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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口肉
“你咬下来的不是鬼肉,”无情并没有因林傲一一时答不出来而放过,“而是
人肉,对吧?”
林傲一还是没有回答。
他淌着汗。
仿佛这汗珠都是绿色的。
“你们杀了人,就把她推人井里,一了百了。”无情不像是死生由人的俘虏,
而似是明断善恶的判官,“你还咬了她的一块肉,顺便证明了你自己的清白:你不
但给鬼咬过,也咬过鬼。”
青月公子叹了一口气。
还是没有说话。
“你负伤――或装负伤的时候,我仔细看过那块你嘴里衔着的肉,那块不似是
刚刚从人的身上一口咬下来的,因为切口已成瘀色,也没有大量的涌血,甚至血块
已干涸,肉已硬涩,肌理也坏死了。”无情一面说,一面观察着青月公子的神情,
“新鲜人肉决不会这样子的,当然了,除非那真的是鬼肉,或者是死人的肉。至少,
是死去了一段时间的肉。”
青月公子抵了抵干涩的唇:“所以,你佯作命人分析水质和土质,其实,也暗
中派人去井里打捞了?”
“避人耳目,自所难免。”无情道,“白么儿的水性一向很好,何况,他对核
验一向是精专得很。”
“我们那时就一直在想:如果你不是聂青,那会是谁呢?”无情这次不待青月
公子追问,已说了下去,“我们看了伤口,找到了死尸,想到你的出现,你的伤势,
还有你的绿眼睛,长得极速的胡须,就联到称雄东北的一个人物,还有他的‘咬牙
切齿’,以及他们家族研制的‘冰天雪’,能将毒力吸收转化为内力的奇特体质。”
他笑笑又道:“一切都指向三个名字:那就是你:青月公子!”
“不过,如果没有老鱼的伤和他的告诫,”无情还有补充,“我们还不能真个
儿断定是你。”
“老鱼?”青月公子没想到已一早给人算定了是他,心中既惊且疑,“他的伤
……”
他百思不出在这一环节上自己又出了什么错。
“他给咬了之后,他的眼色跟你是一样的,你没发现吗?”无情道,“何况,
他告诉阿三,他在背后遇袭的时候,虽不及回头,但是有你在他后面:也只有你在
他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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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傲一闷声道:“我以为他死定了,不然,再补一记,他死了就不会有那么多
语言了。”
无情摇头、“别忘了,他是‘铜皮铁骨、铁壁铜墙’鱼玄姬。”
林傲一嘿道:“好好的一个犟汉,却叫了个唐朝女道士的名字!”
“唐朝女诗人是鱼玄机。”无情道,“他的确是鱼。他的武功却是李玄衣调教
出来的。他曾迷恋过姬摇花,一度不能自拔。所以他干脆以这两人大名中其中一字
作他名字,以作纪念,以为做戒。你别看他是个莽汉子,他其实大有玄机。”
“我知道。”青月公子哼声道,“我就是不敢小觑他,才施碎袭。但还是小看
了他,不知道他已看破了我。”
他怪笑一声,叹道:“难得啊难得。”
无情一怔:“难得什么?”
“你今天已快要死了,却还替部下朋友吹嘘!说起来,做你的朋友真幸福。”
青月公子似乎有点感慨,“不过,还是做你的敌人比较够意思!”
他又忿忿不平地道:“不过,他给毒毒绿了眼,关我屁事!”
无情不温不火地道:“当然有关,黑皮肤的人,生的孩子皮肤易黑。长得高大
的父母,生的孩子多半不矮。爹娘秃发,孩子到中年以后,通常都有秃顶之危。双
亲若生病而殁,其子女也容易犯这种病。这叫遗传。吃了香豆,尿溺难免也有个味
道。常食肉类,血气也旺些。若经年用红色蓝色紫色的颜彩拌水淋花,芍药和菊,
都可以开个红。蓝。紫来。既是遗传,也是感染。老鱼给你咬了,余毒未消,当然
转绿,难道还转黄变红白不成!”
林傲一似乎也在检讨自己:“看来,老鱼给我‘咬’了之后,你就开始防范我
了;要向你下手,最好时机应在老鱼中毒之前。”
“不对。”无情更正道,“在你还没‘下口’之前,我已因一个人提供了一件
事而对你加强了防备。”
“谁?”青月公子讶然道,“什么事?”
“罗白乃。”无情道,“他一看到你,就有个感觉,让他觉得不对劲中带着畏
怖。”
林傲一做然道:“他当然怕我。”他的语言里充满了自恃,“很多人都怕我,
也不止他一个。”
“可是他本来没见过你,”无情反问,“他怎会对你有熟悉的奇特感觉?”
“你说呢?”
青月公子饶有兴味的反问。
“近期见过令他觉得骇怕的,只有两次,”无情层层推进的说,“一是在味螺
镇,他遇上了垂危的朱杀家。”
青月公子侧着头,诡笑问下去:“还有一次呢?”
无情道:“便是他在绮梦客栈里所遇的月下鬼魂了。”
“不过,那是个女鬼,你虽然是鬼王聂青,”无情居然开了他一个玩笑,“你
就算是鬼,也决非女鬼,他们应该不会看错,而这一点,我也还看得出来。”
青月公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我是谁?”
然后他忍俊道:“你们总不会认为我是朱杀家吧?”
“当然不是动辄杀人一家大小的朱杀家,但你既可冒充聂鬼王,也同样可以假
冒朱杀家;”无情道,“现在冒牌货很多,听说江浙有个少年无情,比我小十来岁,
有成千上万的人奉银子请他办案辑凶呢;岭南也有个老年无情,居然在杀了人劫了
晌后宣称自己是御前大捕头,他自己是故意犯案潜入贼窝,居然也把那御史大人吓
住了不敢判刑。”
“朱杀家的眼珠是混浊的,乳白色的;”林傲一眨了眨双目,“你还没有清楚
我的眼色,又怎看出我对孙老板又爱又恨,又怎硬栽老鱼中毒后呈现同样眼色,便
当作是我咬他一口肉!”
“你说得对。你的眼色是绿色的,朱杀家是白的。”无情重,“本来我也想不
通,但是,不是有一种薄如纸的玻璃色片,可以戴人眼眶里,要什么颜色有什么颜
色,要有什么样的眼色便有什么样的眼色的吗?听说,波斯国有一种叫‘高唐镜’
的事物,若切成小片套在眼球上,就会有这种效果。为了这种特别的镜子,中原武
林,还一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你们不是真的以为我就是朱杀家吧?”青月公子怪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
当朱杀家?嗯?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浸在酒里?还得要舌根紫蓝?脸部溃烂?毒瘤在
额?蛆虫满身?我好歹也是‘东北王’林木森的儿子,也是‘一刻馆’的署理馆主,
我对孙绮梦尽管不平不忿,为了应付她,扮扮聂青也就是了;为了要对付你,自己
戳了两个血洞,那也就够了――我干吗还要这样难为自己,闹个满身尸虫,一脸烂
泡!?”
他笑得前俯后合:“我?犯得着吗?”
无论他怎么笑,眼睛仍盯住了无情,神情里还是有点孤寂,甚至连他的笑纹还
漾出了落寞来。
无情看着他笑,听着他说,也颇有同感:“是呀,我也想不通,你的确是犯不
着如此搏命;就算你认为绮梦姑娘对不起你,或一意要伏杀我,也断断不需如此…
…卑屈!”
“没想到,聪明绝顶的大捕头无情也有想错了边的时候――不过,却错有错着,
提防了我,但到底还是给我放倒了。”青月公子得意地道,“你们如伙众上绮梦客
栈截击吴铁翼,我怕还来不及,只好尽力截击,怎会把消息叫那姓罗的小把式到处
散播,对我可有什么好处?我得要费那么大的功夫,要把他骗上来疑神峰不成!”
“如果不是你,”无情却不以为件,犹在推敲不已,“那么,罗白乃又怎会觉
得你有熟捻的感觉?”
“由于罗白乃在味螺镇遇上的那怪人是朱杀家,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猜度出来的,
所以我难免会联想到你就是……”无情犹在苦思,“如果不是你,会是谁呢?为什
么要叫罗白乃上来?罗白乃通知了孙绮梦等人,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那人真
的是朱杀家?罗自乃的熟悉感觉难道错了吗?”
青月公子收敛了张狂的笑意,肃容道:“姓罗那厮对有生起相熟的感觉,也亏
得他,因为我本来是――”
他正要说下去。
却没说下去。
只听一声尖啸,凄厉已极,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开始只是一声厉啸。
然后,那啸声化成千百个怪啸,自四面八方,更凄厉百千倍的回荡了过来,此
起彼落,鬼哭神号。
林傲一的脸色变了。
无情急问:“因为你是?”
林傲一犹浸淫在怪啸的音波之中,不能自拔。
无情就问:“你在等人?”
林傲一目中寒光闪烁。
无情再问:“你等的是什么人!?”
青月公子双眼青光大盛,也杀气大盛,他迅速把尖齿套在左手中、食二指上,
厉声问:“我再问一次,你是怎么断定我是‘一刻馆’的林傲一!?”
无情知他就要下杀手了。
他也不再拖宕。
他已拖够了。
至少,已成功地以时间换取了时机。
“我之前只是猜估,”无情摇了摇头,“后来却不是。”
“什么事促使你能断定?”
林傲一盯着他,却侧着耳聆听:在洞穴里,好像有千千万万个小洞小穴,一直
发出了蠕动的沙沙之声,他们就像缩小了陷在蜂窝里,窝里每一个小洞都有蛹虫哺
食蠕爬着。
“铁布衫。”
“铁布衫!?”
“对,”无情道,“是铁布衫。”
青月公子更加不解。
“他!?”林傲一震动地一叠声的问,“你说是绮梦客栈那个铁布衫!?是他
亲自告诉你的!?”
“不是。”无情道,“在出发前,我私下问过杜小月,她告诉我的!”
青月公子显出了荒谬诡怪之极的神色来,一时似笑非笑,似惧还怔。
“她告诉我:聂青一早已潜上来了,初为了帮‘打神腿’庄怀飞追捕吴铁翼,
后来对她生了感情,就化妆成铁布衫,一心帮她和绮梦渡此危艰……”无情看着青
月公子的神情,他自己也变得怪异了起来,“他既是聂鬼王,你当然就是林青月了!”
突然间,青月公子爆笑了起来。
“你……在你就是四大名捕之首!”林傲一悲愤且荒诞的大笑,边笑边喘着气
说:“居然相信一个妖女的话!”
“妖女?”无情问,“你说谁是妖女!?”
“当然是杜小月。”林青月厉声啸道,“她不是妖妇还有谁!”
他的凄啸也一样自洞穴里反反复复。折折腾腾。滚滚荡荡的传了开去,且变大
变急变厉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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