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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你能猜到他们是谁吗,斯蒂芬尼斯? ” 伊曼纽尔・康德的声音因寒冷而变得沙哑,带着某种略嫌刺耳的得意的调子, 使我一时哑口无言。我的视线无法离开架子上列着的四个硕大的玻璃罐,罐子里装 着一种暗淡的、草色的液体,其中各漂浮着一个人头。 “靠近点,”康德拉住了我的手臂: “现在,让我来给你介绍扬・康南,保 拉・安妮・布伦纳,约翰・戈特弗里德・哈瑟,还有这儿的一位,他是新来的,你 可能已经认出来了,你昨晚在法院的地窖里还会过他呢。考赫军士,你能不能把最 左边的东西拿下来,放在这张桌子上? ” 考赫脸上露出了诧异的惊恐,但他还是默默地遵从了命令。 考赫把玻璃罐放在我们面前的一张桌子上,我瞪着罐子里可怖的东西,一时完 全丧失了连贯的思维。康德此时却变得又友好又健谈,简直像是在为某个茶会布置 座位呢。 “再拿一盏灯笼过来,考赫军士,对了,就是这个。把它放在那儿,对,就是 那儿! ”康德的声音震痛了我的内耳。“现在,告诉我,斯蒂芬尼斯,你能在罐子 里看到什么? ” 四面的灯光投射在人脸上,把五官映射得犹如浮雕。 我拼命咽着口水,一张口,发出的声音却比耳语还轻: “那是……一个头, 先生。” “这是扬。康南,第一个被害者。现在,我想请你详尽地描述你所能看到的东 西,越精确越好。来,来,斯蒂芬尼斯! ”他鼓励着,“一个头? ” “一个人头,”我自动纠正道,“它的主人……我是说,它的前主人是个大约 五十岁的男子。尽管玻璃产生了一定的扭曲作用,他的五官依然是规整的,并且… …” 我猛地停住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描述你能看见的东西,”康德催促道: “我不做其他要求。从头顶开始, 然后慢慢向下移。” 我试着摆脱那占据我身心的麻木无力感,勉强说道: “他的头发掺杂着些许 灰色,头顶的头发很少,几乎是秃的,耳朵周围的头发留得很长。” “盖住了耳朵。”康德纠正道。 “盖住了耳朵,没错,他的前额……” 我又顿住了。看在老天份上,我到底该说什么? “别停下! 继续! ”康德不耐 烦地催促着。 “前额……很宽阔,没有皱纹。” “还有两条眉毛之间的那条竖直裂纹? 那个男人死之前就有那道纹路吗? 还是 在他死亡的那一刻才出现的? ” 我向前迈了一步,更仔细地观察着。 “这我没法知道,先生。”我喃喃地说。 “凭直觉回答! ” “它看起来像是感到迷惑而皱起了眉头。”近距离细看了那条纹路后,我猜测 道。 “你难道不认为,这种皱眉的神情应当在人死亡后消失吗? ” “但是它没有消失。”我终于说道。 “这是他脸上最后的表情,这表情是在死亡的那一刻出现的。被害人的面部肌 肉就在做出这个表情时瘫痪了。这种现象很有名。任何具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士兵都 看到过上百次类似这样的表情,这还是很重要的,”康德补充道,“现在,关于眼 睛,你有什么要说的? ” 我直视着罐中那对失去了视力的眼睛。古人说,如果人类有灵魂,那么灵魂之 光就呈现在双眼之中,如果身体具有能动的魂魄,这一幽灵就是通过这两扇窗来显 现自身的。扬・康南那与身体分了家的脑袋最叫我不安的一点是,我们如此聚精会 神地观察着它,它也专注地、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被害人的双眼在眼窝里翻了上去,露出了眼白。”我勉强说道。 “有什么可能的解释吗? ” 我感到大惑不解: “对这类事几乎没什么文本作过记录,先生,我……当然, 有些解剖学上的文本,但具体情况同这差太远了,甚至都没有涉及谋杀。” “很好,斯蒂芬尼斯,你明白我们的情况有多麻烦了吧? 我们没有权威可以遵 从,我们必须动用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观察力,并且凭逻辑做出推论。这将是 我们要采取的方法。” mpanel(1); “打击可能是来自上方的? ”我问,“他在被击中时向上看去? ” 康德表示赞同,接着说: “打击来自上方还是后方,这我们还不能肯定,但 是我们现在先不要分神讨论这个问题。现在,看看鼻子,斯蒂芬尼斯! 你能从中看 到什么? ”他问,尽管他并不等待回答,“它很长,很细,并且完全没什么特别的, 不是吗? 现在我们来看嘴。你会怎么描述这张嘴呢? ” “张开着? ”我说。 “张得很大吗? ” “没有完全张开。”我为自己的措辞辩护。 “你会不会说,他死的时候正在尖叫? ” 康德教授那如饥似渴的神情中有某种令我抖颤的东西。有那么一会儿,我感到 头晕,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尖叫,先生? ”我重复着他的话。 “张开的嘴暗示出他在死神降临的那一刻正在尖叫,你不这么认为吗? ” 我强迫自己看得更仔细了些:“不,先生,我不这么认为。我会说他当时并没 有尖叫。” “那么,他又在做什么? 他的嘴中发出了什么声音? ” “一声惊讶的喘息? 一声叹息? ” “你会不会说,当时发生了某种戏剧化而剧烈的事,从而引发了这种表情? ” 他继续说道。 “不会,先生。” “我同意。现在,斯蒂芬尼斯先生,来谈谈死因。你能猜到导致死亡的是怎样 的一击吗? ” “脸部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伤痕,”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身体的其他部 位有没有发现明显的伤痕呢? ” “我们对身体不感兴趣。只看头部,头部! 那儿才是有戏的地方。军士,你 能不能把罐子转个方向? ” 当人头在云雾般的液体中懒洋洋地转向时,烛光投下一种黄色的病恹恹的暗影。 “仔细看,斯蒂芬尼斯,看头盖骨的底部。没有抵抗的痕迹,凶器像是烧烫的刀子 切猪油一样插了进去,但是,那并不是一把刀子……” 在叙述这本书的整个故事时,我原本就是用这些话开头的。那时,我准备将伊 曼纽尔・康德的多才多艺的天赋好好赞颂一番,然后叙述一下我自己在解决威胁哥 尼斯堡安全的这一谜案的过程中起到的小小作用。然而,正是那些话,成了我人生 道路上第一个清楚地指向腐败、背叛和邪恶之迷宫的路标,这一迷宫是精心为我布 置下的。 “你能看见吗? ”康德弯下腰,靠近了些,伸出了手指,“致命的一击是从这 里给予的。死神飞速前来,事先毫无预知。这打击并不猛烈,这儿没有难看的穿透 性伤痕。某种尖锐锋利的东西就在这里进入了康南的颈部,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 什么事,就已经死去,并跪在地上了。这个小点是这次攻击留下的惟一痕迹。” 他停了一会儿,仿佛是为了强调下面要说的内容的重要性。 “如果我正确地理解了你的意思,在乌里西・托兹声称使用过的各种武器内, 他没有提到任何可能留下这种伤疤的凶器。”他那迫切的双眼飞快地向我瞥来,我 感到一阵溺水般的反胃,仿佛我自己的头刚刚遭受了猛烈的一击。 “考赫,再拿一个罐子下来,随便哪个都行。”康德教授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着,他举起了最近的一个灯笼,把它移近第二个断下的人头。“同样的痕迹在这里 就很明显,”他说,同时用力在玻璃上摩擦着自己的食指:“现在你看到了吗? ” 保拉・安妮・布伦纳的头皮被削去了后部,只有头顶和两侧还留着红色的长发。 在年轻的我看来,这是一种无耻的亵渎,光是从女人那光秃秃的颅骨就可以看出导 致她死亡的打击是多么的恐怖而隐蔽。 “迪夫奇的颈部有一个完全相同的记号,”他淡淡地总结着,随后,他轻叹了 一口气,补充道,“如果你昨晚留下来看完维吉郎提亚斯的工作,你立刻就会知道 莫里克不是被你来这儿追踪的那个凶手杀害的。托兹不是我们所找的凶手。” “这些也是维吉郎提亚斯做的吗? ”我低声问道。 在微弱的灯光里,我仿佛看到康德急切的脸上现出了满意的表情。“这个医生 是欧洲首屈一指的解剖学家! 第一流的! ”他骄傲地肯定了我的猜测,仿佛这令 人作呕的工作是他本人完成的一样。 那个巫师唇边闪现的逢迎讨好的微笑在我眼前一掠而过,立刻具有了一种新的 邪恶的意义。“你可能已经完成了你的工作,”他昨晚面带嘲讽地说, “但我还 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呢。” 我想象着他从大衣底下掏出工具的样子。那是些什么工具呢? 一柄尖刀,一把 医用锯子,还是一组锐利的解剖刀? 他便那样在解剖台上俯下身子,用那些工具侵 犯尸体,无情地切割迪夫奇律师可怜的躯干。 康德竟如此盛赞这个家伙,我不禁怒上心头。 “这证明他是个骗子,先生。维吉郎提亚斯大可不必向死者的灵魂打听他是如 何被杀的,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 康德把一只手放在我袖子上,示意我平静下来: “你这么说不公平,斯蒂芬 尼斯。当医生用他那种戏剧化的、有点令人愤怒的方式提出,应当去死者的头的底 部寻找死因时,他还没有进行第一次尸解。 死尸已经同他对过话了,切割的工作是后来才进行的。” 死者说话? “康德教授……”我开始抗议了。 “先生,您是怎么猜到的? ” 考赫的问题让我们两个都吃了一惊。 “很抱歉,康德教授,”考赫边说边因为尴尬而涨红了脸, “我并不想打断 您的推测,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您是如何那么快便了解到扬‘康南之死的重要性 的? 当时,您无法知道今后还会发生类似的谋杀啊。” 康德半闭着眼睛,脸上泛起了满意的笑容。 “我对发生在哥尼斯堡市内的意外死亡事件的关键信息进行过多年的对比,军 士,”他说:“大约一年前,我从本地警署收到了每周一次的报告。其中提到,发 现了一具明确死因未得到鉴定的尸体――那是极为蹊跷的。被派去鉴定死亡的医生 没有发现康南颈部的细小痕迹, ‘死因――不详’,我要怎样把这样的一起死亡 事件列入我的数据库呢? 这个人究竟是自然死亡,还是被人谋杀的? 我请求将这具 尸体捐献给哥尼斯堡大学,然后,很幸运地,维吉郎提亚斯医生那一周正巧在阿尔 伯特学院举办讲座。在谈话中,我得知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解剖学家,两天后我便 充分利用了这一情况。首先,我很好奇,想看看斯韦登伯格派是如何同死者的灵魂 进行交流的;其次,我想要保存你刚才所看到的证据。几个月后又发生了相似的谋 杀案,我从中看到了联系,于是请求为学校保留尸体,并请来维吉郎提亚斯医生重 复了这一解剖。” “卢肯检察官知道这个地方吗,先生? ”考赫问道,同时做出一个挥手的姿势, 把整个实验室都揽了进去。 康德带着些微恼怒对此作出了否定的回答。 “你的主人并不准备考虑我在这儿搜集的证据的实用性。他嘲笑我的研究成果, 还把它们叫做老年人的消遣! 他采用的是标准的刑事程序,因此他永远都不会捉到 凶手。凶手对杀戮的胃口与日俱增,充盈着哥尼斯堡的恐惧亦与日俱增,国王担心 法国人可能入侵,他希望此案能迅速解决。几个星期前我建议国王把卢肯调离原职。 当前的情况需要特殊的才能,比如说奥古斯都・维吉郎提亚斯的那种才能……” “还有我的。”我补充道。 康德把手放在我手臂上,温暖地笑开了:“现在你知道我把你叫来的原因了, 哈诺,”他说:“只有访问过幽灵之国的人才能对付哥尼斯堡发生的事。如你们所 知,人类心灵中最黑暗的冲动是远在理性和逻辑的疆域之外的。” 远在理性疆域之外的人心的冲动…… 我愣住了。我本人就用过同这一模一样的短语――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 “那就是我送你去‘波罗的海捕鲸人’的原因,”他说,双眸诙谐地闪着光, “很显然,调查可以从那里开始。那个客栈是第一宗谋杀案的现场,并且,谣传客 栈老板是波拿巴的同情者。我恐怕莫里克,那个小伙计,引起了他主人的怀疑。当 然,我并未预见这一切。”接着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托兹到底还是杀了他,他 是用锤子行凶的,并且他也对你供认不讳。而这样做了之后,他也就摆脱了我们的 调查。我希望这点你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您为什么没有马上告诉我,先生? 您让我打着逻辑的幌子横冲直撞,四处碰 壁。” 我太过轻信“政治动机”一说了,那意思是说,我太过轻易地说服了自己。每 一项发现都合情合理:迪夫奇先生壁橱里可怕的收藏,莫里克的危言耸听,我在客 栈里亲眼看见和听见的一切,乌里西.托兹的招供,他妻子的笑容! 我扭曲了事实 以契合自己的推断。并且在此过程中,我在那个如此器重我优点的人眼里成了一个 没头没脑的傻瓜。 “你自信你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康德继续说道, “你便不相信任何与之矛 盾的可能性,即使它们同你脸上的鼻子一样明白无疑。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哈诺。 你的调查必须以重现‘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为目标。调查不会告诉你‘为什么事情 是这样发生的’_ 动机依然隐藏在晦暗之中。逻辑和理性并非人心的向导,尽管它 们可以解释人们心中的激情。” 他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张,把它放在桌面上。 “看看这个。”他说。 考赫和我在摇曳的烛光里弯下腰去。这只不过是一张纸,上面草绘着一幅画。 这幅画毫无艺术性可言,只是勾出了一个跪着倚在墙上的身体的轮廓。稚嫩的绘图 技巧同所描绘的那个简洁的人形之间有一种匪夷所思的反差――仿佛一个正在涂鸦 着花朵和仙女的小孩子,突然目击了恐怖到无可复加的一幕,随后便天真地将看到 的场景画在纸上。 “这是什么,先生? ”考赫不安地问道。 “卢肯把两个卫戍部队的士兵派到了第一起谋杀的现场。与此同时,我已经用 自己的方式展开了平行调查,并且私下通知了国王。我指示这两个士兵把他们在案 发现场看到的场景画了下来。在之后的谋杀案中,这便成了例行的程序。如有需要, 其他的草图在那边的几堆文件里,”康德用手指了一下,继续说:“这些草图描绘 了每具尸体被发现时的准确姿势。” “您派士兵去描画尸体,先生? ” 康德没有立刻回答考赫的问题,却发出略嫌刺耳的笑声。 “这不寻常,你认为呢? 其中一个士兵干得相当出色。每当出现一具值得怀疑 的尸体时,我都会叫鲁伯林斯基画一幅现场草图。当然,我也为他的辛勤工作支付 报酬。” “他们大部分人能在账单上画个叉就不容易了,”考赫惊讶地回答道,“我可 以再问一个问题吗,康德教授? ” 考赫的眼睛焦虑地扫视着房间。 “所有这一切,这一切……”他紧张地呢喃道,“没有身体的脑袋! 就是,这 ……这些畸形的东西,先生,您希望从中获得些什么呢? ” 康德转向我,微笑了一下,仿佛考赫从来不曾开口过。 “你要知道,死者的确会对我们开口,哈诺。现在,先别误会我,我并没有皈 依斯韦登伯格的思维方式。在这间屋里,在这一刻,一个被杀害的人是我们细察的 对象。通过对具体证据的检验和对情况的考察,我们可以得出关于他是在何时何地 被杀害的合理结论。如此一来,这些因素便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宗谋杀是如何发生 的,以及帮助我们判断凶器。最后,如果直觉没有欺骗我们,我们甚至可能判断出 凶手的身份。莫里克是被托兹杀死的,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现在,这名死者的身体 可以告诉我们关于杀他的凶手的许多信息。” “您的目的在于重现谋杀现场的情境,是吗? ”还没等我开口,考赫又发问了。 “我是那么打算的,军士。你已经目睹了这些‘畸形’――如你所言――是多 么有用。如果没有这些玻璃罐和里面的内容,斯蒂芬尼斯检察官就会高高兴兴地朝 着错误的方向走下去,指控乌里西・托兹犯下了他从未沾手过的罪行。现在,他就 可以纠正错误了。”康德宁静而满足地说道。 “我把这叫做我的实验室,”他继续说,“我还没有为在此进行的科学探索找 到一个合适的名字。这些,对于在犯罪调查方面训练有素的人而言,都会很有用。 如果斯蒂芬尼斯先生能够查出这些罪行是如何犯下的,他就有可能预测到罪犯的伎 俩并理解他。有一件事我们可以肯定:这个人一定会再次行凶! ” “托兹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被杀的,”我承认道, “然而他何必对我扯谎? ” 康德轻轻碰了碰我的袖子,仿佛是在鼓励我。 “莫里克是由于政治原因而被杀害的,斯蒂芬尼斯,”他说,“至少在这一点 上,托兹对你说了真相。他一定认为自己的阴谋会被识破,因此,他杀死了惟一直 接掌握了事实的人,惟一不能令他信任的人――莫里克。” “但是,他为何要揽下其他的罪名? ” 康德耸了耸肩:“你会愿意被看作一个可怜的、惨无人道地残杀毫无招架之力 的儿童的凶犯吗? 乌里希・托兹可能只是想塑造一个更动人的形象――大义灭亲的 革命家,普鲁士的罗伯斯庇尔等等。你得逼他供出真相。” “我会的! ”我说,怒火开始在我心头聚积着窜动。 康德教授又一次把一只具有约束力的手放在了我的臂膀上。 “在你离开之前,”他亢奋地说,“还有一些东西要给你看。我正是以这一借 口把你请来的――你至今都没有问起它,倒真的很让我吃惊呢。” 如同舞台上的魔术家从礼帽里拉出一只兔子,康德把一块卷起的灰布放在了桌 子上。“魔鬼的爪子! 在哥尼斯堡市,人们虽然只是假设它存在,它却比任何真实 可触的事实引发了更多的恐慌。斯蒂芬尼斯,把布料打开。” 我缩回了手。 “它不会咬人的。”他轻笑着说。 布料很薄,我紧张的手指能感觉到里面裹着一件细小的物品。无论它是什么, 总之这个东西体积很小,几乎没什么重量。我把布料在桌面上摊开,出现在面前的 是一块微型的有尖头的残片,它长不足一英寸,看起来是用象牙或者骨头做成的。 “这是什么,先生? ”考赫低语道。 康德摇了摇头才开口: “谋杀工具的一部分。我想是尖端吧。当凶手把它扎 入每个受害人的头颅底部时,它可能还要长些。维吉郎提亚斯在扬‘康南的脖子里 发现了刺入其中的这块残片,我们可以假定凶手曾试着把它拔出来,然而尖头却断 裂了。” “在巡夜军官的报告中,发现了尸体的女人曾提到过魔鬼的爪子,”我说, “很显然,她不可能看见这块残片。这种描述和现实情况的不一致是否暗示着,她 确确实实地看见了整个凶器被戳在死者的脖子上?” “这一点值得调查。”康德建议道,同时用力点了点头。 “我得同她谈谈。鲁伯林斯基的报告在这一点上尤为模糊。” “鲁伯林斯基可能知道她在哪里,”考赫补充道,同时从桌上捡起残片仔细观 察起来,像个发现了从未见过的异国水果的植物学家那样专心致志。“如果这件凶 器果真折断了,凶手似乎不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替代品,先生,我敢打赌,这东西 一定很容易就能弄到手。” “而且便于携带,”康德说, “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靠近一个满世界挥舞 着凶器的杀人犯。” 他向我转来,眼里闪烁着一丝愉悦的光。 “现在你能看见面前的路了吗,哈诺? ”他问道。 我注视着玻璃罐、文件,还有架子上的那些盒子。 “这儿的每一件事物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先生,”我激动着颤抖着,“不过, 我保证会尽我所能好好利用这些了不起的物件。” 我简直是在庄严地起誓。 “这是钥匙,”康德友好地微笑着, “头颅在这里,被害人当时穿的衣服在 那些盒子里,每个盒子上都标有名字。尸体的草图在那些文件夹里。”康德带着一 贯的沉静一一指出了材料的所在。“我相信,你需要的一切都在这间房间里了,展 品都是你的,斯蒂芬尼斯,以你认为合适的方法去使用它们。” 当康德把钥匙交至我手中时,我觉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缩小了,我暗暗觉得他 这些表现都不太自然,尽管它们毫无疑问是令人难忘的。他那几近衰竭的力量完全 耗尽了。 “考赫,用康德教授的马车把他送回家,”我说, “我会步行去主门,我想 马上同鲁伯林斯基谈话。” “噢,不,长官,不! ”考赫激动地嚷道,“您送康德教授回家吧,我步行去 城堡的主楼。您会迷路的,先生,而我则准确地知道该如何找到鲁伯林斯基军官。” “可能会有危险。”我答道。考赫居然如此剧烈地反对我的提议,这把我搞糊 涂了。 “我会小心的。”军士答道,同时向康德教授瞥去。刹那间,我明白了他不安 的原因。他不是害怕黑暗,害怕浓雾,或是害怕在夜间逡巡的不知名的罪犯。他是 被伊曼纽尔・康德教授吓住了。 “很好,”我让步了, “找到鲁伯林斯基,看看关于那个女目击者,他能告 诉我们些什么。我很快就来城堡与你会合。” 户外,夜幕已经降临。雾比原先更浓稠了,如此一来,城堡下面绵延的黑黝黝 的马路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当我搀扶着康德教授登上马车时,约拿・欧登跳上前 来,打开了马车的门。 “你会陪康德教授回家吗,先生? ”约拿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突然回想起这个 男仆想要让我看康德家中的某些东西。 “当然,我会的。”我答道,并搀着康德教授坐进了马车。我再一次被触动了 :他的体质如此虚弱,该要调动起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匹配他那不可思议的脑能量啊。 我在康德教授之后爬进马车,考赫替我们关上了门,我提醒道:“小心点,军 士。不要冒险。” 马车缓慢地向前驶去,有好一段时间,我和康德教授都没有说话。最后,他转 向我,说:“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喝一杯滚烫的‘浓情比绍夫’,如何? 这真是令 人精疲力竭的一天,我们都需要喝点烈酒提提精神了。” “荣幸至极,先生。” 这个保证似乎很叫他满足。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打起了鼾,头部向后靠在座 位上。我自己也向后靠去,想着原先打算写给海伦娜报告捉住了凶犯的喜讯的那封 信。多亏了康德教授,我的哥尼斯堡之行没有这么快就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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