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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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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凄美的记忆    残雪 坚仪坐在厨房里,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件事。大圆镜平 日里总是放在 灶台上的,坚仪用抹布掸掉镜面上的灰时,镜子深处就出现那些黑晕, 她用目光追随它们,可看 见的是自己的眼睛。还有那件事。现在坚仪听见了蛙鸣,大 约三年前,院子里那堆乱石下面突 然冒出了泉水,汩汩地穿过野草流进沟里,随后就 来了模样丑陋的泥蛙。蛙的叫声惊天动地, 坚仪拿着镜子的手有点抖,她连忙将它放 在灶台上。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想:“屠夫老迈是个 粗人,他怎么会出现在那个梦里 的呢?”想到这里她微笑了一下,因为粗人不粗人的,实在成不 了梦中选择的根据。 有段时间,坚仪想使老迈吐露一点什么。她提着菜篮子,站在老迈的猪肉案板前面,口 无遮拦地说一些本地的逸事。老迈垂着蒜苞眼在剔骨头,敷衍似地应着她,显然对她 的话不感兴趣。坚仪就觉得,一件属于她自己的事,想把别人扯进来是徒劳的。但她 刚抬脚要走,老迈就说话 了:   “有人在迫害我的那条狗。真想不通,还有人会同狗有仇。”   坚仪听出老迈在说双关语。她在心里深深地担忧起来,因为像老迈这样的粗人也 要说双关语了,这世界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然,那件事并不是什么意外之事,那里面有她熟悉的氛围。只是那里头反复出 现的人的形象 却很特别,他们的表情可以用“凄美”这个词来形容,他们很像她小时 候见过的一个女人。那 女人坐在门背后,头上盖着一大块白布,脚上的布鞋也是白的, 两只手很大,驯顺地放在膝头上 。有一天坚仪凑上前去,看见白布上有斑斑血迹,突 然那块布抖了一下,坚仪吓得倒退了几步 。   她不愿别人问她关于她的成长经过,她愿意自己在别人眼中就是现在这种样子。 她无论干什 么动作都是很缓慢的:她用木梳一下一下梳着头发,梳子吃进头皮,脑子 里的那些死结便松动 起来;她走路的时候,就连脚后跟也似乎充满了回忆;在早春 的阳光里,她有时极有耐心地花 上一个小时去接近那只蛙。这些年里头,她只着过一 次急,那是房东催她搬走的那天。房东住 在楼上,不知什么原因早就不愿与她同住了, 阴沉着脸向她提过两次,每次她都装聋作哑,后来 他们就来搬她的东西了,她猛地扑 上去,撞在桌子角上,撞破了额头,差点把眼睛都撞瞎了。房 东老头老太吓坏了,那以 后再没提让她搬的事。   坚仪有一份行骗的工作。她每天去公司上班,坐在打字机前打出一封封求助信, 这些信都是写 给那些五花八门的大公司的,请求他们捐钱,落款则是一些不断变换名 称的福利机构。坚仪的 老板是个十分自信的老头子,开口闭口称自己的公司为“勤 劳的小蜜蜂”,上班时板着脸布置 工作,要是谁不敬业,他就对那人破口大骂,斥之为 “寄生虫”。公司已经开办好多年了,业务 还可以,这两年还陆续开了几家分公司。 坚仪所在的公司总部处在闹市中,那是幢灰色的两层 楼房,每间房的窗户都垂着深色 窗帘,给外面的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房子的前门窄窄的,两人 并肩进去都困难。因为 里面只有几个工作人员上班,所以这幢房子显得门庭冷落。在上班的 中途,坚仪常常 会走到窗户前,轻轻将窗帘撩开一条缝看外面,有时凑巧被老板看见了,老板就 发出 奇怪的感叹:   “要是外面人群中有个愣头青闯了进来,拿走文件,岂不会天下大乱吗?”   这时她就注视着老板光溜溜的秃头,想笑,又忍住了,做出沮丧的神情回到办公桌 前。打了几 行字,她又掉转头来对老板说: mpanel(1);   “地下水从我家院子里找到了突破口呢!经理,您看我住的地方是不是块风水宝 地?”   老板皱眉想了想,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从那栋房子里下班出来回住处时,坚仪总感到老板藏在窗帘后头注视她的背影, 也许就是这种 感觉使她的动作变得缓慢的。老板自己就住在总部里头,她每回想到 这个孤寡老头多年来的 个人生活,就有点不寒而栗。当大家都下班回去了的时候,那 老头在那幢房子里头干什么呢? 早上来上班时看见他,他总是那副通宵失眠、萎靡不 振的样子,口里抱怨牙痛,说些“生不如 死”的感叹话。但要不了一会儿,他就振作 起来了,成了那个刚愎自用的老板,谁也别想在他 手下偷懒。他对于坚仪这种女人并 没有欲望,似乎还有点瞧不起她。   坚仪走进地铁,在车厢里坐下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她将脸转向玻璃窗,看着 外面这个虚 浮的城市,那些充满了预兆的灯火全都在眨着眼。她的思绪一会儿就深 入到了地底下,那些纵 横交错的地下水是多么的活跃啊,如果不是意外地冒出地面, 谁又会注意到呢?她小的时候常 幻想自己拥有一口井,所以总到屋后的山里找来找去 的,希望找到一个泉眼。有一个人告诉她 说,从地面的任何一点一直掘下去,水就会 从掘出的洞里喷出来。那时她没有工具,无法掘出 一个那么深的洞,只好空想。后来 搬进了城市,她就对这事死心了。第一次发现院子里乱石下 的那股活水时,她激动得 一颗心“怦怦”直跳。那天夜里没人时,她伏在泉眼旁的地上倾听了 好久。她自己 也觉得不可理解。这么些年来,她一直租住在这幢两层楼的下面一间房里,这房 子很 旧了,设备常出问题,房主是一对老夫妇,脾气古怪,但她从未打算从这里搬走。一开 始她 就同房主处不好关系,以致到了人家要赶她走的地步。在梦中,她将自己住的地 方设想成一个 到处都是泉眼的花园,无数的泥蛙叫得震天动地。醒来之后往往听见 只有一只蛙在叫。她迷 恋泉眼的时候,房东老太到她房里来,傲慢地对她说,院子里 “乱糟糟、湿漉漉”的,什么时候 要来一次“彻底的清扫”。她胆战心惊地听着,无 比憎恨这个老女人。时光不断流逝,彻底的 清扫总也没实施,看来今后也难以实施了, 因为老女人老得行动都困难了。坚仪还记得她来城 市第一天的感觉,那一天她真是 兴奋不已!虽然这种地方连泉水的影子都看不见,但她却在夜 里听到了地底的喧嚣。 最好的事情是,她入睡前,有一只鸽子同她一起等待泉水的来临,开始 是几乎觉察不 到的、细微的骚响,然后就活泼起来了。那时她还同父母一块住在杂货铺的楼 上,他 们隔壁是一个收废品的中年男子。父母愁眉苦脸地盯着她念叨:“坚仪,坚仪,你怎 么 才能长得大啊?”于是她的心就沉下去,沉下去,一片黑洞洞的了。城市干巴巴,灰 蒙蒙的,营 养不良的坚仪被学校的老师称为“杂货铺楼上的女孩”。她虽总的来说 过得还不错,有的时 候也很恐惧,尤其是在父母声明要抛弃她的时候。这种恐惧持续 了一些时候,后来他们终于回 北方的故乡去了。   坚仪走进院子时,看见房东老太直挺挺地坐在她的房门口,口里好像在吃东西。 坚仪一边掏钥 匙开门一边说:   “您老,进来坐吧。”   坚仪打开了灯,将房间扫视了一遍。老女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口。她有点担 心起来,快步 走到门口。昏暗的灯光下面,老女人的牙齿发出可疑的响声,那张皮肉 松弛的脸像要瓦解了一 般。坚仪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她快死了?但是 她那悲痛衰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如 同一只坏了的麦克风里的声音。   “后院又有响动了,‘哗啦哗啦’的一个东西就上了屋,这种老房子就会出这种 怪事。你心里 想些什么?你每天早上出门时怎么从不回头看看我们?当然我们早就是 过时了的人物。”   “您总说要清扫院子。”坚仪轻轻地说。   她的肩膀颤动着,好像在笑。   “那只泥蛙,还是我家老头子弄来的。”   “啊?”   坚仪抬起头,看见他们卧室的灯光亮得耀眼,一片白晃晃。她听见他们的楼梯那 里有很多人在 上楼,脚步声响个不停。   “您家里来客人了。”   她听见自己在说,定睛一看,原来老女人已经走了,留下那把枣红色的椅子。那些 脚步声还是 响个不停,她感到纳闷:这小小的房子怎么能容下那么多的人呢?抬头再 看,那灯光已经熄灭 了,别的房间里也没开灯。她觉得这个晚上有些异样。房东老太 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力搬一把 椅子过来坐在她的门口呢?可能是那老头帮她搬来的。 她们之间已经有两年不说话了,从那次 搬家的事件后她们就成了敌人。   坚仪走回自己房里,还是可以隐隐约约地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她又想起老女人 说的老房子里 的怪事,不由得有点紧张。为了忘记这些个不愉快,她就去洗了个澡。 她吹干了头发,坐在沙 发里,想起自己在外面总是把这里称为自己的“家”。其实她 在心底里还真是这样认为的,不 然她怎么会拼死抗争,不肯搬走呢?好多年过去,父母 在她的记忆中早已成了模糊的影子,他们 偶尔也来封信,谈些老家的事,那些事在坚 仪这里再也引不起兴趣了。母亲在信中说:“我们 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天天去后 山看一看那个备下的坟墓。有一回,你父亲在旁边发现了一个 你小的时候掘下的洞, 我俩觉得怪有意思的。那一下午我们都坐在那个洞边上议论你的事。 ”坚仪看了信 很不以为然,她一点都想不出那种事有什么意思。她又想了些别的事,看看桌上 的钟, 已经十点了,可那楼梯上还是有人上上下下的。   坚仪走到玻璃门那里朝里看,看见楼梯那里亮了一盏灯,脚步声在上面响。她等 候了一会儿, 那脚步声又下来了,首先看见两管很大的睡裤,原来是房东老头自己!他 也看见了门外的她,急 忙走过来开了门。   “有事吗?”他问。   “您家有客人啊?”   “哪里话,是我在锻炼身体。”   他做出要关门的样子,她就走开了。   老头子的话让她大为吃惊,上面那“咚咚”的脚步声也让她的血加快了流动,她 无端地紧张起 来,感到有点发热,就又去洗了个冷水脸。洗完脸后,那老头终于安静 下来了。“这真是一个 生气勃勃的家啊!”她在心中感叹道。不知怎么的,她居然这 个时候想到了她的老板,而平时, 她并不常去琢磨他这个人。她想,他是否也在那座 灰色的坟墓里跑上跑下呢?还是像鬼魂一样 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慢慢游动?想到这里, 她隐隐地有种不舒服,是不是她也在进入老年,才注 意起这些事来?她不是才35岁么? 她为什么对进入老年的感觉不喜欢呢?不是有“退一步海阔 天空”的说法吗?   这么晚了,居然有人在外面敲她的窗子。站在窗前的是屠夫老迈。   她犹豫着要不要开门。   “你不要开门,我就在这里和你说话。”屠夫很体贴地说。   “有些迫害行为是很可耻的。我只是一个杀猪的。要是我也学那种人,在猪肉里 头放点毒,影 响可就大了。我们粗人,想不出那种诡计。”   坚仪看着他,口里说不出话来。屠夫似乎很失望,朝她摆了摆手就转身离开了。 屠夫一走,坚 仪就想起了关于他的很多事。他的样子长得很粗,左边眉毛正中还有一 颗痣,这种样子同他的 职业很相符,可是这么一个人,有时竟会神情恍惚起来,让人把 他的肉偷走了。坚仪看见他持 一把杀猪刀追那个小偷,小偷连忙将肉扔在地上,死命 奔逃。不卖肉的时候,他就坐在市场门 口他家的平台上晒太阳,他的那只狗也在晒太 阳,还懒洋洋地啃几下骨头。坚仪很多年前就同 他认识了,自然是没把这种人放在眼 里。她知道他没有家人,她也看见他色迷迷地盯着市场里 的女人,有时还偷偷朝某个 女人的屁股扔香蕉皮。他似乎是有点怕她。坚仪先前在他面前是 有优越感的,现在 这种优越感忽然就失去了,她愕然发现这个粗汉同她的关系里头有一个黑洞 。   夜已深了,因为第二天是休息日,坚仪不打算就睡觉。她从抽屉里找出手电筒,拿 了它走到院 子里去。她照了好一会,终于照到了那只蛙,它蹲在一块岩石下边,就仿 佛麻木了一般。坚仪 蹲下去,伸手去捉它,它就敏捷地跳开了。石头底下的泉眼一定 不小,现在小半个院子都快成 水潭了。坚仪注意到有人将那条泥沟疏通了一下,为的 是更好地将这些水导出去,一定是那老 头干的。她踩在石块上头,倾听着地下水流进 沟中发出的声音,心里有种梦想成真的喜悦。原 来她一生中要找的东西并不在乡下, 就在这里,在这所地处城郊的老屋的下面,简直同她想象 中的一模一样!看来由于这 股水活泼有力,那洞眼是越冲越大了。房东老头同她是一条心,所 以才会有这些个举 动。但那老太显然是反对的,坚仪认为老女人是她的主要的敌人。坚仪傲 慢地想: 这个老女人,她又能干什么呢?她的行动都已经很困难了。尽管傲慢,心底隐隐地还 是有些担忧。回想起今天她居然坐在她房门口等她的举动,不由得又烦躁起来。楼上 房间的 窗户黑黑的,那老头一定上床了,刚才那场折腾可能累坏了他。她刚好想到这 里,楼上的灯又 亮了,一片白光晃得她眼都花了,她连忙注意脚下的水,低下头赶紧走 两步踩到干地上站住。 她在心里咕噜道:“真是一个热闹的夜晚。”她不愿那老两 口从上面看见她,就脚步轻轻地 绕到屋后去。屋后的槐树下有张矮桌,矮桌上立着那 只野猫,眼睛像两盏灯一样闪亮。它不怎 么怕人,一直等到坚仪走到它面前,它才跳 开去。坚仪觉得自己侵犯了它的领地,就缩回脚步 掉头往自己房间走。回头一看,果 然它又跳到桌上去了,它的侧影在月光下看起来很威严。   坚仪将门锁好,准备睡觉了。   她躺在黑暗中,总是摆不脱一种忧虑的纠缠,每当她的思绪钻往更黑的深处,就会 发现那里有 个越涌越大的泉眼,眼看就要变成滔滔洪水,吓得她赶紧退了出来。这是 怎么回事呢?她并没 有做梦,但那种感觉同梦也差不了多少。由于焦虑,中途她又起 来到院子里看了两次,她注意 到楼上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天快明,她才在疲惫不堪中 昏昏睡去。   她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院子里去。房东老头已经站在那里了。坚仪看见水 全部干了,只 是有几处被泡坏的地面呈稀泥状,那泉眼里头已不再冒出水来了。房东 老头抽着烟斗,样子既 疲倦又兴奋。他回头看了看披头散发的坚仪,用手指着那堆乱 石问她:   “你如何估计这底下发生的情况呢?”   “实在是一个谜。”坚仪摇着头说。   老头很不满意她的话,冷冷地转过脸去不理她了。   坚仪回想起这个不眠之夜,回想起注满这夜晚的种种冲动,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 真的。虽然眼 前的老头子不理她,她还是对他心存感激。试想除了他,谁又会把泥蛙 捉到院子里来呢?他是 谁?也许他是自己的爷爷吧?就是因为自己同他关注着同一件 事,他才对自己不能容忍吧?坚仪 对着那个背影大声说:   “那穿白衣服、头上盖着白布的女人坐在门背后一声不响,其实她什么都听见了。 我们的家 乡缺水,不像这里,地下水资源这么丰富。”   老头像没听见似的抽他的烟。楼上的窗户发出一声响。   “这里要什么有什么。”坚仪倔强地又说了一句。   “只除了一件事。”老头慢吞吞地吐出这句话,很锐利地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 擦过,进屋去 了。他的腿有点瘸。   楼上的窗户一阵乱响,坚仪心里发怵了。她又硬着头皮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终于 自惭形秽起来 。她缩到自己房门口,看了看已是下午的太阳,心中一阵茫然。她昏头 昏脑地走到厨房里面去 洗漱,做饭。她刚淘好米,放上电饭锅,房里的电话就响了。   打电话来的是老板。老板一反平日的傲慢态度,惊慌失措地告诉她说,公司里出 事了,从现在 起,公司就不再存在了。坚仪问老板是不是行骗的事败露了,老板就在 电话那头骂起她来,说 她“居然敢这样丑化公司”,“丝毫没有一点敬业的品德”, 还骂了些别的。坚仪问老板公司 到底出了什么事,老板就气急败坏地说:“像你这 样的败类越少越好!”随即就挂了电话。坚 仪有些麻木地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她站在厨房门口捧着一只大海碗吃饭,那边厅房里老两口正在吵架,房东老太的 声音传到她的 耳朵里:“交不起房租就叫她马上滚蛋!”坚仪眨了眨眼,似乎已经忘 了眼前的事,她的想象 开始在那座灰色房子的每一个房间里游走,她看见靠西头的那 个文件档案室的门被打开了,里 面那些伪造的文件被扔了一地,老板正汗流浃背地跪 在地上清理;旁边的女厕所里挤满了员 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部通俗电影;有一 辆警车在公司的门口反复地鸣着警笛,弄得空气中 弥漫着恐怖;会议室里头,几个面 目模糊的人正在交头接耳,其中一个飞奔过去将临街的窗户 的帘子拉上……   那一天余下的时间坚仪都是在恍惚和麻木中度过的,夜里居然睡得很沉,连梦都 没做。早上照 样梳洗、吃饭,她决心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仍然按时去公司上班。   她进了公司的门,看见几个员工都已各就各位准备开始工作,屋子里面也没有任 何变化。她放 下心来,继续上星期没做完的工作。干了一会儿,觉得办公室里静得反 常,就起身去找老板,结 果楼上楼下找遍了都没找到。她只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 工作。快到中午时有人在门上猛 敲了几下,接着就推开了门,来人竟然是屠夫老迈。   “我来看一看你到底在干什么工作!”他叫叫嚷嚷地说,“你们这些人倒是很会 保密啊,把这 幢楼搞得像个地堡!”   他背着手在房里走了几个转身,一屁股坐在坚仪的办公桌上。   坚仪从未见过他这么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惊讶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又由于他高 高在上地坐在桌上俯视着她,她对自己越发没有信心了。   “谈一谈吧,你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坚仪认为他已经知道底细了,紧张得脸都白了。   “我们并没有赚到钱,我的日常开销你全看见了的。”   “那当然,像你们这类工作哪里能赚到钱呢?你快告诉我你们是如何工作的吧,我 早就想知道 了。”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啊?”坚仪一边说一边放下了心。   “没关系,好奇心罢了。”   坚仪从她的座位里走出来,站在房间当中,?里?嗦地解释自己的工作。她记得 自己说了好些 大的字眼,例如:“博爱”、“牺牲”、“清苦”、“坚韧”等等等 等,宛如说梦话,并随着 谈话越来越激动,脸上也泛起了红潮。有时她唯恐屠夫听不 懂,就用指关节敲桌面来加强语气 。谈到末尾,她觉得自己的态度简直变得有些凌厉 了。   屠夫一边听一边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两条粗腿在空中晃荡着。但是坚仪话音 一落,他就从 桌上下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坚仪越来越坐不住,就到其它办公室去打探。她来到走廊上,看见同事们都规规 矩矩坐在自己 的办公室里工作,个个忙得不得了的样子,她心里又没有了把握。正犹 豫不决时,听见老板在 楼下叫她。   “太好了,太好了!你挽救了公司!”老板喜气洋洋地说,“老迈把一切都告诉我 了,你经受了 一次考验!”   “我不明白。”坚仪冷冷地说。   “不明白就不明白,不要去管它了,管得了吗?梦想成真的事常有,比如我,当初也 没想到自己 真的会办出这么大的公司来……”   她横眼看着嘴角溢出白沫的老板,恨不能一巴掌打过去。   “信心,信心真是个要命的东西啊!”   她走出好远,老板还嘶哑着喉咙在后面喊。   下班回来,坚仪一眼就看见那堆乱石被搬走了,那块地面上胡乱铺了些水泥,路灯 照着,阴惨惨 的。她将房门闩了,跌坐在沙发里头。   “后院的那张桌子要扔掉,也要铺些水泥,那块地面昨天也开始渗水了。”老太 说。   “这地基不会出问题吧?你估计一下,有没有问题?”老头问老太。   “那么深的地下的情况,谁又估计得到啊。”   “说的也是。但总不能任它去吧。”   “我们做了些什么呢?”   坚仪在梦中听见了以上的对话,用力要醒过来,挣扎了好一会,却一头跌进了更深 的梦;她在 那更深的梦里又挣扎了一下,终于什么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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