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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奇侠盗宝受酷刑
笠原一鹤一咬牙,掌中刀迎面就劈。
刀光一闪,那人口中“哟”了一声,蓦地向后就退,这时楼上如同星坠也似的,又
落下了一人,这人一下地,高叫道:“不要用箭射,捉活的!”又有人高声道:“这家
伙可是偷了东西?你看他背上。”
原来笠原一鹤背后背着那个进贡的箱子,这一句话顿时把他提醒了。他蓦地想到,
自己本是负有足利将军的使命,前来晋见皇上,自己怀内更有将军亲函,又怕他何来?
当时不由双手握刀,后退一步,怒声道:“停手!”
这时人声乱成一片,大队的兵弁,自两侧疾跑而来,灯光交织成了一片,纷纷嚷道:
“拿贼!拿贼!”
笠原一鹤这一声吼,顿时使得为首那个官人一怔,他比了个手式,阻止住身边的人
上前,一面仔细看着笠原一鹤的脸道:“大胆,你是什么人?还敢动手么?跪下!”
灯光火炬,人声鼎沸,笠原一鹤不禁有些胆寒。可是当他一想到自己所负的使命,
不禁胆力大增,他双手托刀怒目视着为首那个官人道:“拿什么贼?我又不是贼!”
那个官人冷叱了声,道:“还不跪下?怎么你还敢动手不成?”
笠原一鹤面色一正道:“我是来见皇上的!”
那个官人不由怔了一下,狞笑道:“你胡说些什么?来呀,先拿下他再说!”四周
之人,正要动手,笠原一鹤挺身道:“你们如果真要无礼,我可就不客气了,不过如果
万岁降罪下来,你们可就担当不起了!”
这时又陆续来了八九个锦衣卫士,灯光火炬较先前更亮了,那官人似乎为笠原一鹤
的话吓住了。他咳了一声,双手连摇,止住了四下的乱声,当时冷着脸道:“你是哪里
来的,叫什么名字?”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我名笠原一鹤,乃是日本足利将军手下第一武士,来此是
向皇上进宝来的!”
这人一听,面色一急道:“哦,有证明么?”
笠原一鹤点头道:“自然是有,拿去你看!”说着自怀内拿出了封有火漆的信封,
这个侍卫接过看了一眼,匆匆递过来,立时就换上了一副笑脸道:“我的爷,你怎么不
早点说呢?”
笠原一鹤也就收下了刀,遂冷着脸道:“你们根本就不容我多说嘛!”
那名卫士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呀!万岁爷在荷花殿,已经就寝了,我们也不
能惊动他老人家!”说着摸了一下头,说道:“这可怎么好?”
笠原一鹤不由抱了一下拳,道:“那么,我就明天白天再来!”说着正要转身,这
卫士一笑道:“那倒是不必了,笠大人你既然来了,就在宫里先留下来,明天早朝时候,
我们带你去见皇上就是了!”
笠原一鹤一想,也只有如此了。当时皱了一下眉道:“可是我这个样子……”
那官人笑道:“这无妨,笠大人只要告诉我们下榻的客栈,我们自会派人去拿,衣
物是一概少不了!”
笠原一鹤见这官人说话时,一双眸子里透出精明,似笑非笑的样子,他立刻就明白,
对方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当时只得点头道:“这样很好,就请贵官带路,我要休息一
夜再说!”
这名内官点头道了是:“是!是!”说着就回身对一旁二人说了几句,那两个人,
全是身着锦衣,身带兵刃的卫士,三人商量了一阵之后,其中之一,冷冷笑道:“阁下
既是外国的来客,怎会连规矩都不懂?这是万岁爷的寝宫,怎可带着兵刃随便出入?”
笠原一鹤也冷笑一声,道:“我如没有这口兵刃,只怕此时,已经死在你们的手下
了!”一面说着连刀鞘交过去道:“既然如此,就请贵官代为保存好了!”
那名侍卫双手接过来,道:“这是宫里的规矩,除了我们以外,谁也不能身带兵刃,
笠爷你多包涵!”另一名侍卫却道:“我们也不要你的,等下了早朝之后,一定奉还!”
这时,已走出了两名小太监,打着灯笼,由三名侍卫护送之下,笠原一鹤就同着他
们直向偏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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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在深夜里,可是笠原一鹤也能看出来,这里好大的地方。
目光望去,但见画栋雕梁,一层层像云也似地伸展出去。
盏盏的宫灯,有方的有圆的,乍然望去,就像是隐约在天空中的星群一样,甚是美
观!
他只不过左右看了几眼,那三个侍卫,似乎已带出怀疑之色。当时只好低下头,随
着那两个小太监直向前行。
几个人走了足有盏茶的时间,笠原一鹤实在有些不耐烦了,才见为首两个小太监,
推开了一座大门。
笠原一鹤鼻中立时闻到一阵清香,沁人心肺。
在一排十盏宫灯之下,他看见一方横匾,镶在大红的屋檐之下,匾上写着“清客廊
房”四个大字。这是专为远来晋见皇上的贵宾所设的一处地方,环境至为清雅。正中有
一个大荷花池子,这种季节里,正是荷花开放的时候,阵阵清香随风飘来。
这时刻,清客廊房里的客人,并没有全部安歇,差不多都还亮着灯光。有的房内,
还传出阵阵丝竹之声,还有宫女的婉转歌声。
三名侍卫一直护送他到了一个宽敞大厅为止,这时另由专门侍候廊房里的太监接管。
笠原一鹤抱拳一笑道:“有劳三位官人了!”
三人倒是弯腰连道:“不敢!”先前那名侍卫却告诫道:“笠爷,你暂且在此住一
夜吧,无故不可随便外出,这是宫里的规矩!”
笠原一鹤笑道:“请放心,我不会乱走的!”
那侍卫含笑道:“这样就好了,笠爷有何需要,只管吩咐这里的太监,必能为你办
到就是!”
笠原一鹤只得告了声谢,三名卫士,又前后看了看,关照一番,才匆匆退去。
他们走后,立时就有两上小太监侍候着他进了一间极为豪华雅致的宫房,并侍候着
他脱了衣服沐浴,换上舒适的便衣。
这时候他真后悔,既然有如此舒服的地方,自己又何苦如此折腾?
他在灯下,观赏了一下悬挂壁上的画儿,正想就寝,却闻得敲门之声。笠原一鹤打
开门,见是一个白衣老太监,随着两个小太监手上捧着纸墨等物!老太监龀牙一笑道:
“还没有睡?我们来麻烦您啦!”
那太监嗓音很细,宛如女子,只是一口的牙,差不多都掉光了,看起来真像是一个
老婆婆。
笠原一鹤知道,这些太监都是幼年进宫,并且从小经过“去势”,所以看起来才会
是这样子。当下忙道:“公公请坐!”
老太监叹了一声坐下来,打着一口京片子道:“这些事是少不了的,一样样都得填!”
小太监磨好了墨,递上了笔,这位老公公就开始细细地盘问笠原一鹤姓氏、来历,以及
随身所带的东西,下榻的地方。
一直问了有半个时辰,才算填好了。这时又有人敲门,一个小太监进来道:“回总
管,笠爷的东西已拿回来了!”笠原一鹤不由惊道:“好快!”老公公招呼着道:“拿
进来,给放好了!”
他好像是这“清客廊房”的总管太监,权势不小,接着他就喝着茶,跟笠原一鹤聊
天,道:“日本这国家是好地方,姑娘皮肤白,漂亮,赶明儿个,你回你们将军,贡几
个姑娘来,可比送什么金子宝贝强多了!”笠原一鹤含笑道:“日本现在正在闹内乱饥
荒,百姓不宁,进贡姑娘只怕不易行通!”老太监点头笑道:“也说的是,现在不行,
送上来的又黄又瘦,主子哪能喜欢呢?”笠原一鹤不由暗笑,也不太顶撞他。
老太监聊了几句,就站起来告辞,道:“怎么,笠爷要是喜欢听歌什么的,叫他们
传几个歌妓来。”笠原一鹤忙摇手道:“那是不必,谢谢了!”
老太监这才带着两个小太监退了出去,笠原一鹤和衣倒在床上,耳中听得阵阵丝弦
吹竹之声,甚为悦耳。他脑子里,不禁为方才的话,生出了一些悲伤。对于自己的身世,
他并不知道,他仍然以为自己是一个日本人,那么对于祖国的灾难,又怎能不伤感呢?
他悲伤了一阵,不禁又想到了机三立,不知他现在如何了?今天幸亏自己能随机应
变,否则只怕有理也讲不清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好像他才睡了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之声惊醒。
笠原一鹤忙去开了门,见是小太监送面汤来了。他接了脸盆,那小太监笑道:“爷
要准备了,等一会儿王总管要带爷进去的!”
笠原一鹤答应了一声,忙洗漱完毕,换好了衣裳,又重新回到了他那副日本武士的
样子。这时就有人送来早餐,小笼包一笼,玫瑰松糕和荷叶松糕各一盘,另有八宝甜粥
一碗。笠原一鹤如风卷残云地吃了一个干净,只觉得味道美极了,不愧是宫廷御厨!
一切就绪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才见那老太监,同着两个带刀的卫士进来招呼道:
“笠爷请随我出来!”
笠原一鹤整理了一下衣帽,道:“皇上在哪一殿召见?”
老太监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走出房子,却是除自己以外,尚有二人也都打扮得整齐地坐在大厅内,老太监一
进来,那二人忙站起来。这时又有一个小太监送给每人一面银牌,笠原一鹤见自己这面
是银龙二号。
老太监笑向三人道:“三位请坐等内宫的公公来传才能动身呢!”
笠原一鹤才知道见一见皇上,可真是不容易,只得耐着性子坐了下来。两个素衣太
监,却过来对三人行了一礼,然后很仔细地在每人身上摸着,连一粒铜纽也不许有!
笠原一鹤的那个小箱子,却要交给另一个拿,不许他亲自拿。
一切就绪之后,才见厅门一开,一个着杏黄长袍的太监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白
衣太监,各人拿着一个拂尘,众人一齐站了起来。
黄衣太监手上拿着一卷黄缎,一进门就打开来,高声道:“圣旨,下跪!”全室所
有人全都跪了下来,笠原一鹤犹豫了一下,也跪了下来。那黄衣太监遂高声念道:“高
丽来使金大和,四川提督郭永兴,日本武士笠原一鹤即入‘翠微宫’,不得延误,钦此!”
三人叩了头一齐站起,那黄衣太监含笑点了点头道:“三位辛苦了,请随我入宫见
驾吧!”说完转身退出,三人跟随他一齐走出,却见廊前已站了两列锦衣卫士,一个个
衣械鲜明,神情威武。
那黄衣太监和两个小太监在前,三位晋谒者居中,两列锦衣卫士殿后,直向前行去。
笠原一鹤随身的那个贡箱,却由小太监之一双手捧着,偌大的一行人,行走在水磨
方砖的地上,只有沙沙一片细声,连一个咳嗽的人都没有。
笠原一鹤打量着这皇宫内,真是开了眼了。宫院内花树井然,有一半以上,笠原一
鹤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两行翠柏树,剪得一般高,一般齐;每几步都有一个金丝质鸟架,
落栖着各种珍禽!
一行人行进一处白玉牌楼,其上写着“翠微宫”三个大字。
门前有四个黄衣太监,分立左右。其中之一,扬着手上的拂尘道:“锦衣卫四品以
下留守殿外其余进宫护驾!”立时就见那些卫士分作两列,有一对巨大的石狮,一对玉
麒麟,宫檐之下,是雕刻着一条长有数丈的五爪金龙,看起来栩栩如生!
一名二品侍卫,立在阶上,道:“万岁爷在东琴阁巡视,来见使者请先在回龙殿少
憩!”两个黄衣太监又带着三个人来到了“回龙殿”方才坐定,一个内监入宫宣道:
“万岁爷有旨,高丽使者入晋!”那个高丽使者忙应声站起来,他身着鲜衣,头戴高帽,
由一名太监捧着他的贡物,无非是他们高丽所产的参茸玉桂药物。
这位高丽使者去后不久,那个太监又入内唤道:“传日本武士笠原一鹤――”笠原
一鹤忙站起身来,这名内宫总管走过来,微微打量着他道:“你是日本来的武士么?”
笠原一鹤不由点了点头,那侍卫含笑点了点头,向两名侍卫道:“岳侍卫,你陪同他入
见圣上,要仔细了!”
那名侍卫躬身答了一声:“是!”就在一名侍卫、一名太监陪同之下,笠原一鹤走
进了翠微宫,直入皇驾憩息的御书房。
那位大明永乐皇帝,此刻正斜倚在金丝绒的龙椅之上,两名小太监在为他捶背。
皇帝身着便服,龙目微弛,看来似乎很疲倦,两鬓都已斑白,一双白眉长长地搭了
下来。事实上,永乐帝自从征阿鲁索兀良哈归后不久,精力体力已大不如从前了。
想当初为燕王时靖国难,杀秦子澄,称帝初伐安南,亲征鞑靶……那是何等的威风,
可是今日看来,这位皇帝勇魄虽在,体力已不行了。
太监唱名之后,圣上挥手令捶背的两个小太监走开。笠原一鹤叩问龙安!永乐帝微
笑点头道:“你会说中国话,很好,请站起来,赐坐!”笠原一鹤直直地看着,忙跪地
叩头道:“庶民笠原一鹤谢主龙恩!”他虽非卑贱之流,可是当他目睹着这位天国的大
皇帝,内心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战兢。
身为一国之王的永乐大帝,尽管在老迈之年,却也有一种上国之君的天威,令人肃
然起敬!
对答之下,皇帝甚为高兴,并品尝一碗他自己食用的“万年羹”。
这时内监把贡物进上,皇帝亲自打开,一样一样地赏玩,尤其对于那一枚翡翠梨喜
爱十分。
他龙颜甚悦地道:“笠原武士,你可愿在我们中国留下来么?”
笠原一鹤垂首道:“小民奉将军之命,叩见皇上,此间事了,尚要至敝国复命,不
能多事逗留。”
永乐皇帝点首道:“很好,孤赐你们将军彩缎千匹、玉如意、玉彩盒各一对,赐你
神剑一口,孤习箭时所乘的御马一匹,黄金百两,你好生游耍些日子径自回去吧!”
笠原一鹤当时连忙答应,跪地谢恩。
皇帝又含笑道:“至于为贵国发兵之事,我却要从详考虑,此时只怕不易,因为我
国北方作乱,尚待征伐,只怕无力相助了。你径自回复,我再另派使者去见你们将军就
是!”
笠原一鹤又叩了个头,退后站起,当下由锦衣卫维护下,走出御书房。他总算办完
了一件大事,轻松得吐了一口气。
返回到“清客廊房”之内,各项御赐之物,均已由内监捧进来。只有彩缎千匹,却
是发交江南织造厂直接处理,笠原一鹤所领到的,不过是一件提领的御提单。
至于永乐皇帝所赐的那匹御马,倒真是一匹蒙古异种好马,白毛红睛鬃长披颈,所
谓“神剑”不过是一口宫中玩物,没有开过口的,看起来样子唬人,并没有什么实用。
笠原一鹤带着东西,上马离宫。
他身上带有一件由锦衣卫批交的公文,这件公文可以沿途借重官府的保护,诸如舟
车之类,也可以便宜行事!
但是他对于这些毫无兴趣,他只是兼程地赶回金陵朝阳寺,向师父复命之后,他还
要去一趟日本。
他赶回朝阳寺的时候,涵一和尚并不在寺内。
原来这时涵一和尚,正为着匡飞的事情而大为伤神。他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找到他,
并且把他送到仙霞岭去,才能令自己心安!可是匡飞却抱着“破镜难圆”的心情,誓死
不回!
他二人在这一件事上,表现了不同的意见!
笠原一鹤由一位师兄处,看见了一张师父对自己的留条,不由大吃了一惊!这张留
函内,涵一和尚把他的出身来历,以及父亲的一切情形交待得很清楚。
笠原一鹤看得真是如醉如痴!
到今天,生活了这么多年以来,他头一次揭开了身世之谜,到现在,他才了解到自
己一半血统,竟是属于中国的。原来父亲的原名叫匡飞,他是一个道道地地的中国人,
笠原桑二不过是他一个化名!
可是这件事,母亲竟从来没有对自己谈过!
他更知道了,那位翠娘白姗,原来是父亲的中国妻子!以此下推,匡长青、匡芷苓
也正是自己的弟、妹……
这一切简直是像梦也似的,难以令自己相信,可是这些是出自师父亲自所述,怎能
令自己有所怀疑。
涵一和尚在这封信后说,他是为找寻匡飞才外出的,这么说来,父亲也来到了中国。
笠原一鹤这时,内心真是乱极了。可是师父最后批示自己的话,嘱令自己不得离开
寺门,一切事情,交给师兄办理!
他只得诚诚恳恳地向足利将军写了一封信,说明一切经过以及自己不回日本的原因。
涵一和尚所谓笠原一鹤的那位“师兄”,正是合一和尚。
笠原一鹤写好书信后,亲自找到了合一的禅房,面谒师兄请罪!合一和尚对于他昔
日的过错,并不责怪,可是由神情上看起来,显然对这位师弟冷淡得多了!他只是冷冷
地道:“你把所有的事交待清楚,我马上就想动身了!”
笠原一鹤把御赐各物,以及路上的通行证明,与将军的信件,都交给了这位师兄。
合一和尚就在当日,带着这些东西出行了。从这一天开始,笠原一鹤暂时收起了一
颗心,在这朝阳寺里住了下来。他每日听禅颂经,尽量地把自己当成一个虔诚的和尚。
可是,佛家重视“因果”二字,也许在你无知的时候,你种下过一个因,那么你必
定要得到那个“果”!否则是不会干休的!
夜幕深垂,紫禁城一片肃杀。
才打过三更时分,就由东面宫殿上翻过了一条疾劲的人影,这条人影好快,一刹时
间已扑到眼前的“文鸾殿”上。
月光之下,才看清了,来人是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儿,颔下一缕山羊胡子,被风吹
得斜到了一边。
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不时地四下溜着,神情显得十分紧张。只听到他口中喃喃低语
道:“妈的,老和尚把我给害苦了!”“这么大的地方,老天爷我可是到哪里去找那翡
翠梨啊……”
没办这件事之前,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可是如今事到临头,才知道竟是如此
的不易。你只要想,这座宫里是多么大的地势,多少座宫房楼殿,要在这里去找寻一枚
小小翡翠梨的藏处,那是多么不容易?老狸祝三立想到此,真不禁有些泄气了。
这座“文鸾殿”好大的地方,月光闪映着琉璃瓦面,发出万点金星,刺得眼睛挺不
好受的!
祝三立一身紧身衣靠,背后紧系着兵刃!
他事实上,已来了宫内多次了,可是前数次,丝毫不得要领。因此,他已下定了决
心,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把那枚“翡翠梨”偷到手中。
他那双闪闪的眸子,注视着“文鸾殿”下的任何动静,其实他哪里知道,这是一坐
空殿,只是日间,供宫内诸人习书问画的地方。
良久之后,他看见一个白衣的太监,打着一盏宫灯,远远地走了过来。
老狸祝三立安心要拿他试问,容得这名太监走得差不多了,他陡然拔身而起,身形
向下一落,正好落在了这太监身后,随身带下的风力,差一点儿把那太监手上的灯笼弄
熄。
那太监是来自西宫太后那边的,因为几个娘娘在猜谜玩,叫他来文鸾殿找谜谱,不
想竟会遇见了这件事。
这阵风力,使得他吓了一大跳,口中道:“什么东西?”当时猛地一个回身,灯光
骤照之下,他看见是一个矮小的老头儿,不由“啊”了一声,方要叫喊,祝三立一只右
手,已搭在了他的肩上。这太监只觉得全身一阵发麻,不由一个劲儿地直打冷战,却是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见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自己坐了下来。
祝三立一声冷笑道:“不许叫喊,否则要你的命!”说着右手一抬,一口冷森森的
利刀,已抵在了这名太监的胸前,这名太监早已吓了个面无人色。他咬着舌尖道:“祖
宗爷……爷……饶命呀!”
祝三立沉声说道:“我问你,前些日子有个日本人进贡的宝物,万岁爷放在哪里了?”
那太监哆嗦道:“这……这!我是西宫里当差的,哪知道呀!”
祝三立宝剑微微向前一送,那太监吓得整个身子都躺下了,当时哭泣道:“祖爷爷……
我可是真不知道,不过万岁爷的宝贝一向是放在‘紫金楼’的!”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紫金楼在哪里?你快说!”
这太监连指带比道:“还要下去,绕过文华殿,在翠微宫里面……爷爷,你不要杀
我!”
祝三立不由心内大喜,当下一笑道:“你说了我当然不杀你,不过,你还是在这里
先睡一会儿的好!”那太监方自摇手,却为祝三立指尖一翻,已点中了他前胸的“气坎
穴”上,这名太监顿时就不动弹了!在这僻静的文鸾殿内,这种事是不易被人知道的。
可是步出文鸾殿外,却不断来往有人,这一段距离很不容易藏身。
祝三立考虑再三,当时匆匆把这名太监的衣服剥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虽嫌长一
点儿,却也凑合!然后他又戴上了帽子,这才打起了灯笼,大摇大摆地向着殿外行去。
向前直行了约有一箭之地,他才看见了一座占地极大,金碧辉煌的大宫殿,这正是
每早天子在此临早朝的“文和殿”。
文和殿外悬着有三个人高的大灯笼,石阶上立着八名持戈的卫士,威风凛凛的。
祝三立低着头走过去,摇摇晃晃,满像是那么一回事似的,谁知他走了百十步左右,
忽听得一人沉声道:“前面那个人站住!”祝三立不由大惊,当下就立步不动,那人叱
道:“回过身来!”祝三立只得回过了身来,却见一名着便衣,高有八尺左右的汉子,
匆匆向自己行过来。待他走过,祝三立才看清他有五十左右的年岁,一双招风耳,两只
眼睛又细又长,鹰鼻薄唇,一望即知是一个精明厉害的人物。
这人走过来,用着精异的目光,打量着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一宫当差?”
祝三立一笑道:“我姓祝,在西宫来的,有事么?”
那人“哧哧”一笑,道:“这倒是怪,太监还能长胡子,我倒是头一次看见!”
祝三立不由大吃一惊,他匆匆换衣,自以为得计,却没有料到,竟会留下这么大一
个漏洞!
那人已伸出手来,向着他那一缕山羊胡子上扯来,口中大声笑道:“这到底是怎么
回事呀?”祝三立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他手上的那盏灯笼,猛地抡起来,照着对面这个
人头上砸去,那人无防之下,为灯笼打了个正着,虽说不怎么要紧,可是却被蜡油浇了
一脖子,烫得“哎哟”了一声。当时他大嚷,道:“来人,拿奸细!”身子向旁一翻,
正要伸手去拔刀,祝三立已冷笑了一声,他手上的那根灯笼竿儿,向外一翻,正正点在
了这卫士的咽喉之上。只听得“吭!”一声,这小子“扑通”一声,就倒下不动了。
祝三立哪里再能在此多留?当下足尖一点,已用“晴蜒点水”的轻功绝技,猛地扑
了出去。可是这种情形,又把附近所有的人都惊动了,那八名持戈的卫士不由大声喧叫
了起来。
祝三立疾驰到了前路,迎面看见一座牌坊,上面有“翠微宫”三个大字。
他这时真的又恨又气,想不到竟会在这时候,惊动了众人,自己行事可就大大不便
了。
他恨得咬了一下牙,不得已,只得暂求退路了。可是就在这时,一口利剑,带起一
阵劲风,直向着他头上猛劈了下来。
祝三立向后一翻身,看见是一名锦衣卫士。
他手上此刻尚拿着那截灯笼竿儿,当下就势一翻,“当”的一声,已把来人的那口
宝剑荡了出去。
这名卫士冷笑道:“老小子,你好大的狗胆!”他口中说着,内心不由甚是吃惊,
因为对方竟能以一核细棍荡开自己手上的宝剑,只此一点看来对方又岂能是个弱者?当
时身子向下一塌,直向一边窜了出去,就势一抬右腕,猛地打出一件暗器。
祝三立哪里有心恋战,他用手上的竹枝,猛地一挥,“叭”一声,已把打来的一枚
“燕尾镖”磕在了一边。可是那人却又发出了第二枚暗器,同样是一支“燕尾镖”,只
是这一次却是直向祝三立小腹上打来。
祝三立愤怒之下,左手向前一抄,已把这支燕尾镖抄在了手中。
那卫士见状,微微一呆,祝三立的燕尾镖却像是一点天星也似的,只一闪已到了那
人面前。
可是猛可里,由翠微宫后墙角处一声喝道:“好打!”
“呼”的一股劲风,猛地劈过来。
祝三立发出的钢镖,为这股劲风一击,只听得“叮”的一声,落在了丈许以外。
老狸祝三立不禁大吃了一惊,因为以自己的内力,发出的暗器,竟会为对方掌风所
击落,以此推想,来人的掌力,该是多么惊人?
想着,他身子向左一闪。却见面前人影一晃,一人以着宏高的嗓音道:“老头儿,
这地方也是你来得的么?”
祝三立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身披红衣的高大喇嘛,他站在当地,看起来,竟较自
己高出了半头以上。
祝三立不由吃了一惊,他还不知道,这地方,竟会出现这种角色。当下退一步,冷
冷笑道:“大和尚,你也要凑一脚么?”
红衣喇嘛嘿嘿一笑道:“这很好,我承圣上看重,第一天上任,就有事情上门,老
小子,你乖乖地跪地磕头吧!”说话之间,无数的锦衣卫士,已由四面集了过来,灯光
火炬亮了一团。
祝三立看到这种情形,不禁道了声苦也。当下嘿嘿一笑道:“大和尚,今夜不是打
架的时候,祝三爷记着你就是,告辞了!”说着双足用力一顿,“啪”一声,倒蹿了出
去!
他足尖方一沾地,一口弧形剑,夹满了风力,直向着他面门之上猛然劈下来。祝三
立身子霍地一滚,他就势已把背后的兵刃握在手中。势到如此想要不伤人,只怕是行不
通了。
就见他掌中剑向外一抖,就势向下压,正正地扎在了那名来犯的锦衣卫士的肩头之
上。随着他宝剑向回一抽,左足向前一抬,那名锦衣卫士已像皮球也似地被踢了出去。
祝三立宝剑向后一抽,这当口,一股沉实的掌力,向他背心处逼到。祝三立用“大
轮转”的身法,霍地一个旋身,掌中剑带出了一片光华,直向来人双手削去。他身形转
过之时,已然看清了,来人正是那个大喇嘛。
这个红衣大喇嘛哈哈一笑,口中说了一句藏语。只见他偌大的身子,蓦地腾了起来,
就像是一片红云也似的,直向祝三立身后落下去。
老狸祝三立“怪蟒翻身”,身子才转过一半,却闻得那喇嘛口中怪叫了声:“打!”
只见他棋盘大小的一双大手,蓦地向外一扬,一吐,祝三立虽有内力充体,却也由不住
往后退了两步。
那个红衣喇嘛,这时忽然失声叫道:“你们退下去,待我擒他便了!”这几个侍卫,
似乎很听他的话,闻言纷纷撤了开来,却见这个喇嘛一声狂笑,他右手向背后一探,向
外一亮势子,手中已多了一面大铜钹!这面铜钹迅速地交在了左手,右手自腰间拔出了
个黑色的钹棒。他狂笑了一阵,道:“老头儿,今天也叫你见识我西方野佛的夺魂钹的
厉害。”
祝三立不由蓦地一惊,他才知道眼前这个红衣喇嘛,竟是负有盛名的西方野佛,金
身喇嘛上元吉太。这个人他是久闻其名,闻道这个喇嘛惯使巫术,尤其是他手中的“夺
魂钹”,竟能使人魂飞魄散,乃是当今一个怪僧。
今天,他想不到,竟会遇见了此人,当下不由内心大为震惊了一下。可见眼前局面,
不打却也是不行的。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说完话后一声狂笑,只见他右手钹棒向外一磕,“当”一声,
已把视三立手中兵刃磕开。
祝三立这才知道,原来他手上的那根黑漆棒儿,竟然也是金属做的。当下一压手中
剑,二次进身用“长虹贯日”的手法,第二次把长剑击了出去,直取对方脐下三分。
西方野佛面色一变,狂笑了一声道:“好老儿!”身子蓦地腾空而起,就在身形似
落未下的当儿,他手上的那面大铜钹,忽然“当”的响了一声。
祝三立身子本来跟进,这时见状,慌不迭点足而退,可是仍然慢了一步。上元吉太
这种“夺命三钹”在一丈方圆范围之内,会有令人吃惊的奇效!钹声一响,祝三立那么
高深定力的人,竟由不住足下打了一个踉跄,只觉得头上“嗡”的一声,差一点儿摔倒
在地!
他这才体会到对方的厉害,哪里再能恋战?
当时奋力向前一纵,迎面扑来了一名锦衣卫士,一口鬼头刀,劈面就砍,口中道:
“相好的,躺下吧!”祝三立这时明白,自己如果不能扑出眼前的重围,必定就擒于那
个喇嘛之手。当时也顾不得下手轻重了,他身子蓦地向外一偏,鬼头刀已砍了一个空!
祝三立右足尖向外一挑,冷笑道:“你给我躺下吧!”他这种“鸳鸯跺子腿”是从
不虚发。那名锦衣卫士虽然躲开了他的第一腿,可是却没有躲过他的第二腿。这一腿,
乃是祝三立身形腾在空中所发出的。足尖一点,正正点在了这位锦衣卫士的当头天灵盖
骨之上。只听他发出了一声狂啸,蓦地仆地而亡,口中狂吐鲜血,祝三立一经杀人,双
目如火。
他掌中剑第二次向外一挥,又被他砍翻了一人,身子却侍机猛然拔了起来,直向一
处偏殿上落去。然而他足尖方自着瓦,迎面一声狂笑道:“本座候你多时了!”
祝三立见又是那红衣喇嘛,不由吃了一惊!不容他有所举动,那喇嘛向前一探身,
手上的铜钹第二次发出了一声大震。
老狸祝三立足方踏瓦,这一声鸣钹,使得他足下一个踉跄,再也站立不住了。当时
口中“哎哟”了一声,足下一滑,直由殿瓦上坠了下来。
四方野佛上元吉太这“夺命三钹”,真是个厉害,祝三立整个头都像要炸开了一般。
他恍惚之中兀自提着一口真力,可是由于志力不坚,真力也就不足,当时“砰”一声,
手中兵刃也甩了出去。跟着上元吉太飘身而下,哈哈一笑道:“老头儿,你束手就擒吧!”
说着手上的黑漆钹棒,陡然朝着祝三立顶门上点来。
祝三立虽是昏沉沉的,可是内心却很清楚,他恨透了这个大喇嘛,这时见他竟然是
对自己下毒手,不由上身霍地向前一塌,双掌上贯足了真力,猛地打出了双掌。
西方野佛怎会想到,对方在此时竟会有此一手?当时再想躲闪已是不及,偌大的身
子,直被祝三立打得猛然一晃;可是他在这时,却第三次击动了铜钹,只听见“哐”的
一声大震。这是他“夺命三钹”最后的一击,这喇嘛口中念了一句梵语道:“乌岭三一,
求次西!”
老狸祝三立再也挺身不住,只见他霍地向后一扬,竟自昏了过去。
西方野佛击了这声铜钹之后,双手一松,连钹带棒一齐摔在地上,整个身子“扑”
的一声坐了下来。他身边的锦衣卫见状大惊道:“不好了,法王受伤了!”
西方野佛强自镇定道:“胡说……你们还不把那老贼缚起来,待他跑走不成?”这
时灯光火炬耀目难睁,人声乱成了一片。几个卫士跑近祝三立身前,见这老头儿,牙关
紧咬,面如死鱼,一副惊魄万状的神态。他们就用绳子很快把他缚起来!
西方野佛这时只觉得口内阵阵发甜,他知道自己为对方伤中内腑,虽非致命,却也
不轻。可是在众人面前,他又不便吐实。当时强提一口真力,站了起来道:“把这老贼
押在我那神殿之下,交给我两个弟子看管!”一名侍卫道:“老法王你无妨吧?”
西方野佛拣起了地上的铜钹,嘿嘿笑道:“你们不要担心本座,还是去看看有没有
惊动了圣驾才是正理!”几个锦衣卫士闻言才猛然惊觉,匆匆跑去。
皇上今夜就寝“飘香殿”,距此甚远,这边所发生的事情,倒也没有惊动了他,只
是此一事件,却把整个皇宫震惊了。只是他们谁也不敢惊动皇上,纷纷着人打听经过,
暗中加强防范罢了!
在宫院东侧,有一座新建筑的豪华建筑,名之为神殿。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和他的两个弟子――金银喇嘛,现在正像菩萨似的,被供养在
这里。
神殿内设有高大的神坛,日以继夜地焚着圣香、圣烛,设有神案,其上供书着:
$R%“吾皇当今天子
永乐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R%
正中壁上,是皇帝一幅极大的画像,长生位上供有四季水果、水陆干鲜,琳琅满目
地摆满了整个的一案子。神殿大门,是用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的,上悬一牌,书有:
$R%“非圣谕特令,严禁出入。”$R%
可是这却不包括上元吉太所指定护法的八名宫娥,这八名宫娥是可以任意出入,甚
至于成群地在神殿内打闹嬉戏着。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得宠于当今万岁,据说,是当众表演了他的一手“夺命三钹”。
他那三声钹响,曾把几名卫士在圣上面前震昏在地;而且有一次圣上头昏,被这喇嘛烧
了一柱香,按摩了几下就好了。
如此,他就得宠了。
宫内里里外外,见了他,无不尊称一声“法王”,谁敢招惹?可怜那个老狸祝三立,
现在却铁锁横身,被锁在神殿下的一个石亭之内。在他枯瘦的手脚之上,各加着一副沉
重的铁锁链子,铁链却连在一巨大的亭柱之上。一任你有多大的本事,也是一筹莫展。
至此为止,老头儿已昏睡了一天一夜,却仍然没有苏醒的意思。
至于那个大喇嘛,一返神殿,也就再没有出门,整整在床上躺了两天。直到第三天,
他才在两个弟子的扶持之下,在院子里走了一趟。
总算他功力深,在静心调养之下,已大大地减轻了伤势。他走到石亭前看了看祝三
立,不由冷笑道:“把他弄醒,我有话问他。”
两个宫娥为他搬来了一张太师椅,上元吉太就坐在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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