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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矫矫金蛇剑 翩翩美少年
袁承志在十三岁上无意中发现铁盒,这些年来早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眼看
这张春九与秃子的神情,《金蛇秘笈》中定是藏有重大秘密,否则他们不会连续找
上十八年之久,找到之后,又如此你抢我夺的性命相搏。“到底秘笈中写着甚么?”
此念一动,再也不能克制,于是在床底角落中把那只尘封蛛结的小铁盒找了出来。
这只盒子小得多,张春九和秃头一时没发见。两人一见到大铁盒中的假秘笈,便欣
喜若狂,再也不去找寻别物了。袁承志打开铁盒,取出真本《金蛇秘笈》放在桌上。
翻开阅读,前面是些练功秘诀以及打暗器的心法,与他师父及木桑道人所授大同小
异,约略看去,秘笈中所载,颇有不及自己所学的,但手法之阴毒狠辣,却远有过
之。心想,这次险些中了敌人的卑鄙诡计,日后在江湖上行走,难保不再遇到阴恶
的对手,这些人的手法自己虽然不屑使用,但知己知彼,为了克敌护身,却不可不
知,于是对秘笈中所述心法细加参研。一路读将下去,不由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世上原来竟有这种种害人的毒法,当真是匪夷所思,相较之下,张春九和那秃子用
闷药迷人,可说是毫不足道了。
读到第三日上,见秘笈所载武功已与自己过去所学全然不同,不但与华山派武
功无丝毫共通之处,而且从来不曾听师父说起过,那也并非仅是别有蹊径而已,直
是异想天开,往往与武学要旨背道而驰,却也自具克敌制胜之妙。他一艺通百艺通,
武学上既已有颇深造诣,再学旁门自是一点即会。秘笈中所载武功奇想怪着,纷至
叠来,一学之下,再也不能自休,当下不由自主的照着秘笈一路练将下去。练到二
十余日后却遇上了难关,秘笈中要法关窍,记载详明,但根基所在的姿势却无图形,
诀要甚是简略,不知招式,只得略过不练。再翻下去是一套“金蛇剑法”,心想:
此剑法以“金蛇”为名,金蛇郎君定是十分重视,必有独到之处。照式练去,初时
还不觉甚么,到后来转折起伏,刺打劈削之间,甚是不顾,有些招式更是绝无用处,
连试几次总感不对,突然想起,金蛇郎君埋骨的洞中壁上有许多图形,莫非与此有
关?一想到这事,再也忍耐不住,招了哑巴,带了绳索火把,又去洞中。这时他身
材已经高大,幸而当年曾将洞口拆大,于是钻进洞内,举起火把往壁上照去,对图
形一加琢磨,果是秘笈中要诀的图解。他心下大喜,照图试练,暗暗默记,花了几
个时辰,将图形尽数记熟了,在金蛇郎君墓前又拜了两拜,谢他遗书教授武功。正
要走出,一瞥间见到洞壁上的那个剑柄,当日年幼力弱,未能拔出,此时紧紧握住
剑柄,潜运内力,嗤的一声响,拔了出来,剑柄下果然连有剑身。
突然之间,全身凉飕飕地只感寒气逼人,只见那剑形状甚是奇特,与先前所见
的金蛇锥依稀相似,整柄剑就如是一条蛇盘曲而成,蛇尾勾成剑柄,蛇头则是剑尖,
蛇舌伸出分叉,是以剑尖竟有两叉。那剑金光灿烂,握在手中甚是沉重,看来竟是
黄金混和了其他五金所铸,剑身上一道血痕,发出碧油油的暗光,极是诡异。
观看良久,心中隐生惧意,寻思金蛇郎君武功如此高强,当年手持此剑横行江
湖,剑刃不知已饮了多少人血。这一道碧绿的血痕,不知是何人身上的鲜血所化?
是仁人义士,还是大奸大恶?又还是千百人的颈血所凝聚?
持剑微一舞动,登时明白了“金蛇剑法”的怪异之处,原来剑尖两叉既可攒刺,
亦可勾锁敌人兵刃,倒拖斜戳,皆可伤敌,比之寻常长剑增添了不少用法,先前觉
得“金蛇剑法”中颇多招式甚不可解,原来用在这柄特异的金蛇剑上,尽成厉害招
术。舞到酣处,无意中一剑削向洞壁,一块岩石应手而落,这金蛇剑竟是锋锐绝伦。
他又惊又喜,转念又想:“金蛇郎君并未留言赠我此剑,我见此宝剑,便欲据为己
有,未免贪心,还是让它在此伴着旧主吧。”提起剑来,奋力向石壁上插了下去。
这一插使尽了全力,剑虽锋锐,但剑身终究尚有尺许露在石外,未能及柄而止。剑
刃微微摇晃,剑上碧绿的血痕映着火光,似一条活蛇不住扭动身子,拚命想钻入石
壁。再看石壁上那“重宝秘术,付与有缘,入我门来,遇祸莫怨”那十六个字,不
由得怔怔的出了神,心想这位金蛇前辈不知相貌如何?不知生平做过多少惊世骇俗
的奇事?到头来又何以会死在这山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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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金蛇剑这么一插,自知此时修为,比之这位怪侠尚颇有不及,对《金蛇秘笈》
中所载的武功,更增向往,而不知不觉间,心中对这位怪侠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出得洞来,又花了二十多天功夫,将秘笈中所录的武功尽数学会了,其中发金蛇锥
的手法尤为奇妙,与木桑道人的暗器心法可说各有千秋。读到最后三页,只见密密
麻麻的写满了口诀,参照前面所载,有些地方变化精奥,颇增妙悟,但一大半却全
不可解。埋头细读这三页口诀,苦思了两天,总觉其中矛盾百出,必定另有关键,
但把一本秘笈翻来覆去的细看,所有功诀法门实已全部熟读领会,更无遗漏。他重
入山洞,细看壁上图形,仍是难以索解。这天晚上,他因参究不出其中道理,在床
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安稳,只见窗外一轮明月射进室来,照得满地银光,忽想:
“我混元功早已练成,为了这部金蛇秘笈,却在山上多耽了两个月功夫,只怕师父
久等不至,为我担心。师父曾说金蛇郎君为人怪僻,他的书观之无益。我一时好奇
心起,学了书上武功,师父说不定会大不高兴。我又何必苦思焦虑,去探索这旁门
功夫中的不解之处?”
但他武学修为既到如此境界,见到高深的武功秘奥而竟不探索到底,实所难能,
心想:“眼不见为净,我一把火将它烧了便是。”主意已定,下炕来点亮油灯,拿
起秘笈放在灯上焚烧。但烧了良久,那书的封面只薰得一片乌黑,竟是不能着火。
他心中大奇,用力拉扯,那书居然纹丝不动。他此时混元功已成,双手具极强
内家劲力,这一扯力道非同小可,就是铁片也要拉长,不料想这书居然不损,情知
必有古怪,细加审视,原来封面是以乌金丝和不知甚么细线织成,共有两层。他拿
小刀割断钉书的丝线,拆下封面,再把秘笈在火上焚烧,这一下登时火光熊熊,把
金蛇郎君平生绝学烧成了灰烬。再看那书封面,夹层之中似乎另有别物,细心挑开
两层之间连系的金丝,果然中间藏有两张纸笺。
一张纸上写着:“重宝之图”四字,旁边画了一幅地图,又有许多记号。图后
写着两行字:“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石梁,寻访女子温仪,赠以黄金十万两。”
心想:“这话口气好大!”只见笺末又有两行小字:“此时纵聚天下珍宝,亦焉得
以易半日聚首?重财宝而轻别离,愚之极矣,悔甚恨甚!”凝思半晌,不明其意。
另一张纸笺上写的,却密密的都是武功诀要,与秘笈中不解之处一加参照,登时豁
然贯通,果然妙用无穷。他眼望天上明月,《金蛇秘笈》中种种武功秘奥,有如一
道澄澈的小溪,缓缓在心中流过,清可见底,更先半分渣滓,直到红日满窗,这才
醒觉。只是这些武功似乎过份繁复,花巧太多,想来那是金蛇郎君的天性使然,喜
在平易处弄得峰回路转,使人眼花撩乱。经此一晚苦思,不但通解了金蛇郎君的遗
法,而对师父及木桑道人所授诸般上乘武功,也有更深一层体会。他望着两页白笺,
一堆灰烬,呆呆出神,暗叹金蛇郎君工于心计,一至于斯,故意在秘笈中留下令人
不解之处,诱使得到秘笈之人刻意探索,终于找到藏宝地图。如果秘笈落入庸人之
手,不去钻研武功的精微,那么多半也不会发现地图。他把两张纸笺仍然夹在两片
封面之间,再去山洞取出金蛇剑来,练熟了剑法,才将金蛇剑插还原处。又过两日,
袁承志收拾行装,与哑巴告别。他在山上住了十年,忽然离去,心下难过。大威与
小乖颇通灵性,拉住了吱吱乱叫,不放他走。袁承志更是难分难舍。哑巴带了两头
猩猩直送到山下,这才洒泪而别。
袁承志艺成下山,所闻所见,俱觉新奇,只见一路行来,见百姓人人衣服褴褛,
饿得面黄饥瘦。行出百余里后,见数十名百姓在山间挖掘树根而食。他身边有些师
父留下的银两,却也无处可买食物,只得施展武功,捕捉鸟兽为食。又行数十里,
只见倒毙的饥民不绝于途,甚感凄恻。行了数日,将到山西境内,竟见饥民在煮了
饿死的死尸来吃,他不敢多看,疾行而过。
这一日来到一处市镇,只见饥民大集,齐声高唱,唱的是:“吃他娘,穿他娘,
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朝求升,幕求合,近来贫汉难求活。早早
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家都欢悦。”一名军官带了十多名兵卒,大声吆喝:“你们唱
这种造反的歌儿,不怕杀头吗?”挥动鞭子,向众百姓乱打。众饥民叫道:“闯王
不来,大家都是饿死,我们正是要造反!”一拥而上,抓住了官兵,有的打,有的
咬,登时将十多名官兵活活打死了。袁承志见了这等情景,心想:“无怪闯王声势
日盛。百姓饥不得食,也只好杀官造反了。”向一名饥民问道:“这位大哥,可知
闯王是在哪里,我想前去相投。”那饥民说道:“听说闯王大军眼下在襄陵、闻喜
一带,不久就要过来。我们大伙也正要去投军呢。”袁承志又问:“刚才听得大家
唱的歌儿甚好,此外还有没有?”那饥民道:“还有好多呢。那都是闯王部下的李
公子所作。”于是又唱了几首,歌意都是劝人杀官造反,迎接闯王。袁承志沿途打
听,在黄河边上遇到了小部闯军。带兵的首领听说是来找闯王的,不敢怠慢,忙派
人陪他到李自成军中。闯王听得是神剑仙猿穆人清的弟子到来,虽在军务倥偬之际,
仍然亲自接见。袁承志见他气度威猛,神色和蔼,甚是敬佩。闯王说他师父去了江
南,想是穆人清在言语中对自己这爱徒颇为奖许,是以闯王对他甚加器重,言下颇
有招揽之意。袁承志听得师父不在,登时忽忽不乐,再问起崔秋山,则是和穆人清
同到江南苏杭一带筹措军饷去了。袁承志说要去寻师,禀明师父之后,再来效力。
闯王也不勉强,命制将军李岩接待,又送了五十两银子作路费。袁承志谢过受了。
那李岩虽是闯军中带兵的将官,但身穿书生服色,谈吐儒雅。原来他是前兵部尚书
李精白之子,本是举人,因赈济灾民,得罪了县官和富室,被诬陷入狱。有一位女
侠仰慕他为人,率领灾民攻破牢狱,救了他出来。那女侠爱穿红衣,众人叫她为红
娘子。李岩实逼处此,已非造反不可,便和红娘子结成夫妇,投入闯王军中,献议
均田免赋,善待百姓。闯王言听计从,极为重用。闯军本为饥民、叛卒所聚,造反
只不过为求一饱,原无大志,所到之处,不免劫掠,因之人心不附,东西流窜,时
胜时败,始终难成气候。自得李岩归附,李自成整顿军纪,严禁滥杀奸淫,登时军
势大振。李岩治军严整,又编了许多歌儿,令人教小儿传唱,四处流播。百姓正自
饥不得食,官府又来拷打逼粮,一听说“闯王来时不纳粮”,自是人人拥戴。因此
闯军未到,有些城池已不攻自破。李岩对袁崇焕向来敬仰,听说袁督师的公子到来,
相待尽礼,接入营中,请夫人红娘子出见。那红娘子英风爽朗,豪迈不让须眉。三
人言谈投机,当真是一见如故。袁承志除武功一门之外,见识甚浅。李岩和红娘子
跟他纵谈天下大势,袁承志当真茅塞顿开。在李岩营中留了三日,直至闯军要拔营
北上,这才依依作别。袁承志初出茅庐,对李岩的风仪为人,暗生模仿之心,过得
潼关,便去买了一套书生衣巾,学着也作书生打扮,径来江南寻访师父。江南地方
富庶,虽然官吏一般的贪污虐民,但众百姓尚堪温饱,比之秦晋饥民的苦况,却是
如在天堂了。这日来到赣东玉山,吃过饭后,到码头去搭船东行,见江边停了一艘
大船,相问之下,说是上饶一个富商包了到浙江金华去办货的,袁承志便求附载。
船老大贪着多得几个船钱,和包船的富商龙德邻商量。龙德邻见他是个儒生,也就
允了。船老大正要拔篙开航,忽然码头上匆匆奔来一个少年,叫道:“船老大,我
有急事要去衢州,请你行个方便,多搭我一人。”袁承志听这人声音清脆悦耳,抬
头看时,不禁一呆,心想:“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少年?”这人十八九岁年纪,穿一
件石青色长衫,头顶青巾上镶着块白玉,衣履精雅,背负包裹,皮色白腻,一张脸
白里透红,俊秀异常。龙德邻也见这少年服饰华贵,人才出众,心生好感,命船老
大放下跳板,把他接上船来。那青衫少年一踏上船,那船便微微一沉,袁承志心下
暗奇,瞧他身形瘦弱,不过百斤上下,但这船一沉之势,却似有两百多斤重物压上
一般,他背上包裹不大,怎会如此沉重?那少年上船之后,船就开了。
那青衫少年走进中舱,与龙德邻、袁承志见礼,自称姓温名青,因得知母亲病
重,是以赶着回去探望,他见了龙德邻不以为意,一双秀目,却不住向袁承志打量,
问道:“听袁兄口音,好似不是本地人?”袁承志道:“小弟原籍广东,从小在陕
西居住,江南还是生平第一次来。”温青问道:“袁兄去浙江有何贵干?”袁承志
道:“我是去探访一个朋友。”正说到这里,忽然两艘小船运橹如飞,从坐船两旁
抢了过去。温青眼睛盯着小船,直望着两船转了一个弯,被前面的山崖挡住,这才
不看。吃中饭时,龙德邻很是好客,邀请两人同吃。袁承志一餐要吃三人碗,鸡鱼
蔬菜都吃了不少,温青却只吃一碗,甚是秀气文雅。刚吃过饭,只听得水声响动,
又是两艘小船抢过船旁。一艘小船船头站着一名大汉,望着大船狠狠的瞪了几眼。
温青秀眉一竖,满脸怒色。袁承志心感奇怪:“他为甚么见了这两艘小船生气?”
温青似乎察觉到了,微微一笑,脸色登转柔和,接过船伙泡上来的一杯茶,啜了一
口,似嫌茶叶粗涩,皱了眉头,把茶杯放在桌上。到了傍晚,船在一个市镇边停泊
了。袁承志想上岸游览,龙德邻不肯离开货物,邀温青时,他嘴唇一扁,神态轻蔑,
说道:“这种荒野地方,有甚么可玩的?”似是讥他没见过世面。袁承志觉这少年
骄气迫人,却也不以为忤。他见江南山温水软,景色秀丽,与华山的雄奇险峻全然
不同,一路上从不肯错过了游览的机缘,当下上岸四下闲逛,喝了几杯酒,买了几
斤枇杷回船,想请龙德邻和温青吃时,见两人都已睡了,便也解衣就寝。睡到中夜,
睡梦中忽听远处隐隐有唿哨之声,袁承志登时醒转,想起师父所说江湖上的种种变
故情状,料知有事,悄悄在被中穿了衣服。不久橹声急响,下游有船上来。只见温
青突然坐起,原来他并未脱衣,又见他从被窝中取出一柄精光耀眼的长剑,跃到船
头。袁承志一惊,心想:“莫非他是水盗派来卧底的,要打劫这姓龙的商人?这事
教我遇上了,可不能不管。”穆人清离山之时,曾说世间方乱,道路不靖,带着长
剑惹眼,不免多生事端,因此他遵师父之嘱,随身只带了一柄匕首,那柄平日习练
剑法的长剑留在华山,当下一摸身边匕首,坐起身来。只听得对面小船摇近,船头
上一个粗暴的声音喝道:“姓温的,你讲不讲江湖义气?”温青叱道:“讲又怎样,
不讲又怎样?”那人叫道:“我们辛辛苦苦的从九江一路跟踪下来,你倒好,半路
里杀出来吃横梁子!”
这时龙德邻也已惊醒,探头张望,见四艘小船上火把点得晃亮,船头上站满了
人,个个手执兵刃,登时吓得不住发抖。袁承志已听出其间过节,安慰他道:“莫
怕,没你的事!”龙德邻道:“他……他们不是来抢我货物……货物的强人么?”
温青喝道:“天下的财天下人发得,难道这金子是你的?”那人道:“快把两千两
金子拿出来,大家平分了。咱们双方各得一千两,就算便宜你。”温青叫道:“呸,
你想么?”小船上两名大汉怒道:“沙大哥,何必跟这横蛮的东西多费口舌!他不
要一千两金子,那么一个子儿也不给他。”手执兵刃,向大船上纵来。龙德邻听他
们喝骂,本已全身发抖,这时见小船上两人跳将过来,更是魂飞魄散,大叫道:
“袁……袁相公,强人……强人来打劫……打劫啦。”袁承志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低声道:“别怕。”只见温青身子一偏,左足飞起,扑通一声,左边一人踢下了江
去,跟着右手长剑斩落。来人举刀一挡,哪知他长剑忽地斜转,避过了刀锋,顺势
削落,只听得喀擦一声响,那人连肩带刀,都被削了下来,跌在船头,晕死了过去。
温青冷笑一声,叫道:“沙老大,别让这些脓包来现世啦。”对面那大汉哼了一声,
道:“去抬老李回来。”小船上两人空手纵将过来,温青只是冷笑,并不理会,让
两人将右膀被削之人抬了回去,不久跌在江中那人也湿淋淋的爬上小船。沙老大叫
道:“我们龙游帮和你石梁派素来河水不犯井水。我们当家的冲着你五祖面子,不
来跟你为难,可别当我们是好惹的。”袁承志听他提到石梁派,心中一凛:“那天
到华山来的张春九,不是自称石梁派么?”
温青道:“你别向我卖好,打不过,想软求么?”沙老大怒道:“你到底按不
按江湖上的规矩办事?”温青冷笑道:“我爱怎样就怎样,偏有这许多废话?”沙
老大道:“咱们话说在先,我们龙游帮已尽到了礼数,跟你好说好话,只盼双方不
伤了和气。你五祖可不能再说我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袁承志听他口气,似乎
对温青的一个甚么五祖很是忌惮。温青笑道:“凭你这点玩艺儿,就能欺得了我么?”
袁承志听双方越说越僵,知道定要动手,从两边言语中听来,似是龙游帮想劫一批
黄金,却给温青中间杀出来挟手夺了去,龙游帮不服气,赶上来要分一半赃。温青
上船时身子如此沉重,想来包裹中就藏着这二千两黄金了。心想两边都非正人,自
己装作不会武功,只袖手旁观便是。沙老大大声呼喝,手握一柄泼风大环刀,跃上
船来,十多名大汉跟着纷纷跃过,站在他身后。沙老大一抱拳,说道:“你石梁派
武功号称独步江南,今日姓沙的领教阁下高招!”温青哼了一声道:“是你一人和
我打呢,还是你们大伙儿齐上?”沙老大怒道:“你也太瞧不起人啦!你船上还有
甚么朋友请他出来作个见证,别让江湖上朋友说姓沙的不要脸。”他掉头对着舱口,
说道:“叫舱里的朋友出来吧!”两名大汉走进舱去,对袁承志和龙德邻道:“我
们大哥要你们出去。”龙德邻全身发抖,不敢作声。袁承志道:“他们要打架,只
不过叫咱们作个见证,没甚么要紧。出去吧。”拉着他手,走上船头。温青似乎等
得不耐烦了,不让沙老大再交待甚么场面话,冷笑道:“你定要出丑,可莫怪我手
辣,进招。”刷刷两剑,分刺对方左肩右膀。沙老大身材魁梧,身法却颇为灵动,
泼风刀一招“铁牛顶颈”,反转刀背,向温青砸来,这一招既避来剑,又攻敌人,
可是手下留情,只以刀背砸打。温青叱道:“有甚么本事,一古脑儿的都抖出来吧,
我可不领你情。”口中说着,手上长剑连攻数招。
沙老大微一疏神,嗤的一声,肩头衣服被刺破了一片,肩头也割伤了一道口子,
他叽哩咕噜的骂了几句,一柄泼风刀施展开来,狠砍狠杀,招招狠毒。温青剑走轻
灵,盘旋来去,长剑青光闪烁,已把对方全身裹住。
袁承志看两人拆了数招,已知温青武功远在沙老大之上。沙老大刀沉力劲,看
来倒是十分威猛,但刀法失之呆滞。温青以巧降力,时候稍长,沙老大额头见汗,
呼吸渐粗,身法已不如初战时的矫捷。刀光剑彩中只听得温青一声呼叱,沙老大腿
上中剑。他脸色大变,纵出三步,右手一扬,三枚透骨钉打了过来。温青扬剑打飞
两枚,另一枚侧身避过。他打飞的两枚透骨钉中,有一枚突向袁承志当胸飞去。
温青惊呼一声,心想这一次要错伤旁人。哪知袁承志伸出左手,只用两根手指,
便轻轻巧巧的将那枚透骨钉拈住了。沙老大带来的大汉中多人手执火把,将船头照
得明晃晃地有如白昼,温青瞧得清楚,不禁一怔:“这手功夫可俊得很哪!原来他
武功着实了得。”沙老大见温青注视着袁承志,面露惊愕之色,乘他不备,又是三
枚透骨钉射了过去。
袁承志急叫:“温兄,留神!”
温青急忙转过头来,只见三枚透骨钉距身已不过三尺,若不是得他及时呼叫,
至多躲得过一枚,下面两枚却万万躲避不开,急忙侧头让过了一枚,挥剑击飞了另
外两枚,转身向袁承志点头示谢,挺起长剑,向沙老大直刺过去。沙老大一击不中,
早已有备,提起泼风刀一轮猛砍。温青恨他歹毒,出手尽是杀着。拆了数招,沙老
大右膀中剑,呛啷啷一响,泼风刀跌落船板。温青抢上一步,挥剑将他右腿砍下。
沙老大长声惨叫,晕了过去,他手下众人大惊,拥上相救。温青掌劈剑刺,登时打
死了七八人。
袁承志看着不忍,说道:“温大哥,饶了他们吧!”温青毫不理会,继续刺杀,
又伤了两人。余人见他凶悍,纷纷跳江逃命。温青顺手一剑,割下沙老大的首级,
跟着两脚,把他首级和尸身都踢入江中。
袁承志心下不快,暗想你既已得胜,何必如此心狠手辣,转头看龙德邻时,他
早已吓得全身瘫软,动弹不得。跳入江中的龙游帮众纷纷爬上小船,摇动船橹,如
飞般向下游逃去。袁承志道:“他们要抢你财物,既没抢去,也就罢了,何苦多伤
性命?”温青白了他一眼,道:“你没见他刚才的卑鄙恶毒么?要是我落入他手里,
只怕还有更惨的呢。你别以为救了我一次,就可随便教训人家,我才不理呢。”袁
承志默然不语,心想这人实在不通情理。温青拭干剑上血迹,还剑入鞘,向袁承志
一揖,忽然甜甜的一笑,说道:“袁大哥,适才幸得你出声示警,叫我避开暗器,
谢谢你啦。”袁承志脸上一红,还了一揖,心下发窘,无言可答,只觉这美少年有
礼时温若处子,凶恶时狠如狼虎,不知到底是甚么性子。温青叫船夫出来,吩咐洗
净船头血迹,立即开船。船夫见了刚才的狠斗,哪敢违抗,提水洗了船板,拔锚扬
帆,连夜开船。温青又叫船夫取出龙德邻的酒菜,喧宾夺主,自与袁承志在船头赏
月。他绝口不提刚才恶斗,也不谈论武功,喝了几杯酒,说道:“明月几时有,把
酒问青天。哼,青天只怕也管他不着呢。明月几时爱出来,便出来,不爱出来便不
出来。袁大哥,你说是不是?”袁承志听他忽然掉文,只得随口嗯了一声。他小时
跟应松念了几年书,自从跟穆人清学武后,虽然晚间偶然翻阅一下书籍,但不当它
正经功课,是以文字上甚是有限。温青道:“袁兄,月白风高,如此良夜,咱们来
联句,好不好?”袁承志道:“联句?甚么叫联句?我可不会。”温青一笑不答,
替袁承志斟了杯酒。忽见前面江上一叶小舟破浪而来,虽是逆水,但驶得甚快。温
青脸色一变,冷笑数声,只管喝酒。座船顺风顺水,冲向下游,转眼间两船驶近。
温青掷下酒杯,突然飞身跃起,双脚在船篷上点了几点,落在后梢,从船老大手里
抢过舵来,只一扳,座船船头向左偏斜,对准了小船直撞过去。小船忙要避让,哪
里还来得及,只听一声巨响,两船已然相撞。袁承志叫得一声:“啊哟!”已见小
船上跃起三个人影,先后落在大船船头,身手均颇迅捷。这时小船一侧,翻了过去,
船底向天。袁承志老远看出小船上原有五人,除这三人外,尚有两人,一个掌舵,
一个打桨。这两人不及跃起,都落入水中,只叫得一声“救命”便沉落江底。这一
带江面水急礁多,就算熟识水性,黑夜中跌入江心也是凶多吉少。袁承志暗骂温青
歹毒,无端端的又去伤人,等两人从水中冒上,当即伸手扯断帆索,咬在口中,双
足在船舷上一撑,飞身落向江中,一手一个,抓住落水的两人头发,借着牙齿咬住
帆索之力,在江面打了个圈子,提着两人回到座船,这一下既使上了“混元功”内
劲,又用了木桑所授的轻身功夫。只听四人齐声喝采。一是温青,他已从船梢跃回
船头,另外三个则是从小船跳上来的。
袁承志放下两人,月光下看那三人时,见一个是五十多岁的枯瘦老者,留了疏
疏的胡子,一个是中年大汉,身材粗壮,另一个则是三十岁左右的妇人。
那老者阴恻恻一笑,说道:“这位老弟好俊身手,请教尊姓大名,师承是哪一
位?”
袁承志抱拳说道:“晚生姓袁,因见这两位落水,怕有危险,这才拉了起来,
并非胆敢在前辈面前卖弄粗浅功夫,请勿见怪。”那老者见他十分谦恭,颇出意料
之外,只道他是怕了自己,冷笑一声,对温青道:“怪不得你这娃儿越来越大胆啦,
原来有了这么硬的一个帮手。他是你的相好么?”温青登时满脸通红,怒喝:“我
尊称你一声长辈,你说话给我放尊重些!”袁承志心想:“看这些人神气,全都不
是正人,我可莫卷入是非漩涡之中。”于是朗声说道:“在下与这位温兄也是萍水
相逢,谈不上甚么交情。我奉劝各位,有事好好商量,不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那老者还未接口,温青狠狠瞪了袁承志一眼,怒道:“你要是害怕,那就上岸
走你的吧!”袁承志心想:“这个人可当真蛮不讲理。”当下默然不语。
那老者听了袁承志口气,知他不是温青帮手,喜道:“袁朋友既跟这姓温的没
有瓜葛,那好极啦,等我们事了之后,我再和袁朋友详谈,咱们很可以交交。”言
下颇有结纳之意。袁承志不便回答,作了一揖,退在温青身后。
那老者对温青道:“你小小年纪,做事这等心狠手辣。沙老大打不过你,你赶
了他走,也就罢了,干么要伤他性命?”温青道:“我只一个人,你们这许多大汉
子一拥而上,我不狠一些成么?还说人家呢?也不怕旁人笑你们大欺小,多欺少。
有本事哪,就把人家的金子给拾下来。等我捡了,又是阴魂不散的追着来要,想吃
现成么?也不知道要不要脸呢?”他语音清脆,咭咭呱呱的一顿抢白,那老者给他
说得哑口无言。那妇人突然双眉竖起,骂道:“你这小娃儿,你温家大人把你宠得
越来越没规矩啦。我要问问你爷爷去,是谁教你这般目无尊长?”温青道:“尊长
也要有尊长的样儿,想摆摆空架子,来捡便宜,那可不成。”
那老者大怒,右手噗的一掌,击在船头桌上,桌面登时碎裂。温青道:“荣老
爷子的功夫如何,我早就知道,左右也不过这点玩艺儿,又何必在小辈面前卖弄?
你要显功夫,去显给我爷爷们看。”那老者道:“你别抬出你那几个爷爷来压人。
你爷爷便怎样?他们真有本事,也不会让女儿给人糟蹋,也不会有你这小杂种来现
世啦!”温青惨然变色,伸手握住了剑柄,一只白玉般的手不住抖动,显是气恼已
极。那大汉和妇人却大笑起来。袁承志见温青脸颊上流下两道清泪,心中老大不忍,
暗道:“他行事比我老练得多,怎么给人一激就哭了起来?这老头儿跟人吵嘴,怎
地又去骂人家的父母?年纪一大把,却不分说道理,乱七八糟的,尽说些难听话来
损人。”他本来决意两不相助,但眼见温青被人欺侮,却动了锄强扶弱之念。那老
者阴森森的道:“哭有甚么用?快把金子拿出来。我们自己也不贪,金子要拿去给
沙老大的寡妇。再说,这位袁朋友也该分上一份。”袁承志忙摇手道:“我不要!”
温青气得身子发颤,哭道:“我偏偏不给。”那大汉哼了一声,见大船虽已收帆,
但仍顺水下流,举起船头的大铁锚,在空中舞了一个圈,向岸上掷去。那铁锚连上
铁链,不下两百多斤,他掷得这么远,力气确然非同小可。铁锚一落在岸上,大船
登时停了。那大汉叫道:“你到底拿不拿出来?”温青举起左袖,拭干了泪水,说
道:“好,我拿给你们。”奔进船舱,过了一会,双手捧着一个包裹出来,看模样
甚是沉重。那大汉正要伸手去接,温青喝道:“呸,有这么容易!”手上使劲,那
包裹直飞出去,扑通一声大响、落入江心,叫道:“你们有种就把我杀了,要想得
金子吗?别妄想啦!”那大汉气得哇哇大叫,拔刀向他砍来。
温青一掷出包裹,早已拨剑在手,刷刷两剑,还刺大汉。那老者叫道:“住手!”
大汉回架来剑,跃开两步。那老者向温青侧目斜视,冷笑道:“果然龙生龙,凤生
凤,乌龟原是王八种。有这样的老子,就生这样的小畜生。今日再让你这小辈在老
夫面前放肆,我就不姓荣啦。”也不见他身子晃动,突然拔了起来,落在温青面前。
温青挺剑刺去,那老者空手进招,运掌成风,攻势凌厉之极。温青虽有长剑在手,
却被他逼得连连倒退。拆得十多招,温青右腕忽被他手指点中,长剑当啷落地。那
老者脚尖一挑,把剑踢了起来,左手握住剑柄,右手搭定剑尖,双手里弯,拍的一
声,剑身登时折断。温青吃了一惊。老者喝道:“今日不在你身上留个记号,只怕
你日后忘了老夫的厉害!”手持断剑,向他脸上划去。温青惊呼闪避,老者步步进
逼,毫不放松,左手递出,剑尖青光闪烁,眼见便要划到温青脸上。
袁承志心想:“再不出手,他脸上非受重伤不可。”从囊中掏出一枚铜钱,向
老者手中断剑上投去。
当的一声,老者只感手上一震,一枚暗器打在断剑之上,撞击之下,虎口一痛,
断剑竟自脱手。温青本已吓得面色大变,这时喜极而呼,纵到袁承志身后,拉着他
的手臂,似乎求他保护。那老者姓荣名彩,是龙游帮的帮主,在浙南一带,除了石
梁派五祖、吕七先生等寥寥数人,武功数他为高。他十指练就大力魔爪功,比寻常
刀剑还更厉害。哪知竟被对方一枚小小暗器将手中兵刃打落,真是生平未遇之奇耻
大辱,登时面红过耳,却又不禁暗暗心惊:“这小伙子的手劲怎地如此了得?”那
大汉和妇人也已看出袁承志武功惊人,心想反正金子已给丢入江中,今日有这硬手
在这里,无论如何占不到便宜了,不如交待几句场面话,就此退走。那妇人叫道:
“老爷子,咱们走吧,冲着这位袁朋友,今日就饶了这娃儿。”温青叫道:“见人
家本领好,就想走啦,你们龙游帮就会欺软怕硬,羞也不羞?”袁承志眉头一皱,
心想这人刚脱大难,随即如此尖酸刻薄,不给人留丝毫余地。那妇人给他说得神情
狼狈,动武又不是,不理又不是,满脸怒容。荣彩也感难以下台,强笑道:“这位
老弟功夫真俊,今日相逢,也是有缘,咱俩来玩一趟拳脚如何?”他在大力鹰爪手
上下过二十余年苦功,颇具自信,心想你这小子暗器功夫虽好,在拳脚上却决不能
输了给你。
袁承志寻思:“如和这老者一动手,就算是助定了温青。这少年心胸狭隘,刁
钻狡猾,为了一些金子便胡乱杀人。决不能是益友。何必为他而无谓与人结怨。”
于是拱手说道:“晚辈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一点微末小技,如何敢在老前辈
面前献丑?”荣彩微微一笑。心想:“这少年倒很会做人。”他乘此收篷,说道:
“袁朋友太客气了!”狠狠瞪了温青一眼,说道:“终有一天,教你这娃儿知道老
夫的厉害。”转头对那大汉与妇人道:“咱们走吧。”温青道:“你有多大厉害,
我早就知道啦。见到人家功夫好,就是不敢动手,巴不得想早早扯呼,赶回家去,
先服几包定惊散,再把头钻在被窝里发抖。”他嘴上丝毫不肯让人,立意要挑拨他
与袁承志过招。他看出袁承志武功高强,荣彩不是敌手。这一来不但荣彩尴尬万分,
连袁承志也自发恼。荣彩怒道:“这位袁朋友年纪虽轻,可是很讲交情,来来来,
咱们来玩一手,别让无知小辈说我没胆子。”袁承志道:“老前辈何必和他一般见
识,他是说玩话。”荣彩道:“你放心,我决不和你当真。”温青冷冷的道:“还
说不怕呢,没动手,先套交情,赶快还是别过招的好。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
样,哼,哼,这算甚么?我可说不上来啦。荣老爷子,你既怕得很了,何不请这位
袁相公回去,请他来当龙游帮的帮主呢?”荣彩怒气冲天,挥拳劈面向袁承志削去,
掌缘将近他面门,倏地收回,叫道:“袁朋友,来来来,我请教请教你的高明招术。”
到了这地步,袁承志已不能不出手,只得纵到船头中间,说道:“老前辈掌下留情。”
荣彩道:“好说,好说。你进招吧,大家初次见面。无冤无仇,点到即止便是。”
温青道:“是啊,袁兄,他在讨饶呢,苦苦哀求你别打痛了他的老骨头。”荣彩呸
的一声,一口浓痰向温青吐了过去。温青嘻嘻一笑,侧身避过。袁承志知道若再谦
逊,那就是瞧人不起,展开五行拳,发拳当胸打去。荣彩和旁观三人本来都以为他
武功有独到之秘,哪知使出来的竟是武林中最寻常不过的五行拳。敌对三人登时意
存轻视,温青脸上不自禁露出失望的神色。
荣彩心中暗喜,双拳如风,连抢三下攻势,满拟自己的大力魔爪手江南独步,
三四招之间就可破去对方五行拳,那知袁承志轻描淡写的一一化解。再拆数招,荣
彩暗暗吃惊,原来对方所使虽是极寻常的拳术,但每一招均是含劲不吐,意在拳先,
举手抬足之间隐含极浑厚的内力。五行拳本以猛攻为主,但他全不抢攻,只是展开
架式,使荣彩双手欺不近身。荣彩心中焦躁,心想他明明是在让着自己,如被温青
一说穿,老脸可挂不住了,蓦地拳招一变,改掌为抓,双手手指尽是抓向对方要害,
一招一式,越来越快。
袁承志心想:“此人魔爪功练到此地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得给他留下颜面,
如不让他一招,温青免不得还要说嘴。”他自艺成下山,此刻是初次与人动手过招,
决意遵照师父叮嘱,容让为先,眼见荣彩右手向自己肩头抓来,故意并不退避。荣
彩大喜,心中倒并不想伤他,只拟将他衣服撕破一块,就算赢了一招,哪知一抓到
他的肩头,突觉他肌肉滑溜异常,竟像水中抓到一尾大鱼那样,一下子就被他滑了
开去,正自一惊,袁承志已跳开两步,说道:“我输了!”荣彩拱手道:“承让,
承让!”温青道:“他是真的让你,你自知之明倒还有的,知道了就好啦!”荣彩
脸一板,正待发作,忽见岸上火光闪动,数十人手执兵刃火把,快步奔来。当先一
人叫道:“荣老爷子,已把那小子抓到了吧?咱们把这小子剐了,给沙老大报仇!”
温青见对方大队拥到,虽然胆大妄为,心中也不禁惴惴。荣彩叫道:“刘家兄弟,
你们两人过来!”岸上两人应声走到岸边,见大船离岸甚远,扑通两声跳入江内,
迅速游到船边,水性极是了得,单手在船舷上一搭,扑地跳了上来。荣彩道:“那
包货色给这小子丢到江心去啦,你哥儿俩去捡起来!”说着向江心一指。刘氏兄弟
跃落江中,潜入水内。温青一扯袁承志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快救救我吧,
他们要杀我呢!”袁承志回过头来,月光下见他容色愁苦,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气,
便点了点头。温青拉住他的手道:“他们人多势众。你想法子斩断铁链,咱们开船
逃走。”袁承志还未答应,只觉温青的手又软又腻,柔若无骨,甚感诧异:“这人
的手掌像棉花一样,当真希奇。”这时荣彩已留意到两人在窃窃私议,回头望来。
温青把袁承志的手捏了一把,突然猛力举起船头桌子,向荣彩等三人推去。那大汉
与妇人正全神望着刘氏兄弟潜水取金,出其不意,背上被桌子一撞,惊叫一声,一
齐掉下水去。荣彩纵身跃起,伸掌抓出,五指嵌入桌面,用力一拉一掀,格格两声,
温青握着的桌脚已然折断。荣彩知道那大汉与妇人不会水性,这时江流正急,刘氏
兄弟相距甚远,不及过来救援,忙把桌子抛入江中,让二人攀住了不致沉下,随即
双拳呼呼两招,向温青劈面打来。温青提了两条桌腿,护住面门,急叫:“快!你。”
袁承志提起铁链,“混元功”内劲到处,一提一拉,那只大铁锚呼的一声,离岸向
船头飞来。荣彩和温青大惊,忙向两侧跃开,回头看袁承志时,但见他手中托住铁
锚,缓缓放在船头。铁锚一起,大船登时向下游流去,与岸上众人慢慢远离。荣彩
见他如此功力,料知若再逗留,决计讨不了好去,双足一顿,提气向岸上跃去。袁
承志看他的身法,知他跃不上岸,提起一块船板,向江边掷去。荣彩下落时见足底
茫茫一片水光,正自惊惶,突见船板飞到,恰好落在脚下水面之上,当真大喜过望,
左脚在船板上一借力。跃上了岸,暗暗感激他的好意,又不禁佩服他的功力,自己
人先跃出,他飞掷船板,居然能及时赶到。温青哼了一声,道:“不分青红皂白,
便是爱做滥好人!到底你是帮我呢,还是帮这老头儿?让他在水里浸一下,喝几口
江水不好吗?又不会淹死人。”
袁承志知道这人古怪,不愿再理,心想这种人以少加招惹为妙,自己救了他性
命,他非但毫不感恩,反而如此无礼数说,当下也不接口,回到舱里睡了。
次日下午船到衢州,袁承志谢了龙德邻,取出五钱银子给船老大。龙德邻定要
代付,袁承志推辞不得,只得又作揖相谢。温青对龙德邻道:“我知你不肯替我给
船钱,哼,你就是要给,我也不要你的。”从包裹中取出一只十两重的银元宝来,
掷给船老大,道:“给你。”船老大见这么大一只元宝,吓得呆了,说道:“我找
不出。”温青道:“谁要你找?都给你。”船老大不敢相信,说道:“不用这许多。”
温青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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