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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韦伯列神秘事件,正如报纸不失时机地所加以称呼的,是完全神秘的。没有线
索。英国自由人的办公室里大家都一无所知。韦伯列在通常的钟点离去并采用通常
的交通方式。他没有习惯告诉下属他的私人事务;没人被告知他到哪儿去。而在办
公室外面,也没人在以下的这段时间里观察到那辆汽车:从韦伯列告诉司机可以走
了,到圣詹姆斯广场的警察午夜时分开始怀疑这辆车到底还有多久会留在那里没人
照管。没人注意到那辆汽车的泊位,没人留心到那个司机的离开,油漆表面和驾驶
盘上惟一的指纹是死者的。谋杀后的驾车者显然戴着手套。没有,没有线索。直接
的证据当时绝对缺乏。警方尽量利用了间接的证据。尸体没有受到抢劫这个事实明
显地指向犯罪的政治动机。英国自由人的办公室里躺着一整批收集到的威胁信。韦
伯列每周收到两三封这样的信。“这些信是我中意的读物,”他喜欢这样说。对这
些作者进行了搜寻。来自霍恩兹狄奇的两个俄国犹太人,一个诺丁汉姆的打字员,
而一个热心的巴立奥尔的年轻的大学生被认定是一些最恶毒的威胁信的作者,被逮
捕了,只是几乎立刻又被释放。
日子一天天过去。凶手依然逍遥法外。公众对这件罪案的兴趣不允许被降低。
保守新闻媒体公然声称,自由党一工党政府曾下令警方,此事调查得不要过于紧密。
“包庇凶手。”“社会主义者害怕光明。”“面临十诚的政治。”大字标题色彩强
烈。这件罪案对反对党是天赐良机。《每日邮报》悬赏一千镑,给举报导致逮捕谋
杀韦伯列的凶手的任何人。与此同时,英国自由人在一周内几乎把人数翻倍。“你
站在凶手一边吗?如果不,参加英国自由人。”每个广告牌上都显眼地闪着那些标
语。穿制服和便衣的英国自由人部队横扫整个伦敦,招募新加入者,举行爱国游行,
进行业余侦探。还乘机揍了若干其观点是他们不赞成的人。在托顿汉姆和东汉姆他
们同怀有敌意的人群大打出手,还打伤了许多警察。爱弗拉德的葬礼上穿绿制服的
队列长达三英里,跟着棺材走到坟地。
斯潘德累尔每天上午阅读所有的报纸。这些报纸使他快乐。多么可笑的滑稽戏
啊!多么喧嚣的闹剧啊!多么无与伦比的白痴行为啊!伊列奇已经动身到兰开夏郡
同其母亲呆在一起了,斯潘德累尔给他寄了一张明信片,上面是身着制服的爱弗拉
德骑在白马上――店铺里现在充塞着这些明信片;小贩在街上到处兜售。“死狮似
乎有可能比活狗造成更多的损害,”斯潘德累尔在背面写道。“上帝老是一个爱开
玩笑者。”
就他本人而言,上帝最好的玩笑还不在那儿。绝对不在那儿。既没有上帝,也
没有魔鬼。因为如果魔鬼在那儿,上帝也会在那儿。所有那件事情回忆起来只有肮
脏的恶心的愚蠢,现在是一场巨大的闹剧。先是垃圾箱之事,然后是滑稽戏之事。
但也许那就是魔鬼的真正模样:垃圾箱的幽灵。而上帝呢?上帝在那种情况下只不
过是垃圾箱的缺乏。
“上帝不是分开的,不是之上,也不是之外。”他记起了兰皮思曾经说过的话。
“无论如何,上帝的相关的、人性重要的方面不是之上和之外的。上帝也不在里面,
在清教徒使用这句句子的意义上――上帝安全地收藏于想象之中,于感情和智力之
中,于灵魂之中。当然,上帝在那儿,正如在其他地方那样。但上帝也在里面,在
你把一块面包吃到里面去的那种意义上。上帝就在身体本身里面,在鲜血和内脏之
中,在心脏、皮肤和耻骨区之中。上帝是全部结果,精神和肉体的,组成生命的任
何思想或行动的,同世界生死攸关的。上帝是种种行为和关系的属性――一种感受
的、体验的属性。无论如何,上帝就是为我们的目的的那种属性,为生存的目的的
那种属性。因为,当然,为了知晓和猜测的各种目的,上帝也可以成为许许多多别
的事物。上帝可以成为永久的磐石;上帝可以成为《旧约》中的耶和华;上帝可以
成为你所喜欢的任何东西。然而那跟我们作为活的有形存在有何关系呢?毫无关系,
只有危害,无论如何。一当你允许猜测性的真理取代感觉的本能性的真理作为生存
的向导。那就毁坏了一切。”
斯潘德累尔曾经抗议过。人们必须具有绝对属性,必须由固定的永恒的标记所
操纵。“音乐存在着,”他总结道,“‘即使你个人碰巧是非音乐性的人。必须承
认音乐的存在,绝对承认,且莫说你自己听音乐和欣赏音乐的能力。”
“带猜测性的,理论上的,是这样。尽你所喜欢的那样承认吧。但不要允许你
的理论知识来影响你的实际生活。抽象地说,你晓得音乐存在,并且是美妙的。然
而当你听莫扎特的时候,不要因此而假装欣喜若狂,实际上你却并没有这种感受。
要是你这样做,就变成了在爱德华。塔特蒙夫人处所碰到的那些白痴般的音乐假内
行中的一个。无法分清巴赫同瓦格纳,但是提琴一响就装得欣喜若狂。跟上帝的关
系也恰恰如此。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可笑的上帝假内行们。那些人没有真的活着,从
未有过任何充满活力的举动,同任何事物都没有保持活的关系;那些人对上帝究竟
是什么没有丝毫个人的或实际的知识。但是他们在教堂里叫来叫去,咕咕地祈祷,
他们摧毁自己全部灰暗的存在,并使之反常,装得与那种任意想象的他们选定称之
为上帝的抽象意志相一致。简直就是一伙上帝假内行。他们就像爱德华夫人处的那
些音乐假内行一样奇形怪状和令人鄙视。但是没人有辨别力这样说。上帝假内行们
因为如此善良如此虔诚如此有基督教徒风味而备受钦佩。而其实他们只是死人,应
该朝他们的屁股踢一脚,把他们的鼻子拧一下,以促使他们坐起来复活。”
斯潘德累尔此刻想到了这段谈话,一面在给伊列奇的明信片上写姓名地址。上
帝不在那儿,魔鬼也不在那儿;只有如下的片断回忆,垃圾箱的邋遢打斗,肮脏的
粪金龟子的清除腐物。一个上帝假内行――那就是兰皮恩会称呼他的。粪金龟子似
的搜寻一个并不存在的上帝。但是不,不,上帝在那儿,在外面,上帝是绝对的。
要不然怎么说明祈祷的功效――因为祈祷是有功效的;怎么解释天意和命运呢?上
帝在那儿,不过隐藏着。故意地隐藏着。问题是强迫上帝从他的隐藏处出来,他的
绝对抽象的隐藏处,迫使上帝把他自己化身为感觉得到的经验的个人行为的属性。
要紧的是猛烈地把上帝从外面和上面拽到里面来。可上帝是个爱开玩笑者。斯潘德
累尔拚命念咒要他出现;而从魔术般地迫使的牺牲的血淋淋的蒸气中浮现的,只是
一个垃圾箱。然而就连咒语的失败也已经证明了上帝在那儿,在外面。一个人除了
发生像他本人的那种事以外,是不会发生任何别的事的。垃圾箱归垃圾箱,丑恶的
东西归丑恶的东酉。他没有成功地迫使上帝从外面进到里面。不过垃圾箱的出现确
认了以下的真实性,上帝作为天意,上帝作为命运,上帝作为天恩的赐予者或扣住
者,上帝作为能重新指定的救世主或摧毁者。垃圾箱是他预先注定的命运。通过再
次给予他垃圾箱,天意的爱开玩笑者全然始终如一。
一天,在伦敦图书馆里,斯潘德累尔碰到了菲利普。夸尔斯。
“很遗憾听到了你的小男孩的事情,”他说。
菲利普喃喃着什么。看来相当不自在,就像一个发现自己处在尴尬局面的人。
他无法忍受让任何人来靠近他的悲痛。悲痛是私人的,秘密的,神圣的。暴露悲痛
会伤害他,会使他感到羞愧。
“这是异常的无理由的恐怖,”他说,把谈话从特殊和个别的带到一般的。
“一切恐怖都是无理由的,”斯潘德累尔说,“埃利诺经受得怎么样?”
问题直接,不得不加以回答。“很糟。”菲利普摇摇头。“她差一点要崩溃。”
菲利普纳闷,为什么斯潘德累尔的声音听起来那么不真实,似乎是空空洞洞的?
“你眼下准备干什么?”
“要是埃利诺感到可以旅行的话,我们将在几天后出国。我想,到锡耶那去。
然后也许到马里麻的某处海边。”能够进入这些地理细节令人自在一些。
“那么不再过英国的家庭生活了,”斯潘德累尔稍停一会儿后说。
“其理由不复存在。”
斯潘德累尔慢慢地点点头。“你还记得咱们在俱乐部,同伊列奇和沃尔特。比
特雷克的那次谈话吗?一个人除了发生像他那种事以外,是永远不会发生任何别的
事的。在英国的乡村中定居下来一点儿都不像你这种人。这种情况没有发生o 被防
止了。无情地被上帝所防止了!可天意是不择手段的,公正也罢,卑鄙也罢。四处
旅行,不固定的,作为一个旁观者――那种生活就像你这种人过的。你正被迫去做
像你自己的事情。”一阵沉默。“而生活在一种垃圾堆之中,”斯潘德累尔补充道,
“那种生活像我这种人。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多么努力地试图逃脱,我仍然留在
垃圾堆之上。我假定自己总会如此。”是的,总会如此,他继续想道。他打了最后
一张牌,可是输了。不,不是最后一张牌;因为还有另外一张。最后的一张。他会
不会连最后一张牌都输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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