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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回 云破月来 空劳魂梦绕 钟声梵贝 惊见剑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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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回 云破月来 空劳魂梦绕 钟声梵贝 惊见剑光寒 陈天宇将中指送进口中一咬,疼得跳了起来,大喜叫道:“芝娜,这不是梦,这不是 梦!咱们是真的相聚了;咱们从此永不分开了!”芝娜笑道:“好,咱们永不分开。”陈天 宇紧紧将她搂住,好像生怕她突然飞走似的,但见她眼角泪珠莹莹,脸上的笑容也带着一股 凄凉的况味,更显得神色十分忧郁。陈天宇吸了一口凉气,担忧说道:“芝娜,你在想些什 么,你真的答应了么?咱们从此永不分开?”芝娜道:“我什么时候都在你的身边,你没有 在梦中梦见我么?”陈天宇道:“是呵,我每一个梦中都梦见你。有时你向我拈花微笑;有 时又见你在月夜的悬岩边,偷偷地哭泣。然而这都是梦境,这些都过去了。以后咱们没有哭 泣,只有欢笑。”芝娜道:“我也时时梦见你。这可见得,咱们本来就没有离开过。”陈天 宇叫道:“不,我要的不是梦境,蠢要的是永恒的相聚。”芝娜幽幽说道:“什么是真?什 么是梦?什么叫做一瞬?什么叫做永恒?” 这几个问题,是千古以来,多少哲人所苦思未解的问题,陈天宇突然觉得被她的忧郁情 绪所传染,一时间茫然不知所对。园外钵声梵呗,隐隐传来,跑江湖的贩马人唱起《流浪之 歌》:“你可曾见过荒漠开花?你可曾见过冰川融化。你没有见过?你没有见过!呀!那么 流浪的旅人哪,他也永不会停下!”这贩马人的流浪之歌也已唱到尾声了。 芝娜接着轻声唱道: “永恒的爱情短促而明亮, 像黑夜的天空暮地电光一闪! 虽旋即又归于漠漠的长空, 但已照见了情人最美的形象!” 这是从尼泊尔传来,在西藏流行的一首民歇,是欢愉的情歌,也是悲凉的情歌。陈天宇 心头似铅般沉重,讪讪说道:“什么是一瞬?什么是永恒?不,我要的是欢乐的永恒!” 芝娜微笑道:“那么咱们就不要尽在相聚与分离上纠缠,咱们现在到底是见着了,虽然 ‘像黑夜的天空暮地电光一闪’,咱们在电光一闪的瞬息之间,难道就不能尽情欢乐,天 宇,你说些欢乐的话吧,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陈天宇叫道:“什么?咱们的相会只能像黑夜的天空摹地电光一闪?为什么你不能留下 来?”芝娜道:“只是这瞬息的时间我已不知冒了多大的危险,天宇,说吧,说些我欢喜听 的话。我不能再逗留啦,我就要走啦!呀,我就要走啦!” 芝娜沉郁的面上现出一派决然毅然的神气,陈天宇心中一动,突然起了不祥之感,“芝 娜是来向我诀别的么?”这念头瞬息之间在他心中转了无数次,他不忍说出来,呆呆地望着 芝娜。芝娜反而微笑道:“天宇,说些欢乐的话儿吧。”她声音抖颤,虽然勉强露出笑容, 那笑声比哭泣还更凄酸。 陈天宇道:“离开了你,还有什么欢乐;嗯,芝娜,咱们这次都在冰峰浩劫之中逃出性 命,咱们难道还要再受第二次更大的劫难?”芝娜道:“我一出生。劫难便随之而来了,要 避也避不开,呀,你不晓得。”陈天宇叫道:“不,我都晓得。我知道你要报仇。芝娜呀, 咱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我和你一道去报仇。若然激幸不死呢,我就和你立即逃回南边 去,逃回我的家乡去。”芝娜凄然笑道:“傻想头。血海深仇岂能请人代报?再说,我能令 你为我的私事而引起西藏的风云么?我的报仇事小。你一扬手进去,纠纷可就大啦!” 陈天宇一想,自己父亲是清廷派驻萨迦的“宣慰使”,芝娜的仇人则是萨迦的上司,清 廷为了怕西藏各土司反叛,所以除了派福康安镇守拉萨之外,还派有各地的“宣慰使”,宣 慰使的任务之一就是要笼络土司。若然自己真的助芝娜刺杀土司,父亲必被处死无疑;而且 说不定会引起更大的纠纷,弄出西藏的动乱。 芝娜抬着泪眼凝望天际浮云,陈天宇心情激动之极,道:“你若死了。我也不活。”芝 娜道:“不,还是活着好。多少事情还要你做呢。再说,我也未必准死。”陈天宇道:“那 么,我就等着你,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等着你。”芝娜叹了口气,道:“多谢你啦。你知 道我现在是什么人,我这一生不管是死是活,永不能和男子相爱相亲。我此次来已经是犯了 戒律啦。天宇,还是请你把这次相聚当作一场春梦的好!”陈天宇一看,只见她白衣如雪, 脸上忽然泛出一层圣洁的光洁,她刚才说过冒了绝大危险,才能来此作一瞬间的聚会。陈天 宇惊疑交并,道:“为什么,我知道你是沁布藩王的女儿。是不是你们的习俗,藩王的女儿 不能下嫁汉人?”西藏的藩王确乎有这个规矩,但陈天宇却猜得错了,芝娜并不是为了这个。 陈天宇又叫道:“若然如此,那我就终身不娶。”芝娜轻轻举袖,拭了眼角的泪珠,忽 然微笑道:“你是我此生的第一个知己。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我愿意见到你终生快乐, 你知道么?”陈天宇心情动荡,芝娜收了眼泪,他的眼泪却不自禁地夺眶而出,咬咽说道: “嗯,我知道!”芝娜道:“那么,你就听我说。” mpanel(1); 陈天宇目不转睛地注视芝娜,只见芝娜眼睛骤然明亮,射自一种令人心醉的光辉,低声 说道:“冰川天女待我很好,她是我的又一个知己,我把她当成姐姐一般。”陈天宇道: “嗯、我知道,我也曾得过她许多好处,很感激她。”芝娜道:她比我福气的多,唐经天对 她一片痴情,嗯,就像你,你。。。”她本想说:“就象你对我一样。”脸上一红,说不下 去了。陈天宇接口笑道:“我的本事比不上唐经天,但自问对人的真诚,却与他并无二 致。”他不须多说,已猜到了芝娜所要说的话。芝娜微微一笑,这一笑像初绽的蓓蕾,扫除 了脸上的忧郁,那是真正出于内心欢愉的微笑,只听得她又往下说道:“我这一生的第三个 知己则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她快乐无愁,惹人喜爱,谁若和她相处,必然得到快乐。” 陈天宇心头一震,“芝娜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愿意细心推敲,激动说道:“我只愿 与你永远相聚。世上再没有任何快乐,可以与你给我的相比!” 芝娜又抬起眼睛仰望,月亮快要落下去了。芝娜叹口气道:“我真的要走啦!”陈天宇 叫道:“不,你不要走!”芝娜道:“迟早都要分手,你看开一些,心中就不会愁闷了。” 陈天宇紧紧牵着她的衣袖,忽听得呜呜的钟声,随着晚风吹来,断断续续,芝娜数道: “一、二、三、……十二、十三、……十六、十七、十八。”陈天宇奇道:“你数这钟声做 什么?这是法王行宫的钟声。”芝娜道:“就要做早课了。”陈天宇诧道:“什么早课?” 芝娜避开了陈天宇的眼光,忽道:“法王来了,萨迦可真热闹。过两天就是喇嘛寺的开光大 典啦。”陈天宇道:“什么热闹都难令我动心。若然不是和你一起,我也不想去看什么开光 大典。”芝娜凄然一笑,道:“不去看也好。那么咱们就此分别啦!”抽出一柄匕首,突然 一划,将陈天宇拉着她的那段衣袖切下去。 陈天宇正在用力,忽然失了重心,几乎跌倒,只见芝娜已跳上墙头,翻过去了。回头一 瞥,那眼光充满无限悲苦,无限眷恋,而又是突然诀别的神气。陈天宇本来可以追上她,但 追上了也难以挽回这诀别的命运,陈天宇但感一片茫然,不知此身何处!芝娜的歌声犹似在 耳边统绕:“永恒的爱情短而明亮,像黑夜的天空摹地电光一闪,虽旋即又归于漠漠的长 空,但已照见了情人最美的形象。”芝娜的半截袖子尚在手中,衣袖上一片润湿,也不知是 芝娜的泪还是自己的泪。 陈天宇独立园中,不觉已是天明,家人们在城中过了一个狂歌之夜,都回来了。他们并 不知道少爷一夜未睡,纷纷在那里谈讲迎接法王的热闹情景。有一个人道:可惜那群圣女都 披着面纱!” 陈天宇心中一动,忙走出来,问道:“什么圣女?”去看了热闹的家人七口八舌他说 道:“就是活佛带来的圣女呀!哈,这个白喇嘛教可与黄教不同,收了许多漂亮的少女做喇 嘛!”听说这些圣女个个能歌善舞,到喇嘛寺开光之时,她们都要出来给我们看呢!”“就 可惜罩着面纱。”“她们的装束真漂亮,曳着白色的长裙,纤腰一溺,飘着两条绸带,行起 路来袅袅娜娜,真似媳娥下界,仙子临凡!”“你别心邪啦,听说圣女是白喇嘛教中最圣洁 不可冒犯的人,若然不是她们来赴盛会,偷看她们一眼也是有罪的。”“她们能不能嫁 人?”“和教外的男人说话都不可以,还说嫁人呢?”“呀,呀,真可惜!” 陈天宇平素与家人无甚拘束,所以家人们也在他面前谈笑无忌。陈天宇一言不发,静听 他们描绘白教圣女的装束,竟然就是芝娜昨夜的装束。“莫非芝娜做了圣女?”芝娜为什么 要做圣女?”陈天宇情思昏昏,有如乱丝,愈想愈乱。 父亲大约是忙于接待白教法王,昨晚在土司家中过夜,直至中午还未回来,陈天宇独自 坐在书房,不断地在想芝娜这种神秘的行动,不知不觉地提起笔在纸上乱画,画了许多芝娜 的像,又在纸上写了无数芝娜的名字,忽听得外面家人呼唤,陈天宇如梦初醒,看着满纸 “芝娜”似欲在画中跳出,心里一酸,却又不禁哑然失笑! 家人道:“公子,外面有人找你。”陈天宇道:“什么人?”皱皱眉头,挥手说道: “今天我不想见客,你想个法子给我回了吧。”家人应了一声、“是”,却迟迟疑疑,站在 书房门口。陈天宇道:“怎么?”家人道:“这人说,他和公子是好朋友。非见你不可。管 家的已请他进来了。”陈天宇奇道:“什么人?”心中颇怪那个管家未曾禀报,就擅作主 张。家人道:“那人是个少年书生,他说他姓唐。管家的悄悄告诉我,说是这个人曾帮过老 爷的大忙。”陈天宇“呵呀”一声,来不及换衣服,急忙跑出去迎接。 只见来的客人果然是唐经天。原来那老管家当年曾随陈定基去迎接金瓶,所以认得唐经 天。两人一见,欢喜无限,陈天宇紧紧握着唐经天双手,叫道:“唐兄,什么风把你吹到这 儿来?真是想死小弟啦。”唐经天笑道:“路过此地,特来拜候。哈,你们这儿可热闹 哩。”陈天宇见他也似有满怀心事的样子,道:“咱们进去谈谈。”携手进入书房,让唐经 天坐下,正在请茶,忽听得唐经天低声呼道:“咦,芝娜,芝娜!” 陈天宇跳了起来,手中端着的茶杯,“哨嘟”一声,跌落地上,碎成片片,急忙问道: “唐兄,你认得芝娜吗?”唐经天何等聪明,一瞧陈天宇的神情,便笑道:“原来你以前说 过的那位藏族少女,便是芝娜。”陈天宇道:“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了?”唐经天道:“我 曾在青海的白教法王宫中,见过她一面。可惜我那时候不知道她就是你的意中人,要不然我 一定替你劝她,叫她不要做什么捞什子的圣女了。”将当日在法王宫中所见,及后来夜探圣 女宫,碰见冰川天女主仆与芝娜同在一处等等情事,仔细说话了一遍。陈天宇茫然若失,喃 喃说道:“原来她是自己甘心做圣女的,这、这是为了什么呢?” 两人仔细参详,猜不透芝娜的用意。黄昏时分,陈天宇的父亲回来,听说唐经天来访, 甚是高兴,虽然精神疲倦,仍然接见了他。陈天宇随侍在们。陈定塞和唐经天寒暄之后,自 然而然地谈到了白教法王来到萨迦的事。说到了那班圣女,陈定基道:“土司本想在他的堡 垒中围起一处地方,招待这班圣女的。土司想叫他的女奴去跟随这班圣女学拜神的舞蹈呢。 法王起初并不拒绝,后来听说圣母不允,宁可在法王行宫的花园中另外间开一处地方,让这 班圣女进去住。土司甚为扫兴,可亦无可如何。”陈天宇听了,心中一动,没说什么。不 久,他的父亲因为精神太过疲倦,向唐经天告了个罪,进内歇了。 陈天宇与唐经天回到书房,说道:“今晚我想去探望芝娜。”唐经天吃了一惊,道: “法王的行宫,岂是可以随便去的?我去年去探圣女宫,也几乎脱不了身呢。”陈天宇道: “就是水里火里,粉骨碎身,我也要再见她一面。呀,就是不能和她说话,偷偷地瞧她一 眼,也是好的。”眼光中充满渴望与凄怨,这是苦恋中的情人的眼光。唐经天懂得这个眼 光,他自己也曾有过与陈天宇相似的心情,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吟道:“人间亦有痴如 我,岂独伤心是小青。好吧,今日我就陪你去走一趟。”唐经天是顾虑到陈天宇可能被陷宫 中,所以愿陪他同去。陈天宇欢喜无限,紧握着唐经天的手,好久好久说不出话来。 唐经天道:“好啦,你好好的睡一觉,养足精神吧。”陈天宇道:“我睡不着,唐兄, 我心急着呢。”唐经天笑道:“再心急也要等到三更。”陈天宇道:“那么咱们就闲聊打发 时光。”唐经天道:“我也想向你打听一个人。”陈天宇道:“什么人?”唐经天道:“一 个疯疯癫癫,到处惹事的乞丐。”陈天宇道:“前几天我听家人说起,有一个傻里傻气的少 年,在街上走过,一边走一边把糖果饼食和铜钱抛给跟在他身边的小孩子,可是这少年衣服 光鲜,却不是什么乞丐。” 唐经天急忙问道:“这个人呢?”陈天宇道:“后来就不知消息了。这几天大家都忙着 接待法王的事,也没有什么人再去留意他。我也只是当做一件有趣的事情,听过就算了。” 唐经天默默凝思卜心道:“如此说来,金世遗已到了萨迦,他喜欢热闹,放着这个喇嘛寺的 开光大典,他一定不肯错过。”陈天宇问道:“唐兄打听这个人做什么?看你也似心中有 事,可以说来听听吗?”唐经天叹口气道:“我的事没你那样伤心,可也麻烦得很。我要去 救一个我所不喜欢的人,这事说来话长,咳,将来我再和你说吧。” 陈天宇在唐经天苦劝下,静坐了一会。唐经天用本身的内功助他宁神吐纳,不知不觉就 到了三更。两人换上了夜行衣,便到法王的行宫去。 法王的行宫倚山建筑,那本来是一个涅巴(西藏官衔,土司之下的大管事。)的府邸, 为了招待法王,三个月之前,土司就要那个涅已全家搬了出来,重加修建,里里外外,布置 得十分堂皇富丽,远远望去,可望见行宫尖顶铜塔的琉璃灯光。陈天宇心急非常,施展轻 功,几乎脚不沾地,唐经天跟他飞跑,也觉得有点儿吃力,心中大是惊诧,想不到年多不 见,陈天宇的轻功竟然精进如斯!唐经天有所不知,陈天宇是在冰官中机缘巧合,吃了一个 六十年才结果一次、每次只结果一枚的异果,要不是他火候未够,本身功力未能配合,他的 轻功已经可以独步天下。 用不了半个时辰,两人就来到了法王的行宫,飞进花园,但见园中佳木葱笼,奇花烂 漫,清流曲折,山石睁峙,有一列红楼,隐在山拗树抄之间,景色在幽雅之中显得华丽。唐 经天心道:“短短三个月中,布置出如此一座神仙洞府,真不知费尽多少人力物力。”陈天 宇正想绕过假山,跳上红楼,唐经天忽然将他一拉,两人同隐在一座假山背后。 只听得飒然风过,三条人影飞进园中,看那身法也是上上的轻功,落下来时,只有一个 人似乎是踩着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其他二人,都如一叶飘堕,落处无声。这三个人一跳 入来,四面一望,便即和他们一样,隐藏在一座假山后面。 陈天宇和唐经天躲在假山石的缝隙中,隐约可见到他们的背景。其中一人,也就是适才 落下来时发出声响,轻功显然稍逊一筹的那个。他由于身躯肥胖,躲在假山背后。给同伴挤 得透不过气来,把身体略略向外娜动,侧转身形,露出面部的轮廓。陈天宇一见,吃了一 惊,原来这个人竟然是土司手下最得宠信的俄马登,也就是两年前在月夜荒山上追踪过芝娜 的那个俄马登! 陈天宇伏在假山后面,只听得一个极细微的话语传了过来,若非陈天宇曾苦练过“听风 辨器”之术,还几乎以为那是草虫卿卿。那声音说道:“你真的瞧清楚了?果然是沁布藩王 的江玛古修?”随即另一个人低声说道:“她虽然罩了面纱,总瞒不过我的眼睛。”正是俄 马登的声音。陈天宇心中一慎,想道:“俄马登为什么这样注意芝娜?他来这里窥探,想也 是为了芝娜了。”陈天宇想起了芝娜初到萨迦那次,落在土司手中,俄马登曾请过自己的父 亲去援救,但其后却又一直追踪芝娜,直至冰峰。俄马登对芝娜是好意还是坏意?至今仍是 一个难解之谜。 先头那个声音又道:“那么你打算告诉土司吗?”俄马登道:“告诉土司有好处也有坏 处,最好是能够见见芝娜。可是,可是……”话声忽地夏然商止。陈天宇抬头上望,但见红 楼一角,开了一扇门户,一个披着白纱的少女,轻盈走出楼来,手中抱着一件乐器,倚着栏 杆,净净琼琼的弹了起来,低声唱道: “圣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挂, 你听那浮冰流动轻轻的响一。 像是姑娘的巧手弹起了东不拉。 她在问那流浪的旅人: 你还要攀越几座冰山?经历几许风沙? ……” 那是赶马人的《流浪之歌》,歌声沉郁凄迷,无限酸苦,陈天宇想起初见芝娜的情景, 不觉痴了。红楼的玻璃窗格,映照出灯火流辉,里面另一个圣女的声音低声唤道:“夜已深 啦,芝娜姐姐,你还不睡吗?不要胡想心事啦!”芝娜道:“我睡不着。我摘一技雪梅回来 给你。”索性抱着东不拉走下红楼,又低声唱道: “天上兀鹰盘旋, 地下群兽乱走; 呵,我但愿能变作天上的兀鹰, 我但愿能变作复仇的匕首, 兀鹰一爪抓死那残暴的狮王, 匕首一刺刺入仇人的心口!” 这是草原上粗扩的《复仇之歌》,从一个淡雅如仙的“圣女”口中唱出来,更令人心灵 颤栗。芝娜抱着东不拉正在一步一步地往陈天宇藏身这边走来,在陈天宇与芝娜之间,斜侧 的一座假山,俄马登正在扭曲他那肥胖的身躯探头窥视。在寒冷的月光之下,陈天字一眼瞥 去,只见俄马登的面上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好猾笑容。这笑容,陈天宇曾见过一次,就 是那晚在荒山月夜之下,俄马登见了芝娜之后,从冰岩上悬绳而下时所发出的笑容。陈天宇 不禁打了一个寒哄,不知道俄马登心头打的是什么主意。 芝娜走了几步,又轻轻地弹起东不拉,唱道: “腾格里的大湖深千丈, 我对你的忆念啊,比湖水还要深; 阿尔泰山的金子光闪闪, 我对你的情意呵,赛过了黄金。 冰谷的曼陀罗花 等待仙子下凡将它采; (按:西藏传说,曼陀罗花是天上掉下来的花种,要等待仙子下凡书它带回天上。) 飘泊的少女啊, 等待情郎你来将她爱。 曼陀罗花要天上的琼浆来灌溉, 少女爱情的鲜花呵, 要情郎的心血把它栽!” 歌声摇曳,蜜意柔情,即算盖世英雄也禁不住回肠荡气。陈天宇更是如醉如痴,只听得 芝娜反复弹道:“曼陀罗花要天上的琼浆来灌溉,少女爱情的鲜花呵,要情郎的心血把它 栽。”忽然叹了口气,低声唤道:“天宇呵天宇,我辜负了你的心血了。” 这刹那间,陈天宇的心湖波涛澎湃,简直不知道人间何世,此身何在,哪里还记得这是 法王的行宫,不由自己的纵身跳出,叫道:“芝娜,芝娜!” 五弦一划,歌声骤止,芝娜惊叫一声,园子里顿时人声鼎沸。这刹那间,陈天宇忽然被 人夹着领子一抽,腾云驾雾般被那人带着飞出围墙,一道暗赤色的光华带着啸声掠过园子, 耳越只听得唐经天叫道:“快走,快走!”陈天宇身不由己地向前孩跑,转瞬之间上了山 峰,俯头下望,只见园子里黑影幢幢,乱成一片。唐经天道:“法王已赶来了。活该俄马登 那厮倒霉。”原滦是唐经天见情势危险,不待同意就立即将陈天宇带出,同时射了一枝天山 神芒到俄马登那边,令俄马登那边三个人都被惊得跳了出来。这样便立即转移了白教喇嘛的 目标,都去包围俄马登那一伙人。唐经天与陈天宇轻功卓绝,趁着这混乱的刹那脱身,那些 白教喇嘛瞧也瞧不清楚。 俄马登那一伙人轻功比不上唐、陈二人,待惊觉时,未及跳出围墙,已被人围住。首先 来到的是白教的“圣母”和在园中巡逻的四个护法大弟子,与俄马登同来的那两个人是印度 喀林邦数一数二的高手,一个叫做德鲁奇,一个叫做基里星。白教“圣母”用的是尺来长的 两股银铰,首先来到,迎着德鲁奇一刺,德鲁奇一闪闪开。 德鲁奇一扭臂膊,那双股银钡明明已刺到他的身上,却忽地往旁一滑,德鲁奇乘机一 带,白教圣母收势不住,和一个护法弟撞个正着,羞得满面通红,急忙挣开,德鲁奇一溜烟 地溜过去了。原来德鲁奇擅长印度瑜咖之术,身体各部都练得随心所欲,柔若无骨,四大喇 嘛,不敢在行宫之中将人打死,却是擒他不住。基里星没有这种瑜咖功夫,但他本身的武功 却在德鲁奇之上,他和法王的首座弟子对了一掌,居然将法王的首座弟于推开数步。白教圣 母乘着基里星也被反力震得摇摇晃晃之际,双股银钡一翘,疾刺他小腹的“中平”“居藏” 两处要穴,这位白教圣母的武功仅在四大喇嘛之下,而银针刺穴的功夫更是独步康藏,这一 下来势如电,本来不易躲闪,但基里星的天竺婆罗门武功诡异之极,忽然一个筋斗倒竖起 来,银钡“波”的一声,刺穿了他的裤裆,却丝毫没有沾着他的穴道。基里星部势连翻两个 筋斗,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飞过假山走了。 “圣母”勃然大怒,以她在教中地位之尊,几曾受过如此无礼?她认定这两个印度武士 存心侮辱,动了真气,发下号令,园中的四大弟子和一众喇嘛都去围截德鲁奇和基里星,这 可便宜了俄马登,别看他身躯肥胖,逃起命来,可是机伶之极,他和德鲁奇采取相反的方 向,不向外逃,反而借物障形,悄悄地奔上红楼,在楼中暗角藏匿,只待那些喇嘛追出园 外,他就可以乘机逃走。 却不料白教法王忽然从行宫里面走了出来,见俄马登的影子窜上“圣女”所居的红楼, 这还了得?白教法王随手折了一条树枝,双指一弹,其疾如箭,俄马登正在举步,突觉臂上 一痛,有如被利针穿肉,登时一个倒载葱跌了下来,抬头一见法王,吓得魂飞魄散。法王认 得他是土司手下的大涅巴,怔了一征,将举起的手掌缓缓放下,叫小喇嘛过来,将他缚了。 这时德鲁奇和基里星己逃到墙边,基里星解开缠腰的软索嗓成一个圆圈,一丈之内,风 雨不透。四大弟子武功虽高,一滑之间,却也近不了他。法王一怒,飞身追去,德鲁奇正窜 上姥头,被法王一抓,抓着他的脚跟,忽觉手中软绵绵的,德鲁衡的脚跟似乎突然缩小了一 寸,把握不住,法王内功精深,正拟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弹碎他的脚筋,基里星救友心 切,软索朝着法王一扫,法王大怒,反手一削,有如刀斧,那根软索,登时断了。但一心不 能二用,法王使出了上乘的内功,对付基里星的急袭,“弹指神通”的功夫不能同时使将出 来,竟给德鲁奇挣脱,越墙走了。法王一指点倒了基里星,吩咐小喇嘛将他一并缚了。 这一场变生意外,虽然先后还不到一技香的时刻,法王行宫已是闹得天翻地覆,芝娜抱 着东不拉,仍然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她目睹陈天宇的影子随着唐经天一闪即逝,耳边还响 着陈天宇的“芝娜,芝娜!”的呼唤,一个多深情的呼唤!园中闹得乱糟糟的,她竟似视而 不见,听而不闻,直到法王将俄马登、墓里星二人押解过来,法王沉声呼唤她时,她才如梦 初觉。 一抬头,正碰着俄马登闪烁不定的眼光,芝娜惊叫一声:“嗯,俄马登!” 法王道:“你认得他吗?”芝娜道:“认得,他是土司手下的大涅巴。”俄马登忙抢着 道:“她是我的至亲表妹。”圣母奇道:“芝娜,咱们一路来到萨迦,为何总未听你提 过?”芝娜眼光飘过,只见俄马登充满着焦急期待的神情看着她,芝娜想起了俄马登曾请过 陈定基救她的事情,想起了俄马登在日喀则山区的月夜,曾向她说过土司乃是他们共同的仇 人,他愿意为芝娜的复仇助一臂之力,虽然陈天宇曾屡次说过俄马登此人不可靠,但却也没 有他怎么不可靠的证据。芝娜心道:“不管他是好人坏人,他总是曾经想救过我。”由于她 如此想法,她对俄马登的谎话,非但没有当面拆穿,反而替他圆谎,当下淡淡说道:“我已 奉身活佛,永为圣女,自当一尘不染,四大皆空。即算我父母尚生,而今在此,我也不当牵 挂,何况表哥?”圣母点点头道:“好,不愧是个德行圣洁,全心奉献的圣女!” 法王怒气稍敛,斥俄马登道:“你身为涅巴,可知罪么?”俄马登道:“知罪。但求活 佛饶恕。”法王道:“你擅闯行宫,就为的是见芝娜一面吗?”俄马登道:“我知道圣女不 能私见外人,我叉不敢求活佛通融?所以冒昧独来,求活佛恕我鲁莽无知之罪。”俄马登一 口咬定是想见芝娜,这就连他闯上红楼的大不敬之罪也掩饰了。法王一皱眉头,道:“你是 独自来的么?他们不是你的同伴么,你们擅闯行宫也还罢了,怎么居然敢和我动手?”俄马 登道:“清活佛容我详禀,我本是想见一见芝娜,来到之后,正好见着这两个歹徒也偷进 来,我就发石示警。要是我和他们一伙,我岂敢惊动众人,将他们擒捉?” 俄马登睁着眼睛说谎话,将唐经天发神芒示警揽到自己的身上,当成是自己投掷的石 子。法王将信将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歹徒?”俄马登道:“他们是印度的浪人,曾 到过萨迦捣乱,奸淫良家妇女。我替土司管理地方,有权将他擒捉,只可恨我们这里没有能 人,以至过去两次都被他逃脱!”俄马登一片胡言,污蔑德鲁奇和基里星。基里星气炸心 肺,可是他被法王点了穴道,气在心中,却说不出话。 法王打了个哈哈道:“是这样吗?”俄马登忽地迈上一步,反手一掌,朝着基里星的天 灵盖重重的拍了一掌,法王喝道:“你千什么?”一挥手,将俄马登摔了一个筋斗,但基里 星已给他用重手法打碎了天灵盖,当场身死,一对眼珠凸了出来,显见临死之时,十分气 愤。俄马登爬了起来,也装着十分气愤的神气说道:“此人屡次到萨边捣乱,今番居然来闯 行宫,还敢和活佛动手,我实在气他不过,未曾请准活佛,便失手将他打死,求活佛恕 罪。”法王虽是怀疑,心中却想道:“这厮好坏也是土司手下的大涅巴,我若将他处罪,大 过不给土司面子。何况他又是芝娜的表兄。”想了一想,挥手说道:“好,你回去吧,今晚 之事,我派人告诉土司,你做得对是不对,该赏该罚,由你的土司处置。” 俄马登杀人灭口,捏了一大把汗,忽听得法王交由土司处置,真是喜出望外,慌忙跪下 去叩了三个响头,道:“多谢活佛恩典。我还想和芝娜说一句话。”法王道:“好,你就在 这里说吧,要不要我们避开?”露出威严肃煞的眼光,扫了俄马登和芝娜一眼。俄马登忙 道:“一点点小事儿,活佛准我和圣女说话,我已是感激不尽。嗯,芝娜,你知道我练过几 年红教的外功,骨头一向很硬朗,近来呀不知怎的,后脑下面三寸之处,时时发痛,我记得 你以前家中有千载的沉香木,听说用这种沉香木煎水三眼,可以治愈脑痛,不知你有没有带 在身边,可以给我一点么?”芝娜莫名其妙,心道:“我怎知道你练过红教的外功?我哪有 什么千载的沉香木?俄马登这厮今晚怎么老是一陵鬼话?”只见俄马登翘起大姆指,指着自 己后脑刀。凹下之处,说:“就是这儿,就是这!”法王突的伸手一捏,道:“是这儿 么?”俄马登“哎哟”大叫呻吟道:“是这儿。”法王道:“好,好,我给你治。”在他脑 后揉了两揉,俄马登痛楚若失,又连连道谢。法王也不理他,由得他自己走出园子。 俄马登走后,法王沉着面色,冷冷说道:“我真不知道,土司怎么用这样鬼鬼祟祟的人 做大涅巴,一派鬼话。”芝娜吃了一惊,圣母问道:“活佛瞧出什么来了?”法王道:“他 练过几年红教的外功,那是真的;练功不当,脑后会发痛,那也是真的;不过我试出他这痛 是装出来的,若然真是练功不当所生疼痛,刚才我那一捏,他立刻要吐出瘀黑的毒血。”圣 母奇道:“他为什么要胡言乱语?”法王道:“是呀,我也不知道。芝娜,你是不是有千载 的沉香木?用沉香木煎水三服,可治脑痛,这倒也是真的。”芝娜道:“我这表哥自小患有 脑病,有点疯癫,不过不常发作,有时一两年发一次,今晚说不定刚是他发了失心疯了。” 芝娜又道:“千载沉香木我家中以前倒是有的。后来我父亲故世,沉香木就放在棺中殉 葬,我表兄却不知道。”千载沉香木放在棺中,可令尸体历久而不腐烂,西藏的富贵人家也 确乎有这个风俗,法王相信芝娜,竟然不再追究,哪知道芝娜说的也是一派鬼话。 这晚芝娜一夜无眠,心中不住的想,俄马登说这番“鬼话”是什么用意?芝娜是个聪明 伶俐的女子,想了许久,忽然恍然大悟,心道:“是了,他翘起大拇指,一定是暗示土司, 土司不是这里的首屈一指的人物么?也许土司也练有红教的外功,迅什主司穿有护身甲,周 身刀枪不入,就是脑下三寸之处是他的命门。”越想越有道理,暗暗感激俄马登对自己的 “指点”又想道:“陈天宇老是说他好狡,想不到他倒是真心实意地想助我复仇。”想起了 陈天宇,心中一阵心酸,心知今晚惊鸿一瞥,以后便是生离死别,相见无由了,胡思乱想, 不觉天明,圣母进来道:“芝娜,你还不快去打扮,正午时分,咱们便该到圣庙去举行开光 大典了。”芝娜柔肠寸断,一边打扮,一边仍在痴痴地想道:“天宇他不知会不会来?啊, 我是多么渴望最后再见他一面;却又多么为他担忧害怕,但愿他不要到这是非之场。”心中 百般矛盾,难以自解,终于向着室中的佛像,跑了下去,喃喃祈祷道:“天宇呀,但愿我佛 慈悲,给你保佑,令你心中安静,今日千万不要到喇嘛寺来。” 这个时候,陈天宇也正是肝肠寸断。唐经天昨晚陪他回去之后,就一直劝他今日不要到 喇嘛寺去看开光大典。这时两人还在辩论。陈天宇道:“你去不去?”唐经天道:“我去, 你留在家中。”陈天宇道:“为什么你可以去,我不能去?”唐经天道:“我去是想去碰一 个人。你呀,你明明知道芝娜已做了圣女,你还去做什么?”陈天宇道:“就因为我知道芝 娜已做了圣女,我才想去再见她一面。要不然我才没有心情去看这什么开光大典。”唐经天 道:“昨晚要不是咱们跑得快,已然闹出大事。今天的开光大典,非同小可,达赖班禅的使 者,萨迦的上司,僧峪官员全都要到场观礼,你心绪不宁,若然这一去闹出事情,试问你将 如何收拾?”陈天宇道:“我混在人堆之中,只是远远的看她一面,怎会闹出事来?”唐经 天摇摇头笑道:“这个我可不敢担保,昨晚要不是你发声叫喊,也不会惊动法王。”陈天宇 赌气道:“我发誓不说一句话,要不然你索性点了我的哑穴,这总可以了吧?”唐经天笑 道:“你既如此固执,说不得我只好再陪你一次了。咱们换过一套普通的衣裳去吧。” 萨迦的白教喇嘛寺庙仿照拉萨黄教的布达拉宫形式,修建在噶尔那山上,布达拉宫有十 三层,它比不上布达拉宫,但也有七层,高二十余丈,金鳌画栋,红墙白石,倚山踞岭,气 概庞大,在十余里外,远远就可望见。唐经天与陈天宇二人,换了萨迪居民的一般服装,混 在后面进香礼拜的一群善男信女中,随着人流,缓缓进入山谷,将近中午时分,才挤到了喇 喇宫下面的山径,但见在蓝天白云之下,喇嘛宫上十几只圆锥金顶闪耀着绚烂的色彩,宫殿 里回荡着悠悠的钟鼓声。有一队披着绎色袈裟的喇嘛背负经匣,作为前导,沿着大青石铺的 人行路,缓缓登上宫殿,十二座大门都已开放,缕缕檀香从里面飘出来,这气氛有说不出的 庄严肃穆。前来进香礼拜的善男信女千千万万,并无半点嘈声杂响。 唐、陈二人随着人流穿过林立的廊柱,两廊都饰有壁画,其中有一幅《八思巴朝觐忽必 烈去蒙古》的壁画尤其画得精彩绝伦,这画写八思巴去朝见忽必烈,左面画一群士兵官员簇 拥八思巴的轿子,前面有蒙古官员来迎接,更前面有一个硕大无朋的蒙古帐幕,帐幕后有人 烧火等候八思已的到来。画上还有成群的骆驼、骡马犁牛之类在草地上吃草,草地上还有一 个穿着尼泊尔贵族妇女服饰的少女,这少女美艳绝伦,面貌竟然有几分相似冰川天女,因为 人流行进极慢,唐经天百无聊敕,自然而然的创览两旁的壁画,初时不过抱着消磨时间的心 情,看到这幅壁画,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西藏边鄙之地,哪里来的这等画家高手、画中 只有这一个少女,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样肖似冰川天女?”看陈天宇时,陈天宇却是目 不斜视,掂着脚跟,只是凝望前面,好像他的芝娜就会忽然在前面出现,怕走了眼似的。其 实前面是拥挤的人群,什么也看不见。唐经天暗叹陈天宇的痴心,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何尝 不是如此?不禁哑然失笑。 好容易挤到了大殿的前面,唐、陈二人挤到前面的石阶站立,只见这座大殿有四个大飞 檐,上缀人面鸟身的金像,下系铃锋,雕搂得极其精细,大殿内有两座金制的“喇嘛灵塔” 塔上遍缀珠寒缨培,镶着各色玉石、珍珠、玛瑞、翡翠雕成的花朵,端的是富丽庄严,唐经 天心中叹道:“只这座喇嘛宫就不知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陈大字却在石阶上定了神,忽 听得钟鼓齐鸣,一队白教喇嘛披着白色的法衣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白教法王,左 右两旁是四大弟子,转瞬就走到两座“灵塔”之间站定。 接着出来的是达赖班掸的使者,各率领四个大僧侣,和白教法王并肩各站在一个灵塔的 旁边,他们是白教法王最尊贵的宾客。再后出来的是萨迦土司,带着四大涅巴,俄马登也在 其中,面上挂着狡绘的笑容,却又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气,垂首立在土司身后。看这样 子,要就是法王还没有将昨晚之事告诉上司,要就是土司曲予优容,根本没有责罚。 陈天宇一心盼望芝娜,圣女却迟迟未出;唐经天则四面注注视,心中不住地在想:“金 世遗会不会来呢?”但前后左右,人头密密麻麻,即算金世遗混在其中,唐经天也认他不出。 只见法王缓缓挥手,开声说道:“本教离开西藏,屈指过了多年,今日仗佛祖慈悲,得 以重回故土,又得达赖班掸两位活佛,大力支持,赐以萨迦,宏宣佛法,但愿以后干戈永 宁,我佛荫庇,永享太平。”要知白教自从在明代崇侦十六年问被黄教逐出西藏之后,百余 年来,曾有过不少的纠纷,兵戎相见亦有十数次之多,而今两教和睦,西藏人虽然已是很少 白教教徒,亦是衷心喜悦,听得法王此番说话,欢声雷动。唐经天心中想道:“若然真能从 此永息争端,费了这么多的人力建这座喇嘛庙也还值得。” 殿上钟鼓敲了三遍,两队小喇嘛绕行大殿一周,喃喃诵经,红酒法水,钟声梵呗之中, 一队白衣少女鱼贯走出。这刹那间,大殿上下一片静寂,大家都知道开光大典即将举行,千 万对眼都目不转睛地注意这队圣女,陈天宇更是焦躁不安,屏住呼吸向前观望,但见三十六 名圣女个个披着面纱,捧着净瓶,忽在佛像之前,盈盈起舞,陈天宇竭力想辨认谁是芝娜, 一时间,却是认不出来。 圣女遍洒杨枝甘露,跳的是“驱邪舞”,三十六名圣女曳着长裙,穿梭来往,舞姿编 蹑,鱼龙曼衍,看得人眼花缭绕。只听得男”些“圣女”用藏语且舞且歌道: 一洒杨枝甘露, 消尽人间邪气。 我佛佛力无边, 保佑太平盛世。 舞态轻盈,歌声曼妙,转而歌道: 再洒杨枝甘露, 礼赞诸天佛祖。 佛祖善缘广结。 众生同登乐土 歌声本极和谐,唱到第二、泊后一音,忽地有一声高亢,微微颤抖,陈天宇、唐经天精 于音律,听了出来。 只见其中一个圣女,长裙曳地,无风自飘,想是因为肢体颤动所致,陈天宇猛的心头一 震,想道:“原来芝娜也瞧见我了。”眼睛紧紧跟着那位圣女,全神贯注,任它舞影骗蹑, 人影缭绕,陈天宇的心目中却只有这个圣女。这圣女虽然也披着面纱,但陈天宇却似透过面 纱,看到她那对神秘的眼睛,在向自己盈盈眉语,那刚幢娜娜的背影,那披肩光润的柔发, 再加上那刚才旁人所未经意而陈天宇却已发党的“失态”,这一切都告诉了陈天宇,这圣女 一定便是芝娜。 陈天宇眼睛紧紧随着芝娜,芝娜跳了两个圆舞步,杂在三十六名圣女当中,再无异态, 舞步也非常嫡熟,想是心中已恢复了平静。陈天宇心头酸痛,默默想道:“道是无情却有 情,呀,芝娜,难道你这一辈子就真的甘心做一个永伴青灯古佛旁的圣女?”陈天宇哪里知 道,芝娜的心中悲苦比他更甚百倍,芝娜是闲了整个生命的力量,把心中的悲苦强压下去 的。陈天宇哪里知道,芝娜正在准备把她的生命作孤注一掷,生怕露出半点痕迹呵。 那队圣女跳了一个圈圈,接着歌道: “三洒杨枝甘露, 洗净心头尘污。 人天同证真如, 勘破色空妙悟。 舞步由疾而徐,歌声一收,三十六名圣女,已在佛像之前排成一列,慢慢揭开遮在佛像 外面的黄缕棉馒。佛像共是一十八尊,当中的一座释迪牟尼像高二丈四尺,指头粗如儿臂, 圣女将杨枝甘露遍洒佛像之前,缓缓退立两旁,开光大典便告揭幕。 臼教法王恭恭敬敬地向正中佛像献了“哈达”(丝绢。献哈达乃是西藏一种表示敬意的 礼节)接着是达赖班禅两位活佛的代表来献哈达,这时合殿上下人众,都合什低首,在心中 默诵佛号,只有陈天宇一人,虽然也随着众人低下了头,眼角却仍然偷瞟芝娜。 跟在琢禅使者后面献给哈达的是萨迦的土司,土司颤动着肥胖的身躯,匍伏在释迎牟尼 佛像的脚下,双手呈上哈达。执法的喇嘛正待接过哈达,披在如来佛像的臂上,忽听得土司 大叫一声,只见银光一闪,一柄飞刀已插入了土司的后脑。白教法王尖叫道:“是你?芝 娜!”俄马登大叫“有刺客呀!”圣母吓的魂不附体,咕咯一声,晕倒坛前,登时一片混乱。 芝娜蓄志报仇已久,这飞刀之技已不知练了儿千百遍,她怕一掷不中,在法王与俄马登 的呼喝声中,第二柄第三柄飞又疾飞而出,法王离佛像数丈,举袖一拂,第二柄飞刀倒飞回 去,嗖的一声,直刺入芝娜的肩头。陈天宇吓得几乎就要喊出声来,嘴巴却被唐经天掩住。 正是: 曼舞轻歌情未己,飞刀惊见女荆柯。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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