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 1 回 燔松炙虎 巧计戏凶僧 绝顶飞身 凌空挥铁掌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第一回 燔松炙虎 巧计戏凶僧 绝顶飞身 凌空挥铁掌 前文陶元曜、蒲漪、娄公明、寇公遐、李镇川、马玄子诸老,以及由金华北山 得信赶来的诸平、叶神翁、王鹿子、司空晓星等先后二十来位老前辈,在黄山始信、 天都两峰,与一班凶憎、恶道相持恶斗了三日。黑摩勒、江明、童兴同了玄莹大师 的门人玄玉、清缘,同往铁船头山峡之内,除了三条最恶毒的虫蛇和猛禽犬骛,也 随后赶来。 申林早奉师命在鳌鱼口接应,一见五人赶到,忙即唤住。由口旁山洞秘径中引 了进去。先到始信峰下洞,再往峰顶拜见各位师长,随在洞中住下,每日同出观战。 众男女小侠初次见到这大场面,又见自己这面连占上风,全都兴高采烈,得意非常。 众中只有江明一人心中有事,只管双方打得热闹火炽,一心惦记杀害父母全家 的仇人,暗忖:前在山中,只当仇人是独叟吴尚,后来随师下山,才知另有其人。 亲姊姊是江小妹,不是兰珍。无如百计千方向人打听,全都不肯吐露只字。后听姊 姊说起,有一皮衣被一姓唐的借去,乃是吕师伯经手转借,请黑哥哥代为探询。母 亲、姊姊均是女中英侠,目前往在虞舜民家中,衣食无忧,一件皮衣何值如此重视、 此中必有原因。方想追问,不料姊姊言词闪烁,又向黑哥哥示意,疑点甚多。无如 大家守口如瓶,略微探询,各位师长定必正色告诫,连黑哥哥那么豪爽的人,彼此 又是骨肉至交,均不肯说一句,可知事关重大。好容易来路途中听童师弟露出一点 口风(事详《云海争奇记》),未等探询,又被黑哥哥示意阻住,一句也问不出来, 实在气闷死人!听童兴的口气,此事必知几分,至不济,那兵书峡隐居的老少三人 来历姓名也必知道,只要姓唐,又是借我母亲皮衣的人,将其寻到,便能问出真情。 兴弟年轻口直,胸无城府,又最爱友,何不背人向其打听,再不肯说,好在师父现 已许我随意在外走动,往来黄山、永康两地。凑巧黑哥哥和七指神偷葛鹰订有约会, 十日之内便须赶往自雁峰何家相见,一同回去,连来路途中已耽搁了好几天,至多 还有三日便须起身,到时假作同归见母,中途设词分手,赶往兵书峡,好歹也寻到 那姓唐的,问出一点底细再打主意。这日心正盘算,恰巧敌我双方隔峰相持,不曾 出手。 黑摩勒因与葛鹰有约,暗忖:我刚拜师不久,又拜娄师,到日不归,葛师难免 多心。这班前辈异人,平日得见一面都难,好容易都聚在此,单是观战开眼,有什 用处?何不乘此有限数日良机,向娄师和诸老前辈请教,学得一点是一点。于是每 遇诸老无事时,便即恭请教诲。娄公明本来对他期爱,又看出他紧记前师之约,日 期有限,求学心切,越发看重,每请必允。别位老辈也都奖赞,再一随时指教,短 短三数日中,黑摩勒着实得了不少进益,这时刚被娄公明与司空晓星唤去,不在峰 顶。 童兴正和清缘一起,同坐松林石上,向对峰眺望说笑。江明不禁勾动前念,忙 赶过去,故作不经意之状笑道,“兴弟,怎么只你和小师姊一起,他们人呢?”童 兴笑答:“黑哥哥寻娄师伯求教去了。申师兄本和我一起,后被大师姊来唤去,说 陶师伯有话吩咐,一同去了。我本和苍猿师兄同立峰前洞口,小师姊说敌我双方日 内不会动手,看厌无聊,约来此间打听一人,本想少时间完了话,请你来谈呢。” 江明便问打听何人。童兴闻言,方一迟疑,清缘已笑说道:“其实说也无妨, 就是令姊。我和师姊早想见她一面。方才已听童师弟说了。”江明心又一动,故意 笑答:“家姊现住永康虞家,二位师姊如愿光临,归时正好同路,有什事情见教么?” 清缘笑道:“我师姊也是受人之托,想见伯母、令姊问几句话。先因不知住址,后 往富春江边寻访,又值迁居,不知何往,已然回复人家。为了那人日前曾往金华北 山去过一次,并还受伤回来,不曾上场,也许他兄妹已知令姊住处。我们归途须往 他家,问明之后再定。令姊孝友英侠,今之奇女,便不受人之托,也要往见。何况 方才听说,家师昔年好友湘江女侠柴师叔也隐居在虞家,去是必去,但不同行罢了。” 江明忙问:“师姊说那好友兄妹,可是姓唐,隐居在兵书峡多年的么?”童兴 因守黑摩勒之诫,知道江明亲仇时刻在念,人又精细,随时都在留心访问。方才听 说,恰是这两兄妹,惟恐清缘走口,方说“不是”,底下话未出口,清缘已同时说 道:“我不会说假话,虽然被你猜对,你的事我已知道;但是他们全都嘱咐过我, 此事关系太大,你又性情刚烈,时机未到以前,如仗匹夫之勇,去了只是送死;知 而不去,何苦听了难受?我们已然约定,此时决不向你吐口。你如自己知道,那是 无法;你那假装老实的样子,在我面前全使不开。再如盘问我们,豁出你恨我,去 向陶师伯禀告,你连想回永康都无望了。” mpanel(1); 江明知她心直口快,说得出,做得到,经此一来,连童兴也不敢再问,又听童 兴在旁力劝说:“事是知道一些,无如二哥知道,有害无益。又奉各位师长与黑哥 哥严命,纵令二哥怪我,也不敢于妄谈。”只得强忍心头悲忿,淡淡地说道:“我 就知道,也不会随便轻举妄动,冒失行事。想先知道,也是人情。不闻不问,听其 自然,成什人呢?大家既把我当冒失鬼,一字不说,我就从此不再打听如何?其实 我就知道底细,不奉师命,时机成熟,还不是和现在一样气恨在心,有何法想?如 其可为,休说黑哥哥和我骨肉至交,单是各位师姊兄弟,哪一位不是侠肝义胆、为 友锐身、不计安危的英侠之士?能这样如无其事,连话都不许问么?” 清缘见他强作笑容,目有泪光,知其心中悲苦,便笑劝道:“江师弟,我们实 在太爱惜你。你能明白事关重大,暂时必须慎秘,免误全局,最好。换我设身处地, 也必和你一样。事情早晚你必得知,决瞒不久,但你方才所说却要算数。如逞血气 之勇妄想一试,休说成功十九无望,即或侥幸一时,至多和仇人一齐拼掉,不特使 老母姊姊痛心,良朋悲恨,反使穷凶极恶之徒平日积恶如山,临了只以一死了事, 岂非不值?各位师长多为此事痛恨,至今不曾发难,一半因为时机未至,一半还不 是想等你们这些遗孤成长,手刃亲仇,为被害的许多人发泄冤恨么?忙它作什?” 江明知问不出,假意谢诺,暗中仍照预计行事,由此也不再探询。 光阴易过,一晃又是三日。诸老忽将众小兄弟唤去,司空晓星先对黑摩勒道: “葛师自从收你为徒,认为衣钵传人,难得你心地纯厚,虽拜娄师,不肯负他恩义。 此时敌我双方尚在相持,我们除恶务尽,敌人又须七日之内始能到齐。你由北山行 时,和葛师不曾见面。葛师只令旁人带话,令你十日后去往白雁峰赴约。好在你天 资灵慧,就这几天,已将娄师所传基本功夫学会,照此勤习,必有成就。你离北山 已有八日,回去正可应约。昨问江、童二人,均因与你交厚,又以来时未向母亲、 师长禀告,意欲同行。此后你们三人多半常聚一起。人类本应互相扶持,济困扶危, 救助人民,均是我辈应为之事,不过你们年少气盛,又都性刚疾恶,难免操之过急。 以后应从宽厚一面着想,遇事首要虚心,不可骄狂自恃。还有江明亲仇关系重大, 平日言行更须慎秘,时机一至,自然如愿,水到渠成,心急不得。此时不知底细最 好,如以机缘,得知一二,也须归告母姊师长,从长计较,待命而行。妄逞一时意 气,以能复仇为勇,不特仇人厉害,万无成功之望,甚或贻误全局,增加母姊惨痛、 师友悲愤,后悔无及。因你以后常在外面走动,人又细心,迟早必能探出几分,特 加告诫。其实你不必急,如见你们这些遗孤都无出息,各位师长已早约人下手,令 师也不会苦心成全,此时就许你下山了。现既命你在外历练,发难自不会久。莫要 辜负令师教导苦心呢。” 江明闻言,当时也自警觉,连应“弟子不敢”。陶、娄诸老也向三人分别告诫 了一阵,方令起身。行时,三小弟兄又和祖存周、申林、玄玉、清缘、蒲青、蒲红 诸人殷殷话别,各订后会。一同送出鳌鱼口山洞秘径,方始分手。 到了路上,江明想起各位师长训诫,虽觉众人所说有理,但想事关重大,固应 慎重,仇人姓名住址仍应知道。兵书峡唐家老少踪迹如此隐秘,听众人所说口气, 似乎司空师叔也是近一二年才知底细。又是借那珍贵皮衣的人,分明不是同仇,也 与报仇之事有关。如能寻到,既可访出真情,并还结交几个异人奇士。我只不轻举 妄动,有什相干!何况行时司空叔也曾说起“既在江湖走动,早晚必有风闻”的话。 如向黑、童二人询问,徒令生疑,一句也问不出。前途不远便是兵书峡,正好便道 访问。偏与二人同行,如知我去,定必劝阻,途中如想不出抽身之法,只好回到永 康见完母姊,设词再来了。 三人脚程迅速,兵书峡已相隔不远。因非必由之路,眼看快由左近绕越过去, 正想不起脱身之策,忽听远远虎啸之声。童兴笑道:“我们这回自一上路,就未吃 过一天好的饮食。反正无事,明日赶到白雁峰定来得及,此时有点腹饥,且打点野 味来,烤吃一回,换换口味如何?” 黑摩勒知道童兴幼得师门钟爱,彭氏双侠因在北天山住过几年,对于饮食均颇 讲究;陶师伯山居清苦,老辈中虽有几位好量,酒食均是主人特为备办,为数无多, 后辈门人全都随吃山粮素斋,无一陪侍,童兴年幼,难免口馋,便自己走了这远的 路,也觉有些饥渴,申林所备干粮又均粗板,闻言也不由动了食欲,笑道:“兴弟 你口馋么?这个容易,听那虎啸就在隔山,你二人等在这里,我去打一个来。如有 口福,就便捉他几只山鸡来烤,还更妙呢。”童兴笑道:“要去都去,以黑哥哥的 本领,杀一虎固是容易,到底同去热闹,借此活动手脚也是好的。”说时又听两声 虎啸。黑摩勒方说:“虎还不止一个,同去也可,最好分成三面,免被逃走。吃还 小事,方才来路山凹中,还有两处茅篷和几家山民,离此不过一二十里。这类猛兽, 留在山中,必为人害。就便除去,免得樵采的人遇上受伤。” 江明一听黑摩勒应允,早料童兴必主同行,心中暗喜,表面却作听便,一言不 发。及听黑摩勒主张分路搜索,更对心思,正想故意说上两句反话。黑摩勒话未说 完,忽然想起当地离兵书峡近,以及上次追杀大虎,与两小兄妹争斗之事,心中一 动。暗查江明神色自如,似觉童兴口馋,微笑不语。自己又是天生说到必做的性情, 不愿临场反口,暗忖:明弟素敬师长,哪怕私底下,也从无违背师命之事,以前还 向众人打听仇敌姓名下落,自从司空叔与各位师长告诫之后,这次途中便未再提前 事。此人天性至厚,又极沉稳机智,如非谨守师言,便是以退为进,待机而动。司 空叔为人向无虚言,行时说他早晚得知仇人虚实,只是不可轻举妄动,此言必有深 意。似他这样血性男子,已然听出一点口风,纵不敢违背师命,又知利害,中止前 念,也必先要查访出仇人姓名来历才罢,决不会就此不再闻问。好在兵书峡在东北 面,虎啸来自西南山后,两地相反,何不就此试他一下?如真不肯死心,也好看事 行事,做一准备,免其轻蹈危机。同时又想起司空晓星两次谈起,以后再过兵书峡, 不妨绕道一探,暗中留意,那两山童是否一兄一妹:如其所料不差,速回送信。那 日为往北山去寻查洪,临时没有去成,却在祝三叔所居崖洞山腹之内,得到一口前 古奇珍灵辰剑。回船不久,便听柴师叔(即化名蔡一娘,在山口外卖馄饨之湘江女 侠柴素秋,事详《云海争奇记》)说,明弟已向丐仙吕师伯痛哭陈情,并由吕师伯 引其同寻昔年代借皮衣的一位老前辈去了。正觉明弟此举大已心急,吕师伯怎也答 应,与在方岩初遇时所说前后不符?心正奇怪。天明前,明弟、童兴忽然同来江船 聚会。问其何往,明弟答说因恐乃姊江小妹担心,乘暇回家送信,告以北山之行。 这面来了好些强有力的老前辈相助,决不妨事。随被母亲姊姊留住,夜饭后便强令 安歇,睡到半夜,乃姊才令起身赶来。方疑所说不实,正待暗中盘问童兴,柴师叔 忽使眼色,唤向一旁说:“吕师伯已回,与江明不是一路。昨日并未同往寻人,更 未与之交谈。先前所说,乃吕师伯义女小龙女吕不弃把话听左,此时要带阿婷去往 花村后山埋伏,断老花婆的逃路。详情事完再和你说,不可再向江明探询,致生疑 心。”跟着司空叔也背人说:“那兵书峡两小兄妹来历已知,忘对你说。日后再遇, 务要尽力相助,此我故人子女。”以致无暇与柴师叔交谈,未得请问。照说吕不弃 有名侠女,人又那么美秀灵慧,断无听错之理;最奇是她千里远来,专为北山赴会, 行时却不知其何往,以后也未再见。还有初到视三叔洞中,曾见榻上卧一白衣少年, 受伤似乎不轻,看去十分面熟。正待请问,葛师忽然出现,就此岔开。少年不久被 诸老救走,也未再见。由此一天忙一天,又加得了一口好宝剑,终日盘算,便把此 人忽略过去。到了黄山,虽然想向祖存周询问,偏又终日用功,向师请益,无暇与 人闲谈。这两三件事,全都明知可疑,不曾留意查考。司空叔说我天分虽高,无如 年轻好胜,往往心粗气浮,实是不假。想到这里,猛触灵机,有些醒悟,决计放宽 江明一步,相机而行。如守师长之诫,或是只想先探仇敌姓名住址,以为异日之计, 便由他去。如仍胆大轻身,往犯奇险,索性禀明葛师,强其同去,再不由此日常守 在一起,行止与共,豁出耽误几年,好歹将他管住,不令犯那奇险,以尽朋友之义, 保全这个少年孝义英侠。主意打定,故意笑道:“适听虎啸至少大小三个,明弟兴 弟,可分东西两面,分路抄去;我由中路,越山而过。三人分头合围,一同除去, 免得留来害人。” 江明见他话未说完,中间停顿,也自生疑,故意说道:“虎虽害人猛兽,但是 此地离兵书峡近,黑哥哥上次为了杀虎,与人争斗;那两山童曾说虎是他家养,并 不伤人,想是以前逃走之虎;洞中老人又与司空叔相识。自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在明日便到白雁峰,好吃的酒食有的是。我们吃些山粮,权且充饥,到了外面村 镇,再换口味饱餐解馋如何?” 黑摩勒先也当他做作,假说:“无妨。虎终害人之物,它身上又未写出家养的 字,不再追往兵书峡有什相干?如有那两山童一路,或是在旁,便不动手,司空叔 还命我留神查看他二人是否兄妹呢。”童兴年幼喜事,也在一旁力说。江明方始笑 说:“随便你们。”三人议定,便即分路赶去。 黑摩勒不知江明声东击西,故意走往岭西与兵书峡相反的一面,渐把方才疑念 去掉。到了山顶,回顾下面,江明已将兵刃暗器取出,远远绕着山脚往前抄去,人 影掩映崖石林树之间,虎啸之声时断时续,也正偏向西面。看那聚精会神绕山飞驰 情景,不似有什别的心意,忙把脚步加快,翻山而过。到地一看,那一面正是山阴, 到处危峰怪石,草树茂密,阴森森的,形势比来路险恶得多。遥望西山脚坡野间, 草木有些骚动,好似山风刚过,略一起伏,也就静止。虎啸之声已止,立处正当横 岭之中,两头相隔,都有好几里远近,自觉打错了主意。如等江、童二人来此会合, 还要等上些时。方才明听那虎有好几只,就在山后一带奔驰吼啸。这类猛兽,行动 之间照例有风,沿途草树均要骚动,极易查看,如何静荡荡的,不见一点影迹?下 时曾见西山脚草树起伏,也许刚往山阳一面绕去。虎数不止一两只,凭江明的本领, 遇上固是无妨,要想全数除去,定必艰难。 正要往西追去,忽听东面又是一声虎啸,正是童兴来路,忙即赶去。走不多远, 便听吼声惨厉,震撼林野,仿佛那虎被人擒按地上,正受毒打挣命。暗忖:“小弟 兄三人,只童兴本领较弱,年纪也小两岁。凭他本领,打虎容易,如用空手将虎抓 紧,按在地上毒打,就他那点身量,也办不到,莫非另外还有打虎的人不成?”心 念一动,急于查看底细,竟将寻找江明的念头抛下,朝那虎吼来处,飞上急驰。刚 听出虎吼是在前侧面危崖松林之中,忽又闻得一声惨嗥,由此便没了声息。听出那 虎身量不小,已被人用重手法活活打死,断定不是童兴所为,越想查看那人是谁。 正往前急驰间,眼看离林不过十来丈远近,猛瞥见林内有一小人影子一闪,甚 是眼熟,还未看真,人影已不再现。遥闻松林深处有人厉声喝道:“小野种,你往 哪里去了?那两个小狗男女,可曾寻到踪迹?这虎已被我空手打死,还不快寻松枝, 少时一同烤吃!想挨打么?” 黑摩勒人本机警,近来连经大敌和好些高明人物指教,越发长了阅历。听出那 人语声凶暴,又能空手杀一大虎,心疑不是善类。刚把脚步放缓,一面留神查听, 待由林侧悄悄掩将过去。忽又听一幼童口音大声嚷道:“你这断手指的和尚,好没 道理!杀个把老虎有什希罕?要捡松枝不难,你又不是我的师父,凭什么要打我?” 黑摩勒一听,答话幼童,正是前在福建所收爱徒田铁牛。自从救助虞尧民和黄、 李诸人,杀死大盗伊商,脱险之后,因见铁牛虽有一身蛮力,对师忠谨,不畏劳苦, 带在身旁,终是一个累赘。正打主意,司空晓星忽然走来说:“铁牛实是美质,你 不传他真实本领,带在身旁一同行止,不特遇事受累,好些不便,还要误他学业。 最好传他基本功夫,寻一可托之人照护,令其自己用功,平日遇便前往指点,这样 不消两三年,便可随你出道,免得遇上事来先要顾他,还可多一帮手。” 铁牛心虽不舍离开师父,因自拜师日起,便听乃师常时谈到司空老人的威名和 对乃师恩义,日前又曾眼见老人掌击凶僧大同和尚的本领,敬仰已久,闻言忽然福 至心灵,不再坚持以前随师行止之念,反倒跪求师祖传授。晓星见他浑金璞玉,外 貌粗直,内里聪明,也甚期爱。先取一丸轻身益智的灵药,令其吞服,然后传以练 气基本功夫和一套用作防身的内家掌法。 黑摩勒见老人对于铁牛如此器重,最难得是本门上乘内功和那体力禀赋稍强一 学即会的天禽掌法,与北天山大侠狄氏叔侄的五禽七兽掌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照着 家规,人门弟子非经三年五载考查出为人心性实是端正纯良,从不轻传。自己虽爱 铁牛,不奉师长之命,也不敢私相授受。本意过上一二年再向老人请求,到时是否 允准还拿不定,想不到才一拜见,便以本门上乘心法相授,并还赐了一粒少清丸。 这等殊恩,对一个初入本门徒孙实是少有,不禁惊喜交集,出于意外。忙令铁牛谢 恩,并加告诫,告以难得之奇。 铁牛生长乡村,日服苦役,受人磨折,年纪又小,外表看去憨厚,实则内秀。 一听恩师说得那么珍奇,又听师言,只要照此勤习,不消数月,便可永远随同师父 在外走动,无须离开,感奋之极,越发用心,居然一学就会,大有悟境。等晓星传 完走去,黑摩勒便把铁牛就近送往南明山中故居,托一交厚村民照管,便中也曾看 过他两次,见其进境神速,又把师言奉如神明,便在背后也从不敢违抗,黑摩勒自 是喜欢。上月前往查看铁牛功课,无意中谈起北山比武之事,铁牛再三求告,想看 这场热闹。黑摩勒心想幼童贪玩好奇,此去又可增长见闻,多认得几个成名人物, 已然答应,只未说定。本想到时抽空接他,也为得剑耽搁,事后想起,会期已届, 无暇分身,只得罢了。相隔不过半个多月未见,不知怎会和凶僧在一起。因知铁牛 性情,听方才对答口气,双方会合决非所愿,不是受愚,便是出于强迫。正自急怒 交加,心生惊疑,忽又听铁牛大声发话道:“你不是有名的七指和尚么?欺负我一 个小孩有什意思!我方才才听人说,你寻那姓葛的,还是我师祖呢。他老人家外号 和你差不多,但是一只手上多生出两个指头,不似你双手才得七指,少了三指。单 凭手指头,你就比人家差了一小半,如何能和人打?真要欺软怕硬,以大压小,我 年纪小,打不过你。在我师父和童师叔未见面以前,由你打死,看我铁牛皱一皱眉 头,便不配是我师父的徒弟。你就打吧。” 黑摩勒闻言,才知林中杀虎人,便是昔年横行江湖、无恶不作的凶僧七指和尚 法灯。铁牛分明受迫而来,不知怎的,发现自己和童兴在此,知道凶憎厉害,故意 提醒。久闻凶僧凶残刚暴,决不容人丝毫抗拒,武功暗器又都高强得出奇。自己如 非身旁带有一口好宝剑,也是不敢轻敌。正恐铁牛吃亏,相隔尚远,凶僧如被激怒, 也赶不上,心正愁急。 左侧山崖上,忽有一粒土块打下。抬头一看,正是童兴,面带惊惶,轻悄悄绕 来;同时又听凶僧哈哈笑道:“小野种,看你蠢头蠢脑,居然还会说这鬼话。实对 你说,我不用你引那黑小鬼来寻我。照你连日这样无礼,早把你一手抓死,见阎王 去了。照你前日的话,只信服你那黑小鬼师父,他如拜我为师,便做徒孙也干,否 则宁死不从。我虽不杀无知幼童,像你这样人小鬼大的小野种太可恶了。不过上来 被你拿话绕住,我不能说了不算。黑小鬼拜老偷儿为师,我也知道。不为这事,我 还未必肯寻他呢。等到遇见,他如对我心思,又肯拜我为师,你算是我徒孙,只不 再强嘴,自然无事,还有好处;如其不是个好材料,再和你这野种一样倔强,你二 人连个整尸首都得不到了。” 说时,黑摩勒已将童兴招下,会合一起,闻言大怒,正要赶去。铁牛已接口大 嚷道:“我师父有名的神出鬼没,说来就来,休看你们一路访问,不曾遇到,就许 此时便在你的身后都不一定。他不出现,并非怕你那些破铜烂铁和鬼爪子厉害,不 过我师父在北山和叫花子打架,打得累了,懒得多费力气。知道你那年被黄山萧隐 君用坎离钉打了一下(事详《云海争奇记》),你仗着鬼心思,平日用一把刀把右 肩胛要穴护住,不曾送命,但那坎离钉十分厉害,将刀打成粉碎,虽未送命,这隔 刀一震,伤已不轻,又吃破刀伤了气穴;这几年来,每到夜来,便须打坐练气。如 乘此时下手,再妙没有。我料他老人家和童师叔,此时许是知你和那狗贼想害左近 这两个好人,赶往通知,等你夜来打坐,他再寻来,容容易易取你们的狗命。休看 我每日都是这类说法,人总不见影子,那是他老人家想看你们到底还闹什么把戏, 暂时容你多活两天,没有下手,今夜必到无疑,你们两个也决活不了,不信你就试 试。试过了今夜,再不出现,我先就不耐烦,不是和你拼命,也必一头碰死,你看 如何?还有你那同伴,去了这多时候还不回来,就许遇见我师父师叔们把他宰了。 我已拾来松枝将火升起,还不快些切来烤烧!等我吃饱,好寻他去。” 说时,二人已一路隐藏,掩向林侧,探头往里偷看。见那恶名远播、杀人如草 的七指凶僧法灯,身材瘦长,生相奇丑,前额和两颧上下高耸,凹鼻阔口,白牙外 露,一张青铜色的脸皮,一字浓眉下面,紧压着一双三角怪眼,睁合之间,凶光闪 闪,身穿一件黄葛布的僧衣,赤足芒鞋,手持戒刀,正在大块割那虎肉,递与铁牛, 用树枝挑起,准备烤吃。死虎横卧地上,看去比牛还大,头颈已被拗断,背股皮毛 也被揭去了一大片,满地毛血狼藉。铁牛穿着一身短装,一面烧火烤肉,手指凶僧, 大声数说嘲骂。凶僧好似这些话听惯无奇,偶然瞪着凶睛喝骂几句,并无伤人之意。 铁牛始终胆大气粗,说之不已,也无丝毫畏怯之意,一会烤好大块虎肉,递与凶僧 说道:“这块肉又肥又香,方才你不是饿了吗?还不快吃!” 凶僧接过虎肉,咬了一口笑道:“果然烤得好,日内寻到你师父,一同拜在我 的门下,包你无穷好处。何苦和我违抗,自寻死路,找苦吃呢?”铁牛突把两只怪 眼一翻道:“这虎是你打的。我吃你的肉,不能白吃,自然得代你做点事。当是和 你好么?你有本事,等我师父今夜来杀你时,你把他老人家制住。他如服你,我也 服你。此时你说什么,我都当它放屁!真要有气,把我用鬼爪子抓死,我决不逃。 最好不要理我,兔我说出话来,你听了干生气。如真和我小孩一般见识,又与前日 所说不把我师父擒来与我看过决不伤我的话相反,你自称天下第一狠人,传将出去 岂不丢脸!” 凶僧闻言,好似激怒,两次将手扬起,似要发作,俱都狞笑一声,把手放下。 铁牛也不做理会,自顾自,连烤带吃,又递了两大块肥的与凶僧,笑道:“这个更 烤得好,可惜没有酒吃,尽吃肉也大腻。我想寻一人家,买点酒回来,就便看我师 父寻来没有。把你抢人家的银子给我一块。”凶僧见他言动天真,胆大得出奇,仿 佛又好气又好笑,随手取了两许散银,冷笑道:“我老佛爷,向不容人无礼违抗, 只为生平说话算数,日前初见,便被你这小野种绕住,非擒到你师父不肯杀你。你 如乘机闹鬼,想要逃走,却是做梦!无论逃向何方,不消多时,也必被我追上,只 一照面,休想活命!” 铁牛笑骂道:“放屁!我早和你们说过,我天天想师父,偏是无法寻他,一心 想由你们把师父引来,此时你们便放我走,也不干。如真想逃,反正你们腿快,等 把我追上再吹大气,岂不光鲜!人还不曾离开,先说狠话,我又不是被人吓大了的。 不过我那师父最恨你们这类恶人,又最疼我,只一得信,你不寻他,他也必来寻你, 也许还不知半夜打坐那点短处。你如有点骨头,索性由我做中人,今夜来此杀你, 比较省事,你看好么?”凶僧狞笑道:“任他何时前来,除非被我看中,许他拜师, 连你这小野种也休想活命!你自一见面,便说他在旁边,后听人说他去黄山。恰巧 这里有事,正好顺路寻他。你又说他今夜必来,满口狂吠。今夜如不见人,休想活 命!” 铁牛笑道。“我知我师父一直隐在你的身后,你偏不信。休看我上来拿话僵你, 在自生气,不能伤我,今夜如不见我师父,任你鬼手抓我。不过话要算数,他要是 少时被我寻到,你敢不敢候到半夜再挨刀呢?”凶僧大怒,喝道:“无知小野种, 命尽今日,还敢无礼!此去如真与小黑鬼相遇,可对他说:佛爷令其今夜三更来此 拜师,方可免死,此时即便相遇,也不出手便了。” 铁牛边走边回顾道:“这是你说的,我师父白天拿刀杀你,也不出手,莫要说 了又赖。”凶僧方自怒喝,铁牛已如飞由二人身旁驰过,自言臼语道:“我有好些 话想和师父说。我到东面崖后等他去,不知会来不会。这两天真把我想死。”铁牛 说话神情处处模仿乃师,二人见了俱都好笑。当凶僧怒喝,似要发难时,黑摩勒两 次按剑,想要上前,均被童兴阻住。 铁牛一走,二人偷觑凶僧正在大吃虎肉,不住冷笑,竟未留意铁牛行动。黑摩 勒知对方凶名久著,不是好斗,另外还有一个同党,想必也是极恶穷凶之辈;童兴 再一劝阻,只得强忍气忿,想等问明详情再作计较,便由林侧绕行,朝铁牛追去。 走出不远,遥望铁牛跑向前面崖坡,已把脚步放缓,立定回顾,似在等人神气,见 了二人,忽然加急前驰。二人久已没见他这样跑过,一见脚底这等快法,知其用功 勤奋,进境神速,越发心喜;料已被他看见,必是看出凶僧厉害,故意引向远处, 以便禀告详情,好做准备。黑摩勒艺高人胆大,自觉铁牛多虑,也忙加急赶去。 不料铁牛天生异禀,用功又勤,回顾二人追来,脚底再一加急,追出两三里才 行追上。黑摩勒见他还在用力狂奔,心中有气,奋身一跃,落向铁牛身前,故意怒 喝:“你这小蠢牛,为何如此胆小,怕那贼和尚不成!”铁牛见师父已然追到,只 得跪拜说道:“师父莫生气,这秃驴实是厉害,还有一个同党,也有好些门道。为 此想把师父、师叔引远一些,说完前事,再去杀他除害。徒儿都不怕他,何况师父 师叔?昨日我还遇到一个老人家,他说此去黄山,不出二日,必能遇见师父。先还 不信,为防真个遇上,每日都和秃驴说些鬼话。方才借口寻他同党,果然见到童师 叔。也是那两个好人不该遭害,师父今日不来,事就糟了。” 黑摩勒见他面红气喘,知其功候未纯,为防凶僧警觉,拼命急驰所致,心生怜 爱,笑骂道:“呆东西!才有十几天不见我面,便这样胆小起来。你师父师叔是怕 人的么?”铁牛忙答:“这是那位老人家再三警告,秃驴和那狗贼也实厉害。师父 师叔怎会怕他?不过事先知底,除他们时省事得多。” 黑摩勒方想问那老人是谁,忽听坡后有人急驰;纵身坡顶,往下一看,好生惊 奇。原来前头一人,正是前在金华北山祝三立洞中所见受伤卧倒的白衣少年。彼时 洞中光景昏暗,只觉面熟,不曾看清,急于往会查洪,也未及请问姓名;白日之下 临近一看,分明那人便是上年兵书峡所遇两山童中年长的一个,正由西面沿山跑来, 已快驰过;再看少年身后,不禁大怒,忙喝:“明弟现与敌人动手,我们快去!” 说罢,纵身一跃,便到坡下,正要赶去。白衣少年闻得身后有人,回顾见是黑摩勒, 忙又赶回,低喝:“此是劲敌,同来还有一个凶僧,更为厉害。家母偏又他出未回。 二兄千万小心,不可轻敌!我去寻一人来。”说罢重又转身,往西驰去。 黑摩勒遥望前面动手的共是大小三人,敌人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武功甚强, 身法貌相均似见过。这面除江明外,还有一个少年,也是前遇二童之一,刚看出好 似女扮男装,人已跑近,越看敌人越眼熟。细一注视,竟是前在金华古庙,为了盗 扇结仇的江湖上有名人物,内家能手铁扇子樊秋。知道对方成名多年,上次被自己 尽情戏侮,吃了许多大亏,因有师父七指神偷葛鹰护庇,无可奈何,一怒而去。双 方仇怨已深,狭路相逢,已成强存弱亡之局。照此情势,七指凶僧同党,定是此人 无疑。铁牛想必吃过苦头,或是看出对方厉害,所以心存疑虑,明已发现自己隐伏 林侧,都不敢公然叫破,想把人引远,见面细说详情,有了准备再打主意。平日看 他天真烂漫,想不到也有心计。 再见江明和那山童打扮的少女,似知樊秋厉害,并不与之硬对,各仗轻功得有 真传,身法灵巧,一味纵前跃后,避实击虚。樊秋也好似不愿伤害江明,并未施展 杀手,对那少女,却不肯放过。如非江明胆大心灵,武功高强,连犯奇险救护,几 被生擒了去。樊秋只管全神贯注少女,因其志在生擒并无伤人之意,两小动作轻灵, 又是两打一,樊秋不特没有占着上风,反几乎被江明暗算,点中左肩要穴。 黑摩勒来路地势隐秘,仗着乱石林木遮掩,未被敌人发现。先想上前,吃铁牛 扯住衣袖,用手连比,意似樊秋已是难敌,凶僧更是厉害,恐要寻来,最好藏起, 等人来了,暗中下手去掉一个,才有获胜之望。同时又想起仇敌久负盛名,自己不 曾与之正面交手,深浅难料。好在江明尚能应付,看清形势再行上手也好。正想江 明兵刃暗器都是独门传授,遇见这等内功极好的强敌,为何舍长用短,和他动手? 忽见江明又用险招,一个“灵猿献果”化为“龙项探珠”之势,二次又朝樊秋左肩 呷下点到。 这时樊秋因第一次几被敌人点中要穴,对于江明已然忿怒,本心仍无害人之念, 只打算抽空擒了少女,往寻凶僧交差,刚用内家劲力,一劈空掌把江明挡退两丈远 近,跟着一个“飞鹰捉兔”之势,朝少女身前纵去,身子还未下落,双掌伸处,正 欲随人抓下。 少女原知敌人厉害,只为方才兄妹二人几遭毒手,全仗江明仗义相助才得免害, 不忍独自先逃;又因母亲离山,兄长往请援兵,尚未回转,恐自家住处被仇敌发现, 由此多事,永无宁日,正随江明拼命支持下去,不料樊秋忽用声东击西之策,自己 又恐江明受伤,应援再急了些,刚往右方赶去,仇敌忽然反身纵扑过来,势子既猛 且急,眼看全身已在对头掌风笼罩之下,知道凶多吉少;先还不知樊秋想擒活的, 仗着从小苦练,得有高明传授,见势不佳,身子往后便倒。 樊秋早看出对方年纪虽轻,本领不弱,见她倒时脚跟着地,知其想用死中求活 险招脱出掌风圈外,就势“浪里翻身”把身于扭转,朝旁滚去;正在暗中好笑,意 欲将计就计,全神贯注少女身上,准备一下擒住,更不恋战,挟了就走。等到江明 追去,任凭凶僧下手杀害,自树强敌,与己无干,岂非一举两得? 说时迟,那时快!樊秋正打如意算盘,以为这一下定必一举成功,还可给凶僧 留一未来大患,忽听呼的一声,一条小人影子突由身后飞来,一只刚劲如钩的小手 又朝左肩穴点到。先前没料敌人已被掌风挡退老远,竟会回来这快。最可恨是上来 拿得太稳,志在必得,把全身真气一齐运向双掌之上;敌人不特是个行家,自己左 肩穴这点短处并无人知,又在内家应防诸要穴之处,他是如何得知?第一次差一点 没被点中,还当事出偶然,二次又来,再一想起初见时所说各凭真实手脚,谁也不 许用什兵刃暗器的话,分明胸有成竹,连被掌风挡退都是欲取姑与。所运真气全在 前面,无法收回,再如就势伤人,自己先被敌人点倒,阴沟里翻船,以后更难做人, 并且眼前还难脱身。当时又惊又怒,时机已迫,哪容寻思!只得拼着挨上一掌。百 忙中把身往侧一偏,勉强避开敌人杀手,跟着收回双掌,翻身上步,满腹怒火之下, 已不再有顾忌,正打算先用左掌反手回击,等将全身折转,再用真力和独门铁拳将 敌人打伤,毒手拷问来历底细,怎会知道自己这点常人决不知道的短处? 谁知江明胆大心灵,虽然试出敌人弱点果如所料,一击不中便留了心。一见樊 秋百忙中突然收势回身,知道这类关系存亡的内家要穴,敌人必以全力相护;樊秋 心辣手狠,就许拼挨自己一掌,就势施展杀手。如为所伤,岂不冤枉?心念一动, 立时变计,不再勉强,反将右手收回,一面觑准来势,一面把全身之力运向腿上, 就着敌人反手架隔之势,身子微微纵起,蜷着两条小腿,猛用全力朝敌人腰背上踹 去。樊秋万不料敌人如此狡猾。江明又是天生异禀神力,从小便被萧隐君救上黄山, 得过师门真传,加以深知敌人来历厉害,从上手起,便以全力小心应付;这一下因 是险招,惟恐弄巧成拙,反为所害,只顾借劲纵退,越远越好,用力本猛,及至双 脚踹中敌人腰胯,料已占了上风,敌人多高本领也禁不住,心中一喜,忙照预计, 把内家劲力运向腿部。就这两下才一接触,时机瞬息之际,口中咽的一声,腿底真 力全数送到,人也同时斜着身子倒纵出好几丈。 江明临敌最是谨细,虽知敌人非伤不可,仍以对方凶名在外,手辣心黑,仇怨 已成,恐其情急拼命,又下别的杀手,就空中一个“神龙闹海”、“浪里翻花”, 身子一扭一挺,就势翻转,朝侧面大树下纵去。他这里人还不曾下落,耳听一声怒 吼,相隔颇远,知未追来,心中一喜。落地回顾,敌人吃这一踹,已平蹿出一两丈, 几乎倒地,晃了两晃,才行立定。 原来樊秋成名多年,走惯顺风,自在金华古庙被黑摩勒尽情戏侮,连明带暗吃 了许多大亏,心中恨毒,性情越发乖戾;新近巧遇七指凶僧法灯,谈起前事,两下 勾结,意欲借以报仇。不料凶憎为人更是凶险乖张,目中无人,不好交结。已然与 之成了一党,就此分开,必生嫌隙,每日忍气吞声,难受已极。初遇江明时,因知 对方是化名萧隐君的乾坤八掌陶元暇门下,心想乃师不是好惹的人,自己正走背运, 何苦多树强敌?只把凶僧所说两小孩擒去交差了事。谁知对头年纪不大,本领却是 惊人,一出场,男孩先被放走,斗了一阵,还几乎吃他大亏,本就有些忿恨,打算 给对头吃点苦头;及至第二次几被点中哑穴,急怒交加之下,不由勾动凶心,慌不 迭一面闪避,一面就势还击,只把这一招避开,立下杀手,索性把这难斗的一个打 杀,剩下这个女孩,便不怕她跑上天去,即便先逃男孩,寻了能手赶来,也有凶僧 应付,何况来人也未必能是自己对手。心念才动,上头反掌一下斫空,百忙中还当 敌人灵巧刁猾,致命所在已被看破,仍想变招点穴,心方暗骂:“小狗自寻死路!” 全身还未及折转,猛觉腰胯间直似中了两下铁锤,如非本身功力精纯,长于应变, 腰骨定被踹断无疑,就这样,真力也几乎震散,人被踹出两丈来远,当时两眼发黑, 腰问奇痛,差一点没有跌倒,因知受伤不轻,忙先把气沉住,略微缓势。 再看两个敌人,一个因是惊弓之鸟,刚由自己毒手之下逃生,蹿向一株大树底 下,看神气,似要纵起来攻,不知何故,复又停止;仇敌正又从身后斜纵出去老远, 快要落地;不由怒火攻心,刚怒吼得一声,觉着腰问痛得厉害,才知方才两腿,伤 非小可,内家真气已难妄用,不杀敌人,此恨难消,这人也丢不起;如再动手,独 门劲功不敢任性施为,平空减去好些力量,对头人小鬼大,捷逾猿鸟,要想杀他更 难如愿。正自急怒交加,乘着敌人不曾来攻以前,一面强忍怒火,运气调力,想使 回复原状,只一接触,猛下毒手,致敌死命;一面觑准敌人动作,准备应付。为了 恨毒江明,全神贯注前面,竞把女孩忘记。心想小狗可恶,最气人是,论真实本领, 并不如自己,偏是那么刁猾,在自多年盛名,只为一时谨慎,恐树强敌,不肯伤人, 以致受他暗算。凶僧就为新近金华之事,才看不起我,虽允相助报仇,话却难堪, 并说:“像黑摩勒这样刁钻古怪的小人,休说老偷儿,我见了也必看中。照理你只 能怪那姓葛的,不能与小鬼一般见识,此去如将擒到,只肯降服,对我低头,便算 了事。除非顽抗,不许下那毒手。”分明又有收徒之意。一个小狗的仇还未报成, 今天又遇上一个,以后何颜见人?正自寻思,越想越有气,忽听身后树林中有人冷 笑道:“先前有江二弟在场上,我不愿抢他的功,如今他吃了二弟的亏,不敢上前。 他不寻我,自不犯着打落水狗。你既说他寻我,可代我去问他一声,说好再打,免 得说我想捡现成便宜。” 樊秋人最阴狠沉稳,先听口音甚熟,还没想到会是黑摩勒寻来,只当先逃男孩 寻来的援兵;情知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现在负伤之际,前面还有一个小强敌快要 发难;凭自己的耳目本领,敌人多好功夫,只在近身丈许内外,稍有动作,立可警 觉,又擅百步劈空、闻声伤敌的绝技,如非先前受人暗算,敌人只在一丈以内,简 直死活由心,极少逃脱毒手。自来小不忍则乱大谋,再有不多一会,伤痛虽仍未愈, 对敌当可应付,理他作什!念头一转,假作未闻,一面仍自运气调力,一面留神查 听,暗中戒备,只一出手,便先杀他一两个。稍出恶气。听到未两句,刚有一点心 动,仍没想到那是近数月来日夜不忘的夙仇大敌。方想此人是谁,口气这等骄狂? 忽见江明双手连摇带比,似与身后敌人在打手势。正自强忍怒火,二次试运内家劲 功真力,打算冷不防将身侧转,先拿身后那人开刀出气,再杀江明报仇,真力如仍 难用;索性老了脸皮,把多年未用、新近才向人取回的兵器施展出来,好歹也把仇 报了再说。 忽见一条小黑影由侧面绕来,还未近前,便高声喊道:“那七个手指头的秃驴 找你半天,你怎跑到这里来了?这么瞪眼生气的,莫非又和上次破庙丢扇子一样, 有人欺负你么?”樊秋见是铁牛,怒喝:“放屁,快滚!我正要杀几个小狗男女, 免得受了误伤,你那不通情理的师父出头袒护,怪我不好。”铁牛原是受教而来, 也不近前,立在两丈左近,笑嘻嘻说道:“你不要急,我奉师父之命,有要紧话, 和你说那块石头。”樊秋终日盘算、魂梦不忘的便是永康虞家那块石头,因凶僧不 特想收黑摩勒为徒,并还先把铁牛看上,只当所说师父是指凶僧而言,见他不往下 说,心中惊疑,连身后敌人也无心回看,忙问:“你师父说石头怎样?他要分一份 么?”铁牛笑道:“一块破石头,亏你把它当成宝贝。这个先莫忙说,先说你眼前 一件要命的事吧。” 说时,樊秋侧顾身后,林中无人走出,连女孩也不知去向,林树行列甚稀,不 似藏得有人神气,深悔方才疏忽,上了敌人的当,两小兄妹全被滑脱。后来敌人自 己并未发现,如是专为接引女孩逃走,又不应那等口气,好生不解。因听铁牛说得 那么严重,知其天真倔强,没有假话,误以为发生什么急事,或是凶僧有什恶念, 心中有病,未免惊疑,忙喝:“小鬼有话快说,到底有什事情?”铁牛仍是不慌不 忙,笑嘻嘻答道:“要你命的,就是我的师父。他老人家行事,向来光明正大,不 会鬼头鬼脑,就要你命,也必叫你心服口服。那块石头,就是你的致命一伤。” 樊秋知道凶僧虽想收徒,铁牛却不愿意。一路之上,凶僧软硬兼施,连给他吃 了许多苦头,始终不肯屈服。可是说话算数,宁甘受罪,却不逃走,从未胆怯输口。 凶僧爱他也由于此,背后曾说,“小小年纪,这等胆勇沉着,心有主见,外表浑厚, 内里聪明,生平从未见过。”立意非要收他不可。铁牛却不领情,张口就骂。怎会 共总一两个时辰工夫,会改了口,一句一个师父,话也有头无尾?心方生疑,想要 喝问,又听提起石头是致命一伤,忍不住怒喝道:“小狗乱说些什么!石头怎会是 我致命伤?可是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对头,知道石头被我取走,寻来了么?”铁牛笑 道:“你不要急,我话还未说完呢。我师父本想取你狗命,因你方才受伤太重,不 肯欺你,打落水狗,叫我问你一声:如愿此时送死,自是方便,大家省事;如其自 知不行,快些夹了尾巴逃走,免得他老人家见了生气。” 樊秋越听越不对,想起方才所闻,不由气往上撞,不等话完,厉声怒喝:“该 死小狗,这话是七指罗汉说的么?”铁牛笑嘻嘻道:“老秃驴虽想要你的命,还要 等你为他卖完力气,把破石头打开之后呢,哪有这快?说的是我师父。”樊秋暴怒 道:“你说的是我仇人小黑鬼么?我正寻他,现在何处?方才你说的石头,小黑鬼 专会做贼,比葛偷儿更可恶,莫非那石头已被他乘我不在暗中偷去?快说实话,否 则我二举手便要你的狗命!”铁牛笑道:“你真混蛋!无怪老秃驴说你不要脸,以 大欺小。等我说完,就知那石头怎会要你命的原因,做个明白鬼多好。我打不过你, 前日已然试过。想要打我,只要有人答应,我连手都不还。就能把我打死,有什体 面?有本事,不会找我师父送死去?还落一个光棍。” 樊秋听出仇人寻来,想起上次定约盗扇之事,惟恐藏珍宝石被人盗回,同时又 听前面有人喊道:“小蛮牛真学得像,强将手下无弱兵,果然真好!”抬头一看, 正是江明,坐在离身六七丈的山石上面,不住叫好,大敌当前,直和没事人一般, 越发勾动怒火;无如贪心过甚,患得患失之念太重,脱口怒喝:“那石头呢?”铁 牛见他说时手将扬起,忙即纵开,口中大喝:“你如动手,我偏不说!叫你连人毛 带石灰,都见不到。”樊秋关心主石大甚,知道铁牛腿快,连日常说乃师就在身旁, 一直不见踪影,此时听说不知真假,又有凶僧袒护,就此伤他,必遭无趣,只得勉 强忍气喝道:“快说实话!我不伤你。”铁牛知他最不放心的,便是日前永康所盗 石块,原是故意怄他;一听江明夸好,越发得意,把大黑头一晃,笑道:“你问那 大石头么?就在你方才身后树林之中。” 樊秋闻言,只当被人盗去,心中一惊,回顾那林,共只八九株尺许粗细的桐树, 行列甚稀,林中只有几根石笋,人决不易隐藏,也无动静。随听铁牛喝道:“你看 不见,听我说那要命的原故呀,那石头比我高不了多少!”樊秋一听活风不对,怒 喝:“石头大小,有什相干?谁与你说什闲话!”铁牛笑道:“什么闲话!如不是 它遮住你的狗眼,我师父来时,你早看见吓跑,怎会被人踢伤:也更不会在此等死。 要你命的,不是这块石头吗?不过师父不打落水狗,此时只一服低,便可容你多活 些时。” 樊秋闻言,知受了戏侮,心虽恨毒,因铁牛平日天真诚实,独对乃师黑摩勒却 是信仰如神,由早到晚,总说乃师尾随在旁。几经考查,并无其事。此时听说虽较 可疑,仇人始终不见影迹,又恐得罪凶僧,不便伤害。略一寻思,故意喝道:“你 这小狗,仗着老和尚袒护,屡次无礼,情理难容!你屡说小黑鬼藏身在旁,全是假 话。既说得活灵活现,快令小黑鬼出来纳命,看他今日还有什诡计暗算,我便服他。 否则,休想免死!”说罢双手齐扬,便要迫扑过去。谁知铁牛仍和往日一样,任凭 发威恫吓,甚至毒打,只是口中乱骂,挺立不动,也不还手相抗神气。 樊秋本意黑摩勒强横胆大,机智绝伦,上次相遇,未拜葛鹰为师,尚取对面为 敌,何况今日?如在一旁,见门人要受伤害,非出场不可。铁牛神色自如,可知又 和往日一样,仇人并未寻来。方想收势,探询凶僧背后有何言语,哪知底下的话还 未出口,就这进身上步扬手欲扑之际,忽听前面江明拍手笑道:“你又中我黑哥哥 诡计暗算了!这是你说大话吹出来的,七指凶僧来了,也是送死。”声才入耳,话 未听完,猛觉左肩微麻,身已被人点了哑穴,不能言动。跟着身后闪过一个黑衣蒙 面的小孩,正是仇人黑摩勒;回忆以前受辱之事,连惊带急,几乎闭过气去。 原来黑摩勒自从金华北山会上,连经各位前辈高人指教,拜了娄公明为师;近 在黄山始信峰,又得了许多上乘心法,功力大进,人也谨细得多。起初本觉樊秋凶 横可恶,心中恨恶,意欲见时,杀以除害;后听司空老人和葛鹰说起,樊秋以前为 人并不如此,这次也许受人愚弄,才有此事。他先不知虞家隐居得有老少女侠,以 他本领,不论明暗,均是手到必得;他仍辗转设法,取来刘家书信,代为商说,并 以重金珍宝与主人交换,只是善取,并无逞强恶意;以前在江湖上的行径,也有好 些难得之处,为此不肯伤他。否则,葛鹰虽念旧情,司空老人必放他不过,萧隐君 也不会令江明费那许多手脚将其救醒;后又得知新交好友与之交厚,便把成见消去。 但知此人心辣手黑,记仇心重,不把制他得死心塌地,不会罢休,来时藏身林内, 先恐江明不敌,还想出去,复被铁牛拉住。正说对头厉害,忽然发现江明点他左肩 穴道,猛然想起古庙盗扇之事,料知陶元曜用内家罡气点穴,回醒太迟,添了一处 要穴破绽,被江明看破。当时想好一条妙计,先把少女藏起,教了铁牛几句话,令 其往分对方心神,以便乘机下手,先恐铁牛说得不好,谁知铁牛一心一意模仿老师, 也学了一副油腔滑调,更会装呆,知道对方心理,所说比所教的话更多,暗中高兴; 便乘双方问答,樊秋急怒分心之际,由林中山石后闪出,轻悄悄掩到樊秋身后,仗 着身法轻快,动作灵巧,由此身子和粘在敌人背后一样,觑准对方转侧行动,如影 随形,相隔只在三尺以内。樊秋那好耳力,怒火头上,只顾盘诘所盗宝石下落,竟 未警觉。 黑摩勒知道敌人一时疏忽,受了江明暗算,内家真力劲气已难由心运用,如在 以前,他那多年苦练的独门劈空掌自是可怕;近得师传,便是适才明敌,已可勉力 应付,况又受了内伤,料知举手必倒,便不急于发难,任凭铁牛引逗取乐。铁牛见 师父已无异成了樊秋的影子,自更放心大胆说之不已。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一明 一暗,正在一说一比,肚里好笑。江明也觉好玩,打算再看下去;后因童兴偷偷绕 到,在江明坐处山石之后藏起,告以樊秋同党七指凶僧法灯尚藏林内,迟恐生变。 江明和童兴一样,均听师长说过凶僧厉害,闻言大惊,忙打手势,一面发话点醒黑 摩勒,催其下手。 黑摩勒忽想起,先听铁牛暗告,凶僧志在生擒唐家两小兄妹,因其自负盛名, 不肯亲自下手,仗着所盗宝石挟制樊秋,令其代办。樊秋明知凶僧阴险狡诈,无奈 先前报仇取宝心切,情急乱投医,已然上了贼船,真要翻脸,恐非其敌,加以上来 心疑虞家仗有能人,不合与凶僧密谋同往,说好此行各办一事,订有条约。不料虞 家全是文弱无能的人,一经暗取便容容易易探明藏宝所在,偷了出来。后被仇人侯 绍警觉,约了两个同党跟踪劫夺,和凶僧才一交手,便同惊走。看似因人成事,实 则凶僧未出什力,事成之后还要分他一份。最难受是,生平不愿无故欺侮不如己的 人,何况对方两个未成年的小孩。凶僧口说对方师长是他仇人,却命自己代为生擒 来作押头,话又不肯明言,再问便以盛气凌人。对于铁牛,一个顽童,偏又任其无 礼,连自己受了好些闲气,不知用意所在。平日想起,便自忿恨,只为事先约定, 被其套住,无可奈何。照铁牛所说,凶僧对于两小兄妹,似比自己还要看重。忽然 想起一事,心中一惊。初意,觉着铁牛滑稽好玩,想再任其取笑一会,又想挨到两 小兄妹把救兵请来,看其是否所料那人,以免先将樊秋打倒,对方又复隐去,不再 现身;及至江明发话,暗骂自己粗心,眼前还有一个凶僧,比樊秋还要凶险,如何 大意?心念一动,立时出手。江明。童兴也自赶到。 黑摩勒笑对樊秋道:“这一次你明白了吧?上次在古庙内将你点倒,你还不服。 我两三次杀你易如反掌,只为你不似别的狗贼鼠辈无恶不作,平日还有一点可取之 处,我师父娄公明和萧隐君、司空老人等各位师长平日又曾告诫,但有一毫可原, 决不妄下杀手。今日我仍放你,报仇与否,日后听便。今日如要动手,决非我敌, 何必自我苦吃呢?” 樊秋始而怒火烧心,暗中咬牙,恨不能把仇人碎尸万段才快心意。无奈全身受 制,不能言动,又知仇人人小鬼大,行事刻毒,身落人手,死非所畏,最难受是, 自己多年盛名,老来失风,死在一个后起小鬼手里,死前说要受上许多侮辱。有心 发话,想激仇人来个痛快,偏是口张不开,无计可施。心正发急,忽听仇人居然这 等说法,人当生死关头,除却真个平日养气功深或者有极崇高的信仰,才能视死如 归,从容就义。否则,任他平日多么眼高于顶,骄狂自恃,一旦失势被擒,但有一 线生机,没有一个不想活命的。何况对方所说并未使其难堪。樊秋活没听完,念头 早已转过,暗忖:“这黑小鬼,上次相遇,连受他许多恶气,先还认定不是葛鹰袒 护,决不容其逃生。今日一见,果是厉害,不问是否暗算,凭自己的耳目本领,竟 会被他掩向身后,一下点倒。单这一点,就无以自解。反正死活两途都是丢定大人, 徒死只是落人笑骂,太已不值;如等放开再打,就能得胜,传说出去,也是极大笑 话。何况本身短处,这两小鬼全都知道。上次庙中隔窗点穴也许真是小鬼所为,所 以事前打赌,把话说得那么满法。照此情势,胜必无望,转不如暂且忍气,将来再 说,比较要好得多。”同时又想起石中藏珍尚在凶僧行囊之内,此时仇已是难报, 两小兄妹全都逃走,凶僧骄狠乖张,保不借故背约,如何应付?黑摩勒已一掌拍向 背上,就势朝胁下一捏。 樊秋当时只觉腰背问一酸一麻,穴道立解,人也言动自如,愧忿交集之下,勉 强把气平住,呆了一呆,才朝黑摩勒强笑道:“你真是个好娃,凭我也会栽在你的 手里,承你的情没给我难堪。我姓樊的虽受小辈暗算,今日我仍认输,休说此时不 会和你动手,也不会再支帮手出场,不过七指和尚的凶名,你们既是司徒老人与萧 隐君门下,想必知道厉害。他现在山后松林之内,你那徒弟铁牛与他相识。年轻人 最好不要太狂,遇事须要多想一会。依我相劝,就此上路,不要惹他,兔遭毒手。 如无什事,他年当有再见之日。我寻法灯,说上几句话,也和他分手了。” 黑摩勒笑说:“樊朋友不必生气。今日我实沾了江老弟的光,全是取巧,不能 算赢。你吃了暗亏,照情理又不好意思和我再打,也是真的。你此后不与凶僧一路, 足见高明。要我躲他,却是不劳多虑。这秃贼罪恶如山,不能和你来比。我们早想 为世除害,寻还没处寻他呢,好容易在此遇上,如何放他过门?你自请吧。” 樊秋见对方生得那么又瘦又干,看年纪至多十二三岁,竟练有那一身惊人本领。 脸貌虽被人皮面具遮住,但那一双怪眼神光炯炯,精芒远射,行家眼里,一望而知 是个内外功均极精纯的能手,那么厉害的七指凶僧,丝毫不在心上,反要寻去除害, 单这胆勇已是惊人;略一寻思,惊赞之余,反倒消了怒火,慨然答道:“我纵横江 湖也数十年,第一次见到你们这两个小娃,如非眼见,决不会信。实不相瞒,我虽 记仇痛恨,但是你放掉的人,不报此仇固是丢人,将来就报了仇,也不光鲜,左右 都难。我决不是想激你们送死,你们如真要寻七指和尚,只一将他战败,使我对人 有个说词,我便从此隐姓埋名,永不在外走动,你看如何?” 江明接口笑道:“那大好了!但是我们和凶僧交手时,他是你同党,你能袖手 旁观么?”樊秋气道:“说来又是气人!我和他以前只有一面之识。也是上次古庙 盗扇受辱太甚,自知老偷儿难斗,归途正自气忿,不料与他无心相遇。急病乱投医, 怒火头上谈起此事。原意约他相助,复仇取宝;他偏要先盗宝石,再去报仇。正值 铁牛金华寻师,被他制住,强迫同行。不多两比我便看出他阴险刁滑,有他无人。 此去便是豁出破脸,与他分手,如何算是我同党?凭他多年凶名,你们四人齐上也 不为多。何况我已败军之将,自己的仇尚且不报,如何反助他呢?照实说来,我只 是一时粗心糊涂,请将容易遣将难,无故不便与之断绝,如非开头自误,不便出尔 反尔,似他这样凶恶蛮横的人,连我遇上,也是容他不得。能借你们的手,除此大 害,再好没有。不过,这秃驴武功实是惊人,只有左胁是他要穴。你们虽是名家传 授,到底不可大意,他那左手最是厉害,更要小心。我看你们三人所带兵器俱非寻 常,最好三人齐上,一动手就亮家伙,铁牛千万不可上前。”还待往下说时,童兴 眼尖,因时已久,早就防到凶僧寻来,四下查看,猛瞥见右侧山石后似有黄色衣角 被风吹动,闪了一闪,正告黑、江二人留意,微闻冷笑之声,众人全部警觉。见樊 秋仍然说笑自如,竟如未闻,方觉以他耳目灵警不应如此,随听石后狞笑道:“你 教得果然不差,可惜太晚。你这一厢情愿的事,今生看不成了!”话才出口,日光 下突有一串黑点,似暴雨一般由山石后飞出,照准樊秋打去。 众人知是凶僧所发,见那来势又猛又急,为数又多,无论山石树干,打上便碎, 知用内家真力劲气发出来的暗器,厉害非常,忙各纵身戒备;再往前面一看,樊秋 好似早已料到有此一着,暗中有了准备,也不开口,只将双手齐扬,用劈空掌朝外 乱打。只听连串叭嚓之声,密如擂鼓,先后何止百余下!刚看出那是一些豆大石土, 并非暗器。忽听樊秋大喝:“我不愿与秃驴交手!方才所说,你们不可忘记!” 黑摩勒心方一动,说时迟,那时快,凶僧暗器忽止。同时,一条黄影已由石后 飞出,朝前扑去。樊秋大喝:“且慢!”一面急扬双掌,朝上打去。双方势子都是 猛急异常,掌风呼呼齐响中,猛又听樊秋一声怒吼,身形微晃,似己受伤,人也就 势把脚一点,朝侧面林中纵去。 黑、江二人,不料凶僧来势如此猛恶厉害,就这转眼之间,樊秋已为所伤,以 三小弟兄的目力,竟未看出怎么伤的,全都又惊又怒,同声大喝,朝前追去。凶僧 先似立意要杀樊秋,穷追不舍,对于三小弟兄全未理会,后听三小喝骂,追近身后, 才边追边骂道:“我杀死这不要脸的狗贼,再寻你们这些小鬼算账!除非拜我为师, 休想活命!”口中喝骂,忽然回手一掌,劈空打来。这时三人追离凶僧只有两丈左 近,那一带全是参天老树,行列虽稀,树却又粗又大。 三人正追之间,瞥见凶僧扬手,想起方才樊秋之言,忙即闪避。忽听掌风过处, 喀嚓一声,道旁不远一根尺许的石笋已被打断,倒了下来,洒了一地碎石。看出凶 僧故意示威,因有收徒之言,全被激怒。黑摩勒暗忖:“秃贼法灯如此凶恶,不设 法将他除去,必留后患。”忙朝江、童二人故意喝道:“凶僧掌法厉害,快些分开!” 说罢,打一手势,先往侧面绕去。二人会意,忙往侧闪。 凶僧回顾喝道:“无知小狗!此时先叫你们看个榜样,乖乖等在一旁,等我擒 到这厮再行发落。只要听话,不特保命,还有你的好处。”话未说完,忽听树后阴 影中有人接口笑骂道:“凭你也配!”凶僧闻言大怒,先不发作,等到赶前两步, 突然回身,照准语声来处扬手就是一掌。 凶僧最是手辣心狠,先前不伤四小侠,全为纵横江湖多年虽无敌手,始终是个 独脚强盗,偶然结合一两个帮手,又因凶残强暴,有我无人,十九凶终隙未,成了 死仇,闹个不欢而散还是便宜,自恃本领,原未放在心上。自从上次天目山强劫神 拳祖师钱应泰所得前古奇珍蜗皇至宝,一爪抓死尤嘉,暗伤北天山大侠狄遁,吃化 名萧隐君的乾坤八掌陶元曜打了一坎离钉(事详《云海争奇记》)。虽仗事情凑巧, 命不该绝,这一钉正打在左胁暗藏的一柄毒匕首上。人虽未送命,但那贴身防护要 穴、用百炼精钢打成、平日伤人无算的毒匕首已被击成粉碎,恰有一片刺中要穴, 如非功候精纯,已无幸理,就这样,受伤仍是不轻。最痛心是匕首碎片附有奇毒, 身旁虽有解药,治愈也颇费事,又恐强敌追来,只得强忍奇痛麻痒,提气狂奔,藏 向一处山洞之中,连调治了七天才得痊愈。事后想起病中苦况,一面急于医伤疗毒, 一面还要寻觅饮食。狄氏老少诸侠无一好斗,所劫宝物每夜均有宝气上腾,住在寻 常人家客店,行家眼里,老远便能看出。此时身受伤毒,不能妄动真力劲气,仇敌 一到便是凶多吉少。所居石洞,僻在深山之中,四无人家,离城更远,无处寻找食 物,又不宜于劳动,饿到极时,只胡乱在左近寻些草根充饥。那七天的活罪太不好 受,加以所习《三元图解》,功夫虽深,无如性喜酒色,一任用功苦练,左胁这一 处要穴终是破绽,全身不能练完,护要穴的匕首被人击碎,还中了毒,忙于逃窜, 必须提气轻身,以致毒气渗人气血之内。内家劲力也减退了十之二三,以后遇敌, 不能全部发挥,每日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胀痛,须要凝神运气,打坐静养上个把时辰, 才能度过。只管除左胁要穴外,周身刀斧不入,坐时防备甚严,遇敌仍可起斗,到 底是个大短处。生平结怨大众,万一有什强仇大敌乘机报复,好些吃亏。如能收一 门人,便好得多,偏生所习《三元图解》为内家上乘秘传真诀,不是天赋极好又极 聪明的人休想学成,又是童子功,自己数十年苦功,老差一点不能圆满,便为酒色 所误。可是这类具有异禀奇资的幼童哪里找去?每一想起,便自愁烦。这日忽听人 说,南明山中出了一个神童黑摩勒,小小年纪,已有小侠盛名,心中一动。正想寻 去,途中又遇樊秋,说起古庙盗扇吃亏受辱之事,越发心喜,立意想收黑摩勒为徒。 正赶铁牛金华寻师,向人打听,被凶僧听去。一看铁牛,也是浑金璞玉,首先中意, 诱往无人之处,运用威胁利诱,好言劝说。铁牛宁死不从,最后才答应随同寻找师 父,说:“师父服你,我也服你,否则,死活任便。在未寻到师父、向他问明以前, 你无故欺我,以强凌弱,是我对头;同行寻师,我决不逃。如不肯允我说话,骂你 秃驴强盗,却不能够怪我。”凶僧那么乖张凶狠的人,不知怎的,越看铁牛越爱, 居然答应。铁牛也真淘气,看出凶僧虽恶,说话算数;樊秋本领不如凶僧,又有求 于人,不敢违抗,知是师父的仇家,早把二人一齐恨上。等把话约定之后,立时改 口,路上不是变方骂人,便想主意淘气使坏,只一开口,不是“秃驴”,便是“强 盗小偷”,从无一句好听话。遇到公众的事,如同打猎砍柴、掘取山粮之类,却是 争先上前,肯卖力气,做得又快又好,并说:“这不是为服侍秃驴狗贼,人在事上, 遇到大家的事谁都应当上前,不应偷懒。我也一样要吃,如何不卖力气?”凶僧接 连几次试他,故意纵令逃走,铁牛不但不逃,反说:“我师父不是好惹的,你们无 故欺小,他决不容!我正愁寻不到他呢。等他来杀你们,为人除害,不是我也见到 了么?我不能白受人欺,要看你们报应,请我走还不走呢,如何肯逃?”凶僧有时 受侮过甚,刚一暴怒,便想起美材难得,这样忠诚无欺、胆勇灵慧的幼童,只一收 服,终身不二。徒弟如此,师父可知。如将黑摩勒寻到制服,当时便有了两代传衣 钵的弟子,多么体面。先又答应过他,自己多年威望信条,从不以强凌弱,除非收 为门人,便杀了他,也是丢人,岂能说了不算?只得忍气,怒骂几句了事。樊秋实 在看不下去,两次发作,均被凶僧止住。 当日铁牛走后,凶僧因有一事要樊秋代办,见其许久不归,生了疑心。自恃心 盛,又知当地荒僻无人,只把行囊藏向一株大树梢上,暗中寻来。到时,正值樊秋 被人点倒,一听为首一人正是黑摩勒,同来二童也都美质,得过名家传授,不禁喜 出望外。正在高兴,樊秋已被人解开,向着敌人说他短处。凶僧也真胆大任性,明 知新遇三童均有来历,仍然妄想一网打尽,全数收到门下,以壮他的声威。为恨樊 秋背叛,恨之切骨,立意惨杀泄恨。正追之间,一听有人冷笑嘲骂,知有敌人隐伏 树后,是成年人的口音,上来便下杀手。 哪知一掌斫去,嚓的一声,只树皮被掌风扫中,碎裂了一大片。探头树后,人 影全无。再看樊秋,就这略一停顿之间,人又逃远了好些。知其轻功极好,脚底飞 快,恩怨心切,好些机密的事均被探得了去,如被逃脱,难免多一后患,重又勾动 怒火,朝前又追。目光到处,似见樊秋逃到一株大树之下,仿佛受惊,停了一停, 又朝前跑去。回顾先追自己的三个小孩,已无踪影。正觉无术分身,难于兼顾,忽 听前面道旁乱石堆中急呼:“老秃驴,不要狗咬狗!我师父来了,你怎不去收服他? 欺负落水狗有什么意思?”听出铁牛口音,怒喝:“小鬼跟来作什!我杀死这厮再 擒黑小鬼, 不是一样? 再不快滚,留神这厮拿你出气!”话到未句,铁牛急呼: “秃驴慢走,看你身后有鬼!” 铁牛原是隔着一列乱石,随同凶僧边说边跑,突由斜刺里纵将出来,由右而左 横赶过去。凶僧跑得正急,不料铁牛会由身前越过,这时满心想收铁牛为徒孙,惟 恐撞上,忙把脚步一收,方喝:“小鬼作死!”眼前倏地一暗,黑乎乎一片东西已 迎面打到。凶僧左手只剩二指,不能用劈空掌还击,骤出意料,当此一心急驰之际, 那东西又是连干带湿一大片,多高本领也难施为,加以平日自恃刀斧不入,只护一 处要穴已成习惯,匆迫中竟被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虽未受什大伤,脸上身上却是到 处狼藉。 原来铁牛从小生长山野之中,生来力大身轻,近得高明传授,又是内秀,遇事 最肯留心。初遇黑摩勒等三人,虽然狂喜,但知凶僧、樊秋厉害,一面又在发愁。 后来凶僧出现,三小弟兄令其后退,忽然想起,天明前后,曾来当地掘取山粮,连 绕行了两三转,知道地势,记得前面乱石堆中有大堆污物,似是蛇兽的粪。凶僧身 坚如铁,刀斧不伤,何不弄来乘机给他一下,好歹也出一口恶气?念头一转,先抄 小路赶去,刚把兽粪用树叶包好两大摊,凶僧也自追近;同时又瞥见师父手按剑柄 由侧面驰过,似想抄向凶僧前面,心胆越壮。一面故意大声急呼,发话引逗,一面 照着连日观察所得,避开凶僧那只好手,由右而左横窜过去,觑准凶憎来路,乘其 停步分神之际,避开正面,冷不防双手齐扬,照头便打;同时施展近习轻身本领, 接连两纵,跳出掌风圈外,绕树逃去。 凶僧竟被打了个满脸花,周身狼藉,又臭又脏,口鼻双眼也几乎全被封住,当 时只觉奇腥刺脑,微一心慌忙乱。等用袍袖拭去,铁牛人已逃远。人虽未受什伤, 只是周身沾染,腥秽异常,头昏欲呕,不由怒火攻心。回手一把将衣襟扯断,脱下 僧衣,匆匆朝头脸上擦了两下,厉声怒喝:“大胆小鬼!我不将你擒住裂体分尸, 誓不为人!”一面忙朝铁牛去路查看,待下毒手,忽听幼童口音大喝道:“无知秃 驴!死在眼前,还敢欺我徒弟,今日要你好看!” 凶僧听出口气,知是黑摩勒赶来,重又勾起前念,不愿再寻樊秋晦气,忙即回 顾,那语声来处似在右侧面两株大树之后。细一查看,最大的一株约有两三抱粗, 已早枯死,另一株却是浓荫如盖,荫蔽甚广,树下空空,前后左右均无人影。方想: “小黑鬼怎逃得这快?难怪人说他动作如飞,隐现无常,不可捉摸,果然话不虚传。 似此美质,如能收服,岂非快事?”忽听前面又有人发话道:“贼秃驴不要找了, 你找他不见。再说平日那大牛气,死在一个小孩手里多冤!铁扇子就在前面,和你 两个对头正在说话,一会就要寻你算旧账。还不如死在他们手内,落个全尸呢。” 凶僧一听,正是第一次发话的那个中年人。因是素来凶险,先前一劈空掌未将 那人打死,连人影也未看见,料非寻常人物。满腔怒火无从发泄,意欲把稳一些, 看准敌人再下毒手。正自留神查听,蓄势待发,偶一抬头,瞥见樊秋同了一人,回 身走来,手指自己,似在笑骂。满肚皮恶气,真不打一处来,身上又臭得难受,怒 极心昏,不知如何是好。先朝语声来处发了一劈空掌,并无动静,樊秋已自走近, 只得迎上,方觉同来那人须发如霜,满头蓬起,人也格外高大,好似熟人,那人已 哈哈大笑道:“贼秃驴,你我也有相逢之日!”声如洪钟,甚是威猛。话才说完, 满头脸的须发,已根根倒竖起来,刺猖也似。忽然想起,来人正是多年未见的一个 强仇大敌,金星神猖查洪。此人还有一个堂弟,乃中条七煞之一,黑骷髅查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