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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卷 懵教官爱女不受报 穷庠生助师得令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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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六 懵教官爱女不受报 穷庠生助师得令终 诗曰: 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 盘中何所有?盲蓿长阑干。 这首诗乃是广文先生所作,道他做官清苦处。盖因天下的官随你至卑极小的,如仓大 使、巡检司,也还有些外来钱。惟有这教官,管的是那几个酸子,有体面的,还来送你几分 节仪;没体面的,终年面也不来见你,有甚往来交际?所以这官极苦。然也有时运好,撞着 好门生,也会得他的气力起来,这又是各人的造化不同。 浙江温州府曾有一个廪膳秀才,姓韩名赞卿。屡次科第,不得中式。挨次出贡,到京赴 部听选。选得广东一个县学里的司训。那个学直在海边,从来选了那里,再无人去做的。你 道为何?元来与军民府州一样,是个有名无实的衙门。有便有几十个秀才,但是认得两个 “上大人”的字脚,就进了学,再不退了。平日只去海上寻些道路,直到上司来时,穿着衣 巾,摆班接一接,送一送,就是他向化之处了。不知国朝几年间,曾创立得一个学舍,无人 来住,已自东倒西歪。旁边有两间舍房,住一个学吏,也只管记记名姓簿藉。没事得做,就 合着秀才一伙去做生意。这就算做一个学了。韩赞卿悔气,却选着了这一个去处。曾有走过 广里的备知详细,说了这样光景。合家恰象死了人一般,哭个不歇。 韩赞卿家里穷得火出,守了一世书窗,把望巴个出身,多少挣些家私。今却如此遭际, 没计奈何。韩赞卿道:“难道便是这样罢了不成?穷秀才结煞,除了去做官,再无路可走 了。我想朝廷设立一官,毕竟也有个用处。见放着一个地方,难道是去不得哄人的?也只是 人自怕了,我总是没事得做,拼着穷骨头去走一遭。或者撞着上司可怜,有些别样处法,作 成些道路,就强似在家里坐了。”遂发一个狠,决意要去。亲眷们阻当地,多不肯听。措置 了些盘缠,别了家眷,冒冒失失,竟自赴任。到了省下,见过几个上司,也多说道:“此地 去不得,住在会城,守几时,别受些差委罢。”韩赞卿道:“朝廷命我到此地方行教,岂有 身不履其地算得为官的?是必到任一番,看如何光景。”上司闻知,多笑是迂儒腐气,凭他 自去了。 韩赞卿到了海边地方,寻着了那个学吏,拿出吏部急字号文凭与他看了。学吏吃惊道: “老爹,你如何直走到这里来?”韩赞卿道:“朝廷教我到这里做教官,不到这里,却到那 里?”学吏道:“旧规但是老爹们来,只在省城住下,写个谕帖来知会我们,开本花名册子 送来,秀才廪粮中扣出一个常例,一同送到,一件事就完了。老爹每俸薪自在县里去取,我 们不管。以后开除去任,我们总不知道了。今日如何却竟到这里?”韩赞卿道:“我既是这 里官,就管着这里秀才。你去叫几个来见我。”学吏见过文凭,晓得是本管官,也不敢怠 慢。急忙去寻几个为头的积年秀才,与他说知了。秀才道:“奇事,奇事。有个先生来 了。”一传两,两传三,一时会聚了十四五个,商量道:“既是先生到此,我们也该以礼相 见。”有几个年老些的,穿戴了衣中,其余的只是常服,多来拜见先生。韩赞卿接见已毕, 逐个问了姓,叙些寒温,尽皆欢喜。略略问起文字大意,一班儿都相对微笑。老成的道: “先生不必拘此,某等敢以实情相告。某等生在海滨,多是在海里去做生计的。当道恐怕某 等在内地生事,作成我们穿件蓝袍,做了个秀才羁摩着。唱得几个诺。写得几字就是了。其 实不知孔夫子义理是怎么样的,所以再没有先生们到这里的。今先生辛辛苦苦来走这番,这 所在不可久留,却又不好叫先生便如此空回去。先生且安心住两日,让我们到海中去去,五 日后却来见先生,就打发先生起身,只看先生造化何如。”说毕,哄然而散。韩赞卿听了这 番说话,惊得呆了,做声不得。只得依傍着学吏,寻间民房权且住下。 mpanel(1); 这些秀才去了五日,果然就来,见了韩赞卿道:“先生大造化,这五日内生意不比寻 常,足足有五千金,勾先生下半世用了。弟子们说过的话,毫厘不敢人己,尽数送与先生, 见弟子们一点孝意。先生可收拾回去,是个高见。”韩赞卿见了许多东西,吓了一跳,道: “多谢列位盛意。只是学生带了许多银两,如何回去得?”众秀才说:“先生不必忧虑,弟 子们着几个与先生做伴,同送过岭,万无一失。”韩赞卿道:“学生只为家贫,无奈选了这 里,不得不来。岂知遇着列位,用情如此!”众秀才道:“弟子从不曾见先生面的。今劳苦 先生一番,周全得回去,也是我们弟子之事。已后的先生不消再劳了。”当下众秀才替韩赞 卿打叠起来,水陆路程舟车之类,多是众秀才备得停当。有四五个陪他一路起身,但到泊舟 所在,有些人来相头相脚,面生可疑的,这边秀才不知口里说些甚么,抛个眼色,就便走开 了去。直送至交界地方,路上太平的了,然后别了韩赞卿告回。韩赞卿谢之不尽,竟带了重 资回家。一个穷儒,一旦饶裕了。可见有造化的,只是这个教官,又到了做不得的地方,也 原有起好处来。 在下为何把这个教官说这半日?只因有一个教官做了一任回来,贫得彻骨,受了骨肉许 多的气。又亏得做教官时一个门生之力,挣了一派后运,争尽了气,好结果了。正是: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任是亲儿女,还随阿堵移。 话说浙江湖州府近大湖边地方,叫做钱篓。有一个老廪膳秀才,姓高名广,号愚溪,为 人忠厚,生性古直。生有三女,俱已适人过了。妻石氏已死,并无子嗣。止有一侄,名高文 明,另自居住,家道颇厚。这高愚溪积祖传下房屋一所,自己在里头住,侄儿也是有分的。 只因侄儿自挣了些家私,要自家象意,见这祖房坍塌下来修理不便,便自己置买了好房子, 搬出去另外住了。若论支派,高愚溪无子,该是侄儿高文明承继的。只因高愚溪伟言这件 事,况且自有三女,未免偏向自己骨血,有积趱下的束修本钱,多零星与女儿们去了。后来 挨得出贡,选授了山东费县教官,转了沂州,又升了东昌府,做了两三任归来,囊中也有四 五百金宽些。看官听说,大凡穷家穷计,有了一二两银子,便就做出十来两银子的气质出 来。况且世上人的眼光极浅,口头最轻,见一两个箱儿匣儿略重些,便猜道有上千上万的银 子在里头。还有凿凿说着数目,恰像亲眼看见亲手兑过的一般,总是一划的穷相。彼时高愚 溪带得些回来,便就声传有上千的数目了。 三个女儿晓得老子有些在身边,争来亲热,一个赛一个的要好。高愚溪心里欢喜道: “我虽是没有儿子,有女儿们如此殷勤,老景也还好过。”又想了一想道:“我总是留下私 蓄,也没有别人得与他,何不拿些出来分与女儿们了?等他们感激,越坚他每的孝心。”当 下取三百两银子,每女儿与他一百两。女儿们一时见了银子,起初时千欢万喜,也自感激。 后来闻得说身边还多,就有些过望起来,不见得十分足处。大家卿哝道:“不知还要留这偌 多与那个用?”虽然如此说,心里多想他后手的东西,不敢冲撞,只是赶上前的讨好。侄儿 高文明照常往来,高愚溪不过体面相待。虽也送他两把俸金、几件人事,恰好侄儿也替他接 风洗尘,只好直退。侄儿有些身家,也不想他的,不以为意。 那些女儿闹哄了几日,各要回去,只剩得老人家一个在这些败落旧屋里居住,觉得凄 凉。三个女儿,你也说,我也说,多道:“来接老爹家去住几时。”各要争先。愚溪笑道: “不必争,我少不得要来看你们的。我从头而来,各住几时便了。”别去不多时,高愚溪在 家清坐了两日,寂寞不过,收拾了些东西,先到大女儿家里住了几时。第二个第三个女儿, 多着人来相接。高愚溪以次而到,女儿们只怨恰来得迟,住得不长远。过得两日,又来接 了。高愚溪周而复始,住了两巡。女儿们殷殷勤勤,东也不肯放,西也不肯放。高愚溪思量 道:“我总是不生得儿子,如今年已老迈,又无老小,何苦独自个住在家里?有此三个女儿 轮转供养,勾过了残年了。只是白吃他们的,心里不安。前日虽然每人与了他百金,他们也 费些在我身上了。我何不与他们慨过,索性把身边所有尽数分与三家,等三家轮供养了我, 我落得自由自在,这边过几时,那边过几时。省得老人家还要去买柴朵米,支持辛苦,最为 便事。”把此意与女儿们说了,女儿们个个踊跃从命,多道:“女儿养父亲是应得的,就不 分得甚么,也说不得。”高愚溪大喜,就到自屋里把随身箱笼有些实物的,多搬到女儿家里 来了。私下把箱笼东西拼拼凑凑,还有三百多两。装好汉发个慷慨,再是一百两一家,分与 三个女儿,身边剩不多些甚么了。三个女儿接受,尽管欢喜。 自此高愚溪只轮流在三个女儿家里过日,不到自家屋里去了。这几间祖屋,久无人住, 逐渐坍将下来。公家物事,卖又卖不得。女儿们又撺掇他说:“是有分东西,何不拆了些 来?”愚溪总是本想家去住了,道是有理。但见女婿家里有甚么工作修造之类,就去悄悄载 了些作料来增添改用。东家取了一条梁,西家就想一根柱。甚至猪棚屋也取些椽子板障来拉 一拉,多是零碎取了的。侄儿子也不好小家子样来争,听凭他没些搭煞的,把一所房屋狼藉 完了。 祖宗缔造本艰难,公物将来弃物看。 自道婿家堪毕世,宁知转眼有炎寒? 且说高愚溪初时在女婿家里过日,甚是热落,家家如此。以后手中没了东西,要做些事 体,也不得自由,渐浙有些不便当起来。亦且老人家心性,未免有些嫌长嫌短,左不是右不 是的难为人。略不象意,口里便恨恨毒毒的说道:“我还是吃用自家的,不吃用你们的。” 聒絮个不住。到一家,一家如此。那些女婿家里未免有些厌倦起来,况且身边无物,没甚么 想头了。就是至亲如女儿,心里较前也懈了好些。说不得个推出门,却是巴不得转过别家去 了,眼前清净几时。所以初时这家住了几日,未到满期,那家就先来接他。而今就过日期也 不见来接,只是巴不得他迟来些。高愚溪见未来接,便多住了一两日,这家子就有些言语出 来道:“我家住满了,怎不到别家去?”再略动气,就有的发话道:“当初东西三家均分, 又不是我一家得了的。”言三语四,耳朵里听不得。高愚溪受了一家之气,忿忿地要告诉这 两家。怎当得这两家真是一个娘养的,过得两日,这些光景也就现出来了。闲话中间对女儿 们说着姊妹不是,开口就护着姊妹伙的。至于女婿,一发彼此相为,外貌解劝之中,带些尖 酸讥评,只是丈人不是,更当不起。高愚溪恼怒不过,只是寻是寻非的吵闹,合家不宁。数 年之间,弄做个老厌物,推来攮去。有了三家,反无一个归根着落之处了。 看官,若是女儿女婿说起来,必定是老人家不达时务,惹人憎嫌。若是据着公道评论, 其实他分散了好些本钱,把这三家做了靠傍,凡事也该体贴他意思一分,才有人心天理。怎 当得人情如此,与他的便算己物,用他的便是冤家。况且三家相形,便有许多不调匀处。假 如要请一个客,做个东道,这家便嫌道:“何苦定要在我家请!”口里应承时,先不爽利 了。就应承了去,心是懈的,日挨一日。挨得满了,又过一家。到那家提起时,又道:“何 不在那边时节请了,偏要留到我家来请?”到底不请得,撒开手。难道遇着大小一事,就三 家各派不成?所以一件也成不得了。怎教老人家不气苦?这也是世态,自然到此地位的。只 是起初不该一味溺爱女儿,轻易把家事尽情散了。而今权在他人之手,岂得如意?只该自揣 了些己也罢,却又是亲手分过银子的,心不甘伏。欲待憋了口气,别走道路,又手无一钱, 家无片瓦,争气不来,动弹不得。要去告诉侄儿,平日不曾有甚好处到他,今如此行径没下 梢了。恐怕他们见笑,没脸嘴见他。左思右想,恨道:“只是我不曾生得儿子,致有今日! 枉有三女,多是负心向外的,一毫没干,反被他们赚得没结果了!”使一个性子,噙着眼泪 走到路旁一个古庙里坐着,越想越气,累天倒地地哭了一回。猛想道:“我做了一世的孺 生,老来弄得过等光景,要这性命做甚么?我把胸中气不忿处,哭告菩萨一番,就在这里寻 个自尽罢了。 又道是无巧不成话,高愚溪正哭到悲切之处,恰好侄儿高文明在外边收债回来。船在岸 边摇过,只听得庙里哭声。终是关着天性,不觉有些动念。仔细听着,象是伯伯的声音,便 道:“不问是不是,这个哭,哭得好古怪。就住拢去看一看,怕做甚么?”叫船家一橹邀住 了船,船头凑岸,扑的跳将上去。走进庙门,喝道:“那个在此啼哭?”各抬头一看,两下 多吃了一惊。高文明道:“我说是伯伯的声音,为何在此?”高愚溪见是自家侄儿,心里悲 酸起来,越加痛切。高文明道:“伯伯老人家,休哭坏了身子,且说与侄儿,受了何人的 气,以致如此?”高愚溪道:“说也羞人,我自差了念头,死靠着女儿,不留个后步,把些 老本钱多分与他们了。今日却没一个理着我了,气忿不过,在此痛哭,告诉神明一番,寻个 自尽。不想遇着我侄,甚为有愧!”高文明道:“伯伯怎如此短见!姊妹们是女人家见识, 与他认甚么真?”愚溪道:“我宁死于此,不到他三家去了。”高文明道:“不去也凭得伯 伯,何苦寻死?”愚溪道:“我已无家可归,不死何待?”高文明道:“侄儿不才,家里也 还奉养得伯伯一口起,怎说这话?”愚溪道:“我平日不曾有好处到我侄,些些家事多与了 别人,今日剩得个光身子,怎好来扰得你!”高文明道:“自家骨肉,如何说个扰字?”愚 溪道:“便做道我侄不弃,侄媳妇定嫌憎的。我出了偌多本钱,买别人嫌憎过了,何况孑然 一身!”高文明道:“侄儿也是个男子汉,岂由妇人作主!况且侄妇颇知义理,必无此事。 伯父只是随着侄儿到家里罢了,再不必迟疑,快请下船同行。”高文明也不等伯父回言,一 把扯住衣袂,拉了就走,竟在船中载回家来。 高文明先走进去对娘子说着伯伯苦恼思量寻死的话,高娘子吃惊道:“而今在那里 了?”高文明道:“已载他在船里回来了。”娘子道:“虽然老人家没搭煞,讨得人轻贱, 却也是高门里的体面,原该收拾了回家来,免被别家耻笑!”高文明还怕娘子心未定,故意 道:“老人家虽没用了,我家养这一群鹅在圈里,等他在家早晚看看也好的,不到得吃白 饭。”娘子道:“说那里话!家里不争得这一口,就吃了白饭,也是自家骨肉,又不养了闲 人。没有侄儿叫个伯子来家看鹅之理!不要说这话,快去接了他起来。”高文明道:“既如 此说,我去请他起来,你可整理些酒饭相待。”说罢,高文明三脚两步走到船边,请了伯子 起来,到堂屋里坐下,就搬出酒看来,伯侄两人吃了一会。高愚溪还想着可恨之事,提起一 两件来告诉侄儿,眼泪簌簌的下来,高文明只是劝解。自此且在侄儿处住下了。三家女儿知 道,晓得老儿心里怪了,却是巴不得他不来,虽体面上也叫个人来动问动问,不曾有一家说 来接他去的。那高愚溪心性古撇,便接也不肯去了。 一直到了年边,三个女儿家才假意来说接去过年,也只是说声,不见十分殷勤。高愚溪 回道不来,也就住了。高文明道:“伯伯过年,正该在侄儿家里住的,祖宗影神也好拜拜。 若在姊妹们家里,挂的是他家祖宗,伯伯也不便。”高愚溪道:“侄儿说得是,我还有两个 旧箱笼,有两套圆领在里头,旧纱帽一顶,多在大女儿家里,可着人去取了来,过年时也好 穿了拜拜祖宗。”高文明道:“这是要的,可写两个字去取。”随着人到大女儿家里去讨这 些东西。那家子正怕这厌物再来,见要这付行头,晓得在别家过年了,恨不得急烧一付退送 纸,连忙把箱笼交还不迭。高愚溪见取了这些行头来,心里一发晓得女儿家里不要他来的意 思,安心在侄儿处过年。大凡老休在屋里的小官,巴不得撞个时节吉庆,穿着这一付红闪闪 的,摇摆摇摆,以为快乐。当日高愚溪着了这一套,拜了祖宗,侄儿侄媳妇也拜了尊长。一 家之中,甚觉和气,强似在别人家了。只是高愚溪心里时常不快,道是不曾掉得甚么与侄 儿,今反在他家打搅,甚为不安。就便是看鹅的事他也肯做,早是侄儿不要他去。 同枝本是一家亲,才属他门便路人。 直待酒阑人散后,方知叶落必归根。 一日,高愚溪正在侄儿家闲坐,忽然一个人公差打扮的,走到面前拱一拱手道:“老伯 伯,借问一声,此间有个高愚溪老爹否?”高愚溪道:“问他怎的?”公差道:“老伯伯指 引一指引,一路问来,说道在此间,在下要见他一见,有些要紧说话。”高愚溪道:“这是 个老朽之人,寻他有甚么勾当?”公差道:“福建巡按李爷,山东沂州人,是他的门生。今 去到任,迂道到此,特特来访他,找寻两日了。”愚溪笑道:“则我便是高广。”公差道: “果然么?”愚溪指着壁间道:“你不信,只看我这顶破纱帽。”公差晓得是实,叫声道: “失敬了。”转身就走。愚溪道:“你且说山东李爷叫甚么名字?”公差道:“单讳着一个 某字。”愚溪想了一想道:“元来是此人。”公差道:“老爹家里收拾一收拾,他等得不耐 烦了。小的去禀,就来拜了。”公差访得的实,喜喜欢欢自去了。高愚溪叫出侄儿高文明 来,与他说知此事。高文明道:“这是兴头的事,贵人来临,必有好处。伯伯当初怎么样与 他相处起的?”愚溪道:“当初吾在沂州做学正,他是童生新进学,家里甚贫,出那拜见钱 不起。有半年多了,不能勾来尽礼。斋中两个同僚,撺掇我出票去拿他。我只是不肯,后来 访得他果贫,去唤他来见。是我一个做主,分文不要他的。斋中见我如此,也不好要得了。 我见这人身虽寒俭,意气轩昂,模样又好,问他家里,连灯火之资多难处的。我到助了他些 盘费回去,又替他各处赞扬,第二年就有了一个好馆。在东昌时节,又府里荐了他。归来这 几时,不相闻了。后来见说中过进士,也不知在那里为官。我已是老迈之人,无意世事,总 不记在心上,也不去查他了。不匡他不忘旧情,一直到此来访我。”高文明道:“这也是一 个好人了。” 正说之间,外边喧嚷起来,说一个大船泊将拢来了,一齐来看。高文明走出来,只见一 个人拿了红帖,竟望门里直奔。高文明接了,拿进来看。高愚溪忙将古董衣服穿戴了,出来 迎接。船舱门开处,摇摇摆摆,踱上个御史来。那御史生得齐整,但见:胞蟠豸绣,人避骢 威。揽辔想象登清,停车动摇山岳。霜飞白简,一笔里要管闲非;清比黄河,满面上专寻不 是。若不为学中师友谊,怎肯来林外野人家?那李御史见了高愚溪,口口称为老师,满面堆 下笑来,与他拱揖进来。李御史退后一步,不肯先走,扯得个高愚溪气喘不迭,涎唾鼻涕乱 来。李御史带着笑,只是嫌逊。高愚溪强不过,只得扯着袖子占先了些,一同行了进入草堂 之中。御史命设了毯子,纳头四拜,拜谢前日提携之恩。高愚溪还礼不迭。拜过,即送上礼 帖,侯敬十二两。高愚溪收下,整椅在上面。御史再三推辞,定要旁坐,只得左右相对。御 史还不肯占上,必要愚溪右手高些才坐了。御史提起昔日相与之情,甚是感谢,说道:“侥 幸之后,日夕想报师恩,时刻在念。今幸运有此差,道由贵省,迂途来访。不想高居如此乡 僻。”高愚溪道:“可怜,可怜。老朽那得有居?此乃舍侄之居,老朽在此趁住的。”御史 道:“老师当初必定有居。”愚溪道:“老朽拙算,祖居尽废。今无家可归,只得在此强颜 度日。”说罢,不觉哽咽起来。老人家眼泪极易落的,扑的掉下两行来。御史恻然不忍, 道: “容门生到了地方,与老师设处便了。”愚溪道:“若得垂情,老朽至死不忘。”御史 道:“门生到任后,便着承差来相侯。”说勾了一个多时的话,起身去了。 愚溪送动身,看船开了,然后转来,将适才所送银子来看一看,对侄儿高文明道:“此 封银子,我侄可收去,以作老汉平日供给之费。”高文明道:“岂有此理!供养伯伯是应得 的,此银伯伯留下随便使用。”高愚溪道:“一向打搅,心实不安。手中无物,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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