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 10 章 怒气难消伤长老 清规数犯叛师门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第十回 怒气难消伤长老 清规数犯叛师门 少年的激情 冷冰儿道:“我已历遍沧桑,你只是个初出道的少年!” 杨炎似懂非懂,但却毫不踌躇的便即说道:“那有什么关系?你做我的姐姐,做我的妻 子,又做我的老师,不更好吗?” 这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话,逗得冷冰儿也不禁破涕为笑了。 杨炎喜道:“冰姐,你没有别的顾虑了吧?” 冷冰儿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杨炎问道:“什么理由?”冷冰儿道:“你还年轻,不适宜、不适宜――”“娶我为 妻”这几个字她却是羞于启齿了。 杨炎说道:“我也不是要你马上成亲,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妻子,我可以等你。” 冷冰儿道:“炎弟,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不过――” 杨炎说道:“别这么多不过了,除非你喜欢别人。但我问过你的,我说要帮忙你和世杰 表哥,你又说不,不,……”冷冰儿一声苦笑,截断他的话道:“别再提他,我虽然不会把 他当作敌人,但也决不会和他成为更、更要好的朋友了。” 杨炎说道:“着呀。既然你不愿意嫁给他,为何不能答应我?我发过誓要你得到幸福 的,你不相信和我一起会有幸福吗?” 冷冰儿道:“炎弟,你是不是怜悯我?” 杨炎慌忙说道:“不是,不是。我是真正的喜欢你。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是真的知道 了。” 冷冰儿道:“你知道只是现在的知道:“ 杨炎怔了一怔,说道:“冰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冰儿轻声念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弦外 之音:什么是愁?什么是爱,像杨炎这个年龄,恐怕还不会真正知道的。 杨炎似懂非懂,说道:“冰姐,我可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才求你做我的妻子,我想过 了,咱们同样的苦命,为什么不可以把以后的命运也联结在一起?” 冷冰儿道:“我不相信命运。”杨炎说道:“我也不相信的。但我只是打个比方,咱们 两个苦命人像是涸辙之鲋那样相濡以沫,可有什么不好呢?”冷冰儿深受感动,半晌说道: “炎弟,你先别逼我,让我仔细想想。” 过了许久,冷冰儿道:“先别谈咱们的事情。炎弟,你把那位龙姑娘的故事说给我听好 不好?” 听完了龙灵珠的故事,冷冰儿泪盈于睫,说道:“想不到这位龙姑娘的命比咱们还苦。 我真佩服她的倔强!炎弟,你刚才说得好,涸辙之鲋,相濡以沫。那么这位龙姑娘就比我更 需――” 杨炎说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吧,我没法解开她心头的仇恨之结。” 冷冰儿道:“上一代的怨恨是不该连累下一代的,假以时日,她心头的结定会解开。” 杨炎涩声说道:“我可不能凡是苦命的人都爱啊。我只希望和她做个朋友,希望能够帮 忙她和爷爷骨肉团圆。但我的心愿也仅止于此了。” 冷冰儿道:“我还想问你,你今后准备上那儿?” 杨炎茫然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和你一起。” 冷冰儿道:“天山你是暂时不方便去了。但你不想到柴达木去见你的爹爹和哥哥吗?” 杨炎好像突然被刺了一针似的,叫起来道:“冰姐,我不怪你以前骗我,假如今我已知 道自己的身世了,你怎能还说――” 冷冰儿道:“不错,孟大侠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孟华也不是你的亲生哥哥,但他们对你 可――” mpanel(1); 杨炎嘶哑着声音说道:“冰姐,别提他们好不好,我有我的主意。” 冷冰儿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世究竟知道了多少,心里想道:“他对他的姑姑殊无好感, 辣手观音纵使对他说了一些什么不利于孟大侠的话,料想他也不会完全相信,如今他的情绪 尚未稳定,孟杨两家之事,我也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且待他的义父回来,由他的义父把全 盘真相告诉他吧。” 杨炎说道:“冰姐,你没有别的再要问我了吧?那么现在该是你答复我的时候了。你, 你愿意――” 冷冰儿说道:“我不能马上答应你。我要你先答应我两件事情。” 杨炎说道:“冰姐,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别说两件事情,十件我也答应。” 冷冰儿噗嗤笑道:“好。咱们击掌立誓,你可别要后悔!” 好不容易才看一得见她的脸上绽出笑容,杨炎禁不住亦是心花怒放,笑道:“君子一 言,快马一鞭。你的炎弟纵非君子,也决不会后悔的。冰姐,你说吧。说什么我都依你,倘 若有背誓言,教我――”冷冰儿连忙伸掌封住他的嘴巴,说道:“只须有了诚心,我信得过 你定能道守,誓言说不说出来都是一样。” 击过了掌,杨炎说道:“谢天谢地,我的冰姐毕竟相信我的诚意了。好,那你说吧,第 一件事是什么?” 冷冰儿道:“从今天算起,我要你和我分开七年。” 杨炎怔了一怔,说道:“什么?咱们分别了七年,方才见面。你又要我等七年?” 冷冰儿道:“刚说过的你就后悔了。” 杨炎道:“我不是后悔,只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冷冰儿笑道:“我等了你七年,你才回来,你不该也等我七年么?” 杨炎说道:“要是在这七年之中,咱们偶然碰上呢?” 冷冰儿道:“那你必须躲开我,不许和我说话。” 杨炎苦着脸道:“一句话也不许说么。” 冷冰儿笑道:“你真像小孩子向大人讨糖吃,得了一颗,又想一颗。好,算是我怕了 你,略为放宽,准你说三句话。” 杨炎说道:“我真是非常舍不得离开你,不过你定要如此才肯嫁我,我只好依从你了。 我杨炎立誓,七年之后才找冰姐。七年之中,倘若偶然碰上,我杨炎每次最多只和你说三句 话。冰姐,那你也得答应我,七年之后,不许另生枝节,必须嫁我为妻。” 冷冰儿面上一红说道:“我答应你。不过――” 杨炎叫起来道:“还有什么不过。”冷冰儿笑道:“你先别慌,我不是后悔,不过我要 你依从的这一件事,只是你必须和我分开七年,别的对你并无拘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炎说道:“我不明白。” 冷冰儿道:“假如在这七年之中,你另有了意中人,我决不会怪你。” 杨炎说道,“你要我把心挖出来你看?我怎能再爱别人!”冷冰儿道,“我只是对你不 加拘束,但并不强逼你爱别人。” 扬炎苦涩道:“冰姐,你好狠心,这七年的日子,我可不知怎样捱了。第二件事又是什 么?希望别再这样刁钻才好。” 冷冰儿笑道:“这件事情相信是你乐意做的。”脸上在笑,心中却在忍受悲酸:“炎 弟,你以为我真的舍得和你分开七年?我是不得已才这样做啊!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叫你慢 慢冷下来。” “我要你找到那个小妖女,同样也是以七年为期。”冷冰儿道。 杨炎道:“小妖女?”冷冰儿笑道:“对不起,辣手观音口口声声骂你的那位龙姑娘做 小妖女,我不觉也跟她这样叫了。不过,她口中的小妖女,可正是我心目最好的女孩子。” 杨炎忍不住笑道:“那位龙姑娘比我更多邪气,叫她小妖女其实也不为过。不过她可并 不是我的。” 冷冰儿道:“她是你爷爷的孙女,你的爷爷是你的救命恩人而兼恩师,她不能算是你的 亲人吗?” 杨炎说道:“这倒是的。可在我的心中,我只把她当作一个淘气的小妹妹。”冷冰儿笑 道:“我知道,那么你这个做兄长的应该去找小妹妹吧?”心中他在好笑:“你知不知道, 在我的心中,你也只是一个淘气的小弟弟。” 杨炎说道:“不错,我本来是打算去找她的。但何以要以七年为期,假如过了七年:还 是找不着她,那么怎办?” 冷冰儿道,“到时你就别来见我!” 杨炎叫起来:“你这不是推翻了前言。” 冷冰儿道:“这两件事情是要你同时做到的,缺一不可!” 杨炎苦笑道:“那我只好依从你了,谁叫我已经和你击掌立誓了呢?好吧,七年就七 年!”心想有七年这么长的时间,纵然人海茫茫,要找到龙灵珠,希望应当还是相当大的。 “冰姐,两件事情我都依从你了,怎么样?” 冷冰儿笑道:“还有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了!现在就请你遵第一条誓言,离开我 吧!” 杨炎说道:“冰姐,你先走吧。我暂时留在这儿。”冷冰儿道:“为什么?”杨炎说 道:“我要多看你儿眼。” 冷冰儿不禁又是一阵心情激动,她生怕给杨炎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杨炎痴痴的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渐杳。“冰姐,你怎的这样忍心,这一别最少 就是七年,你也不回头望我一望?” 他怎知道冷冰儿此时的心境比他还更凄酸。 七年,七年的离别,谁知将来会怎样? 时光的流转该会冲淡少年的激情吧?而这也正是他对杨炎的希望。“要是炎弟找到了那 位龙姑娘,经过了七年长的时间,或者他会哑然失笑,失笑自己当初那段孩子气的恋情 吧?”冷冰儿心想。 是真的希望如此吗?她不敢这样问自己。但在她作出这样希望的时候,在她的心头则是 不禁感到一片茫然的。 这七年其实也可说是对杨炎的一个考验,是不是她内心深处,希望七年之后,杨炎仍然 回到她的身边,遵守他自己的誓言(虽然她并不要他遵守这个誓言),向她求婚呢? 没有人能够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不觉已是走下山坡,她才回头一望。虽然明知不会看见杨炎,但杨炎在她心中的影 子却是永远不会消失了。 杨炎的影子不觉又变成了孟华的影子。 “如今是该找孟大哥的时候了。”她想。 杨炎说过不会到柴达木去见孟元超父子,那她就必须去了。 虽然她不知道杨炎要杀孟元超,甚至不知道杨炎对孟元超是怀有那么一份莫名其妙的恨 意,但最少她已经知道杨炎不是想认孟元超为父,认孟华为兄的。她也知道杨炎是要躲避他 们。杨炎这份心情她自信能够理解,其实并非完全理解。 “唉,炎弟,你不知孟元超虽然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对你可比生身之父更亲。孟华更是 你的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他也曾经找过你三年,他对你的疼爱,只有我最知道。” “身向南边望北云,风云变幻几浮沉,芳心破碎倍思君!” 冷冰儿情怀惘惘,下山之后,不知不觉,便向南行。 虽然身向南行,却是不禁仍向北方遥望。 极目所及,是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当然看不见远在天边的天山。 她是自小没有家的,天山,曾经住了七年的天山,她是早已把它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乡 了的。 遥望天山,她不禁百感交集,像是被“放逐”的“犯人”,也像是“有家归不得”的 “游子”。虽然她尚未被逐出门墙,天山上也还有像是慈母一般盼望她归去的师父。 她不敢想像,石清泉回到天山会怎样的诬蔑她和杨炎!但她可以料想得到,被割掉舌头 的石清泉,会更加用笔,用一切其他可能运用的手段,来控告她和杨炎所犯的“罪行”! 对付这样的“控诉”,她将无法自辩,也羞于启齿来替自己辩护。 一个高做的少女,可以不怕死,但却不能不怕置身子这样难堪的场面。 她只有暂且逃避这种可能发生的场面了。 回过头来,身向南行。她要回到柴达木去。 她在柴达木只住过很少的日子,但柴达木才是她真正的“家”。 在柴达木有她的叔叔冷铁樵。冷铁樵是义军的首领,一向忙于义军的事情,很少照料 她,她自小也不是和这叔叔在一起的。但她知道这个叔叔是十分疼她的,他是她唯一的亲 人。 在柴达木还有盂元超和孟华父子。 假如不是把“亲人”局限于只有血统关系的人,那么孟华就更是她的“亲人”。多少年 来,她已经是把他当作大哥哥一样敬爱的了。何况他又是杨炎的亲哥哥。 “孟大哥不知什么缘故,直到如今尚未再回来回疆,但我知道他是非常记挂炎弟的,我 要把找到炎弟的消息告诉他。虽然在这七年当中我必须躲避炎弟,但我还是可以从旁设法, 促使他们父子兄弟和好如初。”当然她心目中的“父子”并不是杨炎和他的生身之父杨牧, 而是杨炎和孟元超。 ※※※※※※※※※※※※※※※※※※※※※※※※ 其实,她本来是早就该回去的。 唐夫人起初只收她做“记名弟子”,就是准备她可以随时回转柴达木。记名弟子可以不 必受那么多门规的约束。 当时她一来由于刚刚遭受情场惨变,不愿重履伤心之地,宁可天山终老;二来她要找寻 杨炎,是以她终于离了柴达木,就是七年有多。从记名弟子正式列入天山派的门墙。 按照门规,她是应该禀明师傅,或者最少也该请人捎个信代为禀告师傅才好回去。但现 在她是悄俏的回去,只能拼着师傅的误会甚至责怪了。 她一想到石清泉临走之时的幽毒眼光,就禁不住有毛骨耸然之感!谁知他会掀起多大的 风波? 最初她离开柴达木是一种“逃避”,如今她回去柴达木也是一种“逃避”。 不过,她虽然没有仔细想过,但也可以隐隐感觉得到,这一次的躲避,她将全置身子许 许多多的义军兄弟之中,她预料得到,她心上的创伤也将比上一次“逃避”上天山恢复得更 快。 上一次的“逃避”,她还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纵不能说是“温室”的花朵,也 是经不起雨打风吹的花朵。 但在经过这七年的磨练之后,经过了数不尽的伤心磨折之后,她自信纵然尚未能变成做 立雪峰的青松,也可以是欺霜傲雪的梅花了。 可是杨炎比当年的她还更年轻,他可经得起心灵的磨折? “炎弟的性情那么偏激,要是我在他的身边,或许还可以对他稍加约束。我离开了他, 真不知他还会闹出一些什么事情?” 杨炎看不见冷冰儿的背影,方始好像从一个离奇的梦境之中醒了过来。是噩梦?是恶 梦?还是甜蜜的梦?都有点像,也都有点不像。 但他并不后悔他做的“荒唐事”,包括割掉石清泉的舌头。至至要娶“冰姐”为妻,当 然更加不会后悔。 冷冰儿的背影看不见了,他还是痴痴的想:“冰姐,我一定要等你回来!”虽然,他的 心境和冷冰儿并不一样。但也有相同的是:下山之际,不禁有着“大地虽大,我将何之”的 茫然之感。 冷冰儿在深思熟虑之后,是已经找到了她的安身立命之所了,他还没有。柴达木他不愿 去,天山他不能去。 按照他对冷冰儿许下的诺言,他应该去找寻那“小妖女”。但人海茫茫,却又怎知龙灵 珠是在何处,何况还有七年的时光,似乎也不必忙着去找她。 不过想起了龙灵珠,他却不能不想起这七年来和他相依为命的“爷爷”了,这“爷爷” 其实是龙灵珠的“爷爷”。 “可惜龙灵珠却不肯认她爷爷,唉,她不肯认爷爷,我只能替代她了。不过,爷爷虽然 疼我,在他的心中,我总还是不能替代他的嫡亲的孙女儿的。” “但无论如何,她不肯认爷爷,我就更加把她的爷爷当作自己的亲爷爷了!”杨炎心 想。 可是他虽然想念爷爷,却又怕回去见到爷爷。 “当然不能告诉爷爷,他的孙女儿是这么样恨他。说谎话骗他么。下山不过半年多点, 这么快就回去,爷爷一定要怪我不肯为他尽力寻找的。我编造的谎言又能骗得过他吗?”他 心乱如麻,怅怅惆惆的独自前行,不知不觉也到了山下了。 日已西斜,晚霞如血。人在大草原上。 天苍苍,地茫茫。但风吹草低却是不见牛羊。 不见牛羊却见人! 正当他惘惘前行对周围一切都不加理会,只是胡思乱想之际,陡听得有人喝道:“小畜 生,给我站住!”这一喝把他的白日梦喝醒,把他从独自一人世界中唤了回来! ※※※※※※※※※※※※※※※※※※※※※※※※※※ 抬头一看,杨炎不禁登时呆了。 面前是两个他还依稀认识的人,一个是他师父唐经天的二弟子甘武维,一个是他师伯钟 展的大弟子石天行。而石天行正是石清泉的父亲! 原来唐嘉源既怕辣手观音当真找到杨炎,把杨炎带回家去,这不但对天山派不利,也将 令他对孟元超无法交代,又怕石清泉对付不了辣手观音。石清泉那副傲慢的性情他是知道 的,很可能在言语中得罪辣手观音,辣手观音就施“辣手”。他可不想在刚刚错任掌门的时 候,就闹出祸事来。 是以他请三位师兄联袂下山,接应石清泉。 在他父亲唐经天做掌门的时候,天山四大弟子已经名震武林,成名远远在他之的,这四 大弟子按年级排列是:石天行、丁兆鸣、白健城、甘武维。石丁二人是他师伯钟展的得意弟 子,白甘二人则是他父亲的得意弟子,他的大师兄和二师兄。 丁兆鸣由于有另外的事情早已不在天山,故而他只能请“四大弟子”中的其他三位师兄 下山。 在石、白、甘三人之中,石天行年纪最长,在唐经天去世之后,他已晋升为天山派的长 老之一,论辈份、论职位亦是以他最高,而且他又是石清泉的父亲,因此这次的“三人行” 是以他为首的。 他们打听到辣手观音的行踪,兼程赶路道来。但结果还是迟了一天,辣手观音和她的儿 子齐世杰早已回家去了。 今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们没碰上辣手观音杨大姑,却碰上了石清泉。 本来石请泉是最先来追辣手观音的,碰上他应该不算是什么“意外”。 但他们碰上的却是被割掉了舌头的石清泉! 这就不仅令他们大感意外,而且大为震怒了!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如此侮辱天山派的弟子?要知按照江湖的禁忌来说,“杀人不 过头点地”,双方动武,死伤难免,被杀者所属的门派,虽然可能要为他报仇,却并不认为 是受了侮辱的。但像割掉舌头、挖掉眼睛之类的事,那就可比被人杀死更令死者的同门难以 忍受了,这是对整个门派的侮辱。即使是辣手观音,她的一生虽然杀人无数,也还未做过这 样的事的。 起初他们以为是辣手观音,好不容易才弄清楚整个事情的“真相”,当然这“真相”只 是石清泉以笔代舌,写出来的“真相”。 “真相”一明,登时把他们气坏。他们怎也料想不到,这个割掉石清泉的舌头的“凶 徒”,这个侮辱天山派的“魔头”,竟然不是什么邪派妖人,而是本派弟子。而且不是普通 弟子,是他们师父最钟爱的关门弟子,是师父临终之际还念念不忘的那个失踪七年的杨炎。 倘若是异派所为,他们还不会这样气恼,本派弟子如此作为,那更是罪不可恕,必须按照门 规严惩的了。 白健城叹口气道:“好在师父早死半年,否则如今也会给这逆徒气死!” 甘武维道:“俗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小畜牲失踪七年,不知交上了什么妖邪之 辈。” 他虽然和师兄一样痛骂杨炎,但语气之中,却还未到深恶痛疾的地步,甚且隐隐有几分 为杨炎“曲为回护”的。 石天行哼了一声,说道:“恐怕还不仅仅是误交匪人这样简单呢!他的生父杨牧,如今 已做了大内侍卫。他失踪了七年,怎知他是去了何处。”虽然话说“怎知”,话中之意则已 是猜疑杨炎和他的生父做了一路的。 甘武维是顾念先师,内心希望师兄对杨炎稍为从轻发落的。但在师兄盛怒之下,亦是不 敢明言了。因此只能顺着师兄的口气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圣人的话是没错的。说 老实话,当年师父收他做关门弟子之时,我已经觉得很不妥当,只是碍于他义父缪大侠的面 子,不便对师父劝谏而已。” 石天行说道:“纵然这小畜牲不是鹰爪,所犯的恶行亦已是罪不容诛,这是咱们本派清 理门户的事情,可不能再顾任何人的情份了。” 甘武维不敢再说,只能与白健城同声说道:“这个当然,这小畜牲该当如何处置,请师 兄作主。” 石天行是长老身份,有权替代掌门人清理门户,当下便即吩咐白健城把他的儿子送回大 山,将事情的经过禀告掌门,他和甘武维立即去找杨炎。 甘武维虽然不想把杨炎置之死地,但对杨炎的“恶行”,他也是极为生气的。不过和石 天行比较来说,他却还保持几分冷静,一路走一路想,不禁又起了一个疑心。 审问杨炎 他是知道石清泉对冷冰儿求婚不遂之事的,不禁想道:“冷冰儿一向端庄、冷肃,怎会 和杨炎干出那等丑事。说不定是石清泉夸大其辞?杨炎割掉他的舌头,虽然罪无可恕,但还 不至于死。” 他不敢代杨炎向师兄求情,只能希望找不着杨炎。 他们到石清泉出事的那个山上去找,按通常的情形而论,已经过了一个晚上,杨炎犯了 事应该马上离开的,只因不知杨炎是逃向何方,只能姑且到原来的地方一试而已。 想不到他们未曾上山,在山脚就碰上杨炎了。 石天行冷笑道:“你这无法无天的小畜牲,你也知道害怕了么?你望着我干嘛?你说话 呀,说呀!说呀!” 杨炎说道:“石师叔,你要我说什么?”他和石天行本是同辈,但因年纪相差太远,石 天行的儿子都比他大得多。他小时候习惯了称呼冷冰儿做“姐姐”,是以也习惯了跟冷冰儿 称呼石天行做“师叔”的。天山派前任掌门唐经天是一个脱略形骸、不拘小节的人。对长幼 尊卑之礼,一向是不大严格讲究的。 石天行大怒喝道:“谁是你的师叔,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自己应该知道!你居然还敢 站在我的面前说话,给我跪下!” 杨炎冷冷说道:“你既然不承认是我的长辈,我为什么还要向你下跪?”石天行气得双 眼翻白,唰的就要拔出剑来,喝道:“小畜牲,你,你,我毙了你!” 甘武维连忙拦住他,说道:“师兄,本派开宗立派以来,从没出过这等逆徒,一剑将他 杀掉,未免便宜他了。清理门户是件大事。小弟之见,似乎应该把他拿回天山法办,以儆效 尤。请师兄暂且息怒,让小弟审问他。” 石天行道:“好,那你就审问他吧,问他认不认罪?” 杨炎亢声说道:“我犯了什么罪?” 甘武维道:“石清泉的舌头是不是你割掉的?” 杨炎说道:“不错,是我割掉的!” 甘武维不觉也变了面色,喝道:“你为什么对同门也下得如此辣手?” 杨炎冷笑道:“谁叫他侮辱冰姐,不是看在冰姐的份上,恐怕他早已没有性命回去向你 们胡说八道了,岂止只割舌头!” 石天行暴跳如雷,喝道:“是谁侮辱冰儿,亏你还有脸皮在我面的胡说!”他把“侮 辱”二字误解,继续骂道:“冷冰儿和你情如姐弟,你这禽兽不如的小畜牲,竟敢和她干出 那等丑事! 看来她纵然淫贱,尚不至于这样无耻,多半是你这小畜牲不知用什么法子迷惑了她的本 性的,好,甘师弟,这小畜牲既然承认是他做的“好事”你先废了他的武功再说!” 杨炎给他一骂再骂,不由得也是怒火大发,陡地喝道:“石天行,你嘴里放干净点!既 然你不认我做师弟,我也无须对你客气,如今你骂了我,又骂了我的冰姐,我要你先向我陪 罪!” 刚说到“赔罪”二字,只觉寒光耀眼,一柄青钢剑已是指到他的面前。 不过这次拔剑刺他的却不是石天行,而是甘武维。 原来甘武维情知师兄一定忍受不住,故而只能自己抢先动手方能救得杨炎一命。 他这一剑是刺向杨炎的麻穴的,出招看似甚劲,剑尖的力道却轻。他背向石天行,石天 行看不见,杨炎此时武学造诣己在两个师兄之上,一看就知。 “看来这位甘师兄对我倒还似乎略有几分情份,我可不能难为他。”当下一个移步换 形,轻轻挥袖一拂荡歪他的剑点。 ※※※※※※※※※※※※※※※※※※※※※※※※※※※※※※※※ 这一下颇出甘武维意料之外,心想:“莫非这七年中他得到什么奇遇?这一拂的功力已 是胜过一般弟子苦学十年。”他可还未知道,要是杨炎用上全力,这一拂就令他的剑飞出手 去。 不过他刺不着杨炎的穴道却是更加担心了,他担心的倘若他降服不了杨炎,石天行非出 手不可。虽然清理门户按规矩是该在同门大会之中宣布他的罪状,方能“当众法办”的,但 石天行是长老身份,在叛徒拒捕的情形底下,按规矩他也有权置之于死。石天行在盛怒底下 一出手,还能不取了杨炎的小命? 他赶忙向杨炎打了一个眼色,同时如影随形的就扑上去喝道:“你,你反了?你可知道 欺师灭祖是什么罪名?我劝你还是赶快认罪,随我们回天山的好!否则只怕你更会身败名 裂,死了还要落个臭名!” 杨炎知道甘武维的“好心”,但却怎能让他废掉武功?而且他也气不过石天行对他的谩 骂。气怒之下,无暇考虑后果,一声冷笑,便即说道:“我的师父已经死了,做不做天山派 的弟子也没什么!” ※※※※※※※※※※※※※※※※※※※※※※※※※※ 此言一出,本来想要“回护”他的甘武维也不禁勃然大怒了,气得颤声喝道:“杨炎, 你,你果然是要欺师灭祖,反出本门!”声出剑发,这一下可是毫不留情了,使出的是追风 剑式中的刺穴绝招。力透剑尖,一招之内,连刺杨炎的七处大穴。 追风剑式快逾飘风,杨炎接连三下移形易位的轻灵身法,兀是未能完全闪开,只听得 “嗤”的一甫,杨炎的衣角被剑尖穿过,只差毫黍,险些就要给他刺着胯骨的中盘穴。这中 盘穴是足少阳经脉的交会之点,倘给刺着,武功最少要给废掉一半。 杨炎情知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对付甘武维的追风剑式,当下只好也拔出剑来,当的 一声,隔开了甘武维刺来的长剑。 甘武维既是痛心,又更气恼,喝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七年来学了什么精妙的剑法, 居然胆敢背叛帅门!”一招“雪花六出”的凌厉剑招隐隐有朔风怒号、雪花扑面的剑意。 杨炎横剑一封,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甘武维虎口隐隐酸麻,不禁暗暗吃惊: “这小子不但剑术精妙,内功居然也这么了得!”他可不知,杨炎只是用上三成内力。 甘武维跟着又想:“但我可不能败给他,我败给他失掉面子事小,石师兄一出手这小子 可就性命难保!”他想起扬炎是师父生前最钟爱的关门弟子,实是宁愿自己废掉杨炎的武 功,也不忍见杨炎丧在他师兄的手下。 但此际他要取胜也没把握,更遑论废掉杨炎的武功? 他不敢和杨炎硬拼,只好运剑如凤,稍合即分,一沾即退,希望以迅捷异常的剑法,乘 暇抵隙刺着杨炎的穴道。 杨炎不知他的用意其实还是想要保全自己,见他剑招如此狠辣,不禁亦己有点动气。 杨炎陡地喝道:“甘师兄,你苦苦相逼,恕小弟不客气了!”剑光一起,矫若游龙。不 但身受的甘武维感到吃力,连旁观的石天行都不觉暗暗吃惊。看了一会,方始放下了心上的 一块石头。想道:“本门剑法,天下第一。这小子的剑法虽然不弱,毕竟是稍逊一筹。而且 他的功力尚浅,看来是用不着我出手了。嘿嘿,让甘师弟废掉他的武功更好,免得别人说我 假公济私了!” 他那知道,杨炎其实是未尽全力的。 杨炎心高气傲,两个师兄说他反出本门,他就索性不用天山剑法。用他“爷爷”龙则灵 教给他的“龙形十八剑”。 “龙形十八剑”以刚猛见长,在招数的精微方面比不上天山剑法,剑势的浑雄则有过而 无不及。认真说来,两种剑法实在是各有千秋。 但正因为“龙形十八剑”是以刚猛见长,杨炎不敢用上内力,自是难免相形见拙了。 再过一会,甘武维出招越来越快,好几次险些就要刺着杨炎。 杨炎正在踌躇,想要运用内功,又怕自己这套剑法太过刚猛,万一失手,只怕甘武维抵 敌不住就要重伤。虽然他已动气,但还是不愿伤害甘武维的。 举棋未定,甘武维唰的又是一剑刺过来了。 这一剑又快又狠,一招之内,遍袭杨炎九处穴道,他已经使出天山剑法追风剑式中最厉 害的一招了。 杨炎情知闪避不开,百忙中只好挥袖一拂,使上五成内力。甘武维脚步一个踉跄,这一 剑就剑歪了,连一处穴道都没刺着。 石天行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甘师弟,你何必对这小畜生剑下留情!”甘武维被杨 炎那一拂之力,胸口隐隐作闷,呼吸都还未曾舒畅,有苦也说不出来。 杨炎被他一再侮辱,怒极气极,反而哈哈大笑出道:“老畜生,你不服气,你来试 试!” 石天行本来就想亲自动手,这一下更加激得他暴跳起来,喝道:“甘师弟,你不敢杀 他,我来杀他!你给我退下!”拔剑出鞘,立即痛下杀手! 石天行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之首,内功剑法都是远在甘武维之上。这一剑猛的刺将出去, 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甘武维虽然已知杨炎的武功不凡,但真正的深浅如何却还未知,他怕石天行杀了杨炎, 也怕杨炎伤了他的师兄。是以师兄虽然叫他退下,他仍是不能不挥剑再上。而且尽量抢攻, 希望能够由他抢在前头,废掉杨炎的武功。只要能够废掉杨炎的武功,料想可以稍解师兄之 怒,保全杨炎性命的指望就多了几步。 天山派两大高手合斗杨炎,杨炎可就不能从容应付了。 他逐渐用到了七分内力,仍是险象环生。 他不愿意伤甘武维,甚至也不愿意杀石天行。石天行虽然可恶,到底不及他的儿子可 恶。杨炎对石清泉也只不过割掉舌头而已。 但石天行却是要取他性命的。 剧斗中三柄长剑颤成了三团剑花,三个人都在剑光笼罩之下。 在这样剧斗的情形底下,杨炎要避免伤及甘武维,可真是耗尽精神了。 甘武维虽然不想取他性命,也是要废他武功的。 好几次杨炎由于避开甘武维,险些给石天行刺着。 杨炎喝道:“甘师兄,你退下,我不想伤你!” 他不这样说还好,他这么一说,甘武维攻得更急。 “当”的一声,杨炎把甘武维的长剑荡开,但想要刺他穴道,却没刺着。 说时迟,那时快,石天行趁着他稍微分多一点心神对付甘武维之际,一招“铁骑突出” 刺到他的胸膛。 杨炎身形疾转,胸口虽然没给刺个正着,左臂已是给石天行的剑尖划开了几寸长的伤 口。 杨炎猛地一声大喝,反扑回来,剑掌开发。 一阵断金戛玉之声,石天行的剑断为两截。 甘武维大吃一惊,连忙喝道:“杨炎,你敢!” 话犹未了,只见石天行摇摇晃晃,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甘武维尚未来得 及喝阻杨炎,他的师兄已经是受了重伤了! 原来在这最后一招,杨炎已是出尽全力,剑法的刚劲也还罢了,掌上的力道更是有如排 山倒海,石天行如何禁受得起? 杨炎把师兄伤得这样重,心里不觉亦是有点悔意,但既已造成这样的局面,难道他还能 向石天行赔罪不成? 当下他嘿嘿的发出几声冷声,拂袖便向前行。 他的左臂给石天行的剑尖划开了几寸长的伤口,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伤得虽然不重,可也必须料理了。 石天行双眼睁得铜铃般大,强忍疼痛,怒声喝道:“甘武维,我以长老身份,命你替我 杀掉逆徒!咱们纵然都活不成,也不能让他独留人世!” 话中之意,即是要某武维与杨炎同归于尽。他知道甘武维打不过杨炎,但杨炎此际亦已 受伤,甘武维则尚未受伤,要是甘武维肯舍弃自己的性命,那就未必没有与杨炎同归于尽的 指望。 ※※※※※※※※※※※※※※※※※※※※※※※※ 这是最严厉的命令,为了维护师门荣誉,甘武维纵然不想依从也得依从,何况他此际亦 已是十分痛恨杨炎! 甘武维大吼一声,手中长剑化作了一道银虹,掷向杨炎。 他是生怕追杨炎不上,因而使出了追风剑式最后一招绝招,这一招可在百步之内,“飞 剑”伤人。剑已脱手。倘若伤不了对方,那当然是准备自己送命的了。故此这一招在师父传 授他的时候,曾经郑重告诫过他,非到最后关头,决不可轻易使用。这叫做“剑在人在,剑 亡人亡!” 杨炎心乱如麻,恍若视如不见,听而不闻。 猛觉背后劲风飒然,他这才反手一弹。 “铮”的一声,弹个正着。背后就像长着眼睛一般,刚好弹着无锋的剑脊。” 但天山剑法的绝招岂比寻常?而且这一招也正是甘武维毕生功力之所聚。 弹是弹开了,但余势未衰,剑锋掠过,在杨炎的小腹上又画开了一道伤口。 这一次的伤可比左臂的重得多了。饶是杨料内功深湛,也禁不住“哎哟”一声,弯下腰 来! 杨炎心头的创伤比身体的创伤更重。本来对他还有几分“好意”的甘武维竟然对他使出 了这样狠毒的杀手绝招! “难道我当真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么?”这霎那间,杨炎的自暴自弃、愤世嫉俗的心 情不觉更加强烈。 甘武维大喝道:“小畜生,我和你拼了!” 扑上去便要扭打杨炎。杨炎又是伤心,又是气恼,但见甘武维满额红筋暴涨、气急败坏 跑来的那副模样,不知怎的,又觉得他有几分可悯。 他腹痛如绞,无暇敷上金创药,只好用急救之法,迅速点了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这是 一种暂时的止血之法。说时迟,那时快,甘武维已经扑到他的身旁。 杨炎凄然说道:“甘师兄,你真要取我性命。” 甘武维怔一怔,但这不过是瞬目的踌躇,倏地一拳就扫出去。 杨炎双眼火红,左掌一拨,右手抓下。 “卜”的一声,杨炎的胸膛中了他的一拳,但却抓住了他的琵琶骨。 琵琶骨被抓,武维登时发不出话来了。 杨炎冷冷说道:“甘师兄,对不住,我不能让你废了武功!” 这霎那间,甘武维不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头。 他说过要废杨炎的武功的,如今杨炎讲出这样的话,是不是要反转过来废掉他的武功 呢。 “小畜生,你,你杀了我,……”话犹未了,只见杨炎双眼圆睁,一指向他太阳穴戳 下。 甘武维闭目待死,忽觉浑身麻软,杨炎手一松,他就跌倒地上,抓不起来了。 原来杨炎刚才只是吓一吓他,并没有点他的死穴,而是点了他的麻穴。 杨炎回过头来,向石天行走去。 石天行受的内伤是比杨炎更重的,他虽然随身携带有金创药和碧灵丹,但金创药只能治 外伤,碧灵丹解毒最有效,治内伤功效则是平平,而且他此际亦已根本没有气力把药取出来 了。 此际他已是到了奄奄一息的田地。但一见杨炎走来,却不知那里来的气力……” 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他,居然能够大声骂了出来。虽然声音有点嘶哑:小畜生,有种的 你杀了我!否则我只要有口气在,非揭发你的丑事不可,你和那小贱人都……” 他知道杨炎最怕别人骂冷冰儿,所以他虽然不想骂冷冰儿,也要将她和杨炎牵连在一起 骂了。他是忍受不了内脏流血的剧痛,想图个“痛快”,想激使杨炎一剑把他杀掉的。 他正要再骂下去,只听得杨炎已在冷冷说道:“你再骂,我先打你十七八记耳光,再割 掉你的舌头!嘿嘿,你想求死是不是?我偏有办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下倒是比张天师的灵符还灵,石天行登时闭上了嘴,不敢再骂。 他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之首,要是当真被打了耳光,只怕死了也会给人嘲笑。 被打耳光之辱他都受不起,更何况还有更进一步的侮辱――被割舌头。 他闭上了嘴,可是杨炎却偏要他开口。 杨炎一托他的下巴,轻轻一捏,石天行不由自己的“啊呀”一声,嘴巴张大。他只道杨 炎当真要割掉他的舌头,吓得几乎晕了过去,那知杨炎却是把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中。 原来杨炎虽然憎恨他,却还不愿意让他死的。他强逼石天行吞下的这颗药丸,是他“爷 爷”秘方配制的灵丹,治内伤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还丹之下。 “石天行,你回去好好养伤,一年之后,当可恢复如初。我伤你,也救了你的命,你要 报复那是你的事情,我自问已是对得起你。你是天山派的长老,你要把我逐出门墙,那我不 做天山派的弟子就是。我不做天山派的弟子,你那些什么‘清理门户’的话头,也用不到我 的身上了。总之,从今以后,咱们的同门情份,一笔勾销!” 他痛快淋漓的大说一顿,把胸口闷气发泄出来,回头就走。由于说话太多,耗损精神, 腹痛更剧痛,鲜血又流出来了。 他吞了一颗药丸,但他的腹部的剑伤主要乃是外伤,必须敷上上好的金创药的。 他知道石天行的身上必定有金创药,他也知道天山派的金创药比他爷爷的金创药好得 多。可是他心高气傲,当然不愿意去拿石天行的金创药,甚至不愿意在他的面前敷上自己的 金创药。 于是他一喂石天行吞了那颗药丸,立即回头便走。 四野无人,时节已是冬季。冬天的雪山脚下,是不会有猛兽下山也不会有人来的。他不 必担心石甘二人受到伤害。石天行内伤虽重,抵御严寒的功力料想还有。 他点了甘武维的穴道,但并非是用重手法点穴。估计最多也无须一个时辰,甘武维便能 自解。甘武维的穴道一解,就有保护石天行的本领,有风险也只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内的风 险。 此际,他亦已没有心情再去详加考虑石甘二人可能遭受的风险了。 此际,他最担心的倒是冷冰儿。冷冰儿可能遭受什么风险,那是他无法估计的。 他心乱如麻,禁不住心头苦笑:“割掉石清泉的舌头,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如今又重伤 了身份是天山派长老的他的父亲,恐怕天山派的长幼同门,都不会放过我了。不过,我反正 不想做天山派的弟子,也不会到天山去,除非他们有本领杀得了我,否则他们怎样闹得大翻 地覆,也是与我无关。 “但冰姐姐与我不同,她始终是要回去的,因为她还要做天山派的弟子,石天行父子不 肯放过我,自也不肯放过她,她一回天山,可就不知要受到多大的侮辱与磨折了!” 杨炎心乱如麻,不禁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让冷冰儿离开了他,更不应该与她击掌立 誓,许下诺言,七年之内,不能见她的面。 他并不知道冷冰儿身往何方,他只是在想冷冰儿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他的身边。 他没想到冷冰儿会到义军中去,(或许因为孟元超是义军的首领,故此在他的潜意识 里,根本就不愿意去想他的冰姐还会有这么一个去处吧?)他只是相信自己的力量:“唉, 天下除了我,还有何人能够保护冰姐的平安?”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阳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耀眼生辉,可惜阳光却溶化不了他心 头的冰雪。 不知是否因为心上的阴霾未能消散,雪原的阳光也似乎带着几分寒意。 想起冷冰儿处境的艰险,杨炎不知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此时他已经是走过了一片草原, 走到了山边了。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健马嘶鸣,来的似乎不只一骑。 杨炎恐怕来的是天山派弟子,又起风波。他受伤甚重,莫说不能再战,即使尚有余力, 他也不愿再伤同门。于是赶忙藏躲。 他刚刚藏好身躯,只见冰雪覆盖的草原上已是出现了四个骑马的人。 他认得其中一个人是丁兆鸣,丁兆鸣是在“天山四大弟子”名列第二的人物。若论内功 造诣,他或许不及石天行,但论剑法之精,他还在石天行之上的。 杨炎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幸亏我见机得早。否则只是一个丁帅兄,我现在就不是他 的对手了。但那另外的三个人却似乎不是本门弟子,不知他们又是何等人物。” 心念未已,只听得了兆鸣“咦”了一声,说道:“你们看,这雪地上有血迹!” 杨炎心头卜卜跳动,只怕他们会跟踪血迹找到自己。 一人笑道:“或许是兽血也说不定。在这寒冬腊月,不会有人在雪原上行走的。咱们有 要事在身,恐怕也不能去查个水落石出了,丁师叔,你的意思怎样?” 这个人是四人之中年纪最轻的一个,看来似乎还未到三十岁年纪。说也奇怪,杨炎虽然 看不清楚他的面貌,却依稀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左思右思,却是怎也想不起来。 “奇怪,他称呼丁兆鸣做师叔,应该是本门弟子才对,怎的我又不认识他?难道是我走 了之后那一位师兄所收的弟子?”杨炎心想。 丁兆鸣道:“我不是想要多管闲事,只是有点奇怪而已。你说得对,咱们大事要紧,即 使真的有人受伤,咱们也没功夫去仔细找寻了。” 那年轻人本来以为是兽血的,听得了兆鸣这样说,却可不禁有点忐忑不安了。说道: “丁师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若当真是有人受伤,那咱们倒不妨稍为耽搁。” 丁兆鸣道:“我并没有说一定就是人血,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假如是有人受伤,他应该 不会走得多远就在附近倒下的。但咱们目力所及却没发现人迹。因此即使真的有人受伤,这 个人料想也该是个武功高强的人,用不着咱们替他料理,他早已走得远了。否则,就一定是 已经死掉,尸体给冰雪覆盖了。” 第三个人道:“依我看,这个可能最大,冰天雪地,不管是人是兽,除非他是刚刚受 伤,否则恐怕定是凶多吉少了。但若是刚刚受的伤,在草原上我们看得比平地上远得多,又 不会看不见他的道理。所以不管是那一种可能,咱们想要搜寻伤者,恐怕都是白费功夫的, 咱们还是走吧。” 杨炎偷听到这里,只听得鞭声呼扬,那一行四人已是快马加鞭,不过一会儿,就在他的 眼前消失了。 其实丁兆鸣虽没断言乃是人血,心中却有九分怀疑是人血的。 那年轻人虽然也有过对塞外生活三年的经验,但经验到底不及丁兆鸣丰富。他是只知其 一,不知其二。他只知道寒冬腊月不会有人在雪原上行走,而丁兆鸣则还知道在这季节野兽 也不会下山。 不过他怀疑的那两个可能倒是并没刻意骗那少年。除非伤者武功极高,否则应该早已死 掉。 这个少年人是有着很紧要的事情等他去做才未回疆的,他自是不想让他多管闹事了。 杨炎看不见丁兆鸣的背影方始松了口气,他一口气走了这么多路,身上的伤也是必须料 理了。 他鼓其余勇,走到山上,找到了一棵“大青树”,这是生长在塞外的一种乔木,树叶极 为茂盛,葱宠耸立,浓阴蔽地,四季常青,可以躲避风雨。对于受了伤的杨炎,在这棵大树 下歇息疗伤,正是最适宜不过。 他已经疲倦不堪,敷上了金创药,倒头便睡,不消片刻,熟睡如泥。 杨炎熟睡如泥,他做梦也设想到,那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此时正在为他闯下的大祸而 相惊受怕,却又不能不来亲手捉他。 奇耻大辱恨难消 石天行被杨炎逼他吞下一颗药丸,初时以为是毒药,过了一会,只觉丹田里一股热气升 起,不但疼痛大减,精神也好了许多。他方始相信这颗药丸当真是功效不逊于少林寺的小还 丹的灵药。 “这小子眼中虽然没有我这个师兄,总算还不敢斩尽杀绝!不过他想我感激他这点小恩 小惠,那是做他的梦!”他想。 其实这可不是小恩小惠,要是没有这颗药丸,石天行的内伤那么重,不死只怕也得半身 不遂! 但他所受的内伤却也是杨炎给他的,爱子割舌之辱,本身受伤之耻,又岂是杨炎这颗药 丸所能抵消? 甘武维的功夫本来可以一个时辰之内,运气冲关,自行解开穴道。但有一个死生未卜的 师兄躺在他的身边,他自是难免心绪不宁,如何能够运用精纯的内功心法? 不过穴道虽然未能解开,他已是可以张口说话。 忽见师兄在地上动了两下,眼睛徐徐张开,跟着一声呻吟。原来是石天行试一试能不能 够爬起来。 甘武维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师兄,你怎么啦?”杨炎逼石天行服药在后,点他穴道 在前。他可不知是药丸功效。 石天行见他能够开口,亦是有点惊异,愤然说道:“还死不了!你的穴道解开了么?” 甘武维道:“尚未解开,不过也差不多了。那小子倒是有点手下留情,没用上重手法。” 石天行怒道:“这小子是想略施小惠,希望咱们能够饶他。哼,哼,我是绝不会饶他 的,你领他的情,那是你的事!” 甘武维连忙说道:“师兄,你别误会。咱们天山派开宗立派多年,多的是侠义之士,从 没出过这等逆徒,莫说咱们今日都是受了奇耻大辱,即使他没点我穴道,我也不能饶他!” 石大行这才微露笑容,说道:“好,那你赶快运气冲关,解开穴道吧。” 甘武维还不放心,说道:“师兄,你好了点么?” 石天行道:“好得多了。不过恐怕最少也得三天方能走动。伤好之前,我是全凭你的照 料。你还不赶快解开穴道。” 甘武维这才宽颜赞道:“师兄功力深湛真是远超侪辈,换是小弟受了这么重的伤定然必 死无疑,怎能恢复得这样快!” 石天行面上一红,说道:“雪原上虽然罕有人来,也须预防万一。我还要等你护送我回 天山呢,别多说了,快快解穴。” 他们以为没有人会在这寒冬腊月出来,那知话犹未了,就听见了来得有如暴风骤雨的马 蹄践地声音。甘武维吃了一惊,说道:“来的共有四人之多,却不知是什么人?” 石天行想起了一伙人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他是想起了辣手观音杨大姑和她那两个师侄,心里想道:“莫非是杨炎这小畜生已经和 他的姑母会合,辣手观音老于世故,她听了杨炎所说的刚才之事,纵然杨炎不想杀我,她为 了保护她的侄儿,也要杨炎陪她再来,以免留下后患!”如何才能免除后患,当然是要杀人 灭口,斩草除根的了! 他身受重伤,甘武维又未曾解开穴道,要逃也逃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四骑快马已是跑到雪山脚下,相互看见了。甘武维又喜又惊,啊呀起 来道:“丁师兄,原来是你!” 丁兆鸣更为惊诧,说道:“躺在你身边的是不是石师兄,这,这是怎么回事?”他骑在 马上还没看得十分清楚,但也看得出这个躺在地上的人,是受了重伤。 他是个武学大行家,在和甘武维相认之后,见他仍然坐着不动,立即也就看出了甘武维 是给人点了穴道。他连忙跳下马来,待要先替师弟解穴,那年轻人却比他更快,抢在前头, 一下子就给甘武维解了。丁兆鸣一见他的手法,不禁暗暗惭愧,想道:“倘若换了是我,恐 怕最少也得一盏茶时刻才能给他解开。” 甘武维刚才只是注视师兄,没有怎样留意这个少年,此时方始知道他是谁,不禁面色大 变,登时呆了。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炎的哥哥孟华! 原来丁兆鸣是奉了掌门师弟之命,到柴达木报丧,此时方始和孟华以及两位义军头目一 起回来的。天山派四大弟子之中,丁兆鸣和义军的关系最深,且是孟元超的好朋友,故此唐 嘉源选中了他。 孟华早就想来回疆找寻弟弟,只因这几年来他已逐渐成为冷铁樵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军 务繁忙,冷铁樵轻易不能让他离开,是以迟迟未能成行。但这一次却是冷铁樵要他来的。 盂华在内功心法上曾得天山派前怔掌门唐经天的指点。他虽然不是唐经天的正式弟开, 却是天山派的记名弟子。(一派的记名弟子和只属于该派某一个人的记名弟子身份不同,他 没有固定的辈份,可以和派中长老平起平坐,也可以和最低一辈的弟子平等论交。一般而 言,地位甚高,有点半主半客的身份。)是以冷铁樵要找一个适当的人,代表他和义军到天 山吊丧,孟华自是当然的人选了。这次冷铁樵给他一年假期,让他在吊丧之后,可以去找寻 他那失踪已达七年的弟弟。 另外两个陪同孟华前往天山吊丧的人,也都是义军的重要人物,一个名叫邵鹤年,一个 名叫刘抗。 说起来这两个人也是多少和杨炎有点关系的。邵鹤年的妻子是杨炎之母云紫萝的表妹, 刘抗的妻子则是杨炎义父缪长风的师侄。他们虽然从未见过扬炎,对杨炎也是颇为关心的。 邵刘二人除了吊丧之外,还有一个任务是代表义军和回疆十八个部落联络。义军曾与回 疆各族有过联盟抗清的往事,这次是要他们重申前盟,哈萨克族的“格老”罗海,就是他们 所要联络的首要人物。 ※※※※※※※※※※※※※※※※※※※※※※※※ 本来孟华与罗海父女的交情最深,但因为这次他必须多花精神找寻弟弟,因此在这项任 务上,他只能是处于协助邵刘二人的性质。 杨炎失踪已达七年,孟华本来只是抱着“尽人事而听天命”的念头来找弟弟,以为希望 甚属渺茫的。 想不到他们未到天山,就碰上了与丁兆鸣并列“天山四大弟子”的另外两人。更想不到 的是在这两个人的口中,听到了弟弟的消息。 而且是这样令他痛心的消息! 盂华给甘维武解开穴道,甘维武一见是他,面色立变,开口便道:“孟大侠,你来得 好!” 孟华因为了兆鸣是父亲的好朋友,他自是不敢和天山派四大弟子平辈论交,一向都是自 抑身份,称呼他们做师叔的。如今甘维武一开口!就称他为“孟大侠”,听来可是十分碍耳 了! “碍耳”事小,甘维武那冷涩的语调,激愤的神清,更是把孟华吓了一跳。他刚刚给甘 维武解开穴道,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何以甘维武会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丁兆鸣此时则已上前扶起师兄。 石天行虽然已从鬼门关上走了回来,但在丁兆鸣眼中则还是受伤极重的。他这一惊自是 非同小可,吓得声音也都颤抖了,连忙问道:“师兄,你怎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是谁― ―”一面说一面掏出碧灵丹来,想给师兄服下。碧灵丹虽然不是治内伤的灵药,但多少也有 点功效,聊胜于无。 石天行不待他把话说完,就推开他的手,吭声说道:“我,我死不了,不用服药。我要 的只是报仇!你替我请、请孟大侠过来。” 孟华用不着他请,早已过来了。 他见石天行伤得这样重,这一惊比刚才受到甘维武“莫名其妙”的对待更甚,无暇再和 甘维武说话。 丁兆鸣是四大弟子中较为懂得一点医术的人,一把师兄脉膊,只觉脉息虽然微弱,跳动 却还正常,这才稍稍安心,心里想道:“师兄当真不愧是同门之长,这伤虽重,已是不碍事 了。他说无须服药,倒也不假。” 孟华从丁兆鸣面色的变化,也看出石天行并无性命之忧了。因为石天行刚刚说过要报仇 的话,他便问石天行道:“石师叔,不知伤你的人是谁?” 石天行冷冷说道:“孟大侠:你若不想我报仇,趁早现在把我的武功废了!” 盂华大吃一惊道:“石师叔,你、你这是什么话?”伸手去摸石天行额头,担心他是因 为伤而发高烧,以至神经错乱。摸摸上去却是冰凉的感觉,并没发烧。 石天行甩开孟华的手,冷冷说道:“什么话?你要知道,问你那宝贝弟弟去!”孟华怔 了一怔,说道:“我的弟弟?这么说,你们已经找到了杨炎了?他在哪儿?” 石天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孟大侠,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要是我知道他在那 儿,还用得着请你孟大侠去找他么?” 孟华虽然仍是莫名其妙,但从石天行的语气之中,已经猜想得到事情定是与杨炎有关, 心里想道:“炎弟失踪七年,莫非他是误交匪人!石师叔为了救他,以至受了与他混在一起 的匪徒暗算?” 他只道猜得不错,便即说道:“炎弟年幼无知,要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我自应代他受 责。不过石师叔是否可以说得明白一些……” 话犹未了,石天行已是越发气怒,一声冷笑,说道:“孟大侠,我怎么敢责备你?再 说,你这位宝贝弟弟做的事情,只怕你虽然想揽在身上,你也担当不起!” 石天行是越说越气恼,孟华则是越来越惊骇,颤声问道:“炎弟究竟做了什么错事?石 师叔,你叫我问他,敢情事发之时,他也在杨,你的仇人与他相识?” 丁兆鸣劝道:“师兄暂且息怒,请把事情的经过,先和孟华说个明白。纵然杨炎做错了 事,孟华总还是咱们自己人,他也说过,他绝不会不理这件事的。” 石天行这才像山洪爆发一般,两只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愤然说道:“孟华,你要知道 我的仇人是谁,那我就告诉你吧,把我打得重伤的人,就是你的宝贝弟弟杨炎!” 孟华惊道:“是杨炎?他怎么能够有本领伤你?” 石天行嘿嘿冷笑,说道:“恭喜你啦,孟大侠,你有这么一位武功高强的弟弟,你应该 高兴了吧?” 孟华又是吃惊,又是气恼,说道:“师叔,请你别这么说,我好歹如今也还是天山派的 记名弟子,要是杨炎当真干出这等件逆之事,师叔,你尽管着落在我的身上,把他找回来按 照门规处置就是。” 石天行的气才稍稍平了一些,改了称呼,说道:“好,孟华,冲着你这句话,我把杨炎 交给你就是。”他的意思本来是把杨炎抓回来这件事情,责成孟华去办的。但受重伤之后又 动了真气,说了这许多话,这句话却说得不够完整了。 甘维武想起盂元超、缪长风和天山派的交情,想起杨炎是恩师生前最钟爱的关门弟子, 是以痛恨杨炎,却还不想做得太绝,找到这个机会,便即说道:“对,孟华,你是本派记名 弟子,有权和长老以及掌门人一样,处置犯了门规的弟子。我们自向没有本领抓到杨炎,要 是你有本领把他抓回来,就由你处置他吧。谅你也不敢徇私!”最后这句话当然是说给他师 兄听的了。 石天行身受重伤,自忖最少也得一年方能痊愈,而且即使武功恢复,恐怕也还不是杨炎 对手。既然要仗孟华去抓杨炎,他面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凭藉长老的权威反对甘维武之议, 把处置杨炎之权抢回来了。不过听了甘维武这么一说,他却是在气恼之外,更多了几分羞 愧。 “这小畜生因何会做出这等忤逆之事,两位师叔可以告诉我么?”孟华问道。他虽然不 敢不相信石天行的说话,但总还有点疑心,是以不能不查根问底。 石天行怒极气极,索性把他认为是奇耻大辱的事情都抖出来:“你那宝贝弟弟自忖武功 高强,做的无法无天的事情可多着呢!你要知道,就都告诉你吧。他不但打伤了我,点了甘 师弟的穴道,还强奸了冷冰儿,割掉我儿子的舌头!最先受祸的是清泉,他就是因为撞破的 丑事遭祸的!” 爱子惨遭割舌,对他来说是比自己受伤更为痛心的,他在极度激动情绪之下一口气说了 出来,说完不觉又晕倒了。 孟华没有晕倒,但亦已呆若木鸡,唰的一下,脸上变得全无血色,身形恍苦风中之烛, 摇摇欲坠了。 ※※※※※※※※※※※※※※※※※※※※※※ 七年来他渴望得到弟弟的消息,想不到今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痛心的消息! 这七年来他除了关心弟弟之外,另一个他最关心的人就是冷冰儿。冷冰儿过去遭受的不 幸太多,是以他也像杨炎那样是希望冷冰儿得到幸福的。想不到他最关心的弟弟竟然侮辱了 他最关心的朋友,冷冰儿非但找不到幸福,今后的一生也给他的弟弟毁了。 (他当然没有想到,杨炎之爱冷冰儿,正是深信自己能够给他所爱的人以幸福的。而且 冷冰儿虽然是觉得杨炎稚气未消,却也深信杨炎的诚意的。这对少年人所做的事情,绝对不 是如石天行所想像的那样丑恶。) 可惜盂华虽然还是青年,却不懂得这对年轻人的感情。在接二连三令他痛心欲绝的消息 冲击之下,他也不可能冷静的去思索他们的感情,他之所以没有晕倒,只是由于他没有像石 天行那样受了重伤,本身深厚的内功,本能的发挥了支持作用而已。 一个晕倒,一个呆若木鸡,这可把其他的人吓坏了。 刘抗上去替石天行推血过宫,他深通医术,比丁兆鸣高明。丁兆鸣则在劝慰孟华:“贤 侄,你莫难过。杨炎这事情已经做了出来,伤心难过都是干事无补,咱们还是一同想法,想 想如何善后吧。”这几句话他是在孟华耳边悄悄说的。 刘抗一面替石天行推血过宫,一面把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脉跳动。 甘武维忐忑不安,问道:“我的师兄怎样?” 刘抗说道:“石大侠内功深厚,又服了少林寺的小还丹,再重的伤亦是可以无碍的了。 他刚才不过一时怒火攻心,这才晕倒,过一会就会醒过来的。” 甘武维诧道:“小还丹,你怎么知道我的师兄是服了少林寺的小还丹?” 刘抗说道:“请恕直言、令师兄是被一股极为刚猛的掌力所伤,虽然我不知道是那家那 派的掌力,但却知道决计不在少林寺的金刚掌力之下。当今之世,只怕也只有少林寺的方丈 和江海天大侠才能硬接如此刚猛的掌力。令师兄的内功虽然深厚,但若不是有少林寺的小还 丹,恐怕也不会惭复得这样快。他如今气机顺畅,内伤早已无妨了。” 甘武维甚为诧异,心里想道:“原来师兄藏有少林寺方丈所赠的小还丹,怎的他却从来 没有对我说过。” 果然过了不多一会,石天行再度更醒过来。此时孟华亦已较前镇定一些了。 孟华说道:“我来的时候,发现雪地上有血迹,料想是我那不肖的弟弟留下的。我这就 去亲手捉他。” 石天行道:“盂华,你是当今最负盛名的少年英侠,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响当当的侠义 道,我信得过你一定会秉公处理此事的,我不多说了,你去吧!” 他口里说信得过孟华,但谁也听得出来,他正是恐怕孟华徇私,才会说这“多余”的 话。 孟华剑眉二竖,说道:“清理门户大事,晚辈不敢擅专,丁师叔,请你和我一起前往, 处置此事!”弦外之音,自是要丁兆鸣负起监视他的责任,好让石天行可以放心。 杨面有点尴尬,甘武维咳了一声,说道:“杨炎不知得了什么奇遇,武功之强,大出我 们意料之外。大家是自己人,不妨说老实话。本派恐怕也只有孟华老弟亲由出马,才能捉拿 这个逆徒。不过为了预防万一,多一个人帮孟老弟的忙也好。” 孟华继续说道:“刘大哥,请你留在这儿代我照料两位师叔。邵叔叔,你也和我一起去 吧。”刘抗精于医术,邵鹤年是他和杨炎的长辈亲戚,如此安排,清理两皆兼颐。事情就这 样决定了。 于是孟华跨上骏马,在丁邵二人陪同之下,怀着沉重的心情,重走回头路,在皑皑的雪 地上,寻觅杨炎滴下的血迹。 杨炎的流血已经止了,但早已心方交疲的地,此时正是在熟睡之中。日有所思,夜有所 梦,他梦见了冷冰儿。 冷冰儿正被段剑青追逐。他发出天山神芒,段剑青给他射个正着,影子突然消失。 “我叫你不要来找我的,你为什么个听我的话?”冷冰儿回过头来,但却忽然不是冷冰 儿了,变成了那小跃女龙灵珠。 杨料依稀记得龙灵珠也是说过同样的话,叹口气道:“你为什么和冷姐姐一样,你们都 要避开我。” 龙灵珠的神情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像冷冰儿,说道:“你到底要找谁?是我还是冷姐 姐。” 不知怎的,龙灵珠与冷冰儿似乎合而为一,杨炎一片茫然,也不知要找的是谁? 龙灵珠忽然又变成冷冰儿了,说道:“我告诉你,天下最疼你的人是你的父亲,我说的 是孟元超孟大侠!你应该去找他!” 杨炎叫道:“不,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不去找他!”冷冰儿冷冷说道:“你不去找他, 天山派的人就要来找你!” 杨炎叫道:“不怕,我不怕,让他们都来吧!”梦境往往是很奇妙的,就在他说梦话的 时候,找他的人已经来了。 梦境中,冷冰儿和龙灵珠都已消失。在他眼前出现的是石天行和甘武维。“在这里了, 快来抓这小畜生!”石天行大叫。 杨炎蓦地一惊,突然醒了!” “在这里了!”他刚一醒来,就听得有人这里大叫。 是梦?是真?杨炎几乎以为自己还在作梦。 但声音是这样熟悉,那些人也跑过来了,最前面的那人正是孟华。这霎那间杨炎不禁一 呆,咬了咬手指心里想道:“这是梦吧?怎的他也来了?”假如真是像梦境那样,来的是石 甘二人还好,如今来的却是他的哥哥。另外两个是丁兆鸣和邵鹤年。 一别七年,孟华几乎不认得杨炎了,但盂华的面貌并没什么变化,杨炎却是一见就认得 他的。 一咬手指,很痛,杨炎知道不是梦了。 孟华和丁兆鸣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孟华停下脚步,气咻咻的盯着他。那眼神,那异样的 眼神,好像混杂了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好像火焰,又好像寒冰,(杨炎也在诧异,怎的会 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天不怕地不怕的杨炎,在他注视之下,也不禁为之心悸了。 孟华和丁兆鸣同来,不用说他也知道是来抓他的了。 孟华的武功之高,远非大山派四大弟子可比,杨炎知道。他可以不怕天山派的任何一个 人,但他自知,即使自己没有受伤,只怕也还不是孟华对手。 不过,他真正害怕的还不是孟华的武功,在他内心深处,他实是最不愿意见到孟元超和 孟华这两个人的。尤其是怕见孟华。因为孟华毕竟是和他一母所生的异姓兄弟,他可以相信 姑母的说话,与孟元超为仇,但对这个异姓哥哥却该怎办?是把他当作仇敌,还是把他当作 哥哥?他可以由于心智尚未成熟,认为孟元超令他蒙受耻辱,但这可与孟华无关。这该怎 办?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办。因此自从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隐秘之后,他只能希望别再让他碰 着这个哥哥,好避免挑起他心头的创痛了。 孟华也是像他一样,宁愿这是一个恶梦,宁愿自己没有碰上这个弟弟。虽然他曾经找寻 了杨炎三年,而在其后的四年,他也无时不在挂念着他。 杨炎的流血已经止了,但衣裳上还是血迹斑斑。 正是: 不道师门难见谅,竟教兄弟动干戈。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