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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辆时髦的黑色马车正在城堡正门外等我。 当我走近康德教授时,我忍不住微笑了。他正坐在关上的窗边忙着看怀表,他 对准时的苛求几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全世界人都知道这一点。然而,正当我抬起 手,想要敲击窗玻璃宣布我的到来时,一只手轻轻地、游移地触碰了我的肘部,同 时传来一阵低语: “我能同你说句话吗,先生? ” 那天上午在河岸上全职负责康德人身安全的男仆正从马车背面向外窥视着。他 那粗大壮硕的脸此前都是毫无表情的,现在却显得紧张而局促。 “约拿・欧登,是你吗? ”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暗示我走到马车后面去。 “你的主人不会赞同我浪费时间的。” “只说一句话,先生,不会再多了,”他坚持着,并用拇指指向马车和车里的 人:“最近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个考验呢,先生。今天上午我们在河边看到的场景对 任何人都不会有好处的,先生,更别说是像他这样一个年迈而神经衰弱的老先生了。” “你当时也在那里,你自己也看到了,”我轻声说, “康德教授体质可能很 虚弱,但他看起来能够坚持。” 可能我应该提醒这个男仆危险已经过去了,案子也已经了结,然而,在我亲口 把这么重大的消息告诉康德本人之前,我可不想把它浪费在他的男仆身上。 “他日以继夜地进行着调查,先生,”男仆回答道:“有时候还通宵……” “通宵? ”我打断他,“他在做什么? ” “我想他是在写字,先生。” 我想起了雅赫曼先生提到的论文,以及他对该论文是否存在的怀疑,我问道: “你知道他在写什么吗? ” 约拿・欧登无能为力地耸了耸宽阔的肩膀。 “他有危险,先生,”他坚持说道:“真正的危险。今天上午你和他一起待在 河边,现在,你就要搭上他的马车了。今天早上在我们离开家之前,我找到了一些 东西,你应当瞧瞧……” “约拿! ”一声含怒的叫喊使我们俩都吓了一跳。“斯蒂芬尼斯检察官在哪里 ?” 我朝仆人做了个手势,让他跑到马车的另一侧去,我自己则走了出来,迎上了 康德教授的视线。 “我来了,先生,”我语调轻快地说着, “我把一些文件忘在办公室里了, 只好回去拿了一趟。您介意考赫军士与我们同行吗? ” 我向考赫点了点头,示意他走上前来。 “当然不介意,”康德不耐烦地回答道,“我们得赶快,路途远得很,天又这 么冷。” “我们这是要去西伯利亚呢,是吗,先生? ”我打着趣,我知道我不会找错门 儿的――康德对信息和街谈巷议的饥渴几乎和他对看表的饥渴一样有名。船即将进 入皮劳港口的消息他绝对不会不知道。最近所有的普鲁士报纸上都将这则新闻登在 了醒目的特刊上。 “没那么远,”他微笑着回答道,“不过冷得不相上下。” 我开怀地笑了,我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案子完结了,只剩下红带子,即使乌里 西・托兹和葛塔- 托兹设法逃过绞刑架,他们也会被发配去天寒地冻的荒野。我不 知道康德教授要带我们去哪里,不知道他要给我们看什么东西,然而我想,不管那 是什么,让这位老绅士高兴高兴虽然不会给调查增添信息,却也不会使调查偏离轨 道。 马车向前驶去,我开始指望他向我打听今天下午调查的进展。他难道不急于知 道发生了什么吗? 他的怀疑主义倾向今天早上表现得那么明显,然而他还是敦促我 审讯乌里西・托兹和葛塔・托兹。他势必会想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吧? “你喜欢你 的新住处吗? ”他突然问道:“那地方显然比不上‘波罗的海捕鲸人’舒适,这我 可以打赌,托兹太太的烤猪肉是远近闻名的。” 他是在嘲弄我吗? 难道他惟一关心的就是我前女房东的厨艺? “客栈当然很舒 适。”我不太确定地承认道。 “我知道你会在那儿感到愉快的,”康德面带温暖的笑容说道:“当然了,哥 尼斯堡的城堡完全是另一回事。” 这就是他令雅赫曼先生担心的举止吗? 康德似乎醉心于完全不重要的小细节, 只关心那些他个人不知道的事情。这二十年来,他无一例外地在自己家用餐,所有 那些报道他日常起居的报刊通常都是这么写的。在媒体的侵略下,名人毫无隐私可 言。 mpanel(1); “那幢建筑物简直是太压抑啦! ”他接着说道,仿佛心情忽然发生了转变: “我还是个小孩子时,看到它就感到冷飕飕的。每天早上去虔敬派教堂时,母亲和 我都得路过这座城堡,她说,我对这座建筑感到的恐惧,同我将来站到造物主面前, 必须直视他的眼睛时将要感到的恐惧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康德教授朝窗外看去,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城堡已经远远落在我们身后,他 却可能依然看得到它。“你晚上能在那儿睡着吗,哈诺? 他们说那地方满是被条顿 骑士关在地牢里死去的人的幽灵呢。” 我能回答什么呢? 考赫和我交换了一番眼神,都一言不发。我们的马车吱吱嘎 嘎地驶过古老的木桥,此时,黝黑宁静的河水上方,缭绕的云层里浓雾弥漫,只有 城堡的嘹望塔在那边的山头上居高临下,在逐渐褪色的夕阳中还能被看到。那些城 垛看起来仿佛正从黑压压的云墙中探出头来一般。 康德朝我看了一眼。“快到了! ”他兴奋地发出惊叹,此时马车猛地右转,驶 过了另一座桥。显然,他是为眼前的景象而兴奋不已呢。 “我想你已经数过桥了吧? ”他说。 “桥,先生?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一定知道那道题吧? ” 他答道: “那位伟大的数学家雷翁哈特・欧勒生前曾提出一个问题:有没有可能 找到一条贯穿哥尼斯堡市的路线,这条路线必须经过横跨普莱格河的九座桥,并且 每座桥只能经过一次。你应该趁着在这里的时候试着想一想。” 我开始把他叫我来哥尼斯堡的原因告诉他,然而他完全不听我的。“我刚开始 在大学教书时,”他继续说, “我和一位同事――这位数学家的一个好朋友―― 打赢了一场赌,他告诉我,其实,欧勒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却为这个问题提供 了两种解决方案……” 他没有说完,而是转向我,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臂膀上,突然紧张地问: “关 于托兹夫妇你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 我一时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是不是该告诉他,案件解决了,犯人被关进 了监狱,等待着法律的制裁? 我是不是该告诉他,所谓的魔鬼的爪子,不管那可能 是什么东西,都与本案无关? “男的招供了,先生,而且招得很快呢。”我答道。 我小心翼翼地措辞,只说事件的结果,把到了唇边的炫耀抑住了,我把事实尽可能 精简和客观地向康德叙述了一遍。 “啊,是这样,”他说:“给哥尼斯堡市降下瘟疫的这些邪恶,归根结底原来 是一起政治阴谋。恐怖主义性质的行动,目的在于……” 他唐突地停了下来,看着我。 “目的在于什么? 犯人招供了他们最后的目标吗? ” “招得不多,先生,”我承认道,“乌里西・托兹看起来相信这些谋杀造成的 恐惧心理会削弱人民对统治者的信任,并且引发某种革命。我怀疑他可能是专门以 公开反对法国人的市民为目标的。” 康德教授靠在座椅上,高兴地微笑了。 “噢,我明白了! 他可真聪明! 我想,他应该也描述了杀死莫里克的凶器吧? ” 我在皮革座椅上不自在地挪了挪。 “一把锤子,先生。” 我的回答看起来越发叫康德觉得好笑。“一把大锤子,斯蒂芬尼斯,还是小锤 子? ”他问。 “这只是……只是初步审问,”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本以为能赢得他的赞扬呢。 没想到他那极富穿透力的思维却赤裸裸地暴露了我办事方法的局限性。“托兹承认 他使用了不同的武器来杀死其他的受害者。” “凶器不是同一件? ”康德皱起眉头。 “他说,他顺手抓到什么就用什么,”我迅速补充道,“当然,先生,我会继 续审讯他,直到他供出所有的细节。” “细节是至关重要的,”康德说, “国王希望知道敌人的确切数目和实力。” 他是在讽刺我吗? 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刚被导师退回一篇论文的学生――导师告 诉他,文章写得不错,写得很好,不过它本该比现在这篇好得多。突然,康德大声 笑了起来,他没告诉我是什么让他觉得有趣。我对他这种瞬息多变的幽默还真是不 熟悉,而且,我的心情也没有因此而轻快起来。考赫也是这样,我可以从他脸上的 表情非常清楚地看到这点。 “我很高兴你找到了通向真相的康庄大道,”康德说:“你有没有向乌里西・ 托兹问起传说中的魔鬼爪子呢? ” “检察官先生不可能在短短一天内完成所有的调查,先生,”考赫军士插了一 句。他尊重我的权威一如他忠于卢肯检察官。这里的普鲁士官僚以造就这一类人闻 名。他们即便对上级的错误也是这般顺从和配合,有时他们也很直率。 “无论魔鬼的爪子是什么,”考赫继续说道, “无论普通人是怎么议论它的, 看起来这几乎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康德教授。斯蒂芬尼斯检察官已经揭开了阴谋的 面纱。” ’“亲爱的考赫军士,”康德温和地回答道,“别太想当然了。就我 的经验看来,普通人的议论比地球上的任何东西都包含更多的真相。” “乌里西’托兹承认他杀了那个男孩,”考赫军士不依不饶地答道:“他也承 认杀死了其他人。斯蒂芬尼斯先生已经抓住了罪犯,先生。” 叫我吃惊的是,康德教授并未因这一反驳而生气,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能理解,你对我将要展示给你看的东西是否有用心存疑问,考赫先生,”他继 续说, “我也很欣赏你的坦诚――我这位年轻的朋友却只是尽职地保持沉默。我 敢肯定,斯蒂芬尼斯同你看法一致。我请你们两位都再耐心等一会儿。你们将要看 到的是我这辈子着手进行的最有创意的研究成果。” 我的心跳加快了。伊曼纽尔・康德要展示给我看他对最亲密的挚友都保密的东 西了吗? “我敢肯定那是一本杰作,先生,”我热切地说着:“出自您笔下的每一 本书……” “书? ”他干瘦的脸上明显露出惊奇的神色: “你期待看到一本书吗,斯蒂 芬尼斯? ” “全世界的人都在等待您的新作品,已经等待得太久了,先生。” 我答道。 他没有立刻回答,当他重新开口时,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兴奋。 “书……一本书,为什么不呢? ”他说,并把下颌搁在了紧握的拳头上:“书 名该叫什么呢? 啊,照现在的情形看,我看叫((犯罪理性批判》倒是不错呢。” “我真想读到它。”我热情地说,此时,马车正向山坡上艰难地驶去。 康德开怀笑着,双唇向后咧去,露出了所剩无几的黄色的尖牙。 我得承认,看着这样的场景可并不叫人愉快。 “我猜想,卢肯的办公室已经归你了吧。你有没有读过他堆在一起的涉及这些 谋杀的报告? ” “我昨天就读了,先生,”我迫切地回答着,“那些报告很有用,先生。说真 的,他的设想看起来经由客栈老板托兹今天下午的供词得到了认证。” “政治阴谋? 你认为这些死亡背后就藏着这个吗? ”康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打断了我,“维吉郎提亚斯离真相还比较近呢! ”他说这话时,语调里含有一种几 近怒气的激动。“你昨晚对他丧失了耐心,你本应该待到最后的。卢肯先生是个老 派行政官,他是个信息搜集者,再没别的了。他指望恐吓人们说出真相,有时他的 确成功了,然而这次却没有。他在想象力方面极其匮乏,根本不是凶手的对手。维 吉郎提亚斯却发现了多得多的东西,然而你却拒绝将他的观察所得列入考虑范围之 中。” 我瞥了考赫一眼,他神情紧张,肌肉绷得又硬又紧。很显然,他费了好大工夫 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开口替他曾为之忠心耿耿服役多年的已故检察官辩护。然而有 一点是肯定的:康德教授还不知道前检察官已经病逝。 “那么,”康德小声问,“你为什么没有留下来呢? ” “我以为那是场哑剧,先生。”我有几分犹豫地提出了异议。 “有时候,哑剧展示的是真相,”他回答,“我猜到你开始会恼的,不过,我 本来希望你能从维吉郎提亚斯那里得到些有用的信息呢。我把卢肯的正式报告送给 你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抱歉,先生,您说什么? ” 我从他的话里找不到一丝一毫连贯的逻辑。维吉郎提亚斯同我在来哥尼斯堡途 中读到的那些文件能有什么关系? 他更靠近了些,静静地说: “我知道我可以对 你的责任感放心。 谁能拒绝来自国王的任命呢? 更何况是_ 位选择在西普鲁士边境附近一个边远 小村庄隐居的行政官呢? 那地方叫什么来着? 罗廷根? ” 有那么一会儿,我害怕他会向我问起,为什么七年前初见之后我决定再也不回 哥尼斯堡,为什么我连信都从来没写过一封。想到他可能知道雅赫曼对我们之间事 情的干涉简直让我陷入恐慌。我能告诉他些什么呢? 我惶恐万分,绞尽脑汁想要赶 快找个借口从我本人不佳的健康状况,一直到――匕帝原谅我! __ 海伦娜或是孩 子们可能患上的顽疾。 然而他并没费神提出这个问题。他在思考其他事情。 “我试着用那些报告调起你对人类行为阴暗面的兴趣,哈诺,” 他继续说,“我本来指望你会对这些死亡的蹊跷之处感到好奇。我记得很清楚,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显露出一种自然倾向,一种…… 我该怎么说呢,对神秘事物的倾向? ”他靠在座椅里,“我本希望你会感到迷 惑的--倒不是对你读到的内容感到困惑,而是对你没有在那些文件里读到的内容 感到困惑。”他开始用手指数起数来。 “为什么那些文件对于被害者是如何死去的完全没作解释? 为什么它们没有提 到使用的武器? 为什么其中没有出现任何将这些谋杀归入某普通动机的假说? 盗窃 或是情杀都不可能,被害人之间也没有任何明显的联系。你绝不会意识不到哥尼斯 堡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的蹊跷。像卢肯先生这样赫赫有名的行政官都无法解开这一 谜团。噢,我并不想否认卢肯的工作,他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然而他那沉重的双 脚从未离开过大地。他那点勉强的才智根本无法与凶手匹敌。有时候,这样的行政 官是很走运的,这我毫不怀疑,然而这次不行。”他询问般地看着我。 “如果你想明白这儿发生了什么,我年轻的朋友,你必须学着飞翔。你必须对 一切能得到的信息--哪怕它出自最为隐晦和神秘的信息源――都给予重视。即使 是像维吉郎提亚斯那样的人也不例外。如果你继续挖掘理由,寻找解释,追踪证据 ――正如你一踏入哥尼斯堡就开始做的那样――你不会比你的前任更接近真相的。” 他说话的声音逐渐微弱,我能看出来,他感到失望。我让他失望了,尽管我没 法确切说出我是如何让他的期望落空的。但是,他突然在座位里转了个姿势,并且 改变了话题。仿佛一条你以为已经赤手空拳牢牢抓住的鱼突然跃向别处,只在水面 上给你留下一圈空空的涟漪一般。 “顺便问一下,你父亲好吗? ”他问道。 马车里很黑,我对此很满意,因为我能感到自己脸上的血液顿时都干涸了。这 是他第二次提到我的家庭悲剧了。究竟是什么奇怪的联想,竟教他在那一刻想到这 个问题? 他为什么又对我拥有的新家庭如此地缺乏好奇? 我的妻子和孩子对他来说 就毫无兴趣可言吗? 我还以他的名义为我惟一的儿子施行了洗礼。在他眼里,我的 这一部分生活仿佛是不存在的,相反地,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探听从前的生活, 从前的我,七年前他曾帮我摆脱的那个哈诺・斯蒂芬尼斯。 “先生,我听说他似乎好点了。”我答道,尽管康德看起来并没在听。他似乎 正追随着大脑早就设定下的一套精巧的模式。他追随着眼球转动的方向,在空中挥 舞着食指,仿佛他的生理状况同心理状况已经全然分裂,又相互吸引。 就在那时,很幸运地,马车开始减速了。 “终于到了! 我们到了! ”他惊叹道,这突如其来的兴奋打断了他自己的冥 想。“我们别再浪费一分一秒了。” 约拿放下折梯,扶着他的主人走到昏暗的弄堂里。我不知道我们身处何方,但 是,我紧接着却再次瞥见城堡那巍峨的侧影。看来,我们似乎是绕着防护墙转了一 圈,从另一个方向来到了城堡前。我们身边是一个寒酸的杂物间,连结着通往吊闸 的道路。几个世纪前,这间屋子可能曾被用作海关界桩。它看起来已被荒废许久, 早就该拆除了。我不禁纳闷,是什么力量促使康德教授选择了一个如此荒芜的地方 来完成他最后的杰作? 康德急切地朝约拿・欧登点了点头,后者从口袋里掏出一把 大钥匙,几经周折,终于打开了那扇古老的,几乎要被虫子吃空了的木门。 “在这儿等着,”康德对他的男仆说,“现在,斯蒂芬尼斯,麻烦你搀我一把, 请考赫军士进去点个亮。门的内侧就挂着一只灯笼。” 脚下遍布冰雪的卵石路面很滑,表面上还不均匀地积着薄薄一层霜,没有比这 样的路面更容易叫人摔跤了。如果我需要关于康德年迈体弱的证明,那一刻我就已 经得到了:我们迈进门时,他把他那羽毛一样轻的身体软软地靠在我臂膀上,考赫 在门内等着,手里高举着一只风雪天用的灯笼。 “什么都别碰。”康德警告我们。 我们似乎是进到某个废弃的储藏间里了。破碎的军备箱杂乱无章地堆积在房间 的一侧,天花板上悬着如珠光斗篷般闪烁微光的蜘蛛网,所有的物什上积着厚厚的 一层灰毯。在房间中央,一只被捕鼠夹钳住了脖子的大老鼠已经被它那些幸免于难 的同类们生吞活剥过,只剩下一具骷髅。 “往前走,考赫,”康德命令道,“我们跟在你身后。” 他指着一条狭窄、拱状的甬道,甬道的墙壁原本是白色的,现在却因为沾满了 霉和烟土而变成了黑色。突然,康德像是着了魔似的,猛然甩开了我的手臂,在考 赫军士身后快速小跑起来,我只得加快步子跟上他。甬道的砖头拱顶是那么低,更 加大了我们从其中通过的难度。拱顶擦着康德的三角帽,而考赫和我不得不弯下身 子。我的鼻子被一阵辛辣的腐败气息刺激得直痒痒,这气味里还有一股刺鼻的酸臭 味。如果浮士德博士和他的大熟人梅菲斯特从这阴暗的地底突然蹦将出来,向我们 表示欢迎,我是一点都不会感到诧异的。 我们走进长长的甬道尽头的一间大屋子里,考赫举起灯笼,此时,我看见数不 胜数的蒸馏皿和蜿蜒的玻璃试管在架子上闪闪发光,工作台上还整齐地堆放着一沓 盒子。 “感觉一下这里的寒冷,”康德激动地说,“西伯利亚比你想象得要近呢! ” 他命令考赫用手中的灯笼点燃四面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只的灯笼,随 着军士将灯盏一一点亮,房间里的物什比原先更为清晰地从黑魃魃的背景中凸现了 出来。 康德教授转向了最远处的一面墙。 “现在,斯蒂芬尼斯,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些不得不栖息在幽冥世界里的朋友。” 他说。 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空洞的、水汪汪的眼睛正从房间最幽暗的角落里直勾勾 地回瞪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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