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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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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   武当山位于湖北省均县,又名参上山、太和山。山势雄壮秀丽,周围四百公里, 下临汉江,最高的天柱峰海拔一千七百公尺,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崖,二十四涧, 它的特点是高瞻远瞩和幽深清秀兼而有之。   或许武当山不如五岳有名,但在有代,它的地位却在五岳之上。因为明代的皇 帝,曾封武当山为“太岳”,加上一个太字,即表示它的地位高于五岳了。   封建时代,臣下得到皇帝的、不次(不依次序)封赏,称为“殊遇之恩”。以 山喻人,武当山在明代也真可称得上是得到“殊遇之恩”的。明永乐十一年(公元 1413),明成祖朱棣合工部侍郭琏、隆平侯张信、驸马都尉沐听督工营造武当 山宫观。这次工程,每日使用工匠军民等三十万人,费用以百成计。这是根据《明 史》记载。在靖的碑文中则说是只耗资二十余万,建筑器材绝大部分来自全国各地, 和北京的宫殿差不多同样规格!   武当山上有两座著名的碑刻,一座是永乐十六年(1418)立的《太岳太和 山道宫碑记》在碑文中永乐引用道教经典叙述所谓“真武大帝”和武当山的关系, 并说他父亲洪武(朱元璋)和他自己之取得天下,都曾经得到“真武”的默佑。所 以武当山上建造宫观,表彰“神功”   另一座是嘉靖三十二年(1553)立的《重修太和山宫殿纪成碑》碑文大意 是:成祖定都北京,是属于“北极Q天上帝真武之神”所镇守的北方,因此能蒙神 恩庇佑,统一中国,巩固了北方广大的领土等等。。这是嘉靖替祖宗讲的,解释了 明成祖何以要和“真武大帝”拉上关系。   嘉靖在武当山脚建了一座刻有“治世Q岳”四字的石雕牌坊,当地人称“Q岳 门”。永乐时已把武当山的地位列于五岳之上,到嘉靖时更尊为“Q岳”。把武当 山的地位,捧得更加高不可攀。   过了石坊,就是遇真宫。遇真宫是明成祖为了纪念武当派的祖三丰建造的。Q 岳门与遇真宫之间,还建有张三丰的铜像,是一个头戴斗笠,脚穿草鞋,非常生动 的人像。   此时正有两个小道士在瞻仰他们祖师的塑像。   年纪较大那个道士给师弟讲祖师的故事:“你知道吗?张真人可真是个怪人, 他从来不讲修饰,有个外号,叫邋遢张,他为人不拘小节,和贩夫走卒、山野小民, 都能交上朋友。但本朝的洪武、永乐两位皇帝,好几次派人拜访他,想请他入京一 见,他都避开。你说怪不怪?”   那较小的道士道;、这故事我已经听师父说过了。不过听说他云游四川的时候, 还是和洪武帝的一个儿子蜀献王交过朋友的。师父说张真人并无世俗之见,在他心 目中,皇帝和平民都一样。他交朋友是讲缘份的。倒并不是因为对方是皇帝才特地 避开。”   年纪大的那个道士喜欢用“你知道吗”做口头掸,不料他讲的这个故事,师弟 比他知道的还多。他心里不大高兴,为了维持做师兄的体面,哼了一声,说道: “你知道张真人是什么地方的人吗?”小道士道:“大概不是湖北就是湖南吧?” 大的道士冷笑道:“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咱们的张真人是辽东人!”   小道士道:“哦,咱们武当派的祖师竟然是辽东人吗?这个我倒没有听见师父 提起过。”   年纪大的那个道士觉得有了面子,得意洋洋地说:“你以为我骗你不成?张真 人是辽东人这个事实,武当山上的道家弟子,年纪在三十岁以上的,差不多都知道。”   小道士莫名其妙,说道:“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年长那个道:“怎么没有 关系??你知道吗?本门惯例,道家弟子是只收年未弱冠(二十岁为弱冠)的。即 是说三十岁以上的弟子,至少入门已经十年多。你入门不过六年,现在也还没到二 十岁,当然没人告诉你了。”   小道士道:“师兄,你越说我可越糊涂了。祖师的事迹,每一个入门弟子都应 该知道的为什么要满了十年以上,才能把祖师的籍贯说给他听呢?” mpanel(1);   年长那个道:“也不是入门满了十年,就可以让你知道。只不过因为在十年前, 祖师的籍贯并不忌讳,现在则要忌讳了。所以大家都不愿提起。要不是我告诉你, 恐怕你再过十年,都未必知道呢?”   小道士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继续问道:“什么忌讳?”   年长那个道:“这里没有外人,说给你听也不打紧。你知道吗――”   转瞬过了三五十招,那小道士叫道:“师兄,这人使的剑法好像是――”   年长的道士喝道:“你别多管闲事,留神看我的太极剑法吧!”小道士一来是 慑于师兄的威严,二来他也想学太极剑法,被大师兄一喝,果然就不敢开口了。   五十招过后,戈振军渐感不支,那道士一招划也三个剑圈,罩信了戈振军身形, 喝道:“撒剑”这一招名为“三转法轮”,待转到第三个法轮(剑圈))之时,戈 振军的剑非脱手不可!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喝道:“不败,住手”声音不大,语气也不怎么严厉, 但听在那道士的耳中,却令他心头一震!   来的是个老道士,这老道士正是武当派的掌门无相真人。   此时那道士刚刚划出第三个剑圈,业已套住戈振军的长剑,心头一震,不知不 觉间剑势稍慢,剑圈划得歪歪斜斜,戈振军一招“大漠孤烟”,剑尖投入圈中一挑, “当”地一声,那道士的长剑坠地。戈振军也乖巧,心想:“他是不字辈的道家弟 子,如此气势,定非一般弟子可比。我可不能损了他的颜面。”心念一动,连忙也 装作是禁受不起对方这一击之力,自行扔剑。两柄剑几乎同时落在地上。   不过,他瞒得过小道士,却瞒不过无相真人的眼睛。无相真人心里想道:“此 人能用连环夺命剑法抵御太极剑法,在本门弟子之中,恐怕还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 得到。嗯,近年来本派人材寥落,我正悉后继无人,此人倒不失为可以学武的上乘 之选。就只怕他心计深沉,可以为善,也可为恶。若用于为善,当然是本派难得的 人材;若用于为恶,那就反成祸患了。喂,我只好多费点儿心力教导吧。”   “这是怎么回事?”无相真人问那道士。那道士惶然说道:“禀掌门师伯,你 是亲眼看见的,他佩剑上山,我叫他解剑,他不肯听,还和我动手。”   无相真人哼了一声道:“你看不出他是本门弟子吗?他不是外人,何须解剑?”   那道士满面通红,说道:“他没有向弟子讲明,我是在和他交手之后,才知道 他是同门的。”   无相真人心里当然明白,这道士说得不尽如实。要不是这道士先动手,戈振军 决不会跟他打起来。不过由于这个道士乃是他的师弟武当派三个长老之一的无量道 人的大弟子,他看在师弟的份上,也不想太过责备他,只是淡淡地说:“这条规矩, 我本来想废掉的,只因是本朝永乐帝的恩典,我只好让这条规矩和解剑亭都保留下 来。但望你们能善体我的用心,以后不要恃着皇家的恩宠生骄,即使是外人犯了规 矩,也不可就和人家动武。”   那道士甚是尴尬,跪下来道:“多谢掌门教训。”   戈振军连忙也跪下来,说道:“禀掌门,这其实是弟子的过错,弟子脑筋迟钝! 这位师兄问我懂不懂规矩的时候,我一时想不想就是这条规矩,怪不得师兄教训我 的。”   无相真人皱一皱眉,说道:“既是误会,揭过就算了。我又不是要追究你们的 责任。都起来吧!”接着问戈振军:“你的师父是谁?你是第一次上武当山吧?为 什么单独前来?”   武当派的不成文规矩,俗家弟子第一次上山来拜见掌门,都是由师父或者本门 的长辈带领来的。   戈振军道:“禀掌门,弟子戈振军家师是――”   无相真人连忙说道:“哦,原来你是何其武的大弟子!你知不知道,我正在等 着你来呢!”   戈振军受宠若惊,怔了一怔,说道:“掌门知道弟子今日要来?”   无相真人道:“不错,因为你的无极师伯本应该前两天就回到山上的。他不回 来,你的师父就应该来。他们两人都不来,那么你当然是非来不可了。我就是因为 怕你初次上山,人事陌生,要经过许多通传,才见得到我,所以这两天我才特地走 下山来,为的就是可以让你免掉许多麻烦,马上就见到我。”   戈振军道:“禀掌门,无极师伯和家师――(说至此处,他偷窥了一下掌门面 色,停一停才说下去)这个、这个,说来话长――”   无相真人道:“既是说来话长,那你就跟我回去,先一歇一歇,慢慢再禀告我 吧。”   戈振军暗暗庆幸自己的所料不差:“好在我懂得掌门人的面色,没有立即向他 禀报。否则有两个臭道士在旁,那就糟了。”要知无相真人以掌门之尊,亲自来接 戈振军上山,当然不会只是为了免除他通报的麻烦,而是恐怕他不识轻重,一到武 当山上,就把这牵连茂大的秘密,随便告诉同门的。戈振军年少老成,这一层他也 早就想到了。令他踌躇不决的,只是要不要先向掌门报丧而已。因为按照武林常理, 杀师的仇有如杀父之仇,为人徒弟的惨遭此变,应该立即赶去向掌门人报丧,而且 是应该一见到掌门人的面,就号啕痛哭的。   此时他方始放下心上的石头,因为否认从掌门人的面色,或是从掌门人所透露 的口风,他都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做对了。一般的事情,才要遵守常规,非比寻常的 大事,那是无须拘泥“俗礼”的。   不过,那两个道士却不懂得内里的因由,他们见掌门人“破格”亲自下山来接 引一个俗家弟子上山,不禁大为惊诧,于是他们都忙不迭地对戈振军自我介绍。戈 振军这才知道,年长的这个是长老无量道人的大弟子,道号不败;年幼这个是长老 无色道人的第三个弟子,道号不浮。   无相真人道:“戈振军,你是第一次上山,先来拜过祖师吧”   待戈振军行过参拜祖师的大礼,当即带他上山。不败、不浮没有掌门人的吩咐, 不敢尾随。   戈振军跟着掌门人走,也不敢随便说话。过了“遇真宫”,无相真人忽道: “振军,刚才你参拜祖师的时候,脸上有古怪的神色,你心中在想什么?”   戈振军暗暗吃惊:“掌门人的目光好锐利,我想什么,只怕都瞒不过他!”于 是嗫嗫嚅嚅地说:“禀掌门,弟子相请问一件事情,只不知该不该问?”   “你尽管问!”   “本派祖师张真人真的是辽东人吗?”   “不错。你还要知道什么?”   “那么张真人是满人还是汉人?”   “祖师是在辽东出生的汉人,你问这个干嘛?”   “我刚才听两位师兄在谈论祖师的事迹,心中有点儿奇怪――”   “奇怪什么?”   “何以不能让新入门的弟子知道祖师的籍贯?又听说十年前是没有这条规矩的。”   “现在也没有这条规矩。他们之所以不敢提起祖师的籍贯,只因为他们心中有 障!”   “什么叫做心中有障,请掌门指点,开弟子茅塞。”   无相真人道:“世法有云,众生平等。这虽是佛家的话,但佛道同源,佛理亦 即道理。人是众生之一,众生都一律平等,何况是此地的人与彼地的人。人并不是 一生下来就有贵贱之分、好坏之分,倘若你的心中,先存有汉人就是好人,满人就 是坏人,那就是“障”   戈振军若有所思,默默不语。   无相真人继续说道:“十年前,努尔哈赤带领满洲兵士虽然已经开始在边境骚 扰,但咱们大明还只是把他当作小小的边患,因此在十年前张真人出生于辽东一事 在本派并不作为忌讳;其后,努尔哈赤建国称汗,如今已经和大明俨然成为敌国了。 两国边境之间的战争,规模也越来越大。本派弟子,不免有人觉得,倘若提起祖师 是辽东人的话,即使他只是在辽东出生的汉人,那也是很不光荣的事了。”   戈振军道:“哦,原来忌讳是这样来的。”   无相真人道:“其实你不提也还是有人知道的。这种忌讳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重要的不是张真人的籍贯,而是他的为人!   戈振军道:“张真人一生光明磊落,那是没话说的!”   无相真人点点头道:“岂仅光明磊落而已,你知道从太祖皇帝起,大明历代天 子都推崇张真人的原因吗?”   他自问自答:“永乐帝立的碑文,说是他取得江山,多蒙真武大帝庇佑,其实 这只是假托神道的说话,内里还有原因的。当年太祖驱逐蒙古鞑子,恢复大汉河山, 张真人创立的武当派,是为他出过力的。不过,张真人不愿领功而已。所以直到今 日,满洲已成敌国,当今天子对张真人的敬礼还依着旧礼,而天下有识之士,也并 不以张真人是辽东人而认作天下之耻!我盼你不要和庸人一般见识,要辨别只有好 坏人之分,并无满汉之别。”   戈振军喃喃自语:“只有好坏之分,并无满汉之别。”   无相真人道:“是啊,汉人中也有坏人,满人中也有好人。这道理不是很显浅?”   戈振军不觉汗流浃背了。要知耿京士所以被他疑为奸细,乃是因耿京士避居辽 东而引起的。洲人里面也有好人,何况只是住在满洲人的地方?这个引起怀疑的立 脚点岂非就站不住了?   不过,关键还是在霍卜托这个人身上。现在已经知道他是出生在辽东的汉人了, 这情形就和武当派的祖师张三丰一样。因此,问题只在于他是否真的做的满洲的奸 细。不错,他是曾经做过努尔哈赤的卫士,但又焉知他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呢?丁 云鹤师叔和他自己在一知道霍卜托的身份之后,就断定他是满洲奸细,是否也有 “先入为主”之见呢?   而关键的关键则是霍卜托写给耿京士那封信。他要耿京士做的什么事?他在北 京要谋得“一官半职”又为的是什么?只有查清楚了这两点,才可以证明耿京士是 奸细或不是奸细。   如今,和这个事件有关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唯一的活口,似乎只有霍卜托了。   甚至在霍卜托的身上,还可能查到隐藏在本派的大奸细,霍卜托这个人太重要 了。   无相真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戈振军尚未想得到的一件可能发生的事, 他也想到了。   他把戈振军带入他的静室,问清楚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之后,喟然叹道:“现在 只留下霍卜托一个活口了,他也是最重要的证人,只齿他尚未惨遭毒手!”   听得“惨遭毒手”四字,戈振军吃了一惊:“你是说害死无极师伯的那个奸徒 也会害他?”   无相真人道:“不一定要那个人亲自动手的。”   戈振军道:“那么,要不要立即派人上京去找他?倘若杳明真相,他不是奸细 的话,咱们可以通知现在京中的武当弟子保护他,或者叫他赶紧躲起来。如果没有 适当的人,弟子愿意的自告奋勇,跑这一趟。”   无相真人道:“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如果现在才派人上京的话,哪还来得及 呢?”   戈振军又喜又惊,说道:“原来掌门早已派了人去了?”无相真人道:“不错, 我派去的是我最信得过的大弟子不戒。我想,就在这一两天,他也应该回来了。”   戈振军道:“啊,那是在丁师叔遇害之前就派出去的了?”   ”无相真人道:“不错,这倒不是我有先见之明,当时我还不知道有那么厉害 的对头。我差遣不戒上京,主要的目的还是在查明真相,其次才是防他人遭人毒手。 嗯,但现在可不同了。”   无相真人虽然没有言明,戈振军也懂得不同之处。如今既然发现有那么厉害的 潜伏敌人,当然是更可虑了。如果无相真人现在才派人上京,那就应该派遣武功更 高的人,以保护霍卜托的性命为主要目的。   戈振军忽地想起无相真人刚才用的是是“对头”二字,心有所疑,问道:“据 无极师伯的说法,暗算丁师叔和他自己的那个凶手,太4极掌力已经在他之上,显然 是本派高手。不知掌门对此是否还有怀疑?”要知::倘若已经可以断定是本门中 人的话,那就应该用“内奸”二字,而不是泛指“对头”。   无相真人说道:“有这样造诣的本派高手寥寥可数,我想来想去,并没哪个可 疑。是以我不敢断定他必定是藏在本派的内奸。”   戈振军道:“但太极掌是本派不传之秘,外人怎能练成太极掌力?”   无相真人道:“张真人创立本派至今,已经有二百年了。二百年中,练成太极 掌力的道家、俗家弟子纵然并不太多,为数也并汪少。更难保没有一两个把本派的 武功传给外人例如对武学成迷的人就往往有个毛病,见了别派高明的武功,就什么 戒律也忘记了,宁愿把本派更高明的武功和别派交换的。二百年中只要有一两个这 样的人,本派的不传之秘就会给外人偷学了去。那个人若又经过一埋几十年的一代 一代传下来,那么,当今之世,若有外人的太极掌力练得比我更高,那也不足为奇 了。”   戈振军一阵迷茫,心想:“这一层无极师伯确实还没想到。”说道:“若然如 此,事情岂非越来越复杂了?”   无相真人道:“我不敢说是或不是,总之,整个事件还有许多疑团我都未能猜 栌是透。唉,但愿不   是本派的奸徒所为就好。事关重大,你也不必胡猜乱想。反正不戒这一两天就 可以回来,到时候或者能够找到一些线索。”刚说到这里,忽地有人推门而入。   戈振军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个胆敢闯进掌门人密室的人是谁,但想必是本派一 个重要人物。   他心念未已,谜底已经揭开。只见那闯进密室来的中年道士叫了一声“师父”, 但眼睛却看着他。   无相真人笑道:“刚说曹操,曹操就到。不戒,我们正等着你回来呢。这位是 你何师叔的大弟子,我叫戈振军。你有话但说无妨。   不戒满脸风尘之色,也顾不得与戈振军叙同门之礼了,当下匆匆地说:“禀师 父,弟子有辱使命,去到京师,已经迟了一步!”   无相真人心头一凛,问道:“霍卜托怎么样了?”   不戒说道:“已经死了!刚好是我到京师的前一天,突然暴毙的!”   无相真人道:“暴毙?哪有这样巧的事?是不是给人谋杀的?你查过没有?”   不戒道:“禀师父,此事似有蹊跷,我也不知他被人谋杀,甚至知他是真死假 死!”   无相真人眼睛一亮,忙道:“此话怎说?   不戒道:“我遵师门之嘱,一到京城就去问候那位退休的震远镖局的前总镖头 石铸。他是老北京,三教九流的人他都认识。我托他查霍卜托这件事,结果他从一 个下三滥的小人手口中,查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无相真人道:“那个下三滥的小人物是个专偷死人东西的人,即盗墓贼。霍卜 托是个新来京师的人,无亲无故,掘这种人的坟墓,风险是最少的。所以霍卜托虽 然在锦衣卫当差,他也胆敢在他下葬的第二天晚上,就去发掘坟墓。结果,他对石 铸大叹倒楣。你猜怎样?不但没有陪葬的珍品,连衣服也没有。甚至更出乎他意料 的是,打开棺盖,连尸体也没有!”   无相真人道:“哦,连尸体也没有?那么是谁替他安葬的?”   不戒道:“听说是锦衣卫的几位同僚替他料理后事的,其中一个也是石铸的老 朋友。据那个人说,他的确亲眼看见霍卜托的尸体放入棺材里的!”   无相真人道:“按常理来说,尸体是绝对没有人偷的!”不戒说道:“不过只 有一种可能,他是被人毒死的。毒死他的那个人,恐怕留下后患,故而毁尸灭迹。”   他见戈振军土头土脑的样子、怕他听不懂,又再加以解释:“中毒身亡的骨头 是黑色的,所以纵然死了多年,也还可以验得出来。凶手害怕他日有人开棺验尸,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莫过于自己先行动手,把尸体盗走、毁灭了。”   戈振军道:“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假死。”   不戒道:“所以我说这是一个疑案,是真死?是假死?是谋杀?是病亡?都不 容易断定!”   戈振军喟然叹道:“但愿他是假死才好,否则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但不知 怎的,他口里虽在叹气,心底却也有几分“如释重负”之感。   无相真人忽道:“霍卜托写给耿京士的那封信呢,是不是在你手上?”   戈振军道:“那封信已经不见了。”   无相真人一怔:“怎会不见的?耿京士没带在身上么?是到了你的手上才遗失, 还是没搜出来?我想你不至于忘记搜他的身吧?”   戈振军道:“他是带了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不见了。”接着就把当时的情 形,比较详细地说给无相真人知道。   无相真人叹道:“想不到一个疑案之后,又是一个疑安。倘若那封信是给人偷 去的,咱们就更难查明真相了。”   不戒道:“那封信,师父不是听丁师叔口述过么?”   无相真人道:“我要的是霍卜托亲笔字迹。他死了也还有用的,你懂么?”   不戒道:“恕弟子糊涂,我想不出有什么用处?   戈振军道:“如果将来发现霍卜托还有另外的书信或者日记之类的东西留下来, 咱们就可以用这封信的字迹去辨别真假。”   不戒道:“不错!你的脑筋是比我灵活得多!”他本来不大看得起戈振军的, 此时却不觉另眼想看了。”   无相真人道:“振军,你今后打算怎样?”   戈振军道:“弟子已是无家可归的人,哪还谈得到什么打算?”   无相真人道:“好,那你留下来吧。我会安置你的。”   戈振军道:“多谢掌门恩典!”掌门将怎样安置他,他已经隐隐猜到几分。故 此,他的心中虽然仍然充满哀痛,但在哀痛之中,却也有点儿为自己的前途而庆幸 了。   无相真人道:“好,你现在可以跟我去向两位长老报丧了。”   三日之后,武当山上添了一名新的道家弟子。   武当门下,有数百名道士,多收一名弟子,本来不足为奇,但这个新来的道家 弟子,却是破了武当派的先例的。   第一,按照武当派的习惯,道家弟子,多是幼年拜师,很少超过十五岁。这名 弟子却已有二十七岁了。   第二,这名弟子并不是“外人”,他本来就武当派的俗家弟子。   第三,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名弟子竟然是由掌门人无相真人收他做“关门弟子” 的。由俗家弟子转为道家弟子的不是没有,但由掌门人亲自收为弟子的却是“少数”。   这名新弟子就是戈振军。   无相真人是很得门下弟子爱戴的掌门人,他做的事情,当然没有敢加非议。但 饶是如此,一众弟子也还是难免“议论纷纷”。   无极长老和两湖大侠何其武的死亡消息,在戈振军受戒之前已公开。当然所谓 “公开”,也只是让别人知道他们:业已病逝而已,真正的死因是没有公开的。   无极道长已经年过六旬,虽然不算高龄,也算得是长寿了(古代人的平均寿命 比现代人短),但何其武不过刚过五旬,只能算是中人之寿人。不过,他们病逝的 消息,是由掌门说出来的,当然也没人敢怀疑掌门人说谎。有好些人还以为掌门人 念在何其武早逝的份儿上,才把何其武的大弟子收录做自己的弟子的。(何其武是 俗家弟子的领袖,地位非比寻常。)   戈振军现在已是道号“不岐”的道士了。他不是不知道别人的议论,但他却只 当不知。他本来就是不爱多说话的人,做了掌门人的弟子,更加沉默寡言了。   他也真的好像“看破红尘”的样子,不过,他也并非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   他想起受戒时师父给他念的偈语:“入门持三戒,三戒贪嗔痴。心中有主宰, 岐路任由之。天色复无相,何悔复何疑?”   复念偈语,不岐禁不住心中苦笑:“三戒贪嗔痴,这三戒我早都犯了。无色复 无相,这佛道两家最高的境界,要想达到这各境界,谈何容易?”   继而再想:“心中有主宰,岐路任由之。师父给我取的道号叫“不岐,是不是 怕我把持不定,再误入岐途呢?”   这天他奉命后山采药,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已是红日西斜了。   忽听得有人说道:“不岐师侄,你有什么心事么?”   不岐抬头一看,来的乃是本门老无量道人。自从无极道人去世之后,他已升为 首座长老,地位仅次于掌门了。   不岐一凛,说道:“弟子没什么心事啊!”   无量道:“没有就好。倘若你有什么心事的话,那也不必瞒我!”   不岐道:“弟子怎敢对长老隐瞒?”心里不禁觉得奇怪:为什么他要这样问我 呢?”   无量说道:“你想必也会知道,你的俗家师父何其武是和我同拜一个师父的, 我和他虽有道俗之分,却是最要好的朋友。”   不岐说道:“弟子知道。”他口里这么说,心中却颇有思疑:不错,师父和他 虽然都是同出于上一代的掌门幻空真人门下,但师父常常提起的却是无色师伯而不 是;和师父往来较密的也是无色师伯而不是他!”   无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交情的深浅不是以往来的疏密来计算的。我 近年因助掌门师兄研究本派的内决心法,到何师弟的家中次数是少点儿。但他的事 情,事无大小,都是不瞒我的。尤其是当他有了难决之事的时候,更加要和我商量。 纵然我们没有见面,他也会托人给欠带信传话的。”   何其武是俗家弟子的领袖,无量帽是本门长老,两人又是同出一,师,他们之 间从不见面却互通消息,这也是情理中事。不岐不敢置疑,只好仍然沉默。心想, 只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无量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的师父只生一女,他把女儿许配给你,本是盼 望你们将来生下儿女,  也好兼挑何家的。怎知人事难料――”   不岐心头一跳:“听他口气,难道他已经知道师父的死因?”要知何其武死于 非命一事,无相真人对两位长老也都未曾说过的。   心念未已,无量已经接下去说道:“他们父女都死了”原来他说的“人事难料” 只是指他们父女之死。   不过,即使他不知道何其武的死因,这一句话也还是令不岐捉摸不透。   何玉燕去年和耿京士私奔一事,因为属于何家家丑,何其武自是不欲外扬。不 过纸包不住火,经过了一年的时间,这件事毕竟也还是有许多人知道。正因为如此, 知道此事的武弟子都不敢在不岐面前提起他的俗家师妹(这个师妹是他的未婚妻)。 而那些人也只道何玉燕是和耿京士躲在远方,尚未回来。   而现在,无量长老却已经知道他的师妹也死了。“是掌门师父告诉他的呢?还 是他自己打听到的呢?他还知道多少呢?”不岐越听越吃惊,越听越觉得这位长老 令他“莫测高深”。   无量长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和师妹本来是可以做对好夫妻的。唉,要 不是去年闹的那场婚变,你也不会做道士了。”   不岐道:“这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弟子如今已经是出家人,请长老不要再提了。”   无量说:“武当派的道家弟子和别的道家弟子不同。张真人当年也是以出家人 管尘世之事的。”   不岐道:“但他们都已经离开尘世了。”   无量道:“但有些人还在世上,有些事也还未成为过去。”   不岐道:“长老指的是何人何事?”   无量道:“你自己当然知道,这世上还有何人需要你照料!”   不岐呆住了!无量盯住他道:“还有人要你照料,你怎能把心事瞒住我呢?” 说不定我可以替你解开心事的。心中有主宰,岐路任由之,不岐,你随我来吧!”   不岐如受催眠,不知不觉,跟着他走。   走没多久,转过一个山坳,看见一户人家,竹门泥墙,和山上其他菜农的房屋 并没什么分别。   屋内传出来婴孩的哭声,哭声颇为宏亮。不知怎的,不岐觉得婴孩的哭声竟有 似曾相识的感觉,心头起了一种微妙的感应。   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唉,这孩子怎么老是哭个没完没了?难道他知道自己 一生下来就没爹没娘么?”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让我来哄他吧。小宝宝,不要哭,不要吵。叔叔就来看 你了。”   那男子叹口气道:“咱们已经来了三天了,怎么他还不来探望孩子呢?莫非― ―”   无量道长轻轻一推不岐,说道:“要你照料的人就在这屋子里,你还不去看他 ――”   其实,不岐已经用不着别人催促他,因为他已经听出了这对夫妇的声音,也知 道这个孩子是谁了。他呆了呆,立刻好似旋风一样,冲开了围在墙外篱笆,推开了 竹门,跑进那间屋子。   果然不错,女人手中抱着的婴孩,正是何玉燕的孩子!炕上还有另一个婴孩, 已经熟睡。   那对夫妇,不说正是受他之托,抚养这个婴孩的那家姓蓝的猎人夫妇了。   蓝靠山怔了一怔,大喜叫道:“戈大哥,你果然来了!”不岐无暇追问他说的 果然二字是什么意思,就说:“蓝大嫂,让我抱一抱他。”   他抱起婴儿,想起那日师妹托孤的情况,心头百感交集,勉强定了定神,把小 指头塞进婴孩口中,让他吮吸。   蓝靠山的妻子笑道:“戈大哥,你的指头好像比我的奶头还有效,你瞧,他不 哭了,他睁大眼睛看你呢。哈,他真的好像认识你,认得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她 是山沟里长大的女人,说话不避粗俗。   不岐心中苦笑:“他长大了,不反我当作唯一的仇人就好。”说道:“我已经 出家了,我已经不叫戈振军了。我叫做不岐。”   蓝靠山道:“不岐?嗯,我可叫不惯。你出家也好,在家也好,我不是叫你大 哥。”   不岐道:“随便你吧。我只想知道,你们处境样会来到这里”   “你托道长带口信给我们,叫我们搬到开当山来。难道他说的是假话?”   不岐问:“这位道长怎么个模样?”   蓝靠山道:“年约三十左右,眉毛很浓,身高体胖,唇边有颗黑痣。”   这正是不岐上山的那一天,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那个道人不败。不败是长老无量 的大弟子,不岐心中雪亮了:“怪不得在我行拜师礼那天,凡是有职司的弟子都来 观礼,唯独不见这位师兄。原来他下山办这件事去了。于是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道: “不错,你说的这个人道号不败,我是在他的面前露过思念你们和这孩子的口风, 想必是他想帮我达成心愿,帮此就冒称是我托他捎口信和带银两给你们了。”   蓝靠山道:“这就对了,我也想过,天下只有说假话骗钱的人,哪有反而自己 花了银子来说假话的?”   蓝靠山的妻子道:“这位道长真是好人,他不但花钱帮我们搬家,还帮我们安 排了今后的生活。”   不岐道:“啊,怎样安排?”   蓝靠山道:“我们来到的那一天,他主带我去见管香积厨的那位道长,说我是 他的小同乡,叫那位道长给了我们一块菜地耕种。”   原来武当山上有为数将近一千的道士,粮食可以向富有的信士募捐或者在山下 购买,囤积起来,但每日吃的新鲜蔬菜则是必须在山上种的。武当弟子开辟了一千 多亩菜地,免收地租,交给愿意上山的人家种菜,不过,由于免交地租故此山上菜 家多半也是和武当派的弟子们有点儿关系的。   蓝靠山道:“我本来是猎人,喜欢靠打猎过日子。可一想,种菜要比打猎安定 得多,他日我年纪大了,没气力打猎,种菜还是要以的。我自己并汪怕打猎会给野 兽所伤,这两个孩子我却希望他们不去冒这种险。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我搬到这儿 就可以和你时常亲近了。”   不岐道:“你说得对,我这位不败道兄,真是为你们设想得周到。允应该去向 他多谢一声的。好,那你们就安心住下吧。天色已晚,改天我再来看你们。”   不岐怀着满腹疑团,走出蓝家,转过山坳,只见长老无量道长还在原来的地方 等他。   不岐,你见着你的朋友和那孩子了吧?是我让不败用你的名义叫他们来的。” 无量说道。   “是,我已经知道。”不岐木然地回答。   无量说道:“这孩子是你师父的外孙,是我何师弟唯一的骨肉,你不会怪我多 事吧?”   不岐说道:“师妹本来就是把她的遗孤托给我的。我想,我和师叔的心意都一 样,要这孩子近在身边,才好照料。”   无量微笑道:“那么,你不满意我这样安排?”   不岐说道:“多谢长老师叔,安排得这样周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在心中苦笑,但也并非全是反话。他的确想过要蓝家搬来武 当山,但倘若这件事情由他去办,难免会惹起同门的疑猜。如今由本门长安排蓝家 来做菜家,那么日后他和这家往来,就自然多了。   但疑团莫释的是,无量怎会知道这孩子落在蓝家?师妹产子以及他把这孩子交 付蓝家一事,他就是对掌门师父也还未曾说过的。   难道无量师叔,他、他那天也在盘龙山上?我做的事情,他都看见了?”   另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暮然在心中升起:“霍卜托那封信是不是他拿走的?甚而, 甚而……隐藏在本派的那个凶手莫非就是他?这、这恐怕不会吧!无极师伯与他相 处数十年,倘若凶手是他,他暗算无极师伯的时候,无极师伯即使没见着他的面, 也该知道是他的,但无极师怕却是直到临死,还猜不透凶手是谁。不过,凶手和偷 信的人也未必是同一个人,那封信恐怕难保就是他拿走的了。”   他胡思乱,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当然他心底的怀疑,也是不敢在无量面前 露出半点儿口风的。   无量却似看出他有心事,若有意无意地说道:“心中有主宰,岐路任由之。天 色亦无相,何悔复何疑?这是掌门给你的训示吧?嗯,任何人都一样,有些事情, 未到适当时机,他是连对亲人都不愿说出来的。别人怀疑,那是别人的事。甚至有 些事情,连自己也不知做得对不对,只要自问并非存心去做事,那也无须后悔与多 疑。是是非非,将来总有一天会明白。”   无量这番说话,表面听来,好像是为一个新入门晚辈弟子说法,但在不岐听来, 这番话却是话中有话。而且每一句话都好像是针对他的。   照不岐的铨释,这番话最少包藏有三种意思:一他已经知道了不岐所做的事情, 包括不岐误杀师弟一事在内;二他也看穿了不岐的心事,这心事就是害怕别人知道 他的某些秘密;三因此他向不岐暗示,叫不岐只可“心照不宣”。那弦外之音即是: “你不要问我会知道这孩子落在蓝家,未到适当时机,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但哪 天才是适当时机呢?)你有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我也一样!”   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有唯唯诺诺,连声称是了。   无量忽道:“蓝家夫妇知道这孩子的来历么?”   不岐道:“他们只知道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   无量道:“如此说来,连蓝靠山也不知道孩子的亲生父母是谁?”   不岐道:“我想,不必告诉他吧?”   无量点了点头,说道:“好,那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我和你了。”   不岐道:“不败师兄呢?”无量道:“他只是奉我之命去办替蓝靠山搬家的事 情。我这个徒弟本领不济,但也有一样好处,绝对对我忠心。我不告诉他的事情, 他就不敢多问一句。”   不岐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但却压上了另一块石头,另一块更加重大的石头!   只有无量知道他的秘密,那么他岂不是从此要受无量的挟制?   还有,除了这一件秘密,无是不是还知道他的另一些秘密?听无量的口气,似 乎他所知道的还不仅仅是那一天在盘龙山上发生的事情。   无量不知是否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说:“不要胡思乱想了。天色不早,快回 去吧。”他的笑容倒是十分慈和的。   回到道观,天色早已黑了。不岐匆匆吃过晚饭,就去见师父。他是新来的弟子, 必须加倍用功,除了日课,还要做晚课的。   无想真人正在打坐,听见他走进房间,这才张开眼睛,缓缓地说:“唔,你回 来了。”   “禀师父,我往后山采药,回来晚了。”不岐说道。心里可着实有点儿害怕师 父细加盘问。   无想真人首:“我知道。嗯,听说你今天采药的成绩倒还不错呢,有两支灵芝 是难得的。”   不岐不觉一怔,他今日采得的药都是普通草药,哪有什么灵芝!   但他随即也就省悟了,管理采药事务的正是无量的另一个弟子不呆,这个成绩 想必是不呆替他虚报的。而不呆之所以要这样做,不用说,当然是奉乃师之命了。   无相真人微笑道:“是无量师叔陪你回来的吧,他很你夸赞你呢。”   不岐这才恍然大悟,给他虚报成绩的并汪是不呆,而是长老无量。他暗笑自己 糊涂,即使是采获灵芝,这点儿小事,管事弟子也不会特地去禀告掌门的。当然是 无量曾经来过这儿,在和师父的闲谈中谈起的。   “弟子哪有什么值得无量师叔夸赞?”不岐定下心神,装作谦虚的样子说道。   无相真人微笑道:“你想知道他夸赞你什么吗?他夸赞你又聪明,又好学呢。 他说他和你谈论本门武学,你说得头头是道,而且最难的是还能有自己的见解,触 类旁通。”   不岐道:“无量师叔太夸赞我了。我入门不过一月,得闻本门的上乘武学,这 才略有寸进。这寸进也都是师父教导之功。”   无相真人皱眉道:“我喜欢说老实话,不喜欢别人奉承。你虽然只跟我一个月, 也该知道我的脾气了。”说了不岐几句,这才恢复笑容,续道:“武学我可以教你, 资质可是你自己的。”   不岐鼓起勇气道:“有一事弟子不知该不该问?   无相真人道:“你尽管问!”   不岐道:“上月初六那天,无量师叔不知是否在武当山上?”这一天正是他的 俗家师父何其武被害的第二天,也正是他误杀耿京士以及无极道长因伤重而死亡的 那一天。   无相真人道:“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不岐道:“弟子知罪,弟子本是不该问的。”   无相真人道:“但你已经问了我不说无以释你之疑。无量师弟为了练本门的上 乘内功,三个月前就开始闭关,直到你来到武当山的前一天,他才开关的。他足足 闭关了三个月”   三个月前,丁云鹤都未遭暗算,已帮长老无极道人被人用太极掌力所发的暗器 打伤,又是在丁云鹤遭人暗算之后,不管凶手是否同一个人,都不会是无量了。凶 手既然不可能是他,不岐找不着的那封信,更加不可能是他拿去的了。这件上个月 初六才发生的。   可是那天的事情,为什么无量师叔好像有如目击一般?不岐百思不得其解,不 过却不敢从坏的那一面怀疑无量长老了。   无相真人道:“今晚你不用做功课了,早点回去息。明天我叫无色师弟代我传 你太极剑法。”   不岐一怔道:“师父才开始为弟子讲解剑理,为何又要三师叔代理?”   无相真人道:“我是想你速成,无色师弟的剑法乃是本门第一,更胜于我的。 他和你的先师,又是最好的朋友,一定会用心教你。明天起我也要闭关三个月,若 不请他代办处授,恐怕耽误了你的功夫。   无色道是三个长老中年纪最轻的一个,今年只不过四十八岁。他性情爽快,不 拘小节,晚一辈的弟子最喜欢跟他接近。在何其武生前,他又是每年都要到何家一 两次的,因此在三清观长一辈的师叔伯中,他也是和不岐最熟的一个。   第二天,不岐一到他的住所,他就说:“你何师父本来是想过一两年就传你太 极剑的,如今他已不幸身亡,又绝了后,我就把你当作他的儿子一样看待,。即使 没有掌门吩咐,我也一定要替他传你剑法,以还他的心愿。不过,你若是练得不好 的话,我也会替他打你屁股的。嗯,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呢!从无色的话语中可以 知道,他已经知道不岐的师弟和师妹都死了。但何玉燕有了孩子的事情,他似乎不 知,否则他就不会说何家绝了后。不岐放下了一半心事。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 无量长老给他的压力却加重了。   “老师教得越严,学生得益越大。师叔替掌门师父传授弟子剑法,弟子只盼师 叔越严越好。不岐说道。无色笑道:“我也盼你不要让我打屁股才好。好吧,那就 开始传吧。太极剑的剑理,掌门师兄对你说过了么?”   “说过一遍,还望师叔指点。”不岐道。   无色道:“太极掌,太极剑,道理都是一样,太极拳讲究的是后发制人,太极 剑讲究的是意在剑先。意如后,先后却正是相反相成。借对方之力以为已用,随势 屈伸,任彼如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太极无始无终,剑法变化无穷。但只要 领悟以静制动的道理,也就要以以一贯之了。若然练到炉火纯青境界,招数全都忘 记了也不要紧的。不过,我也未能达到这个境界。你从扎根基的功夫做起,每一招 都必须严格达到我的要求。从有到无,有是真有,无却不真无。这道理你懂么?”   不岐觉得他的讲解比掌门师父还更透澈,点了点头,说道:“师叔讲的道理, 弟子是听得懂的。但是不是真懂,弟子就不知道了。”   无色道:“对,若要真正懂得,还要练过无数次才行。甚至练过无数次,也还 未必就能真懂,还要加上无数次的临敌就应用。接着笑道“不过,道家讲的是清净 无为,我也不敢希望你有太多的临敌机会。好闲话少说,我先练一遍你看”   不岐用心观看师叔使的太极剑法,只见他剑势如环。挥洒自如,端的有流水行 云之妙。心中暗暗叹服,怪不得掌门师父如此推崇他的剑法,我现在尚未懂得其中 微妙,已是看得心醉神驰了。   但不知怎的,他却隐隐觉得无色的剑法好像和无想真人的剑法有点儿不大相同 (无相也曾经演过一遍给他看的)。但究竟是哪一点不同,他可说不上来。   后来的日子就是每一招、每一招地详加教练了,动作放慢许多,讲解也详尽得 多。练了十多天,这一天练到了一招“白鹤亮翅”。不岐这才开始看出了不同的地 方。   无相真人使这一招的时候,双脚都是贴地的,无色则是右足的脚跟离地三寸, 剑锋斜削的幅度也较大。还有,无相真人出剑较慢,不带风声,无色则快得多,且 有微风飒然。   不岐开始明白了,虽然只是微细的分别效果则是大不相同的。若然用无相真人 所教的手法使这一招,最多可以在对方的手臂上划开一道伤口,但若用无色的手法, 则很有可能把对方的整条手臂都斩不来。   看出了一点,也就可以概括其余了。无相真人的剑法比较“平和”无色的剑法 则比较“锋利”。倘若用于应敌,当然是无色所教的剑法更加实用。他也开始懂得 掌门师父要他跟无色学剑的用心,是要他学更加实用的剑法,将来才可以替他的第 一个师父报仇。他想到这层,不觉一阵迷茫。在感激之中,又似乎有点儿惭愧。他 也开始发觉,原来在他的内心深处,并不是那么渴望要为师父报仇的。   无色见他若有所思,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教法和你的师父有点儿不同? 而且似乎也有点儿不大符合太极剑的上乘剑理?”   不岐道:“弟子不敢妄议。”   无色道:“你只管说出你想法。”   不岐道:“我想,太极剑法虽然是讲究以静制动,但静与动不等于快与慢,静、 动也不必截然划分,静中有动,动中也有静的。师父、师叔的剑法其实也是不约而 同!”   无色呆了片刻,赞道:“想不到你悟性这样高,我最初还只是想到因材施教, 未想到这一层呢。”   不岐大着胆子问道:“不知在师叔眼中,弟子是什么材料?”   无色道:“我当然早就知道你是一块学武的材料。但同样是可造之材,也还是 各有各的长处的。听说你上山那天,曾经用连环夺命剑法和不败的太极剑法打成平 手?”   不岐道:“那是不败师兄让我的。”   无色道:“不,我知道他的脾气,他是决不会让人的!我就是因为你能够如此, 这才想到要你善用长处。你是攻胜于守,刚胜于柔。上乘武学虽说柔能克刚,但这 是指到了最高的境界而言。达到那个境界之前,苟能善用,同等功力的人,刚亦未 尝不可克柔。”   他说得起劲,教得也特别起劲。可是不岐却似乎有点儿心神不宁的样子,不像 往日学得那样用心。   无色以为他是过度疲劳,说道:“这几天来你日夜苦练,也该歇一歇了。学贵 专精,贪多嚼不烂反而不好。今天就练到这里为止吧。明天你的白鹤亮翅,这一抬 练熟了再来找我。刚下过一场雨,不岐踏着布满苔藓的山路回去。雨后路滑,他心 神不宁,好几次险些失足。   山路曲曲弯弯,他的思路也弯弯,好像在阴暗的天色中独自摸索,找寻出路。 他在想些什么?埋藏在心底的一幅图景,又展现眼前。他抬头看一看仍然阴暗的天 色想起了那一天那个最难忘的下雨天,在大雨初歇的时候,他的师弟耿京士的那场 恶斗。   耿京士忽然使出太极剑法,把他杀得手忙脚乱。师弟的剑光有如电闪,他做梦 也想不到师弟的剑法如此厉害,他怎样也抵挡不住了。要不是师弟刚好在这个时候 听见初生婴孩的哭声,这一剑落在他的身上后果如何,他真不敢想象。   但不敢想象也还是可以想象的。现在他已经用不着想象了。他确实知道后果将 会怎样。这后果就是,他的右臂必定被斩断无疑!脚跟离地,剑势斜飞,似挟风雷, 快如闪电!这正是无色刚才教过他的那一招白鹤亮翅。当时不知道现在则知道了。   那惊心动魄的一刹那,不知令他做了多少次恶梦,现在想起来也还心有余悸。 他禁不住心中苦笑:“想不到倒是一个初生的婴儿救了我的一条性命!”   而现在他也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当无色把太极剑法演给他看的时候,他心中总 是觉得有点儿什么不对的感觉了。啊,不仅是因为和掌门师父所演的剑法不同,而 且还因为是有似曾想识的感觉吧?   这个发现,耿京士的太极剑法和无色教给他的剑法相同,令他疑惑不已。耿京 士的剑法是跟谁学的?那个谜一样的人物,莫非就是无色?当然这个疑团他只能藏 在心中,决不敢当面去问无色长老的。   尽管他的心中波涛澎湃,他在武当山上的日子倒是过得很平静的。无色悉心教 他剑法,爱护他有如子侄,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心里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怀疑。无 量自从那天之后,也没有单独找过他。   无量没有再来找他,令他减了许多疑虑,但无色的“毫无异状”,却是令他心 中的疑惑扩大了。   他跟无色学剑,学的日子越长,他就越发觉得耿京士那天所使的太极剑法,和 他现今所学的剑法,简直是一模一样。   即使有如掌门所说,别个门派的人懂得太极剑法也不稀奇,但总不会巧合这般 田地,连无色别出心裁的一些微细变化,也有那么一个外人,恰好和他有着同样的 创意吧。   在他的第一个师父(何其武)生前,无色是何家常客,他若在暗中传授耿京士 剑法,那是可以瞒过别人耳目的。但为什么耿京士连对自己的妻子都要隐瞒呢?   而更令他疑虑不安的是,为什么无色也要对他隐瞒此事呢?从前对他隐瞒还可 说,是不愿惹起他对师弟的妒忌,(耿京士学武的资质比他更好,这一点别人或许 不知,他是知道的。而据他猜想,无色只在暗中传授他的师弟,资质的差别恐怕也 是一个主要原因。)但现在耿京士已经死了,而他却正在跟无色学剑,为什么无色 还是丝毫不露口风?   不过,他当然不会怀疑无色就是那个神秘的凶手,一来,无色是他第一个师父 最好的朋友,二来根据已知的事实(无极长老在临死前对他说的),那个凶手是用 太极掌力杀人,而不是用剑杀人的,而在三位长老之中,无极的太极掌功夫是居于 第一位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太极剑法已经学全了,无色不再教他,以后就只凭他自 己修习了。但这个哑谜始终藏在心中。   另一件令他稍感意外的事是:第三年的他的掌门师父第二次闭关的时候,本来 是要无量教他内功的,无量却逊谢不允。他本来有点儿害怕无量会拿他的把柄来挟 制他的,但无量放弃这个可以和他单独接近的机会,虽然令他稍感意外,却也令他 安心多了。   但他的私事倒是颇称心意的。孩子在蓝家长大,三岁那年拜他做义父,七岁那 年由掌门特许准他收这孩子做徒弟。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却稍为更改师妹的遗嘱, 他要蓝靠山认作孩子的父亲。这孩子叫蓝玉京,不叫耿玉京。   那几桩连环凶杀案,则始终未破,霍卜托是生是死,也没侦察出来,何家的人, 由于死去多年,甚至也没有人再提起了。但不岐是忘不了的,尤其是在下雨天的时 候。   正是:   几番风雨寥落,铸错而今悔恨迟。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旧雨楼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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