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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回 公主飞车传圣旨 将军赠马助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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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公主飞车传圣旨 将军赠马助英豪   班定远满面通红,长枪一挑,亲自把那高悬闸门的铁环桃开,只听得“轰隆” 一声,千斤闸放了下来,顿时内外隔绝!其他各处守门的将士依样而行,不消片刻, 六道大门,又已重行关闭!   这时场内群雄早已走了十之七八,剩下的十之二三,有一部分是精精儿的党羽, 留在校场之内;有一部分意欲出场,尚未走到门边;将到门边正要出去的不过是很 小的一部分,虽欲抢门,但寡不敌众,迅即就被羽林军逐退,铁摩勒这帮人还在场 边,救应不及。   空空儿大怒,就要去揪那个太监,羽林军早已列好阵形,剑戟如林,一重重的 将那太监保护得密不透风,挡住了空空儿的去路。铁摩勒叫道:“空空前辈,不可 轻举妄动。羽林军也不过奉命而为,何必斗个两败俱伤?”   武维扬已回到他的亲军之中,为了挽回面子,大呼小叫的嚷道:“好呀,你们 这班叛贼,竟敢假造圣旨,实是罪不容诛!”   空空儿一柄毒匕首飞出,喝道:“武维扬,有胆的你就来!”双方距离百步开 外,武维扬又是在亲军保护之中,暗器本来不易打中他,但空空儿的暗器手法好得 出奇,这柄匕首掷上半空,“呼”的一声落将下来,正好对着武维扬的天灵盖,武 维扬急把双钩护着头顶,只听得“咔嚓”一声,左手钩已断了一齿,那柄匕首余力 未衰,斜飞出去,“波”的一声,穿过了他的一个护军的胸口,刀尖又划彼了另一 个护军的手腕,被匕首洞穿的那个护军固然是即时身死,只被划破少许皮肉的那个 护军也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转眼之间,面目紫黑,七窍流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武维扬侥幸死里逃生,吓得心胆俱裂,连忙后撤,哪敢向前。   班定远令旗挥动,羽林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铁摩勒这帮人压来。铁摩勒喝道: “本是弟兄,何苦相迫?”宝剑挥动,转眼间破了十几面藤牌,削了几十支长矛, 但他手下留情,用劲恰到好处,破牌削矛,却没有伤着一个人。羽林军都知铁摩勒 的神勇不在秦襄之下,许多军官也顾念着昔日的情份,于是展开阵势,在数丈之外, 将铁摩勒这班人团团围住,却未有立即冲杀过来。   武维扬一看形势有利,带了他那小队亲军过来督战,喝令羽林军放前,空空儿 冷笑道:“我们这边若有一人受伤,我就杀你们一百人!”羽林军见识过空空儿的 本领,知道他不是虚声恫吓,一半是由于忌惮空空几和铁摩勒,一半也由于鄙视武 维扬的为人,竟没有一个羽林军依从武维扬的命令。   武维扬空自气恼,却也无可奈何。不过,羽林军虽然不听他的命令,却也不敢 放松包围。双方正在僵持不下,忽听得鸣锣开道的声音,有人高声报道:“长乐公 主驾到!”只见中门开处,两行龙凤仪仗,拥着一辆宫车,缓缓而来,在仪仗队的 前面,还有一个军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进得场来,便即喝道:“武维扬、班定 远速来见驾!”   长乐公主的凤銮突如其来,全场人众无不惊奇。武维扬心道,“难道公主也想 来看比武?却何以事先毫没通知?”原来这长乐公主乃是唐玄宗的幼女,肃宗李亨 的妹妹。天宝(玄宗年号)年间,天下第一女剑师公孙大娘曾入宫廷教官女练习 “剑舞”,长乐公主拜公孙大娘为师,学过一些剑术:安史之乱,玄宗逃难西蜀, 长乐公主随侍,护卫父皇,因之最得玄宗的喜爱。   乱事个定之后,肃宗继位,给妹妹招了一门驸马,不幸驸马早死,长乐公主年 轻守寡,一年里头,倒有大半年住在宫中,李亨因这个妹妹文武全材,又有见识, 因此在公事和私事上,也常常听她的意见。唐代公主弄权,几乎成了传统习惯(例 如武则天之女太平公主,就曾把持朝政多年。)这长乐公主虽然不似她的长辈太平 公主之爱弄权,但她在宫中的潜势力,文武大臣也都是知道的。武维扬、杜伏威等 人,平日就唯恐巴结她不及。   铁摩勒比别人更觉意外,一幕往事,蓦地从他心头翻起,十多年前,他做御前 恃卫的时候,颇得长乐公主垂青,后来逃避安史之乱,护驾西行,他又泰向作长乐 公主的扈从,两人更是朝夕相处,公主将他当作心腹知己,铁摩勒性情豪爽,也不 拘痕迹,把公主当作友人。若不是马嵬驿之变,铁摩勒涉嫌“倡乱”,唐玄宗几乎 就要将铁摩勒招为驸马了。 mpanel(1);   铁摩勒暗自寻思:“难道公主是为我来的?”心念未已,只见武维扬、班定远 二人已走到凤銮之前,双双跪下,通名接驾。   官车绣帘揭开,果然是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第一句话就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为何不遵从圣旨?”武班二人 莫名其妙,问道:“是哪道圣旨?”长乐公主道:“圣旨说的是比武场中,不许胡 乱捕人,你们却何以妄动刀兵?那道圣旨是皇上叫空空儿带来的,难道还未曾向你 们宣读吗?”   武维扬大惊道:“那道圣旨是真的么?”长乐公主斥道:“大胆奴才,皇上的 御笔金章还有假的么,掌嘴!”   武维扬满腹疑团,明知是假,却怎敢再问长乐公主?心里想道,“我刚才为了 顾全性命,按了空空儿的假圣旨,本来少不了要受降职罚俸的处分,却想不到有长 乐公主出头,竟然以假当真,不管她是有何因由,这却是便宜了我。皇上除非也罚 长乐公主,否则决不能单独罚我。我但求能够保全禄位,这几记耳光,又算得了什 么?”想至此处,反而心花怒放,心甘情愿的左右开弓,噼噼啪啪的打了自己十几 记耳光。   空空儿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心道,“这可真是妙得紧啊!   我空空儿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竟然有个公主来给我圆谎。哈哈,她说什么 ‘金章御笔’,‘金章’倒是不假,这‘御笔’么,长乐公主敢情也未知道是我找 街边一个写信老儿写的。”   班定远较为沉着,大着胆子说道:“启禀公主,适才王公公也来传过圣旨,他 如今还在场中,公主要不要问一问他?”他不敢说谁真谁假,但透露出的口气,已 是说明两个“圣旨”内容不同。   那太监莫名其妙,战战兢兢的走过来说道:“奴才、奴才所接的圣冒,似乎, 似乎有点不同。”长乐公主道:“怎样不同?”   太监道:“圣上的主意没有变更,仍是要武维扬执行原来的圣旨,那,那,那 空空儿的……”他要待和盘托出,但长乐公主已说过空空几的“圣旨”是真,他明 知是假,但伯长乐公主又要他掌嘴,呐呐不敢出口。长乐公主不待他把话说完,便 即说道:“把你的圣旨拿给我看!”那太监吃了一惊,说道:“这是皇上亲口对我 说的,并无御笔亲书。”   原来李亨给空空儿吓得晕了过去,待到宫娥太监将他救醒。   才发觉失了图章。勃然大怒,立即便吩咐太监总管,赶来传旨。   一来他因为刚刚醒转,心神未定,哪有工夫构思,亲写诏书,事情紧急,也来 不及召唤翰林院的学士给他起草,二来他的玉玺一时间也来不及去取,图章又已失 去,圣旨上若无“御宝”,那就反不如叫人口传了,这王公公是太监总管,武班二 人都是认得的,因此才叫他来。   长乐公主冷笑道,“哼,你说了半天圣旨,原来却并无御笔亲书。你捏造圣旨, 分明是受奸人指使,唯恐天下不乱,败坏朝廷信誉,朝廷要招贤纳士,你却要朝廷 失信于天下英雄!”一大串罪名加下来,吓得那太监总管面如土色,连忙叫道: “公主,冤――”“冤枉”二字刚吐出一半,长乐公主已是喝道:“把他拿下,回 宫再审!”说时迟,那时快,公主身边的那个军官已是把那王公公一把抓着,信手 点了他的穴道,教他可也说不出话米。   段克邪道:“咦,这军官的点穴手法倒是很不错呢!”空空儿笑道:“只可怜 这位太监总管却是无辜受罪了。”只见那军官已把太监总管掷入囚车,迅即关了车 门。他点穴的手法十分敏捷,周围的羽林军军官都不是长于此道之人,竟没一个看 得出未。还以为是那太监吓得晕过友了,所以说不出话。   班定远高声叫道:“羽林军退下,把大门打开!”羽林军本来不愿与铁摩动为 敌,得此命令,皆大欢喜,立即解围。有几个与铁摩勒相好的军官,还向他遥遥致 意,举手招呼。铁摩勒吁了口气,想不到这场险难,竟是如此出乎意外的度过了, 不由得对那辆宫车怔怔的出了神。   忽见那军官走了过来,说道:“哪位是铁摩勒,公主请你过去间话。”铁摩勒 定了定神,蓦地心头一动。“咦。这军官怎的似曾相识?声音也似熟人?”铁摩勒 从前做御前恃卫的时候,相识的军官本来不少,但想来想去,却想不起这人是谁。   空空儿悄悄的在铁摩勒耳边说道:“公主给我解围,我也不能令她难为,这捞 什子你给我带给她吧。”一方硬物,随即塞到铁摩勒手中。   铁摩勒与长乐公主已有十年没见面了,虽说铁摩勒对公主从无非份之想,但他 也是十分珍贵公主对他的友谊的,想不到今日在这样的场合下重逢。铁摩勒回首前 尘,不无怅触。缓缓的来到宫车之旁,只见长乐公主早已卷起车帘,也正在出神的 望着他。   铁摩勒道:“多谢公主解围之恩。”长乐公主笑道:“你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 你当年在兵荒马乱之中,舍生冒死的护送我们人蜀,你的大恩,我也未曾向你道谢 呢,”铁摩勒道:“那时我是御前侍卫,份所应为。”公主道:“说到当年之事, 总是我家对你不住,你心里不怨恨么?”铁摩勒道:“但愿朝廷能发奋罔强,铁摩 勒一时的冤屈也算不了什么。至于对公主的恩情,我是只有感谢,愧难答报的了。”   长乐公主道:“如今杨国忠兄妹尸骨已寒,太上皇(指玄宗)也已去世了。你 愿意再出来报效朝廷么?”铁摩勒道:“多谢公主好意,我是再也不愿为官的了。” 长乐公主神色黯然,过了好一会子,方始说道:“那么,你又要走了?”铁摩勒道: “不错,是就要走了。公主还有什么要问我么?”   长乐公主凝眸无语,如有所思,半晌忽道:“你的夫人呢?”铁摩勒道:“她 在乡下。”长乐公主道:“有几个孩子了?”铁摩勒道:“已有了一男一女,男的 七岁,女的也有五岁了。”   长乐公主喟然叹道:“时光过得真快,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说起来你是比我 幸福多了,我是有了驸马,驸马又已死了,如今膝下无人,寂寞得很。”铁摩勒也 不禁心头难过,把眼望去,只见公主体态比前丰腴,但颜容却是比前憔悴了。铁摩 勒回首前尘,无限怅触,他不善于辞令,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长乐公主忽道:“你这对小儿女一定是很活泼可爱的了,几时你将他们带来, 让我见见。嗯,你的夫人,我也没有见过呢。   不如你叫他们搬到长安住吧。你流浪江湖,也究非了局。”言下之意,实是想 铁摩勒长住长安,好得时时见面。铁摩勒苦笑道:“我这次虽得皇上赦罪,但却还 是叛逆的身份。罪人的家属,怎可住在帝京?”   长乐公主道:“我早已给你有所安排了。你当年护驾有功,朝廷尚未封赏!” 铁摩勒连忙说道:“摩勒并不希图封赏。”长乐公主道:“我知道你不愿为官,我 也不会勉强你。但朝廷总要报答你的功劳,因此我向皇上为你讨了一面免死金牌, 这个你总可以接受吧?”铁摩勒一想,有了这面金牌,倒是可以减少好多麻烦,家 人也可免受官府骚扰,当下也就不再推辞,接过金牌,多谢公主。长乐公主说道: “你有了这面金牌,你们一家,就可以在长安居住了。”铁摩勒不置可否,说道: “多谢公主厚赐,我也有一件礼物,送给公主。”长乐公主道:“哦,你也有礼物 给我?”铁摩勒道:“不过,我可是借花献佛,请公主不要见怪。”   长乐公主莫名其妙,待到接到手中,轻轻一捏,这才明白,乃是空空儿盗去的 那方图章。长乐公主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这虽不是铁摩勒送给她的礼物,但对 她的哥哥来说,却是比什么礼物都宝贵,他得回这方图章,也可放下心上的一块大 石了。   长乐公主道:“好,你送我这件礼物,足证你们是无意与朝廷捣乱,我在哥哥 面前,也可以有个交代了。”铁摩勒道:“请公主在皇上面前代奘勒谢恩。也请公 主多多保重。”长乐公主道:“哦,你要走了了你――”铁摩勒道:“公主还有什 么吩咐?”长乐公主最后望了铁摩勒一眼,半晌吁了口气,说道:“好,你走吧, 我也该回宫了!”   大门早已打开,铁摩勒会齐了众人,待公主的凤銮一走,他们也随着出场。幸 好众人皆无伤损,只是少了一个主剑青囊杜百英。铁摩勒心想:“校场已任人进出, 公主又已亲传圣旨,不许胡乱捕人。料想羽林军也不至于特别将杜叔叔难为?且待 出去之后再打听吧。说不定他已先出去了。”   铁摩勒虽然强自宽解,心中究是惴惴不安。空空儿却得意扬扬,哈哈笑道: “咱们现在该去慰问秦襄啦。我这假圣旨变作了真圣旨,料想他和尉迟北二人也可 以安然无事了。”铁摩勒也正想念着秦襄,只好把杜百英的事情暂且放过一边,说 道:“秦大哥为了我们受此无妄之灾,是该去慰问慰问他了。”铁摩勒识得秦襄住 址,于是便即带路前行。   忽见长乐公主那个侍从军官飞马赶来,高声叫道:“奉公主命,护送你们一程。” 空空儿怫然不悦,说道:“我们自己会走,不必你来送了。”那军官道:“我知道 你们会走,但公主之命,我怎敢有违?”群雄虽然不愿有个军官同行,但今日得以 脱险,却是全凭长乐公主之力,看在长乐公主份上,却也不便峻拒她所派来的人。   空空儿心里暗暗嘀咕,“我们是去探访秦襄,让这军官知道,对秦襄总是有点 不妥。”走了一程,空空儿忍不着又说道:“得啦,得啦,你已送了一程了,我们 也领情不浅了,你回去吧。”   这时已离开了校场数里之遥,前后也看不到官军的踪迹了。   那军官忽地笑道:“还未送到地头呢,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空空儿 不禁怒道:“什么地头,你究竟要送到哪儿?”那军官一脸正经的说道:“你们到 哪儿我就到哪儿,出了长安城,我还要和你们同行呢!”空空几怒道:“岂有此理, 我从未见过有这样送客的!你走不走,当真要我赶吗?”铁摩勒忽地张开双臂,在 两人当中一站,拦住了空空儿,说道:“阁下端的是谁?”原来他越看越觉得这军 官似曾相识,心中已想起了一个人来,不过还不敢贸然相识。   那军官哈哈一笑,忽地举起袖于朝脸上一抹,声音也突然变了,说道:“究竟 是铁寨主眼利!”段克邪大喜叫道:“杜叔叔!”这个军官正是“金剑青翼”杜百 英。   原来杜百英医术精妙,且擅于改容易貌之术,在混战一起之时,他就筹思脱困 之计,终于给他想出了一个主意,趁着最混乱的时候,捉到了武维扬手下的一个军 官,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剥下那军官的衣服,立即换上,略施小术,便变作了和他 原来相貌大不相同的军官。那时校场内人人都在舍死忘生的恶斗,正是自顾不暇, 哪有人注意及他?就这样,给他以假冒军官的身份,伪作是武维扬有命令要他回去 调兵,轻轻易易的便骗开了一道门,溜出外面了。那时秦襄已被押走,空空儿还没 有到来。   杜百英是知道铁摩勒和长乐公主的交情的,脱身之后,便到公主府中求见,求 她援手。长乐公主听了大惊,连忙入宫见她哥哥。这时李亨已派遣了那个太监到校 场去口传圣旨了。   李亨余怒未息,对长乐公主说了此事。长乐公主顿足说道:“哥哥,你这着棋 可是大错特错了!”李亨道:“怎么?”长乐公主道:“空空儿来去无踪,你宫中 的恃卫可能拦阻得他再来么?”   李亨呆了一呆,说道:“以后我所在之处,多添侍卫,将屋子周围团团围住, 纵然阻止不了空空儿偷入王宫,他要行刺我也不易。”话虽如此,心里已是不禁发 毛。长乐公主笑道:“终日提心吊胆,做人还有什么滋味?而且祸患还不只是空空 儿呢。铁摩勒的神勇你是知道的,万一羽林军拿不了他,给他逃了出来,岂不是为 朝廷树了大敌?还有秦襄和尉迟北二人,乃是朝廷宿将,素来忠心耿耿的。如今你 听信武维扬的谗言,要将他们二人间罪,今后还有谁来给你保这大唐江山?凡事总 要权衡轻重,顾虑周全。武维扬所说的铁摩勒已入绿林,即使是真,那也是在远离 长安的魏博境内,受到他们侵扰的是藩镇节度使,朝廷所受的祸患毕竟不大。但如 今你若亲下圣旨拿他,万一他就在长安城里造起反来,再和秦襄、尉迟北联在一起, 那事情就闹得大了!你想一想,空空儿已难对付,再加上了铁摩勒,还又迫反秦襄, 这江山还能保得住么?”李亨听了,不禁冷汗直流,说道:“我一时火气头上,考 虑确是有欠周详。那武维扬也该死,怂恿我下了那样的圣旨。为今之计如何?”长 乐公主笑道:“只有再传圣旨,结恩于铁奘勒,再封秦襄一个更大的官职。你交给 我去办吧,包你办得妥妥贴贴。只是要略微委屈你的王总管了。”李亨道:“莫说 委屈,你杀了他我也由得你了,快去,快去!”就这样,长乐公主得了李亨的同意, 便摆起仪仗,并叫杜百英充作他的侍从军官,赶到校场,将铁摩勒这一干人救了出 来。   长乐公主和她哥哥的这番对话,杜百英当然不会知道,但行事的计划和事情的 约赂经过,长乐公主倒也没有瞒他。当下仕百英将来龙去脉说了,众人方始知道长 乐公主是他请来的,人人夸赞他的智计无双,却不知道李亨也实是有所顾忌,并非 完全买他妹妹的情。   众人谈谈笑笑,一面赶路。秦襄家住城西郊区,骊山脚下。   屋前是一片松林,众人赶到,只见那辆囚车还在林中,龙成香和她义父也还在 那里守候。龙成香见了空空儿和她师父,连忙出来迎接。   空空儿道:“你将秦襄送到了家吗?”龙成香道:“早已送到了。”空空儿道: “你为什么不在秦家等我?”龙成香道:“我怕他骂。”空空儿哈哈大笑。龙成香 道:“还有这两个军官怎么处置?”原来押解秦襄和尉迟北那两个官军也是被空空 儿点了穴道的,如今还留在囚车之上。空空儿道:“如今可以让他们走了。   你将囚车驾到半路,由他们自己回城。”   龙成香道:“狮父,史师妹怎么不见?”辛芷姑道:“我也不知底细,听说她 根本没有进场,早已跟人跑啦。”龙成香大为诧异。望了段克邪一眼,说道:“有 这样的事?她跟什么人跑了?”   辛芷姑道:“听说是跟新任的绿林盟主走啦。这都是段克邪说的,我也不知是 真是假?你师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说不定是她跟小段呕了气,故意气气小段,那 也难说。”辛芷姑心情舒快,说话也就不免多了一些,忽然发觉大伙儿的眼光都盯 着她,辛芷姑有点不好意思,笑道:“他们赶着去拜会秦襄,你也有正事要办。你 师妹的事你就不用多管啦,去吧!”说罢,回过头来对空空儿嫣然一笑,说道: “如今又轮到我为小一辈的操心了。”空空儿不惯在人前调情,顿时间脸都红了。   众人却没有谁笑话空空儿,只是为辛芷姑所说的消息而感到诧异,尤其是聂隐 娘,更如晴天霹雳,心中满是疑云,大为惶惑,暗自寻思,“她说的什么绿林盟主, 这不分明是指牟世杰么?世杰怎么会和这个妖女私奔?”但在众人面前,她却不便 去问段克邪。众人虽感诧异,但他们都是江湖豪杰,对男女私情也不愿插嘴,因而 也就无人议论。   众人走到门前,只见两扇大门紧紧关闭。铁摩勒就要拍门,空空儿笑道:“别 吓坏了他的家人。”取出匕首,在门缝一划,轻轻一推,便推开了。秦襄虽然做到 羽林军统领,家中却没有用护院家丁,只有两个老仆看守门户,见一大群人突然涌 进,大惊失色,空空儿哈哈笑道:“不用害怕,是你家老爷的老朋友来啦。”   秦襄和尉迟北二人这时刚好自行解开了穴道。秦襄听得空空儿的声音,怒从心 起,空空儿一跨人大堂,秦襄便跳将起来。   劈面给他一拳,大声咆哮:“空空儿,你害得我好苦!”   空空儿笑道:“你不多谢我也自罢了,怎么还要打我?”身形一晃,早已闪到 了铁摩勒背后。   铁摩勒拦着秦襄,说道:“大哥,莫要错怪了好人,空空前辈截劫囚车,也无 非是不想大哥受难。”秦襄怒道:“你们这么一来,可不坐实了我秦某人背叛朝廷 的恶名了?摩勒,你我兄弟一场,但求你能平安出京,我秦某人甘愿舍弃性命,任 由朝廷处置。但你可不能连累我背上怜逆君皇之罪!”空空儿嘿嘿冷笑:“我什么 也见过,就未见过你这样糊涂愚蠢的忠臣!”   秦襄大怒,推开铁摩勒又要去打空空儿,尉迟北忽他说道:“大哥,咱们不如 带了家眷走了吧?咱们也不背叛朝廷,凭着咱们一身气力,在乡下耕田也能度日, 不胜于在朝中受罪么?”空空儿有意气气秦襄,拍手笑道:“这才是说得对呀!秦 统领,你们也不用耕田,我教你们几手本领,日走千家,夜穿百户,包保你们一生 吃着不尽,要什么就有什么,胜过你做什么龙骑都尉十倍百倍!”   铁摩勒忙道:“空空前辈是和你说笑的,我告诉你真的吧,我们是给你报喜来 的。”秦襄恼道:“报什么喜,摩勒,你也来作弄我吗?”铁摩勒道:“这是真的, 皇上确有圣旨赦免我等之罪,你和尉迟大哥非但无事,可能还会升官。”   秦襄哪里肯信,一把拉着尉迟北,说道:“你也不听我的话了么?咱们世代忠 良,非但不能背叛朝廷,即躲避朝廷的惩罚那也是大大不该。你别胡说八道,快随 我入朝请罪吧。”铁摩勒叫道:“秦大哥,你听我说了再走也不迟呀。”   正在拉拉扯扯,嚷嚷闹闹,忽听得门外有人高声报道:“钦差大人到,令秦襄 尉迟北迎接圣旨!”秦襄叹了口气,说道:“咱们慢了一步,朝廷已先降罪了。好! 摩勒兄弟,我求求你们躲到后面去,千万别要胡闹。”空空儿笑道:“好,我卖你 这个情,不偷钦差大人的东西,”铁摩勒道:“恭喜大哥,贺喜大哥,圣旨一到, 必有好音。”   铁摩勒等人刚刚躲进后面,钦差已经走入大门,秦襄连忙摆设香案,与尉迟北 双双跪下,迎接圣旨。尉迟北嘀嘀咕咕地在秦襄耳边说道:“大哥,你有了儿子, 死了也还值得,可怜我还未娶老婆呢!”秦襄横了尉迟北一眼,满肚火气;这时钦 差已踏上台阶,走到他们的面前,秦襄虽然是满肚火气,却已不敢再骂尉迟北半句。   只听得钦差宣读圣旨道:“秦襄尉迟北二人公忠为国,着即官复原职,并加封 秦襄为镇国公,尉迟北为靖国公。钦此!”   秦襄又惊又喜,接过圣旨,连忙谢恩。钦差道:“我要回去向皇上覆命了。秦 大人可有什么话要我代奏么?”秦襄道:“皇恩浩荡,秦某粉身碎骨不足图报。请 大人将秦某这番心意,陈明圣主。”   钦差走后,秦襄兀自捧着圣旨发呆,尉迟北道:“秦大哥,这次咱们转祸为福, 与其多谢皇恩,不如多谢空空儿。”   空空儿哈哈大笑,与铁摩勒一班人从后堂走出,说道:“秦襄,你还要打我么? 你若有兴致,我空空儿也不妨陪你斗三百回合。”   尉迟北已在叫道:“空空儿真有你的,你究竟是怎么槁的?”秦襄大是羞惭, 他一生除了皇帝之外,从未向人低首,这时也只得红着脸庞,过来向空空凡道谢。 空空儿笑道:“其实你们应该向铁摩勒道的。若然没有摩勒和长乐公主这份交情, 我空空儿也无能为力。”当下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秦襄这才明白其中曲折。尉迟 北又哈哈笑道:“你们都是我的恩人。我明儿就赶紧娶个老婆,最少要她生两个儿 子,一个拜铁摩勒做干爹,一个拜空空儿做干爹。唉,只可惜我这副尊容,却不知 谁肯嫁我?”   一番浑话,弄得哄堂大笑。   空空儿笑道:“秦统领既然不想和我打了,那我可要少陪啦。楚兄弟,我给你 追回那把金精短剑去。”辛芷姑道:“好,你去捉拿精精儿,我也给你作个帮手, 精精儿他还欠我一记耳光呢。   喂,空空儿你别跑得太快,等等我啊!”   空空儿楚平原辛芷姑三人走后,疯丐卫越笑道:“看来他们这个媒已不用者叫 化做了。老叫化也该走啦。秦统领,多谢你对长安丐帮兄弟的照顾了。”秦襄道: “卫老前辈,我还未曾得请你喝酒呢。”卫越笑道:“老叫化有个丑脾气,喝酒得 拣地方,我从来不惯在官宦人家坐着喝酒,我老叫化是喜欢蹲在寒窑喝酒的。秦统 领你虽然不比普通官儿,老叫伙也很佩服你,但我还是不愿破例。这样吧,你有没 有好酒,给我盛满这个葫芦,让我在路上慢慢地喝,我也就领你的情了。”秦襄忙 道:“有,有!   今年元宵时候,皇上曾赐我一缸御厨所酿的美酒,我还没有开过封的。”卫越 道:“你们的皇帝老儿很是令我讨厌,不过他御厨的美酿,我老叫化却是不会讨厌 的。”秦襄知道他的脾气,不敢再行挽留,叫老仆给卫越盛满了一葫芦酒,便送他 出门。丐帮的石青阳焦固等人也跟着走了。   丐帮诸人走后,独孤宇独孤莹吕鸿春吕鸿秋两对兄妹相继告辞。段克邪史若梅 代秦襄送出门外,独孤莹笑道:“史大哥。   不,现在是史大姐勒,段小侠,你将我的臾大姐抢去,今后可得好好待她,别 再闹蹩扭了。”独孤宇接着笑道:“你们闹蹩扭不打紧,可害苦了我妹妹了。”段 克邪不擅辞令,他也未知独孤莹曾有过单恋史若梅的一段笑话,倒是一本正经地连 声道歉。   段史二人回到客厅,铁摩勒笑道:“我们正在说起你呢。”周迟北一把执着段 克邪的手,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我故人之子。   令尊在生之时,曾与我打过一架,我虽然是吃了他的亏,心里却是着实佩服他。” 秦襄说道:“天下武功高强的人也很不少,但若说到‘大侠’二字,上一辈的,只 有令尊和南霁云二人才当得起这个称呼,这一辈的,除了铁兄弟之外,我只有寄望 于你了。”段克邪道:“我还差得远呢。请秦统领多多训海。”秦襄唱然叹道: “我是食君之禄,只能忠君报国,但求无愧吾心而已。   说到一个‘侠’字,那是与我无缘了。但我对于令尊段大侠,却是毕生敬佩的, 令尊生前,我无缘与他缔交,于今见到了你,也可稍补这个缺陷了。”   秦襄回过头,又道:“史姑娘,说起来你我也不是外人,我应该称你一声师妹, 你可知道么?”史若梅怔了一怔,莫名其妙,不敢答嘴,心道,“秦襄武功出自家 传,天下皆知,怎会与我拉上关系?”只听得秦襄接着说道:“令尊在生之时,曾 在朝中做过一任御史,当时我还是三尺之童,曾向令尊执过弟子之礼,束发受书, 促令尊读过几天经史。可惜我是最不成材的弟子,从前跟史老师念过的什么四书五 经,如今是一句都记不起了。”史若梅这才知道秦襄说的是文学而非武功。秦襄又 道:“令尊风骨铮铮,敢言敢谏,为官时日不多,直声已播于天下!令尊虽然干无 捉鸡之力,但说到一个‘侠’字,也足以当之无愧呢!”史若梅听到秦襄称赞她的 父亲,又是高兴,又是伤心,想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面,不禁目中蕴泪,神 色黯然。   尉迟北道:“别老是尽提旧事了,俗语说得好,长江后浪椎前浪,世上新人换 旧人。段兄弟,史姑娘焉知他日不是强爹胜祖?你快点拿酒来大家喝吧,一来与铁 兄弟叙旧,二来也该庆贺庆贺咱们新结交了两位小友。”秦襄道:“酒席早已准备 好了。”   这时留在秦襄家中的尚有六人,即铁摩勒、杜百英、段克邪、史芳梅、聂隐娘 和方辟符,加上秦襄和尉迟北,恰恰凑成一桌。   六人之中,铁摩勒是秦襄的老朋友,杜百英和秦襄以前虽未相识,但却是彼此 闻名,神交已久的,再加上铁摩勒的关系。   更是一见如故了,段克邪、史若梅由于他们父亲的关系,和秦襄的渊源更深。 聂隐娘的父亲聂锋是位名将,和秦襄有同僚之谊,谈起来也彼此相熟。只有方辟符 一人和秦襄拉不上什么关系,他又是初初出道,在江湖上尚未闯出名头,坐在这班 不是名震江湖,就是当朝大将的人物中间,不无自惭形秽之感,幸而秦襄热情好客 却也没有冷落了他。   酒过三巡,菜添两道,酒意渐浓,豪兴更高。但座中却有一人,眉毛深锁,寡 言寡笑,神情忧郁,比方辟符更为显露。这个人是聂隐娘。秦襄笑道:“聂侄女, 你担的什么心事?是不是怕你爹爹知道你干的事情,要将你责怪?”尉迟北也哈哈 笑道:“聂侄女,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女扮男装,参加英雄大会,听说你还和官 军动手了呢。好在没人知道你是聂大将军的千金小姐。你不用担心,我们决不将这 桩事情透露给你的爹爹就是。你开怀畅饮吧。”他们哪里知道聂隐娘是另有心事, 故而抑郁寡欢。   聂隐娘翟然一惊,自知失态,顺着话题笑道:“我正是怕爹爹知道,多谢两位 叔叔替我遮瞒了。只是小侄量浅,不敢奉陪两位叔叔。”尉迟北道:“我听说你这 几年闯荡江湖,早已挣来了女侠的声名,人人都说你是巾帼须眉,却怎的来到了叔 叔家中,却又忸忸怩怩,变作千金小姐了?也罢,我不强你大碗喝酒,这一小杯, 总要喝了。”聂隐娘只好和秦襄尉迟北铁摩勒三位长辈依次干了一杯,酒入愁肠, 心事更加重了。   秦襄举杯说道:“铁兄弟,你我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你我肝胆相交,请恕为 兄的直言相劝。”铁摩勒道:“摩勒正要请大哥赠言。”秦襄道:“人各有志,你 不愿在朝为官,我也不便相强。但在绿林厮混,也非了局。”铁摩勒道:“多谢大 哥金玉之言。但请大哥放心,小弟虽在绿林,决不至于损害国家。大哥,你虽是长 在京都,想来也知道各地藩镇专横,藐视朝廷,欺压百姓的种种事情?小弟虽不敢 说是替天行道,却也不忍百姓无辜受苦,若然世道不变,小侄是宁愿在绿林终老此 身了。”尉迟北将酒杯一顿,说道:“铁兄弟说得不错,我若不是因为世代为官, 我也要做强盗了。秦大哥,依我看来,似铁兄弟这般做个强盗头子,可要比咱们做 将军痛快得多了!”   秦襄实在拿他没有办法,而且秦襄也何尝没有牢骚,不过他忠君观念,根深蒂 固,又是大将军身份,轻易不肯发泄而已。   这时有了几分酒意,不禁叹口气道:“尉迟贤弟,你说的也是事实。不过这种 怪话,却不宜出于你我之口。”尉迟北笑道:“既是事实,那就不能说是怪话了。 铁兄弟做强盗头子,你也不应再责备他了!依我说,他做强盗头子,对朝廷还有功 劳呢。朝廷不敢讨伐那些飞扬跋扈的节度使,铁兄弟却专与他们作对,这就正如俗 话所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你我正应该拍掌称快啊!”   铁摩勒笑道:“尉迟二哥,你酒喝得多了,怪话少说,国事莫谈,咱们只叙兄 弟之情吧!”   尉迟北道:“好,好,咱们只叙兄弟之情。嗯,说起来我倒想起了我那个比我 更莽撞的兄弟来了。……”铁摩勒道:“不错,我正想间你,南哥怎的今日不见?” 尉迟北口中的“莽撞兄弟”,铁摩勒说的“南哥”,即是尉迟北的弟弟尉迟南,尉 迟北道:“他奉命到潞州监军,尚未回京。喂,我向你打听一个人。”铁摩勒道: “谁?”尉迟北道:“有一位后起的少年英雄,名叫牟世杰的,想来你是认识的了?” 铁摩勒道:“岂只相识,而且很熟。   你怎的会问起他来?”尉迟北道:“秦大哥刚才说我讲的怪话,其实这些怪话 是我拾别人的牙慧。这番议论,是牟世杰对我兄弟说的。我那兄弟对牟世杰佩服得 紧呢!”铁摩勒道:“我也曾听牟世杰说过和南哥有过一段交情。”尉迟北道: “牟世杰这次也被列在‘叛逆’名单之中,却怎的不见他?他没有到场吗?”铁摩 勒道:“他昨晚出城去了。”尉迟北顿杯说道:“可惜,可惜!   我兄弟盛赞他英雄了得,今日座中缺了此人,却真是遗憾了。”   铁摩勒沉吟半晌,忽道:“二哥,你两兄弟都是胸无城府。   一副直性子的人,依我之见,牟世杰虽是英雄,你们却不宜与他结交。”聂隐 娘听得他们提起了牟世杰,份外留神,铁奘勒此言一出,她芳心更是忐忑不安,疑 云遍布。   尉迟北瞪眼问道:“为什么?”铁摩勒道:“牟世杰是新任的绿林盟主。”尉 迟北“啊呀”一声,吃了一惊,但随即又道:“铁兄弟,你也是强盗头子啊!”铁 摩勒道:“他的做法却与我有所不同,他并不是想终身做强盗头子的。”尉迟北道: “那很好啊!”铁摩勒笑道:“他不做强盗却想做皇帝呢!想做皇帝也不打紧,不 过,不过……”秦襄叫道:“啊呀,你们都喝醉了!”铁摩勤一笑说道:“对,说 过了不谈国事的,我也不想胡发议论了。   酒确是差不多了,我们还要赶路呢,秦大哥,我们就此告辞了吧!”   尉迟北虽然肆无忌惮,口不择言,但听到了铁摩勒那句“想做皇帝也不打紧”, 也不禁吓了一跳,不敢接口再说下去。   铁摩勒则另有一番打算,他虽然也有了几分酒意,尚还清醒,一见秦襄着恼, 立即想道,“我只要尉迟兄弟知道牟世杰为人,免得上他的当,也就是了。何必再 对秦大哥多说?”原未铁摩勒素重情义,虽然牟世杰与他已是分道扬镳,等于割席 绝交的了,但铁摩勒还顾念着手足之情,总希望有朝一口,能劝得牟世杰回头。因 此,也就不想在秦襄卤前,将牟世杰的底细和盘托出。   尉迟北道:“铁兄弟,我不和你谈论绿林之事,也就是了。   何必马上就走?”铁摩勒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今日得小聚半日, 已是意外机缘,我若再留此地,给人知道,只怕对你们也有不便。而且夭色不早, 我们也是应该上路的了。”秦襄叹了口气,说道:“铁兄弟,你我心迹己明,路向 虽是不同,彼此却都是一般赤心为国,你今后不论如何,我也都可以放心得过了。 好,你要走我也不便强留了。我有点小小的礼物,请你们受下。”铁摩勒怔了一怔, 说道:“秦大哥,你我不是一般世俗的交情,却要送什么礼物?”秦襄笑道:“我 见你们没备坐骑,想送你们每人一匹好马,让你们也好赶路。这样的礼物,不算得 是太俗吧?”铁摩勒哈哈笑道:“这倒正合我们之用,我若推辞,那就反是俗人了。”   秦襄生平无甚嗜好,唯好名马,他马厩之中,有大宛、康居、吐蕃,甚至远自 阿拉伯进口的各地良驹数十匹之多,当下挑了六匹,分送给铁摩勒等六人。又把一 技令箭交给铁摩勒,说道:“西门是羽林军把守,你交出我的令箭,可以省掉好多 麻烦。”   有了秦襄这枝令箭,果然毫无盘问,轻轻易易地就出了城门.铁摩勒回头西望, 告别长安,想起这几日来的遭遇:与牟世杰的分手,与长乐公主的重逢,杀了大仇 人羊牧劳,以及和秦襄尉迟北的肝胆相照……这些事情,有伤心难过,也有痛快淋 漓,每一件都令他忘怀不了。回想起来,不禁感慨万分。   杜百英笑道:“有秦襄所送的好马,咱们在入黑之前,大约还可以走上百里。” 聂隐娘忽道:“克邪,你我的坐骑看来差不多,我和你比一比骑术,看谁跑得快?”   段克邪怔了一怔,立即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好,前面是座山岗,且看谁先 到达。”马鞭虚抽“啪”的一响,这两匹坐骑都是久经训练的骏马,不待鞭子打到 它们身上,已是放开四蹄,疾跑如飞。   铁摩勒笑道:“他们年轻人好强爱玩,咱们在后面瞧瞧热闹吧,别打扰了他们 的兴头。”方辟符正在不自觉地要放马跟上,听得铁摩勒这么一说,蓦地面上一红, 心道,“聂师姐心中只有那人、我就是在她身边,也难以为她开解。”想至此处, 不觉一片茫然,坐在马背,任由马儿驮着他走。   史若梅微笑说道:“方师兄累了吧;反正咱们也不必忙着赶路,慢慢走吧。” 六个人分成三对,段克邪与聂隐娘赶在前头,铁摩勒与杜百英不疾不徐,夹在中间。 史若梅与方辟符则在后面级缓而行。   史若梅低声说道:“聂师姐定是为了牟世杰的事情,要向段克邪查根问底。铁 大哥刚才和秦襄的说话你听到了么?其实不必再间,都已经明白了。这牟世杰不是 好人,可惜师姐还未肯死心,非得问明不可。这样也好,她知道清楚,倒可以有个 决断勒。只是她必定有个时候,很是伤心,方师兄,你还要多多给她安慰才好。” 方辟符叹了口气,说道:“人家是绿林盟主,我却凭什么安尉她?”史若梅正色说 道:“你这样说,却是看错了聂姐姐了。我和姐姐自小就在一起,深知她的性情, 她决不是因为牟世杰是绿林盟主才喜欢他的。事实上她和牟世杰相识,开始对他有 点意思的时候,也是在牟世杰未当绿林盟主之前。那时,谁不把牟世杰当作光明磊 落的大侠?莫说别人,铁大哥这么有阅历有眼光的人,也都走了眼,把牟世杰引为 同道,暗中将盟主之位让与他呢。又怎怪得聂姐姐?”方辟符吁了口气,说道: “是我说错了话,不过,不过――”面上一红,说不下去。   史若梅笑道:“不过什么?你是怕聂姐姐看不上你吗?依我看来,你是比牟世 杰强得多了。你武功纵不如他,但心地却比他好得多了。牟世杰的侠义是作出来的, 实在是满肚子机心,我虽然糊涂,只看他几件事情,也已有点看得出来。聂姐姐比 我聪明能干十倍,只可惜她是当局者迷。不过,这次事情过后,她也就会清醒了。 方师兄,你可别要灰心啊!”方辟符一直暗恋师姐,只因聂隐娘无心向他,他自己 也感觉得到,故而在聂隐娘面前,总是多多少少有点自卑,经过史若梅的开解,心 中的阴霾才似遇上阳光,消除了好些。他满怀感激地望了史若梅一眼,说道:“史 师妹,我只知道你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却原来你也很会关心别人。”   史若梅道:“这都是隐娘姐姐教导之功。实不相瞒,小时候我是只知有己,一 点也不懂得关心别人的。”说至此处,不觉有感于心:“从前我和克邪闹翻的时候, 隐娘姐姐为我耗尽心神,想不到如今却轮到我为她操心了。但我和克邪不过是诸多 误会,她却是真的遇上了负心人,比起我来,她是不幸多了。”怅然遥望,只见前 面山坡上两个小小的黑点,史若梅说道:“他们想已谈了多时,咱们现在可以追上 去了。”   段克邪和聂隐狼纵马疾驰,上了山岗,回头一望,铁摩勒等人远远抛在后面, 段克邪勒住坐骑,说道:“聂姐姐,多谢你对梅妹的照顾。”聂隐娘道:“但得你 们和好如初,我也可以放下心事了。”段克邪道:“聂姐姐,你好心心得好报,倘 有什么不如意事情,也不必放在心上。”   聂隐娘面色唰的一下苍白起来,说道:“克邪,请你不要瞒我,牟世杰和你表 哥闹翻,这是怎么回事?”段克邪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他们两人志向不同, 牟世杰一心想做皇帝,我的铁表哥最多只想做个侠盗终生。”聂隐娘道:“我似乎 听得你们说,牟世杰是和一个女子一同走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段克邪心里想道,“事已如斯,还是对她说了的好。”当下避开了聂隐娘的眼 光,低声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和牟世杰同走那人,就是辛芷姑的徒弟。”聂隐 娘道:“辛芷姑的徒弟又是什么人?”段克邪道:“她名叫史朝英,就是史思明的 女儿、史朝义的妹妹。”聂隐娘呆了一呆,说道:“哦,是这样的一个人。   克邪,这位史姑娘是否就是你和她一道,在客店中和我们相遇的那位姑娘。” 段克邪面上一红,说道:“不错,我也几乎上了她的当。”聂隐娘道:“你既知道 她是史思明的女儿,为何又和她混在一起?”段克邪道:“说来话长。……”当下 将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一遍,直说到史朝英用毒药暗害铁摩勒为止。聂隐娘道:“哦, 我明白了,牟世杰是想借用她哥哥那点残兵。”心里想道,“还好牟世杰在最紧要 的关头,却不许那妖女毒死铁摩勒,还算得是未丧尽天良。”   段克邪本以为聂隐娘听了这桩事情之后,不知是如何伤心难过,他不擅辞令, 一路上苦苦思量,也准备了许多安慰的说话。不料聂隐娘却是出奇的冷势,段克邪 想像中的反应,诸如:散发哀号,捶胸痛哭,发狂、晕倒等等,全部没有发生。聂 隐娘没有流泪,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只见她紧紧闭着嘴唇,除了面色比平常苍 自之下,竟无从窥探她内心的秘密。但这出奇的冷静,却如酝酿着暴风雨的天空, 一股沉重郁闷的气氛,令人隐隐感到不安和恐惧。   段克邪准备好的说话一句都用不上,惶然说道,“聂姐姐,你、你怎么啦?” 聂隐娘道:“没有什么,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嗯,你瞧,他们来了。”   铁摩勒史若梅等人相继来到,铁摩勒见聂隐娘神情并无异样,心想,“这女娃 子倒是刚强,也亏她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史若梅从小与她相处,心意相通,一瞧 她的眼神,心中却不由得暗暗酸痛。她知道聂隐娘是用着人所难能的毅力支持着自 己,在她的坚强外表之外,实是包藏着无限沉痛。“她要是发作出来,那倒好了。 发作出来,雨过天晴,牟世杰的阻影也就会在她心上抹去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却 是教人优虑,只怕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唉,她在想些什么呢?”   铁摩勒道:“你们的马跑得真快,刚才天色不好,我以为会下雨呢。现在天又 放晴了,我们还可以赶一段路。”聂隐娘道:“刚才是有一片乌云,好在来得快也 去得快。”史若梅道:“我倒宁愿下一场大雨,雨过之后,那才是真正的晴天。否 则乌云总难消散,今日不下雨,明日也还是要下的。”段克邪甚是纳闷,笑道: “天气也有这么多好谈论的?今天下雨,明天下雨,又有什么不同?你们怕下雨, 那只有赶快上路!”史若梅一笑说道:“对,你很聪明,只有向前面跑,即使有雨, 前头也容易找到避雨的地方。”   聂隐娘似乎只顾赶路,放尽马力,追风逐电般地向前飞跑,史若梅虽是与她并 辔而行,却没机会和她细谈衷曲。心里想道,“且待今晚,拼着一晚不睡、总得和 她谈出个结果来。即使她不能移爱他人,也应该劝她早早把牟世杰忘了。”   六匹坐骑,都是千挑万选的骏马,天未入黑,已到了远离长安一百五十里外的 灞县。忽见旌旗招展,战马嘶鸣,原来正有一大队官军,在这镇上驻扎。   铁摩勒道:“真是不巧,才离长安,却又在这里碰上了官军。   免得麻烦,咱们不要进城,绕道而过吧。”   聂隐娘忽道:“咦,莫非是我的爹爹在此!”铁摩勒随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正中央一面大旗。绣着斗大的一个“聂”字。史若梅道:“聂伯伯不是只带几 个随从来了长安的吗?怎的有这么多军队?”聂隐娘道:“朝中大将,除了我爹爹 外,没有第二个人姓聂。还是去看一看吧。”   聂隐娘一到镇上,只见两个军官已经迎了上来,向聂隐娘打了一个招呼,笑逍: “哎呀,聂公子,果然是你!你怎的会到此间?快快进帐去见见你爹爹吧。”原来 这两个军官正是聂锋从家中带出来的随从,他们跟随了聂锋多年,平时见惯了聂隐 娘女扮男装的模样,是以上前相认,他们改称“公子”,这也是聂隐娘一向对他们 叮瞩过的。   聂隐娘道:“我爹爹怎么会带领大队人马驻扎此处?这些士兵,我一个都不认 得,似乎不是咱们原来的部队。”那两个军官道:“公子见了爹爹,自然明白。” 似乎有所顾忌,不愿吐露军机。聂隐娘道:“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这位史公子, 你们是见过的了,还认得吗?”那两个军官这才认出史若梅,笑道:“认得,认得。 薛将军可好?”他们一向只知道史若梅是薛嵩的女儿,薛嵩是潞州节度使,地位比 聂锋更高,他们只道史若梅是怕泄露身份,故而改了姓名。史若梅含糊说道:“好。 聂表伯既然在此,我自当也去拜谒。”   那两个军官道:“各位都是我家公子的朋友,那就是自己人了。这里的客店都 已住满,便请各位进帐安歇吧。”铁摩勒与聂锋有过一段渊源,交情殊非泛泛,只 是如今身份不同,却不免有些顾虑。但他性情豪迈,想了一想,心道:“聂锋与秦 囊一样,是个十分重义气、讲交情的人,我若避而不见,只伯他会见怪。   此问无人识我,我一见使走,想也不会连累了他。”当下对段克邪道:“这位 聂将军也是你父亲生前好友。咱们都去见见他吧。”   众人踏进营帐,聂锋已得禀报,出来迎接,一瞧瞧见了铁段二人,大吃一惊, 连忙屏退左右,将他们延入内帐,这才说道:“铁大侠,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一别 十年,我想得你好苦。   当年多蒙你与段大侠救我合家老幼,大恩大德,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呢。”铁摩 勒道:“当年我亡命长安,多得你的庇护,也还未曾向你道谢呢。彼此肝阻相交, 客套的话,不必说了。”聂锋道:“你们是从长安来的吗?小女怎的又与你们同在 一起?”   铁摩勒道:“说来话长,我先给你介绍两位少年英雄,好教你欢喜,这位是― ―”聂锋笑道:“段世兄,恭喜,恭喜。得见你和史姑娘一起,我也可以告慰故人 了。”铁摩勒诧道:“原来你们二人早就相识了的?”聂锋笑道:“岂只相识,我 和段世兄还交过手呢。”段克邪道:“多谢聂伯伯剑下留情,暗中成全的美意。” 原来当史若梅还是薛红线的时候,薛嵩要将她嫁给田承围的儿子,段克邪劫了田家 的聘礼,跑到魏博节度府去寄刀留简,被田承嗣的“外宅男”统领寇名扬和羊牧劳 所困,几乎不能脱身,幸得聂锋当时也在田府,出来装作助田府拿贼,暗中却巧妙 地帮助了段克邪摆脱敌人。   说起前事,哈哈大笑。聂锋道:“段世兄,史贤侄,说来我和你们两家都是两 代交情。你们俩口子的事情,卢夫人生前也曾向拙荆提过,惭愧得很,我虽受命托 孤,却未曾为你们尽过什么力。好在你们已卓然自立,也成就了美满姻缘,无须别 人操心了。”聂锋所说的“卢夫人”即是史若梅的母亲,当年在薛嵩家里做奶妈的 时候,也曾得过聂锋的照顾的。段史二人再次谢了聂锋的恩义,史若梅想起自己悲 惨的身世,又不禁黯然。   聂锋道:“你们受尽折磨,如今已是苦尽甘来,也不必多伤心了。这位少年英 雄是――”聂隐媲道:“这位是我的方师兄,他又是我师父的侄儿。爹爹你进京之 后,梅妹和方师兄恰巧在同一天来到咱们家中。后来我就和他们一道也来长安了。” 聂锋道:“你既到了长安,为何不来见我?你们是几时到的?”聂隐娘道:“我们 是前天到的,爹爹已经离京了。我们只道爹爹回转潞州,却不料爹爹还在这里。”   聂锋道:“朝廷命我统率一支军队,前往幽州,要待幽州事乎之后,方回潞州 原职。”聂隐娘道:“到幽州去作什么?”聂锋一时沉吟未语,铁摩勒道:“军机 大事,不必说了。”聂锋笑道:“都不是外人,说也无妨。我是奉命到幽州去征讨 史朝义的。”正是。   将军讨贼寻常事,爱恋伤情泪却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风云阁主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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