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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回 谈春秋胸罗锦绣  讲礼制口吐珠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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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谈春秋胸罗锦绣 讲礼制口吐珠玑 话说红红道:“如蒙贤妹携带,倒可借此瞻仰天朝人物之盛。至于考试,久已 心灰,岂可再萌妄想。”若花道:“此事到了天朝,慢慢再议,看来也由不得姐姐 不去。前日闻得亭亭姐姐一同赴试,不知可曾得中?”红红道:“他一家如洗;其 父不过是个诸生,业已去世;既无钱财,又无势利,因此也在孙山之外。但他落第 后,雄心不减,时刻痴心妄想,向日曾对我说:如果外邦开有女科,那怕千山万水, 他也要去碰碰,若不中个才女,至死不服。如今天朝虽开女科,无如远隔重洋,何 能前去?看来只好望洋而叹了。”闺臣道:“他家还有何人?近来可曾远出?”红 红道:“他无弟兄,只有缁氏寡母在堂,现在课读几个女童,以舌耕度日,并未远 出。”闺臣道:“他既有志赴试,将来路过黑齿,我们何不约他同行,岂不是件美 事?”红红道:“贤妹约他固妙,但他恃著自己学问,目空一切,每每把人不放眼 内。贤妹若去约他,他不晓得你学问深浅,惟恐玷辱,必不同往。据我愚见必须先 去谈谈学问, 使他心中敬服, 然后再讲约他之话,自然一说就肯了。”闺臣道: “闻得亭亭姐姐学问渊博,妹子何敢班门弄斧,同他乱谈?倘被考倒,岂非自讨苦 么?”若花道:“阿妹为何只长他人志气却灭自己威风?我倒是个‘初生犊儿不怕 虎’ : 将来到彼,我就同你前去,难道我们两个还敌不住他一个么?”闺臣道: “姐姐有如此豪兴,妹子只得勉力奉陪。但必须告知舅舅,才可约他。”就把此话 告诉林之洋。林之洋道:“俺闻你父亲常说‘君子成人之美’。甥女既要成全他的 功名,这等美事,你们做了,自有好处,何消同俺商量。那个黑女,当日九公同他 谈文,曾吃他大亏,将来你同寄女到彼,俺倒著实耽心哩。”若花道:“他又不曾 生出三头六臂,无非也是一个肉人,怕他怎的!”林之洋道:“他那伶牙俐齿,若 谈起文来,比那三头六臂还觉利害,九公至今说起还是头疼,你说他是肉人,只怕 还是一张铁嘴哩。若遇顺风,不过早晚就到。据俺主意:你们快把典故多记几个, 省得临期被他难住,莫像九公倒象吃了麻黄只管出汗,那就被他看轻了。当日他们 因谈反切,曾有‘问道于盲’的话;俺自从在歧舌国学会音韵,一心只想同人谈谈, 偏不遇见知音。将来到彼,他如谈起此道,务必把俺举荐举荐。这两日大家吃了清 肠稻,都不觉饿,索性到了黑齿再去买米,耽搁半日,趁著闲空,你们也好慢慢同 他谈文。” 大家一路说著闲话,不知不觉,这日清晨到黑齿。把船收口。林之洋托多九公 带了水手前去买米。闺臣意欲红红同去。红红道:“他的住处,林叔叔尽知,无须 我去。我若同去约他,他纵勉强同来,究竟难免被他轻视。贤妹到彼,就以送还扇 子为名,同他谈谈。他如同来则已,设或别有推脱,愚姐再去把这美意说了,才不 被他看轻哩。”闺臣点头,带著扇子同了若花央林之洋领进城内。来到大街,闺臣 同若花由左边街上走去,林之洋从右边走去。不多时,进了小巷,来到亭亭门首, 只见上写“女学塾”三个人字。把门敲了两下,有个紫衣女子把门开了。林之洋一 看,认得是前年谈文黑女。闺臣从袖内取出扇子道:“姐姐请了:前岁敝处有位多 老翁曾在尊斋带了一把扇子回去,今托我们带来奉还,不知可是尊处之物?”亭亭 接过看了道:“此扇正是先父之物。二位姐姐若不嫌茅舍洼曲,何不请进就茶?” 闺臣同若花一齐说道:“正要登堂奉拜。”于是一同进内,林之洋就在旁边小房坐 下。亭亭把二人让进书馆,行礼序坐;有两个垂髫女童也上来行礼。彼此问了名姓。 闺臣道:“妹子素日久仰姐姐人才,去岁路过贵邦,就要登堂求教;们愧知识短浅, 诚恐贻笑大方,所以不敢冒昧进谒。今得幸遇,真是名下无虚。”亭亭道:“妹子 浪得虚名,何足挂齿!前岁多老翁到此,曾有一位唐大贤同来,可是姐姐一家?” 闺臣道:“那是家父。”亭亭听了,不觉立起,又向闺臣拜一拜道:“原来唐大贤 就是令尊。姐姐素本家学,自然也是名重一时了。前岁虽承令尊种种指教,第恨匆 匆而去,妹子尚有未及请教之处,至今犹觉耿耿。可惜当今之世,除了令尊大贤, 再无他人可谈了。” mpanel(1); 闺臣道:“姐姐有何见教,何不道其大概呢?”亭亭道:“妹子因《春秋》一 事,闻得前人议论,都说孔子每于日月、名称、爵号之类,暗寓褒贬,不知此话可 确?意欲请教令尊,不意匆促而别,竟未一谈,这是妹子无福。”闺臣刚要开言, 若花接著说道:“《春秋》褒贬之义。前人议论纷纭。据妹子细绎经旨,以管窥之 见。择其要者而论,其义似乎有三,第一,明分义;其次,正名实;第三,著几微。 其他书法不一而足,大约莫此为要了。”亭亭道:“请教姐姐:何谓明分义?”若 花道:“如《春秋》书月而曰‘王正月’,所以书‘王’者,明正朔之所自出,即 所以序君臣之义。至于书‘陈黄’、‘卫絷’者,所以明兄弟之情;书‘晋申生’、 ‘许止’ 者, 所以明父子之恩。他如‘曹羁’、‘郑忽’之书,盖明长幼之序; ‘成风’、‘仲子’之书,盖明嫡庶之别:诸如此类,岂非明分义么?”亭亭道: “请教正名实呢? ” 若花道:“如《传》称隐为‘摄’,而圣人书之曰‘公’; 《传》称许止不尝药,而圣人书之曰‘弑’;卓之立未逾年,而圣人正其名曰‘君’; 夷皋之弑既归狱于赵穿,而圣人书之曰‘盾’:凡此之类,岂非正名实么?”亭亭 道:“请教著几微呢?”若花道:“如‘公自京师,遂会诸侯伐秦’,盖明因会伐 而如京师;‘天王狩于河阳、壬申、公朝于王所’,盖明因狩而后朝;‘公子结媵 妇,遂及齐侯、宋公盟’,盖著公子结之专;‘公会齐侯、郑伯于中邱,囗【上羽 下军】帅师会齐人、郑人伐宋’,盖著公子囗【上羽下军】之擅:似此之类,岂非 著几微么?孟子云:‘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是时王纲解纽,篡夺相寻, 孔子不得其位以行其权,于是因《鲁史》而作《春秋》,大约总不外乎诛乱臣、讨 贼子、尊王贱霸之意。春秋之世,王室衰微,诸侯强盛,夫子所以始抑诸侯以尊王 室;及至诸侯衰而楚强,夫子又抑楚而扶诸侯。所以扶诸侯者,就是尊王之意。盖 圣人能与世推移, 世变无穷, 圣人之救其变亦无穷:其随时救世之心如此。或谓 《春秋》一书,每于日月、名称、爵号,暗寓褒贬,妹子固不敢定其是否。但谓称 人为贬,而人未必皆贬,微者亦称人;称爵为褒,而爵未必纯褒,讥者亦称爵。失 地之君称名,而卫侯奔楚则不称名;未逾年之君称子,而郑伯伐许则不称子。诸如 此类,不能枚举。要知《春秋》乃圣人因《鲁史》修成的,若以日月为褒眨,假如 某事当书月,那《鲁史》但书其时,某事当书日,《鲁史》但书其月:圣人安能奔 走列国访其日与月呢?若谓以名号为褒贬,假令某人在所褒,那旧史但著其名;某 人在所贬,旧史但著其号:圣人又安能奔走四方访其名与号呢?《春秋》有达例, 有特笔:即如旧史所载之日月则从其日月,名称刚从其名称,以及盟则书盟,会则 书会之类,皆本旧史,无所加损,此为达例;其或史之所无圣人笔之以示义,史之 所有圣人削之以示戒者,此即特笔。如‘元年春正月’,此史之旧文;加‘王’者, 是圣人之特笔。晋侯召王,事见先儒之传,而圣人书之曰‘狩于河阳’,所以存天 下之防;宁殖出其君,名在诸侯之策,而圣人书之曰‘卫侯出奔’,所以示人君之 戒;不但曰仲子,而曰‘惠公仲子’;不但曰成风,而曰‘僖公成风’;不曰陈黄, 而曰‘陈侯之弟黄’;不曰卫絷,而曰‘卫侯之兄絷’;阳虎陪臣,书之曰‘盗’; 吴楚僭号,书之曰‘子’;他如纠不书‘齐’,而小白书‘齐’;突不书‘郑’, 而忽书‘郑’;立晋而书‘卫人’;立王子朝而书‘尹氏’:凡此之类,皆圣人特 笔。故云:‘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某窃取之矣。’学者观《春秋》, 必知孰为达例,孰为特笔,自能得其大义。总之:《春秋》一书,圣人光明正大。 不过直节其事,善的恶的,莫不了然自见。至于救世之心,却是此书大旨。妹子妄 论,不知是否?尚求指示。” 亭亭道:“姐姐所论,深得《春秋》之旨,妹子惟有拜服。还有一事,意欲请 示, 不知二位姐姐可肯赐教? ”闺臣道:“姐姐请道其详。”亭亭道:“吾闻古 《礼》自遭秦火,今所存的惟《周礼》、《仪礼》、《礼记》,世人呼作‘三礼’。 若以古《礼》而论,莫古于此。但汉、晋至今,历朝以来,莫不各撰礼制。还是各 创新礼?还是都本旧典?至三礼诸家注疏,其中究以何人为善?何不赐教一二呢?” 若花听罢,暗暗吐舌道:“怎么这个黑女忽然弄出这样大题目!三礼各家,业已足 够一谈,他又加上历朝礼制,真是茫茫大海,令人从何讲起。只怕今日要出丑了。” 正在思忖,只见闺臣答道:“妹子闻得《宋书》《傅隆传》云:‘《礼》者三千之 本,人伦之至道。故用之家国,君臣以之尊亲;用之婚冠,少长以之仁爱,夫妻以 之义顺;用之乡人,友朋以之三益,宾主以之敬让。其《乐》之五声,《易》之八 象,《诗》之《风》《雅》,《书》之《典》《诰》,《春秋》之劝惩,《孝经》 之尊亲,莫不由此而后立。唐、虞之时,祭天之属为大礼,祭地之属为地礼,祭宗 庙之属为人礼。故舜命伯夷典三礼,所以弥纶天地,经纬阴阳,纲纪万物,雕琢六 情,莫不以此节之。’但《魏书》有云:‘三皇不同礼。’又云:‘时易则礼变。’ 故殷因于夏有所损益,商辛无道,雅章湮灭。周公救乱,宏制斯文,以吉礼敬鬼神, 以凶礼哀邦国,以宾礼亲宾客,以军礼诛不虔,以嘉礼合姻好;谓之‘五礼’。及 周昭王南征之后,礼失乐微,上行下效,故败检失身之人,必先废其礼:如昭公讳 孟子之姓,庄公结割臂之盟,是婚姻之礼废了,那淫僻之乱莫不从此而生;齐侯悦 妇以慢客,曹伯观胁以亵宾,是宾客之礼废了,那傲慢之情莫不从此而至;文公逆 祀于五庙,昭公不感于母丧,是丧祭之礼废了,那骨肉之恩莫不从此而薄;天子下 堂,河阳召君,是朝聘之礼废了,那侵陵之渐莫不从此而起。孔子欲除时弊,故定 礼正乐,以挽风化。及至战国,继周、孔之学,讲究礼法的惟孟子一人。嗣后秦始 皇并吞六国,收其仪礼,尽归咸阳;惟采其尊君抑臣之仪,参以己意,以为时用, 余礼尽废。汉高祖初平秦乱,未遑朝制,群臣饮酒争功,或拔剑击柱,高祖患之, 叔孙通于足撰朝仪,胡广因之辑旧礼。汉末天下大乱,旧章殄灭。迨至三国,魏有 王粲、卫觊共创朝仪,吴有丁孚拾遗汉事,蜀有孟光草建众典。晋初,荀觊以魏代 前事撰为晋礼。宋何承天、傅亮同撰朝仪。齐何佟之、王俭共定新礼。至梁武帝乃 命群儒裁成大典,以复周公五礼之旧。陈武帝即位,礼制虽本前梁,仍命江德藻、 沈洙等随时酌斟弃取,以便时宜。迨至前隋,高祖命辛彦之、牛宏等采梁旧仪,以 为五礼。自西汉之初以至于今,历代损益不同,莫不参之旧典,并非古礼不存,不 过取其应时之变。所以《宋书・礼志》有云:‘任己而不师古,秦氏以之致亡;师 古而不适用,王莽所以身灭。’至注《礼》各家:汉有南郡太守马融、安南太守刘 熙、大司农郑元、左中郎将蔡邕、侍中阮谌;魏有秘书监孙炎、卫将军王肃、太尉 蒋济、 侍中郑小同; 蜀有丞相蒋琬,吴有齐王傅射慈;晋有太尉庚亮、太保卫囗 【灌氵换王】、侍中刘逵、司空贺循、给事中袁准、益寿令吴商、散骑常侍干宝、 庐陵太守孔伦、征南将军杜预、散骑常侍葛洪、太常博士环济、谘议参军曹耽、散 骑常侍虞喜、司空中郎卢谌、安北将军范汪、司空长史陈邵、开府仪同三司蔡谟; 宋有光禄大夫傅隆。太尉参军任预、中散大夫徐爱、抚军司马费沉、中散大夫徐广、 大中大夫裴松之、员外常侍庚蔚之、豫章郡丞雷肃之、谘议参军蔡超宗、御史中丞 何承天;齐有太尉王俭、光禄大夫王逸、步兵校尉刘囗【王献】、给事中楼幼瑜、 散骑郎司马囗【王献】、御史中丞荀万秋、东平太守田憎绍、征士沈麟士;梁有护 军将军周舍、五经博士贺囗【场土换王】、散骑侍郎皇侃、通直郎裴子野、尚书左 丞何佟之;陈有国子祭酒谢峤、尚书左丞沈洙、散骑常侍沈文阿、戎昭将军沈不害、 散骑侍郎王元规;北魏有内典校书刘献之;北齐有国子博士李铉;北周有露门博士 熊安生;隋有散骑常侍房晖远、礼部尚书辛彦之。他们所注之书,或听见不同,各 有来取;或师资相传,共枝别干。内中也有注意典制,不讲义理的;也有注意义理, 不讲典制的。据妹子看来;典制本从义理而生,义理也从典制而见,原是互相表里。 他们各执一说,未免所见皆偏。近来盛行之书,只得三家;其一,大司农郑康成; 其二,露门博士熊安生:其三,散骑侍郎皇侃。但熊氏每每违背本经,多引外义, 犹往南而北行,马虽疾而越去越远;皇氏虽章句详正,惟稍涉冗繁,又既道郑氏, 而又时乖郑义,此是水落不归本,狐死不首邱;这是二家之弊。惟郑注包举宏富, 考证精详,数百年来,议《礼》者钻研不尽,自古注《礼》善本,大约莫此为最。 妹子冒昧妄谈,尚求指教。”亭亭听了,不觉连连点头道:“如此议论,才见读书 人自有卓见,真是家学渊源,妹子甘拜下风。”亲自倒了两杯茶,奉了上来。 二人茶罢,闺臣暗暗忖道:“他的学问,若以随常经书难他,恐不中用。好在 他远居外邦,我们天朝历朝史鉴,或者未必留神;即使略略晓得,其中年岁亦甚纷 杂。何不就将史鉴考他一考?”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   古香斋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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