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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回 浪子乖行 隐忧潜伏 妖狐现影 铸错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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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隐忧潜伏 妖狐现影 铸错难回 金狐银狐的来历 丁勃的口气说得这样肯定,就好像是说太阳一定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样,是必然的 结果,而不是单纯的“预测”了。――假如他不听丁勃的劝告回家的话,他们父子就必将遭 受祸殃。 听到这样的口气,楚天舒固然是暗暗吃惊,但另一方面心里也是着实不服。 他冷冷说道:“丁大叔,我只想多问一句,是不是待我回家之后,将你这番话告诉爹 爹,爹爹方始会出远门?” 丁勃说道:“不错。” 楚天舒再问:“那么,是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就会有人与我父子为难?甚至我听了你的 话回家,我爹爹为了害怕这个人,也要出门避祸。” 丁勃说道:“你不必知道这么多,反正你回到家里就会明白;要是令尊认为可以告诉你 的话,他自然会告诉你。” 丁勃没有正面答复,但没有正面答复,已是等于默认。 楚天舒冷笑道:“家父向来对人和气,恒他也是从来不受别人威胁的!哼,要杀我容 易,要把我的爹爹吓倒,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要知他的父亲楚劲松,早已名列当世一流高手之内。武功胜得过他的实是寥寥无几。楚 天舒心里想道:“即使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当派的掌门,恐怕也没有把握能够降祸我的爹 爹!就是能够,我的爹爹也不会给他们吓倒!” 丁勃对他的冷笑却似听而不闻,半晌说道:“楚少爷,你是不是想和我赌这口气,偏偏 要留下来呢?我劝你还是不要赌气的好!” 楚天舒蓦地说道:“好,我明白了。这口气我不会和你赌的。” 丁勃倒是不觉一怔,说道:“你明白什么?” 楚天舒道:“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不错,我的爹爹什么人都不害怕,就只怕他!” 丁勃道:“哦,你说的是谁?” 这次轮到楚天舒没有回答了。 他想到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他的父亲确实是害怕齐燕然的。小时候,他偷听父 亲和继母的谈话,那时他已经听得出父亲对这个齐老头子是怀有戒惧之心了。他自以为猜得 不错,其他的疑团也就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丁大叔吞吞吐吐,不敢明说出来,原来他是替主人警告我的,他当然不能说出 主人的名字了。”楚天舒心想。 另外的疑团,他也找到了自以为“合理”的解释。 “只要是他孙女的男友,只怕都要被他当作不受欢迎的客人,因为他要把孙女许配给他 一手调教出来的心爱徒孙。他不能容许有一个他认为可能被他孙女爱上的男人留在他的家 里,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接着再想:“虽然我知道爹爹和齐燕然结下什么冤仇,但爹爹要我避开齐家的人,显 而易见,纵然不是深仇大恨,也是很难化解的了。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要是没有什么 事情发生,他不会和我这样一个晚辈为难,但要是我做出他不欢喜的事情,那就不同了,他 最担忧的,当然是我‘勾引’他的孙女。 “丁大叔的口气其实明显不过,假如我不识相,继续留在齐家,齐老头儿走将对我不 利,齐老头儿行事但凭好恶,早已闻名武林,丁大叔警告我可能祸及我的爹爹,这话恐怕也 不能只当作是虚声恫吓。” “反正我不想高攀他家,嘿,嘿,就当作我是给他吓倒吧!” 想到此处,楚天舒满腔气愤,不答丁勃的话,转身就走。 丁勃追上来道:“楚少爷,你别胡思乱想!” 楚天舒道:“我全都明白了,我明天就走,你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吧!” 丁勃道:“唉,楚少爷,你不明白的,你……” mpanel(1); 话声突然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楚天舒突然似觉微风飒然,好像有暗器向他射来,胸口一麻,隐约听得丁勃 一声惊呼,便即不省人事。 ***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天舒恢复了一点知觉,但眼皮沉重得很,仍是睁不开来。 他有着一种异异的感觉,似有一股热气从他背心直透进去,流转全身。 虽然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但他毕竟是个武学行家,稍稍恢复一两分知觉之后,便即想 到,是有人用本身真气,以上乘内功输入他的体内,他渐渐想起了昏迷之前的遭遇,记得自 己是曾中了暗器了。 “那枚暗器想必是喂了剧毒的,唉,想不到齐燕然以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竟然用这种 卑鄙的手段杀我。只不知这个能够从他的手中将我救出去的人是谁。”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人说道:“老爷,你也该歇歇了,这半枝香时刻下来,你只怕已经 耗损了三年的功力了。” 是丁勃的声音。 楚天舒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丁勃唤他老爷,难道我的救命恩人竟是齐燕然?” 果然便听得齐燕然的声音说道:“耗损一点功力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够保全他的性命, 就是拿我的性命去换,我也愿意!” 事实与猜测刚刚相反:“卑鄙的凶手”变成了愿意舍命救他的恩人,楚天舒惊奇不已: “他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齐燕然或许并不知道他已经醒来,但他和丁勃继续所说的话,就好像是知道他此刻的心 思,答复他的疑问似的。 “我是抱着赎罪的心情非把他救活不可的,虽然打伤他的人不是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楚天舒听得越发惊疑了。 从语气听来,这个暗算他的人,齐燕然不仅知道是谁,而且一定有亲密关系。 “这只有一个可能,用暗器打我那个人是他的孙女儿。因为只有齐漱玉是他唯一的亲 人!但齐漱玉又怎会暗算于我?”楚天舒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刚刚想到齐漱玉,齐漱玉就进来了。 齐漱玉喜道:“楚大哥已经好了么?” 齐燕然道:“虽然不能立即痊愈,但爷爷可以对你保证,他己无性命之忧了。”他是喘 着气说话的。 齐漱玉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偎着爷爷,眉开眼笑的说道:“爷爷,你真好。好爷 爷,但我还要求你一件事情。” 齐燕然笑道:“你一夸赞爷爷,爷爷就知道你没安着好心眼了,好,说吧,你又有什么 事情要麻烦我?” 齐漱玉道:“爷爷,这件事情可并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的声名的!” 齐燕然道:“哦,有这么严重?” 齐漱玉道:“爷爷,你想想看,武林中人都说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但在你的家里,竟然 有人敢跑来行凶,要是你不把凶手抓回来,你说你的英名是不是一朝尽丧!” 齐燕然道:“我正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不在乎自己的声名。” 齐漱玉顿足道:“爷爷,我不许你这样说,你一点也不老。今年你不过七十岁,最少还 可以活三十年!” 齐燕然笑道:“那不成了老人精吗?” 齐漱玉道:“爷爷,我不是和你说笑的。你不在乎声名,我可在乎。要是连凶手都不知 道,叫我怎能在楚大哥和姜姐姐的面前抬起头来?这件事情传了出去,我在人前也会矮了半 截。” 齐燕然这才说道:“爷爷是哄你的,你是唯们家的公主,你要爷爷做的事情,爷爷敢不 尽力的。不过我只能答应你尽力查穷此事,不能担保一定捉得到凶手。” 齐漱玉道:“爷爷,只要你肯出头,用不着你亲手擒凶,多少武称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也 会帮你忙的。这我倒可以放心,不愁捉不到凶手。” 齐燕然知道:“好啦,你既然放心,那你赶快回去把楚天舒已经脱险的喜讯,告诉你的 姜姐姐吧,也好让她放心。” 齐漱玉道:“是呀,姜姐姐这两天饭都吃不下了呢,刚才我还看她偷偷在哭。” 齐燕然道:“真的?” 齐漱玉道:“当然是真的。爷爷,你还不知道吗,他们俩师兄妹是彼此相爱的呀!” 齐燕然道:“那爷爷就放心了!” 齐漱玉听出弦外之音,嗔道:“你放心什么?” 齐燕然道:“放心我的孙女儿不会给人抢去呀。好啦,别在这里缠爷爷了。你的姜姐姐 等你已经等得心焦了。” 楚天舒听了他们对话,心中不觉也是起了同样疑问:“那凶手是谁?” 齐燕然目送孙女的背影走入后院,喟然叹道:“她爹年轻的时候,给我管教得十分严 厉,但想不到竟然教出一个逆子来,或许就是因此,我对玉丫头又太过宠她了。但好在她看 来似乎尚未给我宠坏。” 丁勃站在一旁,听他提起自己的儿子,不敢搭话。 齐燕然忽然说道:“老丁,那个行凶的人是谁,现在你总该告诉我知了。” 丁勃吃了一惊,讪讪说道:“我,我不知道。” 齐燕然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说!” 丁勃说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凶手跑得太快,我没看见。” 齐燕然道:“或许你是追不上他,但你根本就没有动过去追的念头,你不敢去追,因为 你心里害怕!” 丁勃喃喃道:“我,我心里害怕?” 楚天舒也觉得齐燕然说得未免有点过份,心里想道:“丁勃曾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平 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他怎会害怕一个小贼。” 齐燕然道:“不错,我说你是心里害怕。因为那个人不是你的仇敌,是你疼爱的人!” 丁勃颤声道:“老爷,你,你怀疑我是有心放走他吗?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齐燕然道:“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说你心里害怕,你承不承认?” 丁勃没有回答,似是默认了。 齐燕然继续说道:“我也相信你没看见那个人的脸,因为由于你害怕的缘故,你不敢去 追。不过你虽然没有见着他,你的心里是知道他是谁的。” 丁勃仍然不作声。齐燕然接下去说道:“你害怕认出了他,那时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因 此你宁可装作看不见,或者说你是故意要令得自己不知道。” 说至此处,齐燕然长长叹了口气,涩声说道:“老丁,你不必替那畜牲遮瞒了,你不 说,我也知道是他!” 楚天舒大吃一惊:“畜牲”,齐燕然说的“畜牲”是谁? 疑心刚起,答案已是从丁勃的口中说了出来。 丁勃说道:“老爷,你是说中了我的心事。当时我的确害怕那人就是少爷。但现在我却 不相信是少爷所为了!” 那时楚天舒本来已经可以张开眼睛的了,但他不敢张开。因为他已经知道齐燕然所怀疑 的凶手就正是他的儿子了! 但获得了答案,他更加是有如坠入五里雾中,大惑不解。 “漱玉的父亲不是早已死了吗?她又没有叔叔伯伯,齐燕然这个儿子是从哪里来的?” 他这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齐老头儿说是抱着赎罪的心情救我!” 只听得齐燕然哼了一声,问丁勃道:“你凭什么相信不是这畜牲所为?” 丁勃说道:“第一,少爷不会有那种歹毒的暗器;第二,少爷也不会是干出这种卑鄙事 情的人!” 齐燕然怒声斥道:“你还要替这畜牲辩护,他做的坏事还不够多么?当年武当的四大弟 子他都敢杀,何况是他的仇人之子?” 丁勃并没有给主人的斥骂吓倒,继续说道:“少爷的心地本来并不太坏,当年误入歧 途,纯是误交匪人所至,前几天老奴才见过他,虽然他不敢回家,但我却是隐隐感觉得到, 他是有点悔过的念头了。” 齐燕然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并无事实作证。” 丁勃说道:“但那暗器却分明不是少爷的!” 齐燕然道:“好,你把那枚毒针拿给我看。” 那枚毒针是用磁石从楚天舒的伤口吸出来的,还染有血污。丁勃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 擦洗干净,拈到齐燕然跟前。那枚毒针制作极为精巧,针腹中空,小小一枚针分成三节,由 于是用不同的毒药淬炼,呈现三种不同的颜色。 齐燕然道:“老丁,你见多识广,你说这是谁家的暗器?” 丁勃说道:“好像是四川唐家的定形针。” 齐燕然道:“这种暗器虽然源流出自唐家,但却并非唐家之物。” 丁勃问道:“那是谁家的?” 齐燕然道:“是陕西穆家的。” 丁勃诧道:“恕我孤陋寡闻,我只知道唐家的暗器天下第一,却没听说暗器名家之中有 姓穆的人。” 齐燕然道:“此事乃是武林中的一个秘密,唐家不愿张扬,当时你又远在辽东,也难怪 你不知道:“ 丁勃道:“老爷可以告诉我吗?” 齐燕然道:“对别人我不能说,对你当然可以例外。事情是这样的――” “你不必问这桩事情是发生在哪个年代,也无须知道那些人的名字。总之男主角是唐家 的人,我们就称他为唐公子吧。唐家的独门暗器据说有三十三种之多,发暗器的手法更是千 变万化,复杂之极,唐家子弟,从小苦练,往往练了几十年,也是仅得十之一二。这位唐公 子资质特佳,不到二十岁便已精通十八种暗器,在唐家可说是前无古人。他二十岁成亲,妻 子也是武林名门之女,门当户对,女貌郎才,谁不羡慕他们是一对好夫妻?但却又有谁知, 他们其实乃是怨偶?” 丁勃好奇心起,问道:“这却又是为了什么?” 齐燕然道:“这位唐公子耽于练武,未免冷落妻房。内里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所知的原 因,据说他在某方面是有缺陷的。” 丁勃”啊”的一声说道:“那么这位唐夫人想必是不安于室了?” 齐燕然道:“唐夫人系出名门,知书识礼,侍奉翁姑,相夫教子,在她生前,亲友都夸 赞她的贤慧。” 丁勃听出一点苗头,说道:“死后的声名呢?” 齐燕然道:“你别心急,故事应该顺序说下去。” “成婚三年,唐夫人生下一个儿子。儿子比父亲还更聪明,十六岁就练成了二十种暗器 功夫。唐公子嗜武如命,因此对这儿子极之疼爱。” “但疼爱是一回事,这个儿子的诞生,却也给他带来了一根刺,插在心头的刺。这个儿 子长得并不像他,越大越不像他。” 丁勃说道:“儿女只像母亲,不像父亲,那也是常有的事。” 齐燕然道:“不错,所以亲友们倒是无人闲话,但唐公子的心里却是不能没有怀疑。而 且亲友是因为知道唐夫人的平素为人才没闲话的,外面的人则已有点风言风语了。这风言风 语,也免不了传到唐公子耳中。 “唐公子怀疑甚事,上京找一位和他交情极厚的、曾经当过御医的大国手。大国手给他 检验的结果,证实了他在某方面的缺陷,他是根本就不能够生儿子的。” 丁勃“啊呀”一声,说道:“唐家名重武林,闹出了这种事情,这、这可怎生收拾?” 齐燕然道:“唐公子回家质问妻子,他的妻子亦早已料到会有此事发生。当下和盘托 出,直认是和他的一个姓穆的好友私通。” 丁勃说道:“唐夫人敢于这样直言不讳,她是算准了丈夫会原谅她吗?” 齐燕然道:“不,她并不求她丈夫原谅,她事先已经喝下了毒酒。” “那是唐家淬炼暗器的毒药,到了发作之时,已经无药可解。唐公子怒气尚未发作出 来,只见妻子己是七孔流血了。他想起往日的夫妻情份,妻子对他也并非全无好处,倒是不 觉怒气全消了,说道:‘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何苦如此?’ 唐夫人道:“我对你不起,只求你放我的儿子一条生路。” 丁勃说道:“她的丈夫可肯答允?” 齐燕然道:“你猜呢?” 丁勃说道:“如果是为了安慰妻子,让妻子去得安心,他是应该在她临死之前答允她 的。不过,假如她的丈夫一定要说真话,那就恐怕难以答允了。第一唐家的规矩极严,暗器 是不传外姓的,纸包不住火,唐夫人自杀之后,这件丑事终须会揭发出来。即使唐公子不杀 这私生子,唐家父子也是决计放不过他。第二,好友和妻子通奸,这是谁也难以忍受的。唐 公子自必要杀那奸夫泄愤,但杀了孩子的父亲,又怎能不害怕这孩子将来报复? “像唐公子这样的身份,他是应该一诺千金的,所,以我实在难猜唐公子会不会只是为 了安慰妻子而肯用假话骗她?” 齐燕然道:“不错,唐公子当时的想法一定如你所说这样,因此,他没有立即回答妻子。 “唐夫人也似乎知道丈夫的心思,那时她已是奄奄一息,但还是极力支撑,说出了最后 两句话。 “她说:我知道你痛恨你这朋友,但不用你去杀他……下面的话她的丈夫已经听不清 楚,把耳朵凑到她的唇边,只觉她的嘴唇已经冰冷,或许她已经说完所要说的,或许她没有 说完,但总之是死了。” 丁勃说道:“唐夫人说出这样的话,莫非她自己业已杀了情夫?” 齐燕然道:“这次你猜错了。还是让我把故事说下去吧。” “唐公子正在琢磨妻子这两句话,忽听得有人敲门叫唤爹爹。他匆匆忙忙把棉被遮盖妻 子的尸体,叫他的儿子,不,他名义上的儿子进来,说道:‘你妈妈刚睡着了。你小声点 说,别吵醒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孩子道:‘我刚刚从穆伯伯家里回来。’唐穆两家乃是世交,他的孩子到穆家去玩本 来是不会令他惊异的,但今天可不同了,他想起妻子临终说的那句话一疑云大起,立即问 道:‘为什么一回来就找他?’ “那孩子道:穆伯伯有一件礼物,叫我送给爹爹。说罢,把手上拿着的一个革囊交给父 亲。 “唐公子道:是什么礼物?那孩子道:我不知道。是穆伯伯叫家人交给我的。穆伯伯没 有告诉我,我当然也不能告诉你了。“唐公子心中一动,隐隐感到不祥之兆,说道:哦,不 是穆伯伯亲手交给你的吗? “那孩子道:穆伯伯进内去拿礼物就没有出来,爹爹因何有此一问?要知他是小辈身 份,世伯要他携带礼物回家,本来也用不着亲自向他交代的。 “唐公子道:没什么,你先退下去吧。那孩子本来很想知道革囊中的礼物是什么,但父 亲不许他在旁,他只好快快退下。 “唐公子把革囊打开,你猜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一颗人头!” 丁勃大吃一惊,说道:“人头?谁的人头?” 齐燕然叹了口气,说道:“就是那个姓穆的头颅!他割下了自己的首级送给唐公子,里 面附了一封信。信里说的和他妻子临终所说的差不多,一是向他谢罪,二是求他放孩子一条 生路。” 丁勃听得惊心动魄,问道:“后来怎样?” 齐燕然道:“唐公子写了一封信,把儿子唤来,对他说道:“你已经十六岁了,也应该 到江湖上去磨练磨练了,顺便替我办一件事情。不过这件事情是用不着你马上去办的,你先 离开四川到陕西去吧,一个月之后,你再打开这封信就知道了。记着,切不可未到期限就偷 看这封信! “这孩子一向是很听父亲的话的,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想父亲这样吩咐,一定有他的 道理,果然奉命准谨。但未满一个月之后,奇事已经在他身上发生。 “他渐渐发觉自己的功力一天天消失,一个月之后,他所练的内功已是化为乌有,不 过,也只是内功施展不出来而已,气力则还是和普通人一样。” 这孩子谨遵父命,做梦也想不到是着了父亲的暗算,虽然心里惊慌,也没怀疑父亲。只 是担心,自己不知患什么怪病!功力消失,怎能替父亲办事? “一个月期满,他打开那封信,这才把他吓得魂不附体。” 丁勃说道:“那封信必是揭开他的身世之谜的了?” 齐燕然道:“不错。那封信一开头就说,孩子,你别怪我,你还记得临行的时候我给你 喝了一杯酒吗?酒中是熔了一颗化功丹的,我必须废掉你的武功,因为你不是唐家的人。我 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的好处,你在唐家十六年,唐家祖传的禁戒你都知道,我的用心,我 想你是应该明白的。” 丁勃说道:“要废掉一个人的武功,通常用的办法是捏碎这个人的琵琶骨,只有唐家才 能用药力化掉别人的内功。唐公子不用前一个法子,确实已对这孩子大发慈悲了。” 齐燕然继续说道:“信中还附有三个禁令,一、不许他使用唐家的暗器,二、不许他将 唐家的武功转授于人,三、在他有生之年,不汗他踏迸四川一步。” 丁勃说道:“其实那孩子的武功已经废掉,按常理而论,他也不敢用唐家的暗器害人 了。对方只要懂得少许武功,在毒发之前就可以一掌把他打死。只是不许他传授于人,这个 禁令,他却是可以阳奉阴违的。” 齐燕然道:“唐公子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但他想,有那孩子一样练武的资质特佳的人百 年难遇,而且唐家的暗器功夫,那孩子也未学得齐全,比如化功丹他就不懂配方,他纵有传 人,也不会强过唐家子弟,何况,唐家的功夫一在外人手中抖露,那人就必将遭受杀身之祸 呢!” 丁勃忽道:“老爷,你怎么知得这样清楚?你看过那封信吗?” 齐燕然笑道:“我是讲故事给你听,讲故事的人为了故事讲得生动,当然是难免夸张 的,故事中所有人物的说话与想法,我都只是想当然罢了。” 但丁勃却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异,似是带着深沉的感慨。凭着他与齐燕然的多 年相处,他知道齐燕然一定有些事实尚未肯说出来。齐燕然与故事中人也未必全无关系。 齐燕然继续说道:“不过,你也猜得不错。那孩子毕竟还是把他从唐家学得的功夫传授 给他的后人,而且在某些本是唐家的独门暗器上,经过穆家的改良,比唐家原有的更为毒辣 了,像这毒针就是一例。” 说至此处,他忽地提高声音:“老丁,陕西穆家的来历你虽然不知道,但有一对姓穆的 姐妹,姐姐穆好好,绰号金狐,妹妹穆娟娟,绰号银狐,你想必曾经听过吧?她们是二十年 前,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的。” 丁勃说道:“好像听人说过。”表面神色不露,心头己是暗暗吃惊。 齐燕然盯着他问道:“是谁说给你听的?” 丁勃说道:“二十年前,我还在辽东干那没本钱的买卖,大概是在和黑道上的朋友的闲 谈时说起的,却记不起是那位朋友了。只记得当时我正想到关内走走,因此就谈起中原的 “同行”,那人说金狐银狐是新近在关内相当活跃的女飞贼。轻功甚佳,但却没有提及她们 是暗器高手。”这番话丁勃倒也不是临时编出来的。 齐燕然说道:“这绰号金狐、银狐的穆家二女,就正是故事中那个私生子的后人。她们 当然是不敢轻易露出暗器功夫的。” 丁勃思疑不定,不知齐燕然究竟知道多少,于是试探他的口风:“打伤楚少爷的这枚毒 针,老爷既然认出了是陕西穆家之物,那么老爷是否怀疑乃穆家二女所为,与少爷应该无关 了。” 齐燕然忽地冷冷问道:“对穆家二女,你知道的就这么多吗?” 丁勃讷讷说道:“就这么多了。” 齐燕然道:“银狐穆娟娟曾经在邻县的县城卖解,后来又曾在咱们的邵源县住过将近半 年的日子,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吗?” 丁勃面色大变,说道:“我、我不知道。” 齐燕然冷笑道:“你是黑道上的老行尊,有个女飞贼在你眼皮底下,你怎能不知道?好 呀,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丁勃颤声道:“老爷,你知道什么?” 齐燕然道:“我知道那畜牲和银狐姘居,而且我知道你包庇那个畜牲,在我的面前,一 直为他遮瞒。” 丁勃叹了口气,这才说了出来:“老爷,是我做错了事,当时我想不到事情后来会弄到 那样糟的,只道是少年人心性不定,为美色所迷,一时逢场作戏,待成亲之后,就会变好 的。哪知,哪知……呀,千不该,万不该,总之是我不该放开少爷胡为,老爷,你责罚我 吧!” 齐燕然道:“你是不该溺爱他,不过这也不能只是怪你,我有更大的过错。我只知道严 厉管教儿子,却没有真正去关心他。我只满足于他表面对我的千依百顺,而没有听其言而察 其行。待我知道他在外面是那么样的胡作非为之时,已经迟了!” 丁勃不敢插嘴,齐燕然继续说道:“这畜牲和银狐姘居,穆家的暗器功夫自必给他学到 手了。哼,这畜牲虽然不肖,学武的资质倒是胜过我的。” 丁勃仍半信半疑说道:“行凶的人,我确实看不清楚,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枚毒针 既是穆家之物,暗算楚少爷的那个人,或许就是银狐穆娟娟本人也说不定。” 齐燕然摇了摇头,说道:“银狐不敢这样大胆的。但这畜牲,依你所说,他能够声迹不 露就打跑了冀北双魔,他的武功只怕亦已胜过我了。”言外之意,他的儿子乃是有备而来, 纵然给他发现,也有把握逃跑方敢这样大胆的。“银狐”没有这个把握,自是不敢了。 齐燕然这番话乃是握理推测,话是说得不错的。但世间往往有些事情违背常理,他这次 的推测却是猜错了。暗算楚天舒的虽然不是“银狐”穆娟娟,但也不是他的儿子齐勒铭。 楚天舒业已完全清醒,此时他其实已经是可以开口说话了的,不过他还在假装昏迷。 他正自胡乱猜测,为什么齐燕然的儿子要暗算他,只听得齐燕然又在说话了,说出的 话,更是令他吃惊! 齐燕然一声长叹,说道:“楚天舒的性命是不用担忧了,但我目前最担忧的是他老子的 性命!” 丁勃颤声道:“你是说少爷,他,他会……” 齐燕然道:“你还称他少爷?不错,我是担忧那畜牲还要到扬州去杀楚劲松!” 丁勃道:“不,不会吧,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齐燕然道:“知子莫若父,这畜牲自小性情偏激,他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他从不知自 责,但要是他认为别人对不起他,他是决计不能忍受的。当年他几乎扼毙妻子,这事你是曾 经目击的,难道就忘记了。你没忘记,是吧?(丁勃点了点头)那畜牲就更不能忘记。如今 他的武功已经大成,他一定会找楚劲松报复的!” 丁勃说道:“或许他尚未知道……” 齐燕然道:“你都已经知道了庄英男改嫁楚劲松,他生存就是为了报仇,怎能不知?再 说,他暗算楚天舒,就表明他已经知道了。否则他为什么要向一个晚辈下这毒手,不就是为 了楚天舒是楚劲松的儿子吗?哼,在他的想法,恐怕他还以为自己是理直气壮,应该去报这 夺妻之恨呢!” 丁勃不敢断定凶手是不是“少爷”,也就不敢和主人辩驳。楚天舒这一惊则是非同小可 了! 他的继母名叫庄英男,他是知道的。“啊,原来继母本是齐家的媳妇,怎的丈夫未死, 却改嫁了我的爹爹?难道、难道,就像刚才齐老头子所说的那个故事一样,她是背着丈夫与 爹爹好的?但爹爹又怎会干出这种事情?” 心念未已,只听得丁勃叹口气道:“这事其实不能怪大少奶,也不能怪楚劲松,只可惜 没人能够劝解少爷。” 齐燕然哼了一声,说道:“是呀,这畜牲也不想想,庄英男几乎给他扼死,后来又接到 这畜牲已经死在武当四老剑下的消息,谁都相信他是死定的了,又岂能怪庄英男改嫁?当时 如果她不出走,我也会劝她改嫁呢!但这番道理,我做父亲的倒是不便和他说。老丁,要是 你有机会再见到池,还是由你开解他吧。我知道正如你刚才所说,这畜牲是不会听别人劝告 的,但只要世上有一个人能够劝得动他,这个人恐怕就是你了。” 丁勃苦笑道:“老爷太看得起我了。是不是要我出去找他。” 齐燕然道:“不错,我要你立即赶到那边去通知楚劲松,叫他们一家人暂且到少林寺躲 避一时。我是恐防你未必能找着他,找着他,他也未必肯听你的劝告。” 丁勃说道:“少爷也未必就会去杀楚劲松的,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老奴自当遵命赶往 扬州。” 楚天舒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晚丁勃劝我马上回家,叫我爹爹离乡避祸。原来他早 已作了‘万一’的打算了。哼,这个‘万一’恐怕还是他为旧日的小主人说好话呢。知子莫 若父,齐老头子的判断才是真的!”他本来以为武林中能够杀他父亲的寥寥无几,而这有限 几人都是一派宗师,料想不会杀他的爹爹。此时知道是齐燕然的儿子,可是不能不心急如焚 了。但好在听了齐燕然和丁勃的对话,似乎过错并不在于他的父亲,他这才心安一点。 齐燕然叹道:“这畜牲倒似刚才我所说的那个故事中的孩子,他比父亲聪明,比父亲的 武功练得更好。不同的是,这畜牲是我的亲生儿子,不是私生子!他如今羽毛丰满,我也没 有本事废他武功了。但你可以告诉他,他若然不听你的劝告,继续胡作非为,他杀了楚劲 松,我必定要杀他!我杀不了他,宁愿为他所杀!” 丁勃说道:“老爷言重了,少爷怎样胆大妄为,也不敢这样忤逆。请老爷保重,我走 了。” 楚天舒听到了勃的脚步声走了之后,这才装作开始醒来。 齐燕然道:“好了,好了,楚公子醒过来了。玉儿,你请姜姑娘过来吧。”他用的是传 音入密的内功,不过片刻,齐漱玉和姜雪君,还有王妈也都来了。 王妈捧着一碗参汤,有点不好意思,把参汤递给齐漱玉,说道:“你喂他吧。”她是因 昨晚私自盘问楚天舒之事,恐怕楚天舒醒了之后,会说出来。 齐漱玉笑道:“你应该给姜姑娘才对。”说罢将参汤转交姜雪君。“姜姐姐,还是请你 代劳吧。” 姜雪君正是要她误会,大大方方的把参汤喂给楚天舒喝。楚天舒装出刚刚惭复说话的气 力:“齐老前辈,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只木知那个,那个……”声音断断续续,装作有气没 力。 齐燕然道:“你别费神说话,只听我说。我知道你一定非常惊奇,怎的会有人跑到我的 家里来暗算你,我真是惭愧,这个人是谁,目前找也还未知道。”他虽然迫于说谎,但“惭 愧”二字却是不假。他怎能当着自己的孙女,说出凶手就是他的儿子? 齐漱玉道:“丁大叔呢,怎的不见他?” 齐燕然道:“你不是要我追查凶手吗,我就是叫他去替我办这件事的。” 齐漱玉很是高兴,对楚天舒说道:“武林中有头面的人物都知道丁大叔和我爷爷的关 系,他出去求人相助,就等于是代表我的爷爷一样。他认识的江湖人物,比爷爷还更多呢。 楚大哥,你可以安心静养了,有丁大叔出去查案,一定会缉获凶手的。” 她哪知道楚天舒不但早已知道凶手是谁,还知道丁勃是去干什么的。只是他不能说出来 而已。 他也不能安心静养,接连两晚,他都在做着恶梦,梦见父亲和齐燕然的儿子打得遍体鳞 伤,第三天,他自忖功力已经恢复两三分,便即告辞了。 齐漱玉道:“那怎么行,你尚未痊愈,何必这样着急就走。” 齐燕然笑道:“他找到了师妹,想早日回家报喜,咱们不必强留他了。” 楚天舒道:“是呀,家父与姜师叔二十多年不通音讯,这次我到洛阳就是奉家父之命, 打探师叔和师妹的音汛的。师叔不幸去世,我更应该早日和师妹回家,以免家父挂心。” 齐漱玉口直心快,说道:“哦,原来你是急于和师妹定下名份,要你爹爹点头,但待你 完全好了才走,也不过迟几天吧,你们就这样心急。” 姜雪君低下了头,佯作娇羞,但却说道:“玉妹子,你独自一个人敢到洛阳寻找师兄, 我的武功虽然不能与你相提并论,但我跟着师兄回家,比你所冒的风险却是少得多了。” 齐燕然笑道:“傻丫头,你听懂没有,还用得着你替楚大哥操心么?” 齐漱玉厥着小嘴儿道:“好,算是我不识趣,多管闲事了。姜姐姐,有你保护你的师 哥,自是用不着我替他担心了,你们既是归心似箭,我也不便强留你们了。好,你们走 吧!”她貌作赌气,其实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因为姜雪君把两件事情相提并论,亦即是把自 己和楚天舒当作一对,把她和卫天元当作一对了。 姜雪君道:“玉妹子,别这样说。你的好意,我和楚师兄都是同样感激你的。”又一次 故意把楚天舒拉在一起。 齐燕然忽道:“且慢。” 楚天舒:“老前辈有何吩咐?” 齐燕然道:“你在我家里遭受的无妄之灾,我过意不去。送你一件礼物,一来是聊表歉 意,二来也当作我给你的见面礼吧。”说罢,把用红布所包的一方东西递给他,薄薄的一 包,好像一本小书。 楚天舒道:“老前辈救命之恩,我都无以为报,老前辈再说这样的客气话,我怎敢当? 厚赐……” 齐燕然不待他说出推辞的话语,便道:“这件小小的礼物,虽然是毫不值钱的东西,但 你带在身边,说不定对你会有用处的。你收下吧。” 楚天舒听他这样说,心中一动:“他说了抱歉的话才送给我这件礼物,内中定有道 理。”说道:“多谢老前辈关心,既是如此,那么长者之赐,晚辈亦不敢辞了。” 奇怪的礼物 楚、姜二人离开齐家,走到山下,姜雪君道:“齐老先生送你那件礼物,他说得那样郑 重,不知是什么东西,你可以给我看一看吗?” 楚天舒笑道:“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呢,他当你的面送给我,当然是准备给咱们一同 看。”边说,边打开包裹。“我猜可能是一本武功秘笈。”姜雪君道。话犹未了,谜底已然 揭晓。 “咦,怎的竟是一本描红贴子?”姜雪君翻开来看,大为诧异。描红贴子是给幼龄学童 习字用的,与武功毫不相干。 “描红”是旧日学童学写字的必经门径,老帅用红笔写了一本本“字贴”,让学童跟着 每个字一笔一笔来描画,称为“描红”。那本字贴,就叫做“描红贴子”。 姜雪君翻了一翻,大为诧异,说道:“写的是最普通的千字文,一般私塾的老师给学生 开蒙,都是喜欢用千字文作贴子的。为何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却把它当作珍贵的礼物送 给丁你?”楚天舒笑道:“或许他认为我胸无点墨,要我从头读书习字吧。” 姜雪君笑道:“别胡扯了,不过从这本描红贴子,我倒看出一件事情。” 楚天舒道:“什么事情?” 姜雪君道:“那个孩子很聪明,但可惜有点疏懒。” 楚天舒道:“哦,你怎么看得出来?” 姜雪君道:“你看他描红的笔划中规中矩,而且颇为秀气。但这本贴子他只描了一半, 有好几个字还是缺了笔划的,可知他学得并不专心。” 楚天舒心中一动,说道:“你猜这个孩子是谁?” 姜雪扫道:“我怎么知道。嗯,会不会是他的孙女儿呢?” 楚天舒道:“你怎么会猜是齐漱玉?” 姜雪君道:“说不定他有意思把孙女许配给你,这本贴子就是别开生面的礼物了。” 楚天舒笑道:“你说我胡扯,你更胡扯了。你在他家住了几天,难道还不知道他们一家 上下,连丁大叔和王妈在内,都已认定了卫天元是他们齐家的未来姑爷了。” 姜雪君笑道:“我和你开玩笑,何必如此认真。说老实话,倘若齐老头子送你这件礼物 当真有着这种用意,我倒是白费心血了。” 楚天舒正容说道:“齐老前辈的所为令人莫测高深,咱们也不必胡猜了。我倒是有一件 事要和你说,不,要向你道歉。” 姜雪君怔了怔,说道:“你因何事要向我道歉?” 楚天舒道:“我刚才向齐老前辈说的那些话,你没生气吧?我为了早日回家,拿你来作 借口……” 姜雪君面上一红,说道:“我正是要齐家妹子误会咱们,这,这也是我早就和你说好 的,怎会怪你。对啦,我也有一件正经事称你说,你别见怪。” 楚天舒道:“你怎么忽然和我客气起来了,请说吧。”姜雪君道:“我只能让齐家的人 误会你、你是和我……但可不能当真连累了你。所以、所以……” 她顿了一顿,说道:“所以我不想和你回家了,但请你老实告诉我,你的功力目前已经 恢复几分?” 楚天舒道:“这个你倒无须为我担忧,我的经脉得齐老前辈之助,业已打通,目前虽然 只是恢复三分功力,但用不着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复如初。即以目前的三分功力而论,大概 也可以照顾自己了。当然,若是碰上了剪千崖之类的强敌,我还是打不过他的。但倘若是碰 上这样的一流高手,就算我的功力完全恢复,再加上你,也未必能够躲过灾难。我只想知 道,你准备上哪儿?” 姜雪君知道他说的乃是实情,便道:“如果你用不着我陪你同行,那么我想到京城去一 趟。” 楚天舒吃了一惊,说道:“你单独上京?为的什么?” 姜雪君道:“我已经知道一个确实的消息,徐中岳和剪千崖都往京城去了。” 楚天舒道:“哦,你要单独报仇?” 姜雪君道:“到了京城,说不定也有人帮助你的。你放心吧,我不会不自量力,胆大妄 为的。” 楚天舒想了起来,说道:“对啦,我好像听见丁大叔说过飞天神龙卫天元似乎也是去了 京师了。” 姜雪君不作声。不作声的是等于默认她要去找卫天元了。 楚天舒道:“你有卫天元相助,本来我可以放心,但我怕你在途中会有人认得你。” 姜雪君道:“我还多少懂得一点改容易貌之术。” 楚天舒本来还是不放心让她单独去的,但一想,要是和她一起回家,倘若碰上那个要杀 他父亲的强敌,岂不要连累了她亦遭毒手?二来想到她要避嫌疑的真正原因,可能还是为了 卫天元的缘故。尽管她一口声声说要成全齐漱玉和卫天元,但她不能忘情于卫天元,却是用 不着她从口中说出来的。 楚天舒叹了口气,说道:“咱们是师兄妹,我本来应该助你报仇的,但我知道你怕受嫌 疑,我也有事急着回家,咱们只能暂且分手了。” 姜雪君脸上一红,说道:“我不是怕受嫌疑,我是为你着想,但不知你有什么急事赶着 回家。” 楚天舒不愿自扬“家丑”――尽管过错不在他的父亲,甚至她的继母亦可原谅。但在别 人听来,那总是“丑闻”,便道:“没什么。只是我和家父约好了在一个月之内回家的,如 今早已过了期限了。” 姜雪君虽说是不想与师兄同行,但听得他这样说,却也不免有点被冷落的感觉。心里想 道:“原来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并不是如他口中所言,但这样也好,我可以无须顾虑他会向我 纠缠了。”于是说道:“百行孝为先,你既是过了和令尊所约的期限,那是应该赶快回家 了。”两人各怀心事,互道珍重而别。 楚天舒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忽然若有所失:“呀,她芳心另有所属,我又怎可有非份之 想。”但想是这样想,被扰乱了的情怀,却总是难以平静了。 他惘惘独行,这日到了黄河岸边的风陵渡,这是一个大渡口,隔岸就是河南的名城潼关 了。 天色已晚,黄河又正在水涨,没有船夫敢在夜间渡河。楚天舒便在风陵渡的市镇上找一 间比较像样的客店投宿。 进了房间不久,刚刚抹过一把脸,便听得有敲门声。楚天舒想不到在这个地方会有朋友 找他,先不开门,问道:“是谁?” 那人笑道:“申叔叔的声音你都听不出吗?” 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约他同往洛阳的那个申公达。申公达是江湖上出名的“包 打听”,外号“顺风耳”的。他交游极广,武功不高,但却最喜欢对年轻人以长辈自居。 楚天舒虽然讨厌此人,但也只能请他进房间里坐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楚天舒 问道。 申公达掩上房门,说道:“我也是在客店住的,比你早来一个时辰。为了在外面说话不 方便,所以你进客店的时候,我没有和你打招呼。” 楚天舒道:“哦。你有什么秘密的事情要和我说么?”他知道申公达的脾气,申公达素 来是喜欢张大其辞,散播“内幕消息”的,而每次他告诉别人“内幕消息”的时候,也总要 加上一句:“这个秘密,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不要说给另外的人知道。”楚天舒这句话其实 是带有嘲讽意味的。 申公达一本正经的说道:“一点不错,而且这个秘密正是和你有关,嘿,嘿,踏破铁鞋 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正愁找不着你呢,如今见了你可好了!” 楚天舒打断他的话道:“听你这样说,你倒好像是特地来寻找我的了。好,那你就赶快 说吧,究竟是为什么?” 申公达笑道:“你这样急,我当然会告诉你的。不过我先要问你,你准备上哪儿?” 楚天舒道:“我准备回家。”申公达道:“回家做什么?”楚天舒道:“你倒是问得稀 奇,回家当然是为了和家人团聚。” 申公达笑道:“幸亏你遇见了我,否则你就要多走一趟冤枉路了。” 楚天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申公达道:“令尊叫你不必回家。”楚天舒道:“为什么?”申公达道:“你们一家人 都到北京去了。因此令尊特地托我传话,叫你到京师和家人相会。” 楚天舒道:“家父早已息影田园,他去京师干嘛?” 申公达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一个绝大的秘密,你可不要随便告诉外人。飞天神龙大闹 徐家这件事情你是在场目击的,令尊之去京师,就是由于这件事情而起。” 楚天舒道:“家父与徐中岳可并没交情,与飞天神龙更扯不上关系。怎会牵涉到这件事 情?” 申公达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令尊和中州大侠无甚交情,但和剪大先 生的交情却是深得很啊!” 楚天舒道:“那又怎样?” 申公达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侠为了躲避飞天神龙,已经悄悄避住京师去了。哪知飞天 神龙仍是不肯放过他们,他们已经得到确实的消息,飞天神龙亦已入京想要暗杀他们。” 楚天舒心里想道:“他绰号顺风耳,消息果然甚为灵通。虽然个别字眼用得不妥,消息 本身倒是不假。” 申公达继续说道:“剪大先生一想躲避不是办法,因此他就和徐大侠以及镇远镖局的总 镖头汤怀远三人联名发出英雄贴,邀请与他们有深厚交情的朋友入京,捉拿飞天神龙为武林 除害。不过够资格接受他们一份英雄贴的人也不多,据我所知,他们总共也不过邀请十多个 人,令尊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令尊的光荣,他冲着剪大先生的面子,当然不能不去了。” 楚天舒半信半疑,说道;“家父一个人去也就是了,何以家人也都去呢?” 申公达道:“你这位晚娘也是女中豪杰,她和令尊又是一向夫妻恩爱的,她听说飞天神 龙是剪大先生都害怕的人,自是要追随丈夫作个帮手了。你未回家,家中无人照顾你的妹 妹,当然一起去了。”他说得合情合理,又有事实根据,楚天舒不能不多相信几分,面色也 不觉变了。 要知楚天舒是和剪大先生交过手的,何况他又已经从姜雪君口中知道,剪大先生正是师 妹的杀父仇人。 他心里暗暗叫苦:“剪千崖有请爹爹上京,定然不怀好意。爹爹不知我在洛阳做下了的 事情,反而去帮他们,那不是自投罗网吗?退一步说,纵然他们不敢报复在我爹爹身上,我 的处境也是尴尬之极了!”思念及此,面色焉能不变? 申公达只道他心里怕,安慰他道:“飞天神龙虽然厉害,令尊的惊神笔法乃是武林一 绝,料想也不会输给他的。何况还有那许多高手都已应邀入京呢。” 楚天舒自是不能向他明说,问道:“不知家父是怎样对你说的,你可以多说一些吗?” 申公达木然毫无表情,说道:“我回到扬州拜候令尊,令尊一见我就问:申大哥,你带 小儿到洛阳去,为何只是一个人回来?讲实话,这次我全是冲着你的面子,是你代徐中岳派 送喜贴,我才放心让小儿随你去的。如今徐家闹出了天大的新闻,喜事变成祸事,消息都已 传到我的耳中了,你叫我怎不担心?” “嘿,嘿,令尊问我你去了哪里,我怎答得出来,只能问你了。” 楚天舒道:“我没有到过黄河以北,趁这机会,到几个名胜之地走走。” 申公达摇头道:“你真是没心肝,你爹对我说,你是说好了在一个月之内回家的。你竟 然去游览风景,把对父亲的承诺都抛之脑后。” 楚天舒听他说得出这个限期,心里想道:“如此看来,他倒是确实见过我的爹爹了。” 他正在仔细推敲申公达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申公达已是又向他发问了。 “你知错就好。少年人贪玩,那也不足深责。不过我倒想问你,你在黄河以北游玩,可 到过王屋山么?” 楚天舒心头微凛:“他是出名的包打听,莫非他已打听到了一些什么。”说道:“曾在 山下经过,没有上去游玩。” “王屋山也算得是一座名山,为什么你不上去寻幽探秘?” 楚天舒笑道:“申叔叔,这是为了你的缘故呀!” 申公达道:“你知道我会责备你吗?怎的这样说呢?” 楚天舒道:“实不相瞒,我倒不是忘记了和家父所约的期限,而是不放心抛下你,不 错,当时我是因为胆小,匆匆忙忙离开洛阳。但还是惦记着你的。有人说你遭了飞天神龙的 毒手,我也只是半信半疑。我不立即回家就是为了这个原故。我打算在离开洛阳五六天的路 程范围之内,消磨一段时光,待知道了徐家的事清确已平静之后,便即再回洛阳打探你的下 落的。我到王屋山之时,已经是离开洛阳十多天了,假如上山游玩,恐怕耽搁的时间太多。” 这番话倒是听得申公达甚为舒服,拈须笑道:“如此说来,你还算有我的心,我倒是错 怪你了。” 楚天舒道:“但小侄却不明白,你因何要特别提及王屋山呢?” 申公达压低声音说:“这又是一个秘密,我对你说无妨,你可千万不可泄漏。” 楚天舒道:“你若是信不过我,你就莫说。” 他知道申公达的脾气,你叫他莫说,他就非说不可。 “老弟,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泄漏秘密的了。我问你,你知不知当今之世,谁 的武功最好?” 楚天舒道:“我只听得家父说过,二三十年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是齐燕然。现在是 谁,我就不知道了。” 申公达小声说道:“不错,有许多人以为齐燕然已经死了,但我知道他没有死,所以武 功天下第一的仍然是他。而且我还打探到他的住址,他就是隐居在王屋山中的。” 楚天舒装作诧异,说道:“申叔叔,你的消息真灵通。那么你是想……” 申公达道:“实不相瞒,我此来正是想找齐燕然出山的!” 楚天舒道:“哦,原来你和齐老头儿也是素有交情的么,怎的从不见你提起?” 申公达得意洋洋的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素来是不喜欢炫耀自己的,虽然我和齐燕然 交情报深,但因他是武功天下第一,我倒是不方便对人说了。他早已闭门封刀,要是别人请 他出山,他一定不肯,为了帮朋友的忙,我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楚天舒道:“哦,原来你是想找他去帮忙剪大先生对付飞天神龙的吗?” 申公达道:“正是。剪大先生虽然请了许多朋友帮忙,但究竟不如请到齐燕然的好。他 一出马,飞天神龙即算当真会飞,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楚天舒心里暗暗好笑,但却不便对他泄漏齐燕然和飞天神龙的关系,只好劝他道:“这 样一位老前辈高人,既然早已闭门封刀,恐怕不容易请得动的。我也曾听得家父说过,这位 前辈的性情甚为怪僻,他不喜欢见的人去拜访他,恐怕反受其辱。申叔叔,你还是三思其行 的好。” 申公达怫然不悦,说道:“小娃娃,你知道什么?就因为别人请不动他,剪大先生才不 能不仰仗我的面子,所以我和他的交情,他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会闭门不纳。” 楚天舒听他吹牛越吹越大,心里想道。“齐老头子大概还不至于把他杀掉,吃点苦头则 恐怕免不了。他执意要去,那就让他受一次教训也好,” 就在此时,忽听得蹄声得得,到了客店门前,戛然而止,申公达道:“咦,这么晚了, 怎的还有人来?这匹坐骑是惯走长途的关外良驹,赶路又赶得这样急。来客恐怕不是普通人 物!”他武功不高,江湖经验却是十分丰富。 话犹未了,那人已经进了客店,只听得“啪哒”一声,那人大声说道:“小二哥,把你 吵醒,你别着恼。我只宿一宵,这锭银子给你,不必找赎了。”原来那是一锭十两重的元宝 掷在桌子上的声音。店小二本来是不大高兴的,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也就眉开眼笑,连忙道 谢了。 申公达凝神静听,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这人好像是我一个老朋友!” 那人一说话,楚天舒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故意问道:“申叔叔,你这位老朋友,想必又 是一个著拦(了不起)人物?”申公达道:“当然是了。你不知道武林中有个叫做丁勃的人 物?” 原来这个午夜来客不是别人,正是丁勃。 楚天舒笑道:“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能不知,听说他是二十年前横行辽东一 带的大盗。但后来不知怎的,忽然在江湖上消失踪迹。申叔叔,你和他是老朋友,想必知道 其中缘故?”他想试探申公达对丁勃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申公达煞有介事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是丁勃引以为耻的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我说给你听,你可不要对别人说。有一次他偷了一个亲王的稀世奇珍,那件奇珍据说是皇帝 赏赐给他的,有海碗口般大的碧玉瓜,那亲王请了八名大内高手去对付他,八名大内高手都 死在他的手下,但他也受了重伤。他仇敌甚多,故而只能避到东海一个小岛养伤。如今回 来,想必是武功已经恢复如初了。” 楚天舒听他信口开河,几乎忍不住笑。申公达道:“咦,你的神色为何这样古怪?一副 哭笑难分的模样!” 楚天舒好不容易方始忍住了笑,说道:“申叔叔,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申公达道:“我和他也差不多二十年没见面了,老朋友难得相逢,当然要和他会面。我 和你一起拜访他吧,趁这机会让你和他相识。” 楚天舒心里想道:“我和齐家的秘密,可不能让这个‘顺风耳”知道:“当下连忙摇 头,学他一样煞有介事的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你千万别对他提及我在这里!” 申公达诧道:“为什么?” 楚天舒道:“这是一个大秘密,我告诉你,你别说出去。我的爹爹和他有点过节,虽非 大仇,但却是伤了他的颜面的。他们曾经有一次印证武功。对啦,你是家父最好的朋友,难 道家父从没对你……” 申公达急忙点头,抢着说道:“对,对,我记起来了。那次比武,是丁勃输了一招,令 尊二十年前对我说过的。只因时间太久,我几乎忘了。如此说来,你是不便去见他了。” 楚天舒道:“丁勃最重面子,你见了他可千万别提起这件事。” 申公达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他面色这么难看,原来是为了这桩事情,当下轻 声笑道:“你当我是老糊涂么,这种避忌我岂有不懂之理。好,我这就去找他,明天你也不 必等我了,咱们各走各的。” 楚天舒心里好笑,待他一走,便即凝神静听。 丁勃住的房间是这间客店最好的“上房”,前面是天井,后面是菜园,并无相邻的房间。 隔着一个天井,本来是很难听得见房间里的小声谈话的,但对楚天舒来说,却不是难 事。他自小练功,听觉比一般人敏锐得多,伏地听声,一字也不遗漏。 *** 丁勃看贝一个不相识的人来访,不禁有点奇怪,冷冷笑道:“你是谁?” 申公达满面堆欢,说道:“丁老大,你怎么忘记小弟了。咱们是在营口宏达镖局见过面 的。” 丁勃怔了一怔,说道:“哦,宏达镖局?是哪一年的事?” 申公达道:“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宏达镖局的晁总镖头请你老哥,我是陪客。” 丁勃这才记了起来,原来那年他劫了宏达镖局所保的一支镖,后来有和两方相熟的朋友 出来说情,丁勃破例把劫去的货物全部归还,故而总镖头设下盛筵对他表示谢意。陪客少说 也有三五十个,申公达适逢其会,也是陪客之一,但在整个宴会当中,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和 丁勃说过一句话。 但虽没说过话,丁勃和别人的交谈他却是细心聆听的。他绰号“顺风耳”,武功虽然不 高,却有一门特别的本事,只要听过一个名人的说话,以后不论隔了多少年,只须听见这个 人说话的声音,用不着见面,他就可以认得出来。不过他这“认声”的本领必须限于名人, 因为他只对名人的口音方才特别注意,牢牢记住。 申公达说出了那次的事情,接着自报姓名。 丁勃对他的名字倒不陌生,一听就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你就是江湖上名闻四方的顺 风耳先生,不过,廿二年前,好像你还没有这个绰号?” 申公达连忙说道:“请小声点儿,提防隔墙有耳。”其实他是怕给楚天舒听见了,戳穿 他的谎话。 丁勃笑道:“左右并无邻房,隔墙有耳是不必害怕的。不过,你这样说,敢情你已知道 客店里有鹰爪孙这流人物吗?” 申公达道:“鹰爪孙没有,但说不定会有江湖人物。你老兄的身份……” 丁勃说道:“哦,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申公达小声道:“老兄不见廿年,大概还未金盆洗手吧?” 丁勃道:“你问这个干嘛?”不觉已是流露出一点讨厌的神色。 申公达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我怎的忘了绿林的禁忌了?”连忙说道:“没什么,我 只是好奇,随便问问。我最喜欢结交朋友,丁兄若有阻得着小弟的地方,小弟一定――” 丁勃截断他的话,淡淡说道:“好吧,将来如果我有什么要请你老兄帮忙的话,我再告 诉你。”这已等于下了逐客令了。 申公达讨了个没趣,但好在丁勃说得还算客气,他自我安慰:“丁老大总算知道我这号 人物了,甚至他也明白将来有可能要借重我呢!”自己觉得有了面子,便站起来道:“丁大 哥,你要休息,小弟告辞了。” 丁勃如有所思,忽地抬起头道:“且慢!” 申公达吓了一跳,只道这个杀人不贬眼的大盗是不愿意给别人知道行踪,说不定要将他 杀了灭口。“丁、丁大哥有什么吩咐?”申公达颤声问道。 丁勃的面色却好了许多,甚至显得颇有礼貌的作了个手势,请他坐下来,缓缓说道: “申兄,我忽然想了起来,现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请教。” 申公达受宠若惊,说道:“不敢当。丁兄若是有事相询,小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 尽。” 了勃说道:“申兄,你是扬州人氏,是吗?”要知申公达在廿二年前与丁勃初会之时, 尚未“成名”,但如今他已是江湖上最多人知道的“包打听”了。丁勃刚从扬州回来,自然 知道扬州有他这么一个“名人”。 申公达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说道:“敝乡正是扬州,想不到丁大哥你也知道。” 丁勃说道:“老兄是扬州名人,我一到扬州,就听得人家说了。” 申公达不禁又吃了一惊,说道:“丁大哥,你最近到过扬州。” 丁勃说道:“不错,我正是刚从扬州回来的。扬州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老兄,你 自必知道。” 申公达道:“你说的是有扬州大侠之称的楚劲松吗?”他想起楚天舒告诉他的那个“秘 密”,不敢直称楚劲松为“扬州大侠”。 丁勃道:“什么有‘扬州大侠’之称?楚劲松是名实相符的扬州大侠!申兄难道不以为 然么?” 申公达一时揣摩不到他的“真意”方始说道:“是,是。多谢丁大哥称赞我们扬州的人 物,申某与有荣焉。”他说了这两句话,颇为得意自己说话“得体”。心想:我装作不知你 和楚劲松的过节,称赞楚劲松的话是你自己说的,料你也不能怪我。 丁勃说道:“申兄和楚大侠的交情想必极为深厚?实不相瞒,我要向老兄请教的就正是 有关贵同乡楚大侠的事情。” 若依申公达平素的脾气,只要有一分交情,就可以吹成多年老友;有三分交情,那就更 是非得吹成生死之交不可。但此际,他却是非但不敢吹牛,反而尽量缩减,生怕丁勃误会他 和楚劲松是有深交。 “丁大哥,你恐怕有点误会了。实不相瞒,小弟和楚大侠只是泛泛之交。”申公达道。 丁勃一皱眉头,说道:“申兄交游广阔,天下闻名。何况楚大侠与你份属同乡,交情岂 能不厚?” 申公达道:“丁大哥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小弟在外面的时候多,在家乡的时候少,所以 和楚大侠往往一年都没见一上次。” 丁勃说道:“据我所知,上个月前,你是和楚劲松的儿子一起从扬州到洛阳去喝徐中岳 的喜酒。” 申公达心头一凛:“他的消息也忒灵通。”当下说道:“不错。不过那是因为同乡之 谊,我是长辈身份,理当照顾小辈,故此结伴同行。并非是有特别交情。” 丁勃说道:“后来,你也曾回过乡下吧?” 申公达道:“是的,不过却不是和楚劲松的儿子一起回家了。” 丁勃说道:“我知道,但我要向你打听的无需你和楚劲松有特别交情,你既然回过家 乡,我想或许你会知道他的近况。”他已开始感觉到申公达的态度有点古怪,一双眼如寒 冰、如利剪的盯着他。 申公达心里想道:“看来他对我已是有点怀疑,我若不半真半假的敷衍他,只怕反而弄 得不妙。”心中患得患失,打定了见机行事的主意,说道:“不知丁大哥想要知道的是什 么?” 丁勃说道:“我想要知道的是楚大侠去了哪里?我这次曾经到过他的家里,却扑了个 空,什么也没见着,只知道他已经离开扬州。” 丁勃说道:“江湖上谁都知道你的消息最为灵通,你是不是不愿意告诉我?” 申公达道:“说老实话,他的行踪我也不知。不过……” 丁勃道:“不过怎样?” 申公达道:“风声倒是略有所闻,就不知是真是假?” 了勃道:“不管真假,你说好了。” 申公达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一个极大的秘密,消息的来源,请恕小弟不便奉告。” 丁勃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喜欢说就说,不喜欢说就不说,我不会勉强你的。” 申公达如释重负,说道:“多谢丁大哥谅解,据我听来的消息,楚劲松如今是在齐燕然 的家里。” 丁勃怔了一怔,说道:“你说的齐燕然就是武林公认为天下武功第一的齐燕然么?” 申公达说道:“正是。听说齐老头儿隐居在王屋山中,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不过楚劲松 是知道的。” 丁勃说道:“楚劲松把家人也都带去了么?” 申公达道:“不错,他是携同妻子,一起到齐燕然的家中作客的。不过他的儿子有没有 同往,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却没提及。” 丁勃哈哈笑道:“这可真是稀奇事了,楚劲松竟然和他的夫人一起跑到齐家!” 申公达道:“丁大哥请小声些,齐老头儿和楚大侠恐怕都不想给别人知道的。” 丁勃忍住笑,说道:“是,是,我几乎忘记这是一个大秘密了。但你知道我为什么感觉 稀奇吗?” 申公达道:“不知道:“ 丁勃说道:“齐燕然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失踪的,对吗?”申公达道:“不错。”丁勃 说道:“据此推算,齐燕然隐居之时,楚劲松似乎刚刚出道。怎的他和齐老头子能有那么深 厚的交情?”心里则在暗笑:“你这可是在真人面前说假话,不过,我所知道的秘密可不能 说给你听。” 申公达哪里知道丁勃正是齐燕然的管家,二十年来都在齐家的,他的谎话早已编好,于 是装模作样的继续说道:“丁大哥,你的消息是很灵通,但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待小 弟说出来,你就不会觉得稀奇了。” 丁勃道:“好,那你赶快说吧!” 申公达道:“楚劲松的后妻是齐燕然的干女儿,楚劲松和齐燕然的一位老朋友又是交情 非常深的,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名头极大,上个月曾经应中州大侠徐中岳之请,到洛阳去替他 作主婚人的。” 丁勃道:“哦,你说的可是剪大先生。” 申公达道:“正是。这次楚劲松悄悄去拜会齐燕然,和剪大先生也是有关系的。本身的 戚谊加上剪大先生的交情,他带了妻女前往齐家,那就没有什么稀奇了,你说是吗?” 丁勃说道:“申兄,你真不愧是当今之世见闻最博的人,连人家有什么亲朋戚友关系都 打听得清清楚楚。”申公达不知他说的乃是反话,甚为得意,故作谦虚,连连说道:“过 奖,过奖。” 丁勃继续说道:“如你所言,楚劲松其实只须凭着他本人是齐燕然干女婿的身份,前往 齐家,那己是名正言顺的了,还何须攀上剪大先生的关系?” 申公达道:“丁大哥有所不知,那又是别一桩事情了。” 丁勃道:“哦,那又是什么事情?”心想,我倒要看你能够编造多少谎言? 申公达道:“上个月飞天神龙大闹中州大侠徐家一事,丁兄想必已有所闻。” 丁勃说道:“这是最近发生的轰动江湖的大事,我虽然孤陋寡闻,也曾听得道路传言, 只是不知其详而已。” 申公达说道:“飞天神龙在徐中岳大喜之日,不但打伤了徐大侠本人,还枪去了他的新 娘子。” 丁勃说道:“哦,还抢去了他的新娘子吗,这飞天神龙也未免太过胡作非为了。但这和 楚劲松前去拜会齐老头儿却有何相干?”心中暗道:“你说的这位新娘子正是为了要找寻我 的卫少爷,才应我们小姐之邀,来作齐家的客人呢。你却在我的面前撒这种弥天大谎!” 申公达哪知自己正是“在真人面前说假话”,得意洋洋,继续说道:“丁兄忘记我刚刚 说过,剪大先生是徐家的主婚人么?” 丁勃说道:“那又怎样?” 申公达道:“徐中岳被飞天神龙如此欺负,剪大先生当然要替他主持公道。不过,他为 了保护受伤的徐中岳,不能离开,故此托楚劲松去代邀齐老头子出山。楚劲松为了不知儿子 的下落,有人说他的儿子可能亦已遭了飞天神龙的毒手,他也必须去请齐老头子帮忙,帮他 找回儿子。所以他这次前往齐家,既是为了朋友,也是为了自己的!” 丁勃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原来如此,幸亏碰上你这位消息灵通的人;否则我 只怕还要费许多冤枉功夫,去找楚大侠呢!” 申公达道:“王屋山离此不过数日路程,丁兄若是要找楚大侠,小弟可以陪你同去。” 丁勃说道:“我可不敢高攀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申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找楚大侠 之事以后再说吧。” 申公达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暗暗得意:“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原来他编造的这番谎言,虽属信口开河,却也是有着他的用意的。 他以为楚劲松真的与丁勃有着“过节”,他这个人虽然喜欢吹牛,对真正的朋友还是关 心的。他想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伤的是丁勃还好,伤的若是楚劲松,他知道此事,事先不设 法挽救,那就对不住朋友了。因此他捏造谎言,把楚劲松说成是齐燕然的干女婿,而且正在 齐家,丁勃当解不敢到齐家去找楚劲松报当年的一掌之仇的。 楚天舒偷听他们的谈话,却是不禁又好笑,又担心。好笑的是申公达编造的谎言正好碰 着“识者”,担心的是不知丁勃会怎样的惩戒他。 不过从他们的谈话中,楚天舒亦已得到证实,他的父亲的确是已经离开扬州了。他本来 尚未敢术过相信申公达的,待听见丁勃找不到他的父亲,他这才确信无疑。 他心里想道:“申公达虽然说慌,对我父子倒是一片好心,倘若丁勃太过难为他,我是 恐怕不能置之不理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了勃又在笑道:“申公,你这样说,想必是和齐老头子也有很深的交 情?” 申公达道:“深交谈不上,不过承蒙齐老头子看得起我,把我当成朋友罢啦。实不相 瞒,我正是想到王屋山去和他们会合的。” 丁勃道:“你是怕楚劲松也请他不动吗?” 申公达道:“其实是无须有这顾虑的,不过,飞天神龙太过厉害,剪大先生怕齐老头儿 不知这一点,他以武功天下第一的身份,就未必肯降低身份去对付一个小辈了。我是当日在 场人,故此剪大先生托我稍来口信,叫我去帮忙说项。” 丁勃笑道:“你既知详情,又能说会道,你去一定请得动齐老头儿。” 申公达道:“但愿如此。可惜丁大哥你不便前往齐家,否则这场热闹倒是有得瞧的。” 丁勃忽地说道:“如果你去齐家,这场热闹我是有得瞧的,不过我却不忍心看这场热 闹!” 申公达一怔道:“丁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勃说道:“我是要去齐家的,但你却不能去了!”申公达道:“为,为什么……”话 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申公达已是跌倒地上。 楚天舒吃了一惊,正想过去看个究竟,只听得丁勃已在说道:“我点你的穴道是救你性 命,你懂不懂?嘿一嘿,丁某平生所见的英雄好汉也不算少,吹牛的本领却要数你老兄第 一,不过,你只吹吹牛皮那还无关紧要,倘若当真要去请齐燕然出山的话,只怕你不死也得 给废掉武功,我虽然讨厌你,但江湖上少了你这样的人,也难免寂寞一些,所以我不想废你 的武功;让你以后还可以在江湖走动走动。我点你的穴这,十二个时辰之后可以自解,对你 的身体并无伤害,不过还得过三五天你才能行动如常,你用不着惊慌。” 楚天舒这才放下心上一块石头,想道:“倘若换了我是丁勃,恐怕我也只能这样处置 他。”要知申公达若到齐家,齐燕然多半是会命令丁勃出手的,那时丁勃纵然不想杀他,最 少也得废掉他的武功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丁勃继续说道:“你把我当作朋友,那我也不妨劝你一句。吹牛无所 谓,切莫做赌徒。我知道你和齐燕然根本没有半点交清,你是为了想要巴结剪大先生和徐中 岳,不知你从何处打听到齐燕然的住处,这才想到要借此邀功的。或者你以为求情成与不 成,都无多大的关系,你却不知,这其实是一个极为冒险的赌博,赌输了可能陪上你的性命 的。好,言尽于此,你现在不懂,日后自会明白!” 跟着听得丁勃轻轻打开房门,随即听得瓦面衣襟带风之声。楚天舒是个行家,一听便知 是丁勃抱起申公达,把申公达送回他自己的房间。申公达出来的时候,是在外面把房门关上 的,并非在里面落下门闩,故而只要试推一下,试出房门是虚掩的,那就是申公达的房间, 丁勃是老江湖,申公达向他房间走来的时候,他已经大概知道他的房间是在哪一个位置了。 他在瓦面施展轻功,那是恐防万一有其他的客人未曾入睡,他抱着一个人经过天井和吊道, 会给客人在门缝里瞧见。 果然过了不久,又听得丁勃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此时已是将近四更的时分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爹爹应剪大先生之请去了京师,此事料想不会是假的了。我必须马 上赶往京师,以免爹爹坠入陷阱。我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也用不着去见丁勃了。”他的房钱 早已清付,主意打定,便即悄悄离开这间客店。 无心铸错上华山 “一线孤绳通霄汉,黄河远上白云间,欲御天风上西岳,搜奇探秘览华山。” 一骑骏马,正在华山脚下经过,骑在马背上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他仰望华山的雄奇 峻险形势,不由得豪兴遥飞,朗声吟诵。 虽然是满腹豪情,但眉宇之间却也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忧色。 这少年正是要上京寻父的楚天舒。 苍龙岭是华山有名的天险,一条突出的山脊,狭而且长,远看像天上垂下的一条长绳, 似乎可以上通霄汉。楚天舒此际就正是在苍龙岭的下面。 华山坐落在瞳关西面,在山上可以眺望黄河。不过楚天舒是在山脚,他是只能远望奇峰 错列,众壑纵横的景致,在山上眺望黄河的奇景,只能在前人的诗句中想象得之了。 “可惜我有事在身,搜奇探秘览华山只能俟之来日了。但盼此去京师,能够和父亲一起 回来,那时再与家人一览名山胜景。”想起父亲的处境,不由得心急如焚,本来他已是放慢 了坐骑的,又再快马加鞭了。 他最挂念的固然是父亲,不过另外一个人他也是极之惦记的。甚至想起这个人的时候, 比想起他父亲的时候还多。 此刻,他又想起了姜雪君来了。 “师妹不知已经到了京师没有,不过她是去找飞天神龙帮她报仇的,爹爹却是应剪大先 生之邀去对付飞天神龙的,他们未必有机会见面,见了面彼此也不相识,说不定还会把对方 当作敌人了。” 想到极有可能发生的这个“误会”,楚天舒更是无心观看名山景色,只顾催马赶路了。 但就在他飞骑疾驰之时忽听得有人尖声锐叫:“救命,救命呀!” 是一个女子的呼救声! 楚天舒虽然心急赶路,听到了救命的呼叫,也不能不勒着坐骑了。 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正在山坡上骨碌碌的滚下来! 她所遭遇的危险还不只此,在她后面还有追兵。是一个相貌十分可怖的汉子,步履如飞 从山上赶下来,看见那个女人跌倒,非但不跑去救,反而一声冷笑,喝道:“看你还能逃出 我的掌心?” 大喝声中,那人把手一扬,飞出了三枚透骨钉。 本来那女子已经从山坡上滚下,纵然不至丧命,恐怕也难免遍体鳞伤的,这人实在无须 再发暗器打她,但他一发就是三枚,看来竟是急不及待的要取她性命! 楚天舒骑着马从山脚跑上去,那汉子飞步从山上追下来,那女子滚到山腰,和两边的距 离差不多相等,但那汉子发出了透骨钉,寒光电射,可就比楚天舒的马快得多了。 透骨钉夹着刺耳的破空之声,来势迅猛之极,眼看就要打到女子身上。楚天舒无暇思 索,连忙也飞出三枚铜钱。 只听得铮、铮、铮三声响过,三枚铜钱和三枚透骨钉碰个正着,一齐坠地。 那汉子喝道:“哪里来的小子,胆敢多管闲事?” 楚天舒怒道:“落井下石,岂是好汉所为。这闲事我是管定的了。” 他飞身上马,正要扶起那个女子,不料刚刚走近,奇变陡生。 那女子突然跃起:“波”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顿时身前涌起一团烟 雾。 烟雾迅速迷漫,把楚天舒的身形也笼罩在烟雾之内,眼前一片漆黑,五步之内,不能视 物。这霎那间,楚天舒不由得心头一凉,只道那女子和那汉子是串通了来暗算他的。 幸而楚天舒内功不弱,应变也是极为迅速,连忙闭了呼吸,一招“扫荡六合”双掌齐 发,荡开烟雾,飞身窜出。 与此同时,那汉子的劈空掌也正在打来,他的劈空掌力,更在楚天舒之上,掌风呼呼, 不过片刻,那团烟雾已是随风飘散,重现晴明。 可是就在这片刻之间,那女子已是失了踪迹。 楚天舒听见蹄声得得,把眼望去,只见那个女子已是骑在他的那匹马上,跑下山了。他 的马跑得极快,转眼间人和马变成了一个黑点,黑点也消失了。 这样的变化当然是楚天舒始料之所不及,但也说明了一个事实,这个女子和那个汉子并 非是同一路的,楚天舒对他们的怀疑是给推翻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这汉子凶恶之极,那女子想必是害怕我救不了她。逃命要紧,趁这 时机,偷了我的坐骑,以便逃跑。她这样做虽然不讲义气,却也不能苛责她的。” 心念未已,那汉子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那汉子冷冷说道:“小贼,你和那妖妇是什么关系,快快从实招来!”他的声音称他的 面貌一样,冷酷得难以形容,此时,楚天舒同他面对着面,越发觉得阴森可怖。 这人的“可怖”不同于一般的“面目狰狞”,恰恰相反,他的面上没有半点表情,而且 苍白得毫无血色。丛外貌看,像是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白面书生。但对楚天舒而言,此时此 际此人站在他的面前,给予他的感觉,与其说像一个白面书生,毋宁说更像一个刚从坟墓里 钻出来的野鬼。“鬼气森森”,这就比一般的“面目狰狞”更为可怖了。 楚天舒心道:“我可不能给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吓倒!”当下强振精神,亢声 说道:“你怎么一开口就骂人?” 那人冷笑道:“骂你小贼,已经是对你客气了。你和那妖妇是同党,应该骂你妖孽才 对!” 楚天舒怒道:“请你莫出口伤人,我和那位大姐素不相识,正如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一 样!” 那人哼一声道:“素不相识,那你为何与我作对,帮她逃走?” 楚天舒道:“我与她素不相识,与你也素不相识,怎知你们谁是谁非?我出手救她,只 是不忍心看见一个弱女子横遭惨死而已。” 那人的面上仍是丝毫没有表情,但说话的声音则是越来越冷酷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妖 妇竟然有人说她是弱女子,可真是奇闻!哼,哼,听你的口气,似乎我反而是恶人了?” 楚天舒道:“你和她谁善谁恶,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做错了事,救错了人。好吧,只要 你说得出杀她的理由,我向你赔个不是。” 那人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我要请你评理?哼,你倒说得好轻松,只是赔个不是便 罢?” 楚天舒道:“那你想要怎样?” 那人说道:“我要你自行了断!” 楚天舒气往上冲,峭声说道:“我可没有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对不住,你说不出道 理,我可不想和你作无谓的纠缠了。” 那人喝道:“站住!”飞身截住他的去路。 楚天舒道:“你说不出道理,要动手么?好,要动手我也奉陪!” 那人似是给他激恼,说道:“好吧.你要强辞夺理,我就还你一个道理。我问你:纵然 你不知道那妖妇是何等人物,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楚天舒道:“谁不知道此山是西岳华山,这算是什么道理?” 那人说道:“华山派是名门正派吧?看你身手不凡,料你也当有点见识,那妖妇用的是 邪派功夫,岂能是华山派的弟子?你若不是她的同党,善恶本来极易分明。你却要偏袒她, 这又是什么道理?” 楚天舒冷笑道:“阁下似乎也并不是华山派的弟子呀!倘若是华山派的弟子捉拿她,我 自然不会出手。” 那人呆了一呆,说道:“你的眼力倒很不错,居然看得出找不是华山派的。”陡地喝 道:“敢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是么?” 楚天舒道:“只凭你显露的那手暗器功夫,我可看不出来。不过,手法看不出来,行径 可是……” 那人道:“怎么样?” 楚天舒道:“落井下石,似乎不大像是名门正派所为!” 那人怒道:“好小子,胆敢对我如此无理!我本来想问清楚才处置你的,如今是不用再 问你了,只能有两条路任你自己挑了。”言下之意,他已认为楚天舒是那妖妇的同党无疑。 楚天舒冷笑道:“我早知道你要拿我泄愤,我更不愿与你多说废话了。好,你划出道儿 来吧!” 那人说道:“第一条路,你自废武功。这是自行了断的办法中较轻的一种。”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为什么不要我最重的一种。”最重的一种乃是自尽身亡。 那人说道:“你这样说,自是不愿意挑这条路走了。” 楚天舒道:“不错,你想毫不费力便将我置之死地,办不到!”那人道:“好,第二条 路只能由我动手了,只须你接得了我十招――” 楚天舒道:“用不着十招,有本领的你杀了我,我死而无怨。” 那人道:“很好,就这样办。你不是只凭我的暗器手法,看不出我的武功门派吗?那就 试试你的眼力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在十招之内就丧命才好。”这句话含有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是谅楚天舒抵挡不了他的十招;第二个意思是纵然能够抵挡十招,谅他也不 能在十招之内看出自己的武功门派。 楚天舒道:“好,阁下既然存心伸量我,请恕我放肆了!”说话之间,手中正是亮出了 一对判官笔,左点“期门穴”,右点“白海穴”。 那人竟不闪避,伸手就抓,使的是极为凌厉的擒拿手法。他手法固然巧妙,功力更是不 凡,只道这一抓就能把判官笔夺出手去。 不料楚天舒的笔法更加精妙,左笔扬空一闪,右笔肘底穿出,双笔都是从他意想不到的 方位点来。 那人吃了一惊:“这好像是双笔点四脉的功夫!”赞道:“好笔法!”运掌成风,身形 同时变换方位,楚天舒双笔点至。那人喝道:“我可要攻你了,小心接招!”左掌轻轻一 带,把双笔引出外门,右掌骈中食指点出。 只见他指尖颤动,却不是一般的点穴手法,而是以指代剑的剑法。 他以指代剑,霎忽之间,连刺楚天舒七处穴道。楚天舒施展浑身本领,以家传的绝技惊 神笔法对付。那人以指代剑的刺穴手法快捷无伦,但论到变化的奇诡,却是不及楚天舒的惊 神笔法。不过楚天舒限于功力,只能堪堪化解,楚天舒暗暗吃惊:“假如这是用剑的话,只 怕我早已败了。” 那人一出手就是一招七式,攻到急处,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虽然只是两根手指,风 力毫不逊于兵刃。斗到急处,只听得“噗”的一声,楚天舒的判官笔给他弹开,几乎脱手。 “好个惊神笔法,已经是十三招了,算我输啦。请问扬州楚劲松楚大侠是你的什么 人?”那人插剑入鞘,双眼盯着楚天舒发问。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请问前辈是武当派的哪一位师伯?” 那人又是一惊,说道:“好眼力,这个赌赛你也赢了。” 楚天舒道:“不,我是在第十二招才看得出前辈用的是连环夺命剑法的。是我输了。” 连环夺命剑乃是武当派的镇山剑法,不过由于变化太过复杂,一般弟子,大都是仅得皮毛, 只有武当五老才能运用自如。 那人哈哈笑道:“好,好,我相信你适才所说的话了。我惜怪了你,你别生气。” 楚天舒道:“老前辈言重了,晚辈无知,冒犯了老前辈,应该陪罪的是我。” 那人说道:“不知不罪,客套的话大家都不必说了。不过,恐怕你心里还有怀疑,怀疑 我刚才为什么要用那样狠辣的手段对付那个女子吧!” 楚天舒道:“晚辈刚才实是太过莽撞,老前辈这样做自必内有因由,晚辈不敢动问。” 他说“不敢动问”,其实已是“动问”。 那人说道:“你不知道那个妖妇是谁,见我那样心狠手辣,你心里有所非议,那也怪不 得你。好,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妖妇乃是何人吧?”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个大魔头,年纪甚轻,武功已是极为超卓,这人姓齐名勒铭,乃 是当时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的儿子。有关他们父子的事情,想必你会知道一些吧?” 说话之时,那人双眸炯炯的注视楚天舒,好像要探索楚天舒内心的秘密似的。 楚天舒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道:“为什么他用这样的眼睛看我?难道他已经知道我见 过了齐燕然?”当下淡淡说道:“略有所闻。” 那人说道:“好,那么你想必亦已知道齐勒铭后来是死在武当五老的剑下。” 楚天舒道:“听人说过。请问老前辈是武当五老中的哪一位?”这次是他第二次问那人 的身份了。 那人不觉又是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武当五老之一?” 楚天舒道:“老前辈剑法通神,假如不是武当五老,那就只能是掌门人了。” 那人似乎很喜欢别人奉承,哈哈一笑,说道:“你猜对了,贫道正是武当五老中的玉虚 子。不过为了侦查一事,故此改作俗家打扮。” 楚天舒道:“啊,原来是玉虚道长,失敬,失敬!”心里则在想道:“此人与传说中的 玉虚子,面貌似乎不大相符。” 原来玉虚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这个“俊”字名实相符,他的外号是叫做“玉面郎 君”的。他是武当五老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开始当长老时,不到四十岁,现在虽然已过五 旬,但少年的容貌,总该还有轮廓可寻,不会变得如此形容可怖。 玉虚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是想见见我的本来面目吧。” 玉虚子说话时,目光透露出一股浓重的郁闷意味。 楚天舒感觉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不敢回答。 玉虚子叹了口气,说道:“十多年来,我从未以本来面目示人,不过,今次对你可以例 外。” 他突然一伸手揭下了“面”皮,原来他是蒙着一层薄如蝉翼,制作得极为轻巧的人皮面 具的。 面具揭开,楚天舒不觉“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叫出了声,方始醒悟失礼。 原来玉虚子的“本来面目”,完全出乎楚天舒想象之外,非但不“俊”,而百奇丑。不 过他略一定神,就已看得出来,这揭开来的亦非“本来面目”,只能说是给人毁了容的“本 来面目”。 只见他脸上伤痕遍布、纵横交错,有如蛛网。而且凭着楚天舒的武学造诣,还可以看得 出来,这些伤痕,是顺着剑势,在一招之内,划伤成这个样子的!就像草书名家所写的字, 笔划最繁复的字也可以一笔写成一样。 楚天舒大吃一惊,心里想道:“伤他的这个人,剑法之高真是不可思议!”要知人的脸 皮本来就薄,一刻划过,造成了这许多伤痕,却不削坏骨头,也不伤及眼睛鼻子,拿捏之 准,力度控制之妙,岂是言语所能形容。 玉虚子戴回面具,怆然一笑,说道:“吓坏了你吧?我脸上的伤痕,就是齐勒铭之所赐 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恨他,即使他已经死了?” 楚天舒余悸犹存,而且这句话也实在不好回答。因为他心中的感觉乃是“怨毒之于人 也,大矣哉!”齐勒铭与武当五老之间的仇怨他根本就不清楚,他不愿意只为了要奉承玉虚 子而帮他骂齐勒铭。当下问道:“道长告诉我这件事情,不知和那女子有何关连?” 玉虚子道:“对了,说了半天,我也应该说到正题来了。这个女于是江湖上著名的一双 姊妹妖狐中的妹妹,外号‘银狐’的穆娟娟。这穆娟娟正是齐勒铭的情妇!齐勒铭之所以从 武学名家之子变成一个魔头,据说就是因为姘上了这个妖妇的缘故。” 楚天舒不觉又是啊呀一声,心里想道:“原来她就是银狐穆娟娟,我可真是救错人了!” 玉虚子盯着他道:“你也知道银狐穆娟娟吗?” 楚天舒道:“最近曾听得有人谈论过她。”玉虚子跟着再问:“是什么人谈论她?” 楚大舒心里甚不高兴,暗自想道:“这位道长未免也太喜欢盘根究底了。”他不愿意将 秘密和盘托出,逼于无奈,只好说谎:“就是上个月我在徐家喝喜酒的时候,听得有客人谈 论这对姐妹妖狐的。当时花轿尚未临门,徐家招待宾客在花园里赏牡丹,客人来来往往,甚 为拥挤,我不认识那些人,偶然听到几句,自是不便过去搭讪。听过便算,也不怎样放在心 上。”在那样的场合,来自各方的江湖人物,自是免不了要趁这机会交换消息。楚天舒编造 的谎言,可说是合情合理。 玉虚子仍不放松的追问:“你听得他们怎样说?” 楚天舒道:“他们好像是谈论这对姐妹的暗器功夫,有人说她们的暗器功夫可以比美四 川唐家。我就是因为听到这两句话才比较留意的,不过,当然我不会相信。” 玉虚子对他的话似乎并无怀疑,笑道:“说这几句话的人非但消息灵通,而且还是大行 家呢。银狐穆娟娼就是刚才那个妖妇,她的暗器功夫你已经见过了,还不算太过厉害,她的 姐姐金狐穆好好的暗器功夫更为了得。有见过的人说,她的暗器手法和四川唐家似乎也有几 分似呢。据说唐家亦已有所风闻,开始注意这对姐妹妖狐了。”楚天舒心想:“她们的暗器 功夫本来就是源出唐家。但看来这个秘密除了齐燕然之外,尚未有人知道。最少武当派的人 就还未知道。” 玉虚子顿了一顿,说道:“原来你是无意中偶然听到有关这对姐妹妖妇的一鳞半爪, 嘿。嘿,我倒是猜错了。” 楚天舒怔了一怔,说道:“道长以为是谁告诉我的?” 玉虚子没有立即回答,却道:“楚贤侄,我和令尊虽然有十多年未见过面,往日的交情 还不算薄。我和令尊的交情,想必你也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是常常提起道长的。”其实地的父亲只是曾经和他谈过“武当五 老”,那是为了要令他对各大门派有点认识,故此将各派的首脑人物对他作个简单介绍: “五老”合谈,根本就没有特别提及位居“五老”之未的玉虚子。 玉虚子自视甚高,没想到这是晚辈敷衍长辈的礼貌上的对答,大感满意,说道:“你知 道我和令尊的交情就好。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希望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楚天舒道:“小侄孤陋寡闻,一向也少理闲事。不知道长想要打听什么?”心中则已打 定主意:“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不说!” 玉虚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我要打听的事情,与令尊也是很有关系的。因此我 和令尊可以说是利害相同。你说出来让我参详,对令尊也有好处的。” 楚天舒道:“道长过虑了,既然是对家父有好处的,小侄又怎会隐瞒。”他这句话其实 乃是留下“后步”的,要知是否对他的父亲有好处,只能由他来作判断,要是他认为说出来 对父亲没有好处,他捏造谎言亦是心安理得。不过他的这个心思,玉虚子却是猜不透。 玉虚子道:“你最近是否曾在齐燕然的家里住过几天?” 楚天舒道:“道长听谁说的?”玉虚子喜欢盘根问底,他也依样划葫芦的将谈话有意拖 延,好在心中盘算可以说几分真话。 玉虚子道:“也是徐家的宾客告诉我的,在飞天神龙大闹徐家之后数日,有人见你和齐 勒铭的女儿同坐一条小船。” 齐漱玉是和飞天神龙联手大闹徐家的人,她受徐家客人的注意乃是意料之中事。楚天舒 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幸亏他们只是发现齐姑娘,没有发现姜师妹也是和我同在一条船 上。” “不错。不过我是为了慕她祖父之名接受她的邀请的。我知道她是飞天神龙的师妹,但 当时她的师兄早已不知去向了,飞天神龙和徐大侠的过节我毫不知情,我也不想理会。我答 应做她的客人,更不是为了要帮飞天神龙!”楚天舒说道。 玉虚子哈哈笑道:“贤侄你莫多心,也无须对我解释,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帮飞天神龙, 飞天神龙也用不着你去帮他。嗯,知好色则慕少艾,那位齐姑娘听说长得极为标致。何况她 又有个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倘若换了是我,我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也不会拒绝她的邀请 的。”他年轻时号称“玉面郎君”,楚天舒虽然不知道他年轻时候的故事,但料想“风流韵 事”是少不了的,他这样说倒是颇合他“玉面郎君”的身份。 楚天舒面上一红,说道:“道长取笑了!”其实他倒是宁愿玉虚子有这个“美丽的误 会”。 玉虚子恢复了庄重的语调,说道:“我不是说笑。说老实话,我是真正希望齐燕然的孙 女嫁给你的。齐燕然的儿子不好,徒弟徒孙也不好,但他本人却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有 值得非议的地方,也有值得钦敬的地人,除非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想与他为敌。因此要是你 做了他的孙女婿,对我们或许也有好处。” 楚天舒道:“我和齐姑娘不过是偶然相遇,哪里就谈得到婚嫁之事。再说我也不敢高攀 齐家。” 玉虚子突道:“她和你刚刚相识,就邀你到她的家里作客,如此说来,纵然还不能说是 一见钟清,也可说得是一见如故了。贤侄,不单是我希望你能够做成齐家的女婿,恐怕还有 许多侠义道中的人都这样盼望呢,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楚天舒道:“道长,你不是有正经事要说的么,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 玉虚子哈哈一笑说道:“你这件事也是正经事呀。”接着自问自答:“你知道这是什么 缘故,这是因为他们担心一桩事情。飞天神龙大闹徐家,我虽然不在场,但早已有人告诉我 了。听说那天飞天神龙伤在徐夫人的剑下,后来这位齐姑娘赶来,将她的师兄救了出去,对 么?”楚天舒道:“不错。”玉虚子继续说道:“因此,在他们知道飞天神龙和齐姑娘的身 份和关系之后,他们就不能不担心一桩事情了。他们担心的是:齐姑娘和飞天神龙的关系, 不仅只是同门,而且还是情侣。假如齐姑娘嫁给她师兄,飞天神龙不就变成了齐燕然的孙女 婿了。那时侠义道要对付飞天神龙可就更加有顾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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