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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回 救灾黎大开赛珍会 放焰火普照不夜城
且说章秋谷把家计安排了一会,便商订行期,自己一个人到上海来提取汇丰银
行的存款,兼带着看看万国赛珍会的情形。此时常熟到上海已有小轮船,只消一夜
的工夫,往来狠是便捷。这一天,章秋谷到了上海,在吉升栈占了一间官房住下,
也不出去探问朋友,便叫当差去叫了一部亨斯美双轮马车,提鞭按按,径往张园。
从石路转出大马路,风驰电卷的一直线望西而行,蹄声得得,转眼已到。下车
进门,但见旗帜飞扬,满园内花团锦簇的,热闹非常。秋谷至各处游览了一周,忽
然听得那个少年说就出这样的话来,不觉得心中火起,抢出来抱个不平,却刚刚的
遇着了刘仰正和贡春树两个朋友。
当下,贡春树和刘仰正两个听了章秋谷的一番说话,不觉心中气忿起来,把那
祁伯田、华廷栋着实的骂了一顿。秋谷倒笑道:“你们何必去骂他?像他们这样的
人都是禽兽一般的畜类,我们不犯着去骂他。譬如一个人给疯狗咬上一口,难道也
去和他讲理不成?”正说着,只见一个侍者送上三盘点心来。秋谷看时,见是每盘
一块奶饼、一方蛋糕、两方糖饼。三个人也随意吃了些。
秋谷又抬起头来,四下里看了一看,只见四下里有许多日本少年女子,都打扮
得脂香粉艳、锦衣绣裳的,在那里穿梭一般的应酬游客,却是别有一般诧异。这班
日本女子见了个西洋人走进来,便争先恐后的巧笑承迎;见了个中国人走进来,便
眉斜眼瞪的洋洋不睬,只叫那中国侍者过来伺候。秋谷看在肚里,暗暗的心中好笑,
便对着贡春树和刘仰正道:“这班日本女子是势利不过的,我手上向来不带戒指,
你们两个何不走过去,把手上的钻石戒指在他们面上晃上两晃,看他们怎么样?”
贡春树和刘仰正听了,果然故意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把手上的戒指故意露出来,
在他们面前打了两个转身,依然慢慢的归座坐下。只见那班日本女子一个个俊眼斜
睃,秋波微动,一窝蜂的都拥到这边桌上来,七手八脚的添茶伺水,应酬不迭。秋
谷见了不觉哈哈大笑,对着他们两个人道:“何如?”他们两个人看着秋谷也只是
笑。
三个人一面笑着,一面立起身来付过了钱,走出门去。走了一回,忽然又见两
三个中年妇女,托着一个盘,盘里头放着几匣纸烟,几方手巾,硬硬的拦住章秋谷
等不肯放走,把一匣纸烟塞在章秋谷手内,强要他买。秋谷把他们看了一看道:
“这个会场里面,凡是兜卖对象的女士,都有天足会的徽章,你们几位的徽章在什
么地方?那边纠察员来了。”这几句话儿,把那几个人说得满面生红,回身便走。
章秋谷见了哈哈一笑。
一会儿又走到安垲第面前,只见安垲第的右手一带,一连接着十几间铺面,陈
列着无数的东西。原来是商约大臣陈寅孙陈宫保的夫人带着一班少年妇女在那里兜
卖对象。章秋谷恰恰的走过去,被那位陈夫人一眼瞧见,招手叫他过来,要他买些
东西。秋谷便随意买了一柄扇子,走了开去。又去找着了辛修甫,闲话一番。
到了晚间,那些会里的人役,把些椅子、茶几都搬到外面草地上来,好预备演
放焰火。章秋谷也同着刘仰正等拣几张椅子坐下。不多一会,早已男男女女的接踵
联袂,相率偕来,把那些椅位都坐得满满的,水泄不漏。章秋谷留心举目往四下里
细细的看时,只见那班少年男女一个个都在黑地里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不知道
做些什么事情。这一边携手殷勤,那一边凭肩款曲;这一处纤腰倚玉,那一厢玉笋
钩云,真个是一双双的同命鸳鸯,一对对的双飞蝴蝶,连焰火也顾不得看,一味的
在那里安心熨贴,着意厮缠。
秋谷看得不耐烦起来,看着那几套焰火也没有什么好看,便同着刘仰正等立起
身来,顺着池边一带慢慢的走去。走到一带树林左畔,秋谷的耳朵最尖,早听得有
男女两个人的声音低低的在那里说话。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你要我叫你什么?你
行三,我就叫你三哥哥何如?”又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你叫我三哥哥,我就叫
你四妹妹。”章秋谷听了,连忙轻轻的赶上一步,举眼看时,只见一株大松树的后
面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学生打扮,女的也像是个女学生的样儿,两个人紧紧
的搂作一团。秋谷故意高高的咳嗽一声,把那男女两个人吓了大大的一跳,连忙放
了手,回身就走。
大家笑了一番,又往前走了几步。贡春树忽然扯了秋谷一把道:“你看,你看!”
秋谷回过头来,果然见丛林里面隐隐的男女两人并肩站着。只见那男子附着女
子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女子回过头来,把一个指头向着那男子一伸,大声说
着英国话道:“辟因斯!”秋谷虽然不懂西文,那浅近些的话儿也还懂得,听了不
觉眉头一皱,抢过一步,刚刚和那女子打个照面。只见这个女子穿著一身男装衫服,
却也生得眉目清秀,体态风流。一眼看见了章秋谷,嘻笑自若,没有一些惭愧的样
儿,目光炯炯的把章秋谷钉了两眼,倒反握着那男子的手,迎面直走过来,和章秋
谷等一干人擦肩过去。章秋谷倒噤住了口,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看他走得远了,秋谷方才说道:“世界之上竟有这般无耻的女子,真个是无奇
不有的了。”贡春树问道:“方才那女子说的一句是什么话儿?”秋谷笑道:“这
个‘辟因斯’便是男子的生殖器。”大家听了都笑起来。刘仰正笑道:“你平日之
间最会骂人,今天为什么不骂他几句,却像了个寒蝉噤口一般,这是什么道理?”
秋谷笑道:“骂他几句是容易。你想,这样的人岂是肯受人辱骂的?一定要惊
天动地的弄得大闹起来。常言‘男女不相争’。他吊他的膀子,与我们不相干,何
必去管他的闲事?况且,这样的人是不论什么话儿都说得出来的,万一个被他破口
骂上几句,或者把我们牵扯几句,我们就不值得了。”春树笑道:“如此说来,你
也是欺善怕恶的人。”
正说到这里,只听得后面有人叫道:“前面走的可是秋谷么?”秋谷听了,连
忙回身看时,只见后面两个人急急的走上前来。两个一般的都有五十多岁年纪,鸳
肩鹤背,白面乌须。秋谷仔细看时,认得不是别人,是王子渊、王子深弟兄两个,
一般都是同榜的太史公。这位王子渊王太史,却是个海内的书家,真、草、隶、篆
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南北十余省,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位王太史的书法。和秋谷
的老太爷是拜兄弟,为人却十分诚实,古道非常。当下秋谷见了王太史弟兄两个,
忽然想起王子深王太史的事情,数年之前,曾在陈文仙院中和他相遇,两下着实顶
撞过一回的。如今见了面,不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要想躲避,却又躲避不及,只
得走过来见了他们弟兄两个。
王子渊王太史便开口说道:“我们久不通信,心上十分惦念。去年忽然听了无
数的谣言,也不知是那里来的,我们两个人甚是和你气忿。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情?
你说给我们听听。“秋谷微笑,把这件事儿的原委略略说了一遍。他们两个听
了,都摩拳擦掌,十分愤激。王子深王太史便又问问秋谷近来在家里头的情形,绝
不提起以前的那番话儿,意思里头甚是关切。倒是章秋谷自己觉得过意不去起来,
暗想:这位王太史毕竟是个不念旧恶的好人,究竟老辈行为来得十分厚道。懊悔以
前在陈文仙院中好好的不该得罪他。只得自己先开口说道:”以前小侄无知,冒犯
老伯。
如今老伯虽然不念旧恶,小侄自己想起来却觉得十分颜赧。“王子深王太史听
了哈哈大笑,一手拉着秋谷道:”这些小事我久已忘记的了,你又何必再去提他?
“秋谷打了一拱道:”足见老伯的雅量。“王子渊王太史又道:”这里说话不便,
明天我想请你去舍间吃顿便饭,不知你赏光不赏光?“秋谷忙道:”两位老伯赏饭,
怎敢不到?“王子深王太史道:”你何必这般客气?明天上午,我们在舍间恭候就
是了。最好请早些来,我们可以谈谈。“说着,便同着王子渊王太史别了秋谷,一
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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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谷回过头来看刘仰正和贡春树时,早已不知到那里去了。叫了几声,方才听
得远远的答应。秋谷连忙走过去看时,只见他们两个人立在桥上,低着头在那里看
玩水中倒影的焰火。见了秋谷,便道:“你们那里来的这许多说话?直说了这半天。”
秋谷把方才的事情一一向他们说了,又把自己和王太史顶撞的事情也向他们说
了一番。贡春树笑道:“这两个人,我们平日还说他是书迂;如今看起来,却是个
不可多得的好人。
看了一回,秋谷觉得没有什么趣味,便要回去。刘仰正等也觉已经兴尽,便去
寻着了马夫,叫他配起马车来。这个当儿,三个人偶然又走到安垲第那边去打了一
个转身。只见安垲第门内走出一个中年妇人来,虽然年纪已有四十多岁,却生得蛾
眉螓首,玉面朱唇,别有一种婀娜动人的姿态。见了章秋谷,含笑和他点一点头,
章秋谷也向他鞠躲。正在这般时候,刺斜里又走过一个学生装束的少年男子来,和
那妇人做了一个鬼脸,那妇人顿时眉花眼笑的也还他一个眼风。只说章秋谷没有看
见,谁知偷转眼来一看,章秋谷的这双眼睛竟是全付精神的注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那妇人不觉脸上红起来,一个转身,便走进安垲第去。
秋谷叹一口气道:“这个就是孙伯义孙观察的如夫人。本来是个半开门的私娼
出身,手里头着实有几个钱,并且也通些文墨。自从嫁了这位孙观察之后,宠爱非
常,把家事都给他掌管,那位正室夫人倒反成了赘瘤。如今附着孙观察的声誉,居
然当了什么女学堂的监督。你看他到了这般的年纪,还是这般的回眸顾影,卖弄风
情,那里还像个人家人的样儿!”。一面说着,马车已经来了,章秋谷等便各自登
车回去。
到了明天,秋谷一早起来,坐了马车去拜了几个客。差不多九点多钟的时候,
便到归仁里王公馆里。见了王太史弟兄两个,相让坐下,谈了一回,秋谷见他们十
分关切,便把自己的家计也和他们弟兄说了。王子渊王太史便竭力劝他到上海来就
馆,对他说道:“像你这般的才干,就个每月一二百金的馆地手到擒来,有什么难
处?那时就是同了宝眷住在上海,这几个钱也就差不多了。”王子深王太史接着说
道:“你若一时没有机会,总在愚弟兄两个人的身上和你推荐就是了。”秋谷听了
他们这番说话,虽然不想他荐什么馆地,心上却狠有些儿感激,不免谢了几句。
文说到这一次赛珍会的事情来,王子渊王太史气忿忿的道:“好好的一个慈善
会,如今弄成了一个大台基,还不如不开这个会,还觉得干净些儿。”秋谷听了道
:“老伯这个意见却错了。这个赛珍会虽然被他们弄成了个大台基,却究竟那班饥
民还得些实惠。”王子深王太史听了,摇一摇头道:“照你这样的说起来,这些败
坏风化的举动都是应该的了?据我看来,赈济饥民的事小,不过患在一时;败坏风
化的事大,却是患在久远。两下里比较起来,究竟有些轻重的分别。”秋谷道:
“老伯的话自然不错,却又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海这个地方本来是风俗狠坏
的,就是没有这个赛珍会,依然也是这个样儿,并不是开了这个赛珍会方才败坏风
化的。不开这个会,风俗未见得就会变好;开了这个会,却实实的在灾民身上有些
益处。这样的比较起来,还是赈济饥民的事情来得重些。两位老伯以为何如?”王
子渊和王子深两个人听了,低着头想了一想,觉得当真不错,也便点头称是。一会
儿端上菜来,清清疏疏的几样,却甚是精致。座中就是主客三个,不请别人。秋谷
吃了几杯酒,有了几分酒意,不觉提起满腹的牢骚来。放下酒杯,叹一口气,霍地
立起身来,口中高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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