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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然而生活分开了相爱的人…… 一一雅克.普雷韦尔 星期日,十六时整我为什么同意他来呢? 朱丽叶在驶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想。 她要取行李,换衣服,只得在中午离开了萨姆。 萨姆提议在肯尼迪机场办理登机手续的柜台与她会面。她本应该干脆地拒绝, 因为她的情感并未坚强到可以忍受撕心裂肺的永别场面。但是,因为她在恋爱―― 因此软弱――她同意了。 明媚的阳光洒在出租车的窗玻璃上,出租车把她送到出发大厅前。出租车司机 帮助她卸下两件沉重的行李。朱丽叶抬眼看着高悬在航站楼上巨大的出发字样。天 晓得为什么,她想起前天在咖啡馆见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对她说的话:“没有什么 是永远无足轻重的,可是我们并不总能正确领会自己行为的影响力。您在走之前必 须意识到这点。”尤其是最后这句“走之前”奇异地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她把行李放到手推车上,通过了自动门。她内心里希望萨姆不要来。 萨姆把车停在一个地下停车场.然后走上通向出发大厅的长通道。 他知道没有必要来。为了说服自己.他在头脑里已经转动起了理性的唱盘。的 确.他们共度了两日春光.仿佛迷蒙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但是,他清楚地意识 到这一切只是一个危险的幻象。要建立坚实的爱情基础还有待时日。 的确,他未曾念及的某种东西搅乱了他,战胜了他。一方面,他仍然腾云驾雾 地飘浮着,另一方面,他又悔恨在费德丽卡的问题上说了谎。如果现在他向朱丽叶 说出实情,她会把他看成什么人? 一个有心理阴影的家伙,肯定是。他不就是这样 的人吗? 他穿过大厅径直走到信息显示屏前,一眼就看到了登机手续办理处并走了 过去。 航站楼的这一区域非常忙乱。他寻觅着朱丽叶,很快就找到了。她在排队等候 办理行李托运。他没有上前,看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她的BCBG高级成衣已经换成一 身休闲装。她穿了一条带窟窿的牛仔裤,系着一条腰带,上身是一件花哨的羊绒衫, 一件方格外衣和一款彩色羊毛披肩。她肩上背着一个抛光的皮质双肩包,脚下是一 双匡威牌运动鞋。 她完全不像是一个律师,倒像是七十年代放荡不羁的大学生。他觉得她更年轻 .更朴素,更漂亮。 “嗨。”在一位被小顽童们搞得精疲力竭的父亲的注视下。两人会合了。 “嗨。”她貌似轻松地回答。 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身边等候。他们已经如此陌生.但还是如此亲近, 两个人都显得生硬和笨拙,几乎不敢再有目光和语言的交流。几个小时的分别就足 以让亲密变成局促。 轮到朱丽叶的时候.萨姆帮她把行李放到传送带上,然后他提议去喝杯咖啡。 她心不在焉.像机器人般跟着他,就像她已经到了大西洋的彼岸,在那边.在法国。 狭长的咖啡厅正对着跑道。萨姆去买咖啡的时候.朱丽叶坐到一个靠窗的桌子 前。萨姆给自己要了一杯拿铁咖啡.给她要了一杯加奶焦糖咖啡。 他把盘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到她对面。她扭过头.躲避着他的目光。 他更加仔细地看着她。他注意到她的格子外衣上有一个徽章.上面写着我幸存 于纽约,另一个写着不要作战,要做爱。 他鼓足勇气打破沉默.试着让理性说话:“我想我们都未经思考而投入了对方 的怀抱……” 她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喝了一口咖啡,看着远处着陆的一架飞机。 “我们一下子跨过了好几步……我并不真正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我们来自 两个不同的世界,两个不同的国家……” “行了,我明白这话。”她打断了他。 一缕头发滑到她的脸上。他伸出手想把它理到耳朵后面,但是她推开了他。 他不甘心,自认为显得很体贴地说:“如果你再来纽约……” “是的,如果我再来纽约,如果你的妻子没在家,而且你想打一炮,再见面会 很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吧。”她回答,打了个手势把他晾在一边。 他固执地说:“我认为规则很清楚……” “别用你那套规则来堵我的嘴! ”她用法语喊起来。 然后她猛然起身.以至于她的咖啡杯晃了几晃掉到地上。直到这时.萨姆才明 白他对她的伤害有多深。 朱丽叶在一片低声的指责中穿过大厅.离开了咖啡馆,同时努力保持着最后的 庄重。 法国姑娘这个词在周围人的对话中反复多次.似乎很明显.只有法国女人才能 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手里拿着机票朝登机口跑去.为了不哭出来而紧紧咬着嘴唇。 她在内心里明白萨姆并不完全是错的。 两天的激情当然不足以打造出天成佳偶。一见钟情的魔力当然预示不出两个人 长久的和谐。另外萨姆已经结婚,他生活在距离巴黎六千公里之外的地方,特别是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她在自己的真实身份上对他说了谎。 她在思考和悔恨中低头跑着。突然,她发现自己把近视眼镜忘在了行李里,以 至于看不清楚信息指示牌。她在二层搞错了方向,顺着原路回来,又因为马虎走上 了相反方向的滚梯。她不得不推搡几个旅客,这足以让警察把她逮起来。 她已经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但是,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呢…… 女士们,先生们,飞往巴黎戴高乐机场的714 班机在第18号登机口开始检票了。 请您带好登机牌和护照。请座位靠后的旅客先登机…… 她心不在焉地来到安检处,脱下鞋,解下腰带,机械地出示机票和证件,然后 走进机舱。 机舱几乎满了,充满了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朱丽叶找到了座位。通常,她喜 欢靠窗户的座位。但这一次,她的座位在中间,一边是个哼哼唧唧的孩子,另一边 是个明显超重的男人。她被夹在这两位中间,深吸了一口气,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 此时,她只渴望一件事:下飞机去找萨姆。然而她知道这是不理智的。 这只是一次感情危机,这次危机或许标志着她真正成年了。 二十八岁,是时候了,我的姑娘,她想着,坐进自己的位子。 她一定要坚强。她已经过了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的年龄。另外,她不是已经决 定要过规规矩矩的生活了吗? 就像她妹妹那样,做出正确选择…… 现在她要止住傲气,回到法国,最终开始一种理智的生活。她不应再自以为比 别人聪明。从今以后,她要像大家一样:四平八稳地生活,保持不温不火的状态, 计算卡路里,喝不含咖啡因的饮料,吃健康食品并且每天参加半个小时的体育锻炼。 别孩子气,她责备自己说,别委身于一个并不需要你的男人。这家伙不爱你。 他根本没有挽留你。 当然,这两天是如此完美和谐,但这是个诱惑,是文学作品和电影里精心维护 的一见钟情的神话。 精疲力竭的她忍住了一个哈欠,疲倦的泪水流在脸上。她昨晚没有睡觉,前天 晚上也睡得很少。她浑身都不舒服。平生第一次想到或许自己最好还是远离爱情。 当最后一批乘客落座,朱丽叶系好了安全带,闭上了眼睛。 六个多小时后,她将到达巴黎。 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这个结局几乎让萨姆宽心了。他离开了机场大楼时太阳已经落山。在这种季节 天黑得很快。为了穿过三条车道,回到停车位,他等了一会。这是周末返城的时间, 出租车已依据惯例开始分段计时。 萨姆用他那个磨损了的旧金属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 把烟吐在寒冷的夜色中。他为什么这样沮丧? 不管怎么样,这样的故事只能这样结 束。他的生活中没有朱丽叶的位置。另外,还有这个谎言和他没有摆脱的沉重往昔, 朱丽叶一无所知的那个过去。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两天来他已经摆脱了一些东西。最终摆脱了自童年就压在 他身上的隐忧。 就在他准备走下人行道过街的时候,一种神秘的力量把他钉在原地。 不,他不能让这个机会就这样溜走。如果朱丽叶现在走了.他会遗恨终生。他 突然确信她并没有乘飞机,而是在大厅中央等他。 他像误了飞机的旅客般地顺着原路跑起来。长期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可以承受 爱情的灼伤和被遗弃的痛苦,但是他不能。爱情令他恐惧,同时也令他向往;他渴 望生活并忘记过去所有的恐惧,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第一次相信这是可能的, 多亏了一个女人,四十八小时之前他还不认识的女人:一个没有希望的男人的最后 希望。 他跑进空港大厅:没有朱丽叶。他一找,再找,没有。 他来到窗前,看见了到达跑道起点的714 号班机。这会儿太晚了。他有过机会, 却错失了它。也许他只需要说一句话:留下来!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飞机停了一下,加速,飞离了地面。 萨姆长时间地在那里凝视。 随后他望不见飞机了。 他蜷缩在越野车的钢铁外壳下回到曼哈顿。夜不知不觉地降临城市上空。他从 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像吸毒者想念毒品般地想念某个人。他把车停在谢里登广场的 一条支路上,在寒冷中走了几步,并不真打算回家。他既孤独又脆弱,害怕回到空 荡荡的寓所。他们在公寓里曾经那么幸福,那是混乱中心的小小福地。 他一边走,一边回想她的面容、她的气味、她微笑的方式和她身上总是带着的 生活的火花。为了赶走缠绕他的这些回忆,他走进路过的第一家酒吧。 “丝绸”酒吧并不是你可以在里面下棋玩骰子的安静场所,确切地说这是一个 现代的、流行的、亲和的俱乐部,播放着美妙的音乐。 萨姆困难地挤开一条路一直走到长长的吧台前,那儿聚集着一些高挑、漂亮、 穿着迷你短裤的女侍者,她们像调酒女郎一样耍弄着酒瓶。 在酒吧的最里面,许多客人聚在大屏幕前观看直播的橄榄球赛。赛季初始,赛 事激烈。对他们来说,这是个普通的周日夜晚。 萨姆对他们视而不见。沉浸在悔恨中的他要了些烈性饮料并为不能抽烟而遗憾。 突然,比赛被插播节目打断,它先是带来一阵沉默,随后是几声惊叹――上帝 啊! 上帝啊! 该死的! ――就像是一片低沉的骚动。 萨姆从吧台处看不清屏幕,现在那里聚集了一大群人。他犹豫是不是要去看个 究竟。说实话,什么都不重要了:在深深的失望中,哪怕是获知疯狂的外星人入侵 地球,他也会无动于衷。 然而,他还是抓起他的伏特加穿过了大厅。 屏幕上的影像立即引起他的极度不安。他不得不推开几个人靠近屏幕。他必须 要得到某种确认! 但愿这不是…… 然而遗憾的是,这是…… 他愣住了。他的心因为恐惧而紧缩,然后他感觉双腿打颤,全身战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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