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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岸上与水里的敌人
石断眉一生都习“惯用不同的方式去杀人,他也喜欢用不同的方式去杀人。
可是现在是决斗,而不是暗杀。
决斗反而是蔡旋钟惯用的方式。
每个人都有他的方式,他的擅长:精于绘画的未必精通韵律,精通韵律的也未必精干绘
画;同理,能救人的不一定敢杀人,敢杀人的不一定也能救人。
石断眉擅于暗杀,武功虽高,但不长于决斗。
何况,在上一次的决战里,他已伤在方邪真的剑下,武功大大打了一个折扣。
更打折扣的是他的信心。
――他犯的案件,已被抓到了证据,更糟的是他自己亲口供出来的,而且,在决战前他
又知道了两个武功高强的伙伴,都无法前来救助他。
这些在都影响他的斗志。
所以他决定要先把自己的斗志激发起来。
是以他全力抢攻。
若单论叉法,在当代武林中,石断眉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武林第一人。
在叉法上,没有人使得比他更精更妙,也决没有人比他用得更纯更熟,更没有人能比他
施展得更狠更绝。
果然追命只能奋战、招架,无法还击。
一招也无法还击。
石老幺足足攻了七十八招,才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
这战局看来是追命全面挨打,但事实上,只有自己在耗费气力。
他的钢叉,始终连追命的衣袂都沾不上。
可怕的是,自己每一招攻势,都是对方诱发的;更可怖的是,他已无法控制,不能停止
攻击――因为一旦停止,刚才自己所发出去而落空的杀着,便会排山倒海的反卷回来――这
种反挫之力,连石断眉自己也断然承受不住的。
他反而希望追命早些作出反击。
追命愈早发出反击,反击之力就不致那么巨大;石断眉觉得自己所作出攻势,就像水坝
储堵了流水一般,水流愈积愈多,一旦决堤冲破,就势无可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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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的攻势又不能减弱下来。
攻势一旦减弱,就抵挡不住追命的反击。
同理,他也不能加强攻击,因攻势愈强,反击力就愈大。
石断眉进退两难,攻守皆不是。
他突然弃叉。
这钢叉是石断眉的独门武器,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更是他的依凭。
他原不可能放弃它。
但他却毅然把它放弃。
石断眉将手中叉飞掷,电射追命,被迫命一脚踢开,但迫命所蕴酿贮蓄的反击力,也突
然遇到了堤坝崩缺的缝罅一般,全涌发了过去。
石断眉接了七八招,已抵挡不住,突然大叫了一声:“住手!我有话说!”
追命竟能把所有的攻势都硬生生的煞住。
一个人能够把看来全力以赴的攻势陡然止住,就是说他根本还未全力以赴,未全力以赴
的攻势就如此地步,石断眉心中更为震怖。
“你还要说什么?”追命问。
“早知道,我不如答应老板暗杀了你;”石断眉气喘吁吁的道,“我就是因为不想跟四
大名捕结仇,所以才去杀孟随园,没想到现在还是给你缠上了。”
“我情愿你来杀我,杀孟太守全家,那大无辜了;”追命沉声道,“你现在唯一赎偿部
分罪孽的方法,便是告诉我,谁是你的老板,你的伙伴又在哪里?”
“你要知道?”
追命等他说下去。
“刚才,我叫你停手,你马上就住了手,这正合乎了一个字,”石断眉忽岔了一个话
题,然后问:“你猜是什么字?”
追命淡淡地道:“我不猜,你说。”
石断眉马上说出了答案:
“笨!”
他也马上作出了一个行动:
跳进湖里!
石断眉一窜入湖里,身子立即比一条鱼还滑还灵还自如,他没入水中,不再浮起。
追命也立时跃入水中。
他既是追踪大王,泅泳术自然也不差。
可是他一人落水中,就发现不妙。
两股暗流,澎湃汹涌,向他压来。
追命精擅的是腿法,不是内功,何况在水里,腿法不易施展,就算掌法,也大打折扣,
连闪躲都十分不便。
况且这两股掌力,非同小可。简直似把整个小碧湖的水力,都向他挤压过来,似非要把
他压得粉身碎骨不可!
追命当机立断,默运玄功,千斤坠、万钧闸、横断紫金桩,同时并施,疾沉十五尺,脚
踏湖底浮泥,猛地一踩,藉力上跃,同时施展飞鸟腾空、潜龙升天、鱼跃龙门式,外加巧燕
穿云纵,“嗖”地拔出水面一丈有余,这时那两股潜力始在原来追命立身之水里爆了开来,
激浪滔天,炸起一个个浪山波壑!
追命冲天而起,但心知不能落回湖中。
他凌空双腿交剪一踢,一双鞋子,斜飞而落,平平地落在水面上,湖水波涛再烈,两只
洒鞋亦如怒涛中的轻舟,浮于水面。
追命长吸一口气,身子徐降,刚好落在其中一只洒鞋之上,足尖一点,提纵有所借力,
立即如鹰似鹫,腾身长掠,一去丈余,半空再飞出一只芒鞋,身子又沉,足尖点在第二只水
面的洒鞋上,凭此再次借力,己堪堪跃回岸上。
追命一到岸上,立即返身,全身贯注,注视湖面。
石断眉在水里的武功,竟如此出神入化,是追命意料未及的。
只是任何人都要呼吸。
石断眉泳术再强,也得要浮上来换气。
只要他浮上来,就算只是换一口气的瞬间,追命都不会放过。
――他已错了一次。
――他不该停手。
――他不能再错。
――他一定要逮捕石断眉归案。
――断眉石你在哪里,怎么还不升上来?
追命盯着湖面,额上、脸上,不知是湖水、还是汗水?
远远有女子泛舟,歌声隐约传来。
她们显然在欢歌嘻笑,不知这边湖面的格杀,已进入了更大的危境。
追命站立湖边。
――别说是断眉石老幺浮上来,就算是一条鱼冒出水面吐气,他都分辨得一清二楚。
他只等石老幺冒上来。
――可是他怎么还不上来?
石断眉终于浮上湖面,换气。
他已憋得太久了,他一口气游了近十余丈远,才再也忍耐不住,浮上来吐了口气。
追命已然发动。
这次是全力的发动。
全面的发动。
他全身拔起,同时一掌拍碎了腰畔系着的盛酒葫芦!
葫芦碎成四块,他一掠三丈余远,手中葫芦瓢子扔出,斜落在水面上,他足尖一点,借
力一窜,如此一连四次,藉力飞纵,每一次掠起时,都先弹出葫芦片,在水面上借力再起,
兔起鹞落,不过霎时间的功夫,已到了石断眉浮起之处。
石断眉猛觉劲风扑向后脑,心知不妙,立时一个水里翻挺,连泡也不冒,猛地没入水
中。
追命知道这回若又教他走脱,就难以再追了,所以就在他第四度掠起、身形疾向下沉之
际,他右脚就先踏了下去,左足倒划转蹴,一先一后,往石断眉原先冒上来的地方发招。
追命在全无踏足之处的湖中施展渡水登萍的武功,正是他轻功过人的地方,但在半空下
水的刹间使出连环腿法,才是他腿功的真正高明处。
水里的人闷哼一声,已给他一脚踩中。
虽然石老幺在水里翻身。但追命在半空中早已认定穴位,这一脚,正好踩在石断眉背脊
的“身柱穴”上。
同时间,追命的第二脚又在水里踹着了他,把他整个人挑踢离水面。
“呼”的一声,石断眉离水而起,追命一手兜揽住他的胸腹,另一手“嘶”的一声,已
扯下一片衣袖,瞬间又撕成四片,大喝一声,手里一挥,那片布帛竟似铁片一般斜飞而去,
落在水面上,追命长吸一口气,飘身飞跨,借在水面上布帛的一浮之力,一连四起四伏,不
消片刻已跃回岸上。
追命在岸上到湖心、湖心再回到岸上,来回三十余丈,他以微物借力,往返如飞,却已
把石断眉到手擒来,臂弯挟了一个人,身法依然轻捷。
追命刚才喘得半口气,蓦然,觉得背后有一些微的声响,这声响十分之细,十分之轻,
就像一瓣花落到厚厚的雪地上一般,他甚至还闻到一种类近落花的香气。
追命却猛然一震,他乍然觉得危机侵背。
不但是危机,而且还是杀机。他霍然回首,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看见一个人,向他一扬
手。
天色骤黯。
漫天的黑点,像千万只蝗虫,飞叮向追命。
这种可怕的毒砂,完全不能抵挡、招架、闪躲,追命百忙中哇地一声,一口酒疾喷而
出,化成万千箭雨,射向那人身、脸,他也不及理会有无命中,一个倒跃,“嗖”地落回身
后的湖里。
水里忽然又卷起两道狂流。
追命倏然回身,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黑色衣靠蒙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这双眼睛,不知是不是浸在水里之故,竟泛
着碧绿的颜色。
水里巨大的潜力,就来自他双手翻旋间。
――原来刚才水中的巨力,不是来自断眉石,而是来自此人掌底。
追命在水中,功力打了个折扣,要对付这个精通水性的人,只怕要糟,何况腋下又挟了
一个人。
可是他立即做了一件事。
这时他离湖边不过两三尺,湖底甚浅,湖水也只刚逾人头,追命突然双脚一阵急踢,蹴
起湖底泥沙,一时间,这十数尺的湖边尽浊,敌人见不着追命,追命也见不着对方。
他已静悄悄的浮近岸边,腕底在岸上发力一按,人向上一跃,脚未沾地,已单掌当胸,
暗自惕戒,但岸上已静悄悄地,半个人影也无。
地上满布了细如毛孔的小黑点。
这些都是令江湖上人都闻名丧胆的“五毒神砂”。
――敌人何在?
――是不是被他的酒箭射个正着,负伤而逃?
――水里的敌人呢?
追命已管不了那么多,俯首一看,此惊非同小可,原来他臂弯所挟的断眉石老幺,脸目
浮肿,早已气绝身亡!
石断眉已经死了。
他的颈上有一枚小小的黑刺,鲜血和湖水惨和着流下来,流不到一半就变成了黑色,五
官扭曲,不成原形!
――这究竟是岸上敌人所下的手?还是水中潜伏的敌人所施的毒手?
追命这才省觉,这两个武功高强、出手诡毒的来者,来意似乎志不在他自己,而是他手
中所擒住了的断眉石。
――为什么他们要杀石老幺?
这理由至为明显。
因为他们不希望追命擒住活着的石老幺。
活着的人会说话、会求生、会出卖人,死了的人,就什么也不会。
所以追命现在只拿住了个已断了气的人。
一向嗜于暗杀人的断眉石老幺,而今,竟死在他人的暗杀下,令追命倍觉荒谬的是,断
眉石的穴道是为他所制的;如果不是他制住石老幺,石断眉就未必死得这么容易。
屠杀孟随园全家的案子,他算是侦破了,但侦破的结果,使他感觉到他只揭发了真相的
外层,他心里发誓要继续查下去,直至要把握住真相的核心、揭露真相的全部才能称心。
――甚至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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