。 街道的尽头,有间宽广的厅堂,平日正是唐门子弟的议事之处,此刻却是吊丧 之地,唐无双的灵柩也就停在这里。 只听大厅中哭声盈耳,吊客们鱼贯垂首而入,俞佩玉和朱泪儿也跟在後面,走 进了这大厅後,每个人的神色更是悲惨,就算是平日和唐无双素无关系的人,此时 也不禁要被这种悲伤的气氛所感染。 大厅正中,摆着唐无双的灵位和棺木,後面的布幛中,哭声更哀,只因唐家的 女眷都在幛中。 女人笑起来声音虽比男人小,哭起来声音却比男人大得多。 大厅的两旁,却摆着二三十张着白布的圆桌,桌子已大半都被坐满了,吊客们 正在等着唐厨的素席。 俞佩玉心里暗暗感慨,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为了凭吊唐无双而来,抑或是为了 吃一顿而来的。 後来的吊客正在观望着,生怕自己抢不到座位时,唐家已有专司礼宾的弟子将 他们请了出去。 原来外面的空地上也摆起了数十桌,於是“吊者大悦”,各就各位,片刻间素 筵就流水般的摆了上来。 俞佩玉和朱泪儿也只有坐了下去,他们心事重重,食难下咽,但那些方才还如 丧考妣的吊客们,却已吃得津津有味。 朱泪儿悄悄拉了拉俞佩玉的衣角,悄悄道:“我们难道就坐在这里吃,吃完了 就走。” 俞佩玉苦笑着。 朱泪儿咬着嘴唇,又道:“你为什麽不找你那位唐琳姑娘去打听打听这是怎麽 回事?” 她口气里居然还带着醋味,俞佩玉正有些哭笑不得,谁知这时却有一个穿着孝 服的垂髫小鬟向这边走了过来,而且不是找别人,就是找他的,走到他面前,就躬 身一礼,轻声道:“这位可是俞佩玉俞公子麽?” 俞佩玉再也想不出她怎会认得自己的,更不知道她忽然来找自己干什麽,只得 欠了欠身,道:“在下正是俞佩玉。” 那垂髫小鬟语声更低,彷佛很神秘似的,道:“俞公子这种身份的人,怎麽能 坐在这里,这里面有席接待贵客,请俞公子移驾到里面坐。” 俞佩玉更不知道自己怎会忽然变成贵客了,抱拳道:“这里就很好,不劳姑娘 费心。” 那垂髫小鬟道:“我们姑娘再三吩咐奴婢,不可怠慢了俞公子,俞公子若不肯 移驾,奴婢们吃罪下起。” 听到“我家姑娘”四字,朱泪儿脸色就有些不对了,立刻站起来道:“既是如 此,我们就到里面去坐也好。” 那垂髫小鬟上下瞟了她一眼,又垂头道:“里面恐怕只有一个位子了,姑娘还 是……” 朱泪儿根本不理她,拉着俞佩玉就走。 那垂髫小鬟有些着急了,又不敢去拦她,失声唤道:“姑娘还是请在这里……” 朱泪儿忽然回头一笑,道:“不是姑娘,是俞夫人。” 那垂髫小鬟怔了怔,道:“俞……俞夫人?” 朱泪儿道:“不错,俞夫人,俞公子到里面去了,俞夫人总不能一个人坐在外 面吧。” 那垂髫小鬟眼睛发直,怔了半晌,才垂首道:“是,奴婢带路,两位请。” 俞佩玉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必是唐琳在孝幛内看到了他,所以才叫这 贴身的丫头来请他进去。 朱泪儿似笑非笑的瞅着他,悄声道:“我就知道你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你的。” 俞佩玉坐下去之後,才发觉这一席上坐着的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派头很 大的武林健者。 他也懒得跟这些人周旋,只拱了拱手,就伸筷子了,他们不是想吃,只不过嘴 里有了东西,就免得罗苏。 那些人却都盯着他们,似乎在奇怪唐家为什麽要将这两个“小孩子”带到“大 人物”的席上来。 他们为了表示不欢迎,就互相敬酒,故意将俞佩玉冷落在一边,却不知俞佩玉 反而正中下怀。 这时孝幛後悄悄露出了一双已哭红了的眼睛,瞧了俞佩玉一眼後,就盯在朱泪 儿身上。 眼睛里充满了悲痛和幽怨,也充满了怨恨。 幸好谁也没有留意这双眼睛,因为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一席上,忽然走出了一 条黑面大汉。 这人腰粗面黑,满脸青渗渗的胡渣子,像貌已分外引人注目,只见他大步走到 灵位前,四下一揖,道:“唐老爷子德高望重,乃是川中武林的泰山北斗,这次骤 然仙去,川中武林道没有一个不悲痛逾恒的。” 这些话也不如有多少人说过了,此人居然又“像煞有介事”的跑出来再说一遍, 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他犯了什麽毛病。 这黑面大汉却是旁若无人,接着又道:“最遗憾的是,唐老爷子近来深居简出, 大家本就很少有见到他老人家的福气,现在他老人家驾归道山,从今天人永隔,大 家更无缘参见了,所以兄弟觉得大家无论如何都该拜见拜见他老人家的遗容,以资 永念。” 跪在灵位前的孝子立刻顿首道:“先师灵衬已封,阁下有此心意,先师在九泉 之下亦足安慰了。” 这话答得本极委婉有礼,黑面大汉本不应该再坚持成见,谁知他竟向灵柩走了 过去,还是大声道:“这最後一面若也不能见,大家岂非都要遗憾终生。” 唐门孝子道:“灵榇不可惊动,但望阁下体谅,存殁均感。” 这番话在表面上看来,说得虽然仍很客气,但他们的脸色已沉了不来,话音也 变了,口气已很严厉。 谁知这黑面大汉还是不识相,竟像是非看不可的了,大叫大嚷着道:“弟兄不 远千里而来,绝不能失望而返,兄弟久慕唐老爷子英名,绝不能缘悭一面。” 他竟大嚷着向灵柩奔了过去。 这时厅中的吊客已群相失色,都以为这人只怕是个疯子,但俞佩玉却已看出此 人必定是有为而来,居心叵测。 朱泪儿更恨不得他立刻揭起棺材盖,看看棺材里的究竟是不是那唐无双?看看 唐无双究竟是怎麽死的。 跪在灵位前的孝子们勃然作色,长身而起。 若是换了平时,这人敢到唐家来如此撤野,他们早已叫他躺下了,但现在他们 究竟是孝子的身份,怎能在亡师的灵位前杀人动武。 他们只好挡住这大汉的去路,忍着气道:“阁下只怕是醉了。” 黑面大汉道:“谁醉了,我一滴也没有喝,只不过是想拜见唐老爷子最後一面 而已,难道这也犯法麽?” 坐在俞佩玉同席的一条大汉忽然一怕桌子,站了起来,厉声道:“朋友你最好 放识相些,今天唐家的兄弟们虽不便出手,但你若敢再胡闹撒野,我杨永泰就要伸 手管教你了。” 这“开碑手”杨永泰在川中武林的确是字号很响的角色,他这番话正也说得义 正词严,已有不少人附和喝采。 谁知厅外忽然传入一阵冷笑声,道:“杨永泰,你最好放识相些,赶快闭上嘴 吧,否则你在沙坪坝做的那件事,别人也要替你抖露出来了。”这人的语气阴阳怪 气,南腔北调,大家站起来伸长脖子去望,窗外却连条鬼影子都看不见。但杨永泰 却已是满面通红,全身发抖,果然立刻乖乖的坐了下去,再也不敢出声发威了。 这时又有个派头很大的人似将拍案而起,但他身旁一个白发老者却悄悄拉住了 他,沉声道:“胡兄何必自寻烦恼,唐家的事,还用得着外人管麽。” 那人果然也闭起嘴,闷声不响了。 俞佩玉更是惊疑,他已发现这黑面大汉非但来意不善,而且後面必定还有撑腰 的,在窗外说话的那人,也许又是“俞放鹤”的党羽。 如此看来,这“唐无双”之死,必定有极大的秘密。 唐门的子弟自也觉出事情不妙,外面已有人悄悄掩了进来,将大厅的出路全都 守住,似已存心不让这黑面大汉出去。 这大汉根本也没有出去的意思,厉声道:“你们为何不敢让人见见唐老爷子的 遗容,难道唐老爷子死得有什麽冤枉麽?若是如此我更非瞧瞧不可。” 这番话说出来,吊客又不禁为之动容,有些人已在暗暗觉得这人话说得并非全 无道理。 唐门孝子更是勃然大怒,厉喝道:“朋友你说话清楚些。” 黑面大汉道:“我话说得还不够清楚麽?你们心里若是没有鬼,为什麽……” 突听一声厉叱,道:“住壁!” 叱声并下响亮,但却有种慑人的威仪,那黑面大汉竟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只 见孝幛中已缓步行出几个身穿重孝的白衣妇人来。 只见为首的一位颀长妇人,雪白的孝服上一尘不染,那略嫌长些的鸭蛋脸上虽 然充满悲痛之色,但看来仍是威严沉着。 这位就是唐家当家的姑娘奶奶唐琪。 第二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看来温柔而富泰,正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大家 儿媳妇。 这位就是唐大公子的夫人李佩玲。 第三人体质单薄,弱不禁风,一双又黑又深的大眼睛,平时就总是带着一抹忧 郁,此刻更是满含悲痛。 她有意无意间向俞佩玉那边瞟了一眼,立刻就垂下头,眼睛里又露出一丝怨恨, 似乎再也不愿见到他。 这位就是唐二姑娘唐琳了。 她们一走出孝幛,立刻盈盈拜了下去。 满堂吊客们也立刻拜倒还礼。 唐琪伏首道:“贱妾不孝,祸延先父,蒙各位远来致唁,存殁铭感五中。” 大家一齐道:“不敢。” 唐琪道:“不祥人本不敢出堂拜见各位的,可是这位……” 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利剪般的目光凝注到那黑面大汉身上,人也随着站了起 来,缓缓道:“阁下高姓大名,还未请教。” 黑面大汉乾咳两声,道:“在下魏森林,本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只不过……” 唐琪脸色一沉,语声也变了,厉声道:“很好,魏森林,我问你,你是受谁主 使而来的?” 俞佩玉暗暗赞道:“这位唐大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精明强干,绝不提魏森林 方才已嚷出来的事,只问他是受谁主使而来,正是先发制人,一句话就转移了大家 的目标,魏森林自然不能承认是受人主使而来,但只要他答不出这句话来,也就无 人再怀疑唐无双的死因了。” 魏森林方才还在得意洋洋,此刻脸色立刻变了,道:“在下吊丧而来,也用得 着别人指使麽?” 唐琪冷冷道:“灵堂本非杀人之地,但你若不说实话……” 她戛然顿住语声,只挥了挥手。 大厅外立刻有金锣一响。 唐琪道:“你可听到这锣声了麽?” 魏森林道:“听……听见了。” 唐琪道:“锣声三响,你若还不说实话,我就要你血溅当地。” 她淡淡说来,语声中却自有一种力量令人不能不信。 魏森林脸色发白,嗄声道:“在下……在下方才说的就是真话。” 唐琪负手而立,似乎全未听到他在说什麽。 厅外金锣又是“当”的一响。 魏森林忽然转头飞奔,竟想溜了,但这时“千手弥陀”唐守清和“铁面阎罗” 唐守方已自庄门外赶了进来,双双挡住了他的去路。 “铁面阎罗”杀手无情,川中武林无人不知,此刻只见他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 里已是杀气腾腾。 魏森林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一步步往後退。 金锣又一响。 就在这时,吊客中忽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呼。 只见站在灵位对面的一群人,目中都露出了惊怖欲绝之色,唐琪也不禁转过头 望去她一眼望过,亦是大惊失色。 唐无双的棺材不知何时已被人揭开,唐无双的体竟带着棺材直立了起来,惨淡 的光线下,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面容看来虽不狰狞,但那种阴森森的死色 却更可怖。 唐琪厉声道:“棺材後必定有人,搜!” 唐守清、唐守方双双扑上。 就在这时,唐无双的体忽然直挺挺的自棺材中飞了出来。 俞佩玉虽已看出这必定是有人在棺材後以内力将唐无双的体震出,但骤然见到 这种怪异之事,掌心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只见这体直挺挺的飞向迎面扑来的唐守方和唐守清,他们虽不敢伸手去接,却 又不能不接住。 方才在窗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又在棺材後响起,阴森森道:“唐无双已出来了, 各位还不赶快拜见麽?” 语气未了,唐门子弟已有四五个人扑了过去,他们虽在居丧之中,但是身旁还 是带着唐家的独门暗器。 一人厉叱道:“朋友,躺下吧。” 叱声中,四人的暗器俱已出手,数十点乌光,雨点般向棺材後飞了过去,唐门 暗器独步天下,非但制作精巧,手法也有独到之处,这数十点寒星有的急,有的缓, 急的未必先到,缓的未必无力,正是虚虚真实,令人防不胜防,大家只道棺材後的 那人此番必定已难逃公道。 谁知棺材後一声长笑,数十点暗器忽然在空中一折,竟飞了回来,反向唐门的 弟子击去。 来势竟比去势更急。 唐门弟子大惊失色,右手曲肘,护住了脸,左手横挡在胸口,凌空一翻,落在 地上,就地滚出了七八尺。 他们闪避得不能说不快,但暗器更快,四人肩头、手臂上,已各各中了几点暗 器,还没有自地上跃起,已各自抢先掏出一只乌木瓶,将瓶中的解药,全都乾吞了 下去,竟躺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因为唐门暗器毒性的厉害,他们知道得最清楚,若是心脉附近中了暗器,毒性 瞬即攻心,纵有独门解药也未必能救得了,若是面目中了暗器,纵能解救,那挖肉 刮骨之苦,也非人所能忍受。 是以他们先以手臂护住要害,服下解药,仍怕毒性发散,要等到解药之药力运 行全身之後,才敢站起来。 这边四人受伤倒地,那边的唐守方和唐守清已放下体,一左一右,自两边夹攻 了过去。 这两人不但历练武功都比他们的同门强得多,而且行动也远较谨慎,谁知就在 这时,那棺材忽然“通”的自中间裂了开来,一分为二,分别向唐守方和唐守清两 人迎面打了过去。 这棺材乃上好的柳州楠木所制,埋入地下数十年後,犹能保持完整,绝不会被 潮湿的地气所侵蚀腐烂,由此可见其坚固实无异铁石。 但此人随手一掌,就已将之劈成两半,众人都大吃一惊,唐守方和唐守清只觉 棺材的来势如泰山压顶,距离远在一丈开外时,那强绝的劲风压力已压得他连气都 透不过来,两人大惊之下,也就地向旁边滚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大震,棺材 飞出十馀丈後,才撞在墙上,震得粉碎,一片片碎木,四下飞激,只要挨着的人都 觉得痛彻心腑,狂呼失声,没有挨着的人自然纷纷走避,有的甚至躲在桌下,有的 却将桌子也撞翻了,杯盘碗盏“哗啦啦”碎了满地。 等到这一阵大乱稍定,大家才见到唐无双的体旁已多了个青衣人,正背负着双 手,含笑而立。 唐门的弟子已将他围住,俱是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但此人却仍然笑傲睥睨, 旁若无人。 他不但年纪很轻,而且看来很斯文,也很英俊,只不过神情有些懒洋洋的,像 是没有睡过觉。 满堂的江湖客没有一个认得此人的,谁也想不到这麽年轻的人,竟有那麽深厚 的功力。 只有俞佩玉和朱泪儿认得此人,但他们却比谁都吃惊,因为他们也未想到此人 竟是杨子江。 杨子江终於还是来了。 唐家的子弟剑拔弩张,一将他围起,就待出手。 但唐琪已沉声道:“退下去。” 这位唐大姑娘隐然已接替了掌门人的地位,一声令下,唐家的子弟立刻全都退 开,连唐守方也垂手听命。 在如此混乱之中,也只有唐琪还能保持从容和镇定,她目光闪电般在杨子江面 上掠过,冷冷道:“阁下年纪轻轻,身手不凡,想必是高人子弟,但扰乱别人的灵 堂,令生者不堪,死者受辱,这难道也是阁下师门的教训麽?” 只要她一开口,每个字的份量都不轻,此刻她不问对方姓名来历,却将一笔帐 算在对方的“师门”上,正是照顾周到,可攻可守。 杨子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几眼,笑嘻嘻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唐大姑娘泼 辣厉害是条母老虎,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忽又顿住笑声,目光灼灼,向大堂中四面的吊客扫了一眼, 朗声道:“在下杨子江,虽非名人门下,也非世家子弟,但却也不至於做出如此无 礼的事来,今日在下此举,非但绝没有冒犯唐老庄主英灵之意,反是为了唐老庄主 来申冤的,是以特别要请各位父老兄弟主持公道。” 他惊扰死,击毁棺木等已犯了众怒,但这番说出後,大家的心情就又变了,每 个人都已被他那“申冤”两字所打动,都在心里嘀咕着:“难道唐老庄主真死得有 些不明不白吗?” 唐琪也有些沉下住气了,冷笑道:“原来那姓魏的就是你主使来的,你叫他在 灵堂前捣乱,引开别人的注意,你自己才好在後面捣鬼,是麽?” 杨子江淡淡道:“为了替唐老前辈申冤,在下什麽事都做得出的。” 唐琪厉声道:“莫说老父乃是寿终正寝,就算他老人家生前有什麽仇怨,也自 有我们这些儿女来料理,用不着你管。” 杨子江道:“哦?你们真能管得了麽?” 唐琪道:“当然。” 杨子江笑道:“很好,那麽我们不妨先看看唐老庄主是遭了谁的毒手,再……”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去拉唐无双的身。 唐琪却已怒喝道:“狂徒,你还敢冒渎先父的身?我跟你拚了。” 她早已看出杨子江武功惊人,是以一直在忍着怒气,未曾出手,但此刻似什麽 全顾不得了,身形一闪,已扑了上去,十指尖尖,直划杨子江的眼睛和咽喉,招式 迅快而毒辣,一出手便是取人要害。 但俞佩玉却知道凭她这样的武功,要对付杨子江还差得太远,朱泪儿更不禁暗 暗替她着急。 女人总是希望女人能打败男人的,可是朱泪儿又希望杨子江能揭破唐无双的秘 密,查出他的死因。 女人虽同情女人,却更喜欢刺探别人的秘密。 这时唐琪一招攻出,唐守方、唐守清也双双扑上,三人出招虽有先後,但三面 夹击,浑如一体。 杨子江笑道:“唐家的武功就只这两下子麽?” 他这十几字说完,已将唐无双的身自地上托了起来,唐琪、唐守方、唐守清攻 出的三招,也不知怎地,全都落了空。 只见杨子江身子转动如陀螺,却将唐无双的身挡在前面,唐琪他们若再出手, 无论自那个方向出手,都势必要先打在唐无双的身上。 他们三人这一招那里还敢击出。 唐守方怒道:“放下先师,饶你不死。” 杨子江笑道:“我本来就死不了的,用不着你饶我。” 他身子越转越快,一面已将唐无双身上所穿的寿衣解开,唐琪面色惨变,跺着 脚道:“无论你用什麽卑鄙的手段,我也要先杀了你再说。” 她似已横了心,竟不顾一切,急攻过去。 杨子江喝道:“各位请看,这是她在冒渎唐老前辈的身,还是我,她宁可将她 亡父的 身毁了,也不容我查出他的死因,这是为了什麽。” 众人果然更是惊疑不满,就连唐守方和唐守清也在迟疑着,没有和唐琪联手夹 攻,还有些人已不住道:“姑奶奶你就让他看看唐老庄主的死因又有何妨?” 唐琪出手如风,已攻出了三四十招,但每一招都堪堪自对方身旁擦过,连一片 衣袂都沾不着。 她这时也发现这少年的武功实是深不可测,忽然住手,退出数尺,跺脚流泪, 嗄声道:“各位既然都这麽说,我若不肯,反而显得心虚,可是先父一生英名,不 想死後竟要受这狂徒的……的……” 话犹未了,她已是泪流满面,连喉咙都塞住了。 唐琳和李佩玲双双扶着了她。 唐守方厉声道:“朋友你要看就看吧,可是你若看不出什麽来,唐家庄五百子 弟宁可全部毕命今日,也不能让你活着出去。” 杨子江笑道:“我若看不出什麽来,用不着你们动手,我自己先死在这里。” 他忽然沉下了脸,一字字道:“只因我已看出来了,唐老前辈就是死在他自己 门人子弟手上的。” 这句话说出, 每个人俱都耸然动容。 唐门子弟更是勃然作色,纷纷怒喝道: “你竟敢血口喷人?你有什麽证据?” 杨子江道:“你们要证据?好。” 他高高托起了唐无双的身,大声道:“这就是证据。” 唐门子弟一拥而上,厅堂外的也冲了进来,偌大的厅堂,顿时被挤得水不通, 杨子江却已一跃而起。 他手里虽托着个体,但身法仍轻快无俦,一闪身便已掠在大厅的横梁上,厉声 喝道:“唐老前辈乃是中了他本门暗器而死的,而且死在唐家庄,凶手不是唐家的 本门子弟是谁?” 唐门子弟又惊又怒,有的呼喝,有的怒骂,有的已将暗器取出,但又怕伤及唐 无双的遗体,长身作势,却不敢出手。 还有几人已飞身扑了上去,但身形刚跃起,便已被一股强劲的掌力飞震了不来, 有一人,竟跌落在别人身上。 杨子江厉声道:“各位若要看证据,就请推几位德高望重的人出来,别的人先 请退下去。” 唐琪此刻反而镇定了些,目光闪动,忽然道:“既然如此,就请“蜀山神猿” 袁老爷子.“金刀”胡大叔、“开碑手”杨大叔,和俞佩玉公子出来吧。” 俞佩玉直未想到她竟会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不觉怔住了,朱泪儿却拉了拉他 衣角,悄悄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江湖中的名人了麽,快出去吧。” 方才坐在首席的那白发老者也走过来抱拳道:“想不到兄台竟是近年来江湖盛 传,连怒真人都极为推祟的俞佩玉俞公子,方才多有失礼,恕罪恕罪。” 江湖中人的消息果然灵通,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此刻竟已有许多人知道了,连 方才傲不为礼的“开碑手”杨永泰、“金刀”胡义等人,此刻也都瞪大了眼睛望着 俞佩玉,面上都带着惊讶之色,似乎都想不到这文质彬彬的美男子,竟能在短短半 年中做出那麽多惊人的事。 俞佩玉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已变得如此有名了,只有抱拳道:“不敢不敢。” 那白发老者含笑道:“兄弟“蜀山”袁公明,日後但望俞公子不吝赐教。” 俞佩玉还是只有抱拳道:“不敢不敢。” 这时人群已渐渐退下去一些,让出了灵位前一块空地。唐琪道:“有这四位作 证,你满意了麽?” 杨子江道:“别人也未必如何,但这位俞佩玉,我却久闻他是个诚实君子,谅 必不会说假话的。” 他竟俯下头对俞佩玉一笑,人已飘飘落了不来,俞佩玉也不知他为何忽然对自 己亲善起来,心里更提高了戒心。 只见杨子江手托着唐无双的身,道“各位请来看看,唐老前辈致命的伤痕竟是 什麽?” 唐无双收殓时面部已经化过,涂上了很厚的油粉,是以根本看不出他本来的面 色。 死人的脸,看来本就差不多全是一样的。 但此刻杨子江解开了他的寿衣,大家这才发现,他的胸膛已变为紫黑,正是中 了剧毒的徵象。 他致命的伤口乃在乳下,只有三点针眼般大小的洞,上面凝结的血痕,更已几 乎全变成黑的。 杨子江摊开掌心,道:“各位再看看我手上的这是什麽?” 他手上把着个很精巧的暗器,正是唐门独创,威震天下的毒蒺藜,也可说是世 人历史最悠久的毒药暗器。 大家俱都认得,但也知道此时事态之严重,一个个嘴上都似乎贴上了封条,谁 都不愿意多嘴。 只有唐守方厉声道:“这是本门的毒蒺藜,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杨子江笑了笑,道:“这暗器就是你的同门兄弟方才想用来杀我的,他们一共 发出了二十八个,被我退还了二十七个,只好收下这一个,你若不信,不妨数数。” 唐守方沉着脸,也不说话了。 杨子江将这毒蒺藜轻轻摆在唐无双的伤口上,毒痪藜上三枚突出的尖刺,正好 和唐无双心口上的三点血痕吻合,杨子江沉声道:“唐老前辈致命的伤痕是什麽暗 器造成的,各位此刻总该看出来了吧。” 其实大家早已看出唐无双所中的毒,正和唐门独门暗器上的毒一样,只因毒性 若不同,毒发时的徵象也就不同。 “鹤顶红”毒发时七窍流血,“牵机药”毒发时全身痉击抽搐如牵机,“钩吻” 毒发时全身硬如皮革,弹之作响,“七步草”毒发时全身溃烂,“斑蛇毒”毒发时 全身就会出现一种如斑蛇般的花纹。 而唐门暗器毒发时,正是全身紫黑,如染赤墨。 杨子江冷笑道:“唐老前辈既然死在唐家庄,又中的是唐家独门暗器毒蒺藜, 凶手若不是唐家的子弟,会是什麽人呢?” 他眼瞪着袁公明,道:“你说。” 袁公明面色沉重,闭口不语。 杨子江冷笑道:“我早就知道阁下老奸巨猾,绝不肯做这恶人的。” 他眼睛又瞪着“金刀”胡义,道:“但你呢?听说你平常最喜欢以朱家、郭解 自居,难道也不敢说实话?” 胡义一张脸涨得通红,吃吃的道:“这……这也许是别人盗用了唐门的暗器, 再来暗算唐老前辈的。” 杨子江冷笑道:“唐老前辈若真是死在别人手上,唐家的人为何秘而不宣?为 何还说他是寿终正寝的?” 胡义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人人都已觉得唐无双必是死在他自己门下子弟的手上无疑,虽然犹震於唐 家的声势,不敢说出口来,但脸色都已很难看。 唐门子弟有的满面惊讶,有的满面悲愤,有的甚至已流下泪来,显然他们也全 都不知道内情。 杨子江目光在俞佩玉脸上停了片刻,忽然转到唐守方脸上,道:“阁下素来铁 面无私,却不如今日如何?” 唐守方紧咬着牙关,嘴角已沁出了鲜血,他似乎也存难言之隐,是以虽将牙齿 都已咬碎,也不肯开口。 唐守清忽然乾咳了雨声,嗄声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下幸的事,多承阁下 指点,唐家庄上下俱都感激不尽,只不过,先师有此意外,阁下又怎会知道的呢?” 此人说话之厉害,竟似不在唐琪之下。 他这句话表面虽问得客气,其实却恶毒无比,言下之意正是说:“唐无双并非 寿终正寝,别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会知道的呢?难道就是你下的手麽?” 这话虽未明说,但厅堂上的江湖客眼里不揉沙子,焉有听不出来之理,大家都 不禁对杨子江起了怀疑。 杨子江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下只因三日前才 和唐老前辈分手,听得他忽然暴毙,就动了怀疑,一个好好的人,既未受伤,亦无 病痛,怎麽会一回到家就忽然寿终正寝了呢?” 他故意将这“寿终正寝”四个说得分外尖酸,目光四扫,看到大家面上神色又 改变了,才接着道:“在下与唐老前辈虽是初交,但也不愿让他含冤而死,是以才 特地来瞧个究竟,阁下若是我,难道不会这麽做吗?” 这番话说得也是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唐守清长叹了一声,黯然道:“阁下神目如电,在下等不但感激,而且佩服, 只不过,本门子弟成年的壮丁在五百人之上,能用这种铁蒺藜的也有一百三十人左 右,骤然间只怕很难查得出谁是凶手,但愿阁下将此事交给在下等处理,日後在下 等必对阁下有所交代。” 杨子江冷笑道:“唐家的事,本不该由我这外人来插手的,只不过,阁下说的 这番话,却难以令人心服。” 唐守清道:“在下说的俱是实言……” 杨子江道:“实言?那麽我问你,唐老前辈可是死在他私室中的?” 唐守清道:“这……” 杨子江道:“他若非死在自己的私室之中,那麽他中了暗器,各位便早该知道 了,又怎会等到在下来多嘴呢?” 这句话说出来,唐守清只有承认,道:“不错,他老人家的确是在寝室中仙逝 的。” 杨子江道:“那麽找再问你一句,能用毒蒺藜的一百三十人中,能走入唐老前 辈私室的,又有几人呢?” 唐守清词锋虽利,此刻也不禁为之张口结舌,无话可答,俞佩玉这才发现杨子 江口舌之利,竟不在武功之下。 只见唐门子弟俱都垂下了头,谁也不敢去瞧唐琪一眼,但他们越是不敢去瞧她, 反而等於告诉了别人,能随时进入唐无双私室的,不过只有唐家的几位姑娘而已, 他们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才不愿说出来。 於是除了唐家本门子弟之外,一双双的眼睛都已瞪在唐琪身上,那种眼色实在 比什麽话都要令人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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