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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铁牢中的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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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铁牢中的小英雄 前文姜飞被困商家堡铁牢之中,正在强忍气愤,将一套钩连枪判官笔练完,初 意以为敌人见他武当派本门嫡传必要重视;哪知这一演习正犯商氏弟兄之忌,认为 他与老贼燕双飞枪法相同,必是新收不久的嫡传弟子,越加愤恨。姜飞却不知道, 只想凭着武功将敌党镇住,不料主意打错。刚一停手,拿起暗器还未发出,忽听铁 墙里面一声怒喊,跟着金铁交鸣,响成一片。定睛一看,原来墙上现出四个尺多方 圆的小洞。里面各有一人,露出上半截身子,同朝自己观看。内中一人年约五十来 岁,比商义稍瘦,一双凶睛对准自己,似极愤怒,满面狞厉之容。旁边两洞便是方 才忽然隐去的田、商二人。另外还有一个贼党却未见过。方要开口,那和商义形貌 相仿的一个已先怒喝道:“老淫贼这两件兵器独门传授,外人决用不来,他也不肯 传授,你这小狗分明是他徒弟,还敢说谎,快说实话,并将老狗现在何处,打发你 们到此有何诡计从实招来,否则休想好死。”姜飞怒答:“你想是这里为首的头领 了,方才我对他们说过,老贼已被我师叔所杀,今已月余,你偏不信。你只知道这 两件独门兵刃不传外人,可知老贼也是昔年武当派逐出来的徒弟么?我师父是武当 门下有名人物,本门传授当然和他一样,方才不过忘了提起。你们在在江湖称雄, 老贼和手下党羽、男女淫贼全数恶满伏诛,竟会丝毫不知,还要仗势欺人,真乃无 耻。真有本事开门进来,和小爷分个高下,也算你狠。你们借着几面破铜烂铁,缩 在洞中不敢出头,这样耀武扬威,连我小人都做不出来,称的是什么光棍!”说罢, 扬手便将新学会的暗器丧门钉照准四个圆洞打去。 姜飞一则气极之下没有细想,怒火头上,以为这类强盗最是凶横,无理可讲。 再想起龙亭后面连伤二贼那样容易,何况又经师父指点,学了本门解数和这两件厉 害兵器,妄想把敌人引出,借着对打相机行事,至不济也可拼他两个,总比困在囚 牢里面要好得多。手法既准,下手又快,隔墙四贼商仁也在其内,本意是见姜飞武 功和他仇敌十九相同,知道老贼武功不传外人,更生疑心。但听姜飞初被困时喝骂 口气,又不像是仇人一路,拿他不定,打算仔细盘问明了再说,不料接连几支丧门 钉迎面飞来,差一点没受重伤。虽然久经大敌,闪避得快,稍微疏忽,头上一顶壮 士中竟被打穿一洞,险些送命。商氏弟兄首先大怒喝骂,说:“汤八爷日前忽然失 踪,我们命人各路寻访均无音信,他那千里马花云豹外人不能近身,怎会到你小狗 手内?分明老淫贼知道我们要请八爷出头,为民间妇女除此大害,恐遭恶报,先下 毒手,不知用什方法暗算,乘着八爷酒醉之时将其害死,仗着他那辣手将马打得周 身是伤,再令这两个小狗种去做好人。此马终是畜生,容易上当,才会那样听话。 也许老贼和我们仇恨太深,先命这两个狗徒弟混进堡来闹鬼。再不便是由此地路过, 自投罗网。小狗不说实话无妨,二弟速往传令,发下传牌,连夜冒雨随便拿上一件 老贼的兵器往他洛阳老巢,不问老贼人在与否,把信留下,老贼自会寻来。”话未 说完,姜飞见那四个圆门业已关闭,只剩一些小洞眼,并有火光由内退出,人语喧 哗,纷纷议论。正越听越有气,又听一人从旁插口,要将沈鸿抓来拷问,不禁情急 万分,踏着铁板跳脚怒骂:“放你们的贼屁,小爷本想不说我师长的名姓,免得吓 你一跳。如今我们身有要事,赶路要紧,快将狗洞打开,小爷和你对面说话。”随 听一人隔墙喝问:“你这小狗没有一句真话,眼看死在临头,再要造谎,死无葬身 之地。你且说你师父到底是谁?”姜飞赶到墙前,怒骂道:“无缘无故你们自寻晦 气,哪个骗你,我师父便是关东大侠独手丐席泗先生。”声才出口,墙上圆洞又开, 田通、商义同在洞口现身,方骂:“小狗真会造谎,席泗先生从未收过徒弟,怎会 收你这样无知顽童,武功还未到家,江湖上过节好些都不知道,便放出来为他老人 家现世,哪有此理!你那铁牢四面都是机关埋伏,我们不过想等一人前来,探问那 马怎会落于人手,一面再把姓沈的小畜生喊来盘问,非要间个心服口服不肯下手罢 了。快说实话,免得吃苦,否则我们弹指之间便将你用铁钩吊起,死活都难了。” 姜飞听他称呼,便知有了生机,决可无妨,反倒消了怒意,改口笑说:“你们 不要误会,我们实是席泗先生的记名弟子,今去老河口便奉师命,往卧眉峰下寻一 异人,正式拜师。初走长路,江湖上过节好些不知,但非自家出来走动,无意到此, 被你留住,如何算代师长现世?至于那匹花云豹我们也不知来历,乃是路过朱仙镇, 见它被马贩子毒打,实在可怜,无意中用十两银子买来,没想到此马好得这样出奇。” 田、商二人先还留神细听,及听到未两句话相对冷笑,商义先怒喝道:“小狗你哄 鬼呢!这匹花云豹威震江湖,便造谣言也要造圆,你说别的也好,偏说朱仙镇买来, 只用十两银子马价,休说谁都知道由长江到潼关路上有这一匹好马,他们那些马贩 子好眼力,不会走眼;便是镇上就有我们的人,又正奉命寻访马主人的下落。此马 被人买去,事前又打了那一身伤,他们会不知道?难道都是死人?不给你一个厉害, 也不知道二太爷厉害!”说时,回顾身后贼党,发动牢中埋伏,先上小狗一套刀圈, 叫他尝点味道。身后贼党还未答应,姜飞早听出脚底铁板均是空的,闻言料知机关 巧妙,贼党不信自己所说,转眼就吃苦头,又急又怒,方在急喊:“你们且慢动手, 还有话说!”田通对于姜飞老是迟疑不定,闻言方喊:“且慢一步!”随听铁棚顶 上有一女子声音喝道:“姜贤侄不要慌,他们自己有眼无珠,又没把耳朵伸长,老 淫贼死时连同党尸首均被人消灭,一个也未漏网。正经的人他们平日巴结不上,怎 会晓得?我是试试你的胆量,又嫌你欢喜多开口,自作聪明,假充内行,有意使你 稍微受点急,警戒下次罢了。你且等在此地,无须害怕,有我在此,他这些机关埋 伏不能伤你,少时自会放你出去。只有人敢动你一根汗毛,包你够他受的!”姜飞 听出女侠李玉红的口音,忙喊:“李四师叔么?这些狗强盗无故欺人,太可恶了!” 上面接口喝道:“小娃儿家不许多口!你还没有急够么?” mpanel(1); 群贼在隔墙听得逼真,当时一乱,被田通回身喝止,仰面向上问道:“那位女 英雄何不下来一谈?”上面笑道:“你们连人家席泅先生两个记名弟子都认不出, 一口咬定是老淫贼的门下。人家说了实活还不肯信。其实,你喊他来问时,我将他 带走易如反掌。我因这娃儿胆子太大,聪明外露,想给他一点警戒,只要无人伤他, 暂时不问。当商二想抓他时,我几乎伸手。如其不信,回到房中一看自知分晓。如 今铁牢中的机关总弦已被我毁去。本想明言姓名,因他二人身边带有一位老友的信 符,业已取出,我不愿再露面。那马虽是汤八所乘,但他弟兄实是十两银子买来, 为了事前汤八受了敌人暗算,命在旦夕,危急之时恐此马落到敌人手中,先令逃走。 次日马寻主人不见,又饿了两日,周身沙土,逃时又受了伤,起初行路都不能快, 被一旧日马童无心撞见,认出此马,不知此马还能医好,卖与马贩。此马性情刚烈, 马贩又大粗心,上来见它倔强,不该动强鞭打,马已怀恨,腿伤已好,马贩仍未看 出,第一个出卖给你们朱仙镇上同党,因想洗它身上污泥,被其乱踢乱咬,无法近 身。马童卖时因恨马贩刻薄,假说是他驾车的马,向来不让人骑,马性也不告知。 本怠马如能愈,过上几天打听出旧主人下落,冷不防盗马逃走,等人卖好价钱。这 班蠢人如何得知,将马退回。马贩明明看出是匹好马,用尽方法试不出它的脾气。 马童走后,连马贩本人也无法骑上,连经数人,均在试马时被它踢倒甩跌。气得无 法,正在毒打,被他们无意中用十两银子买下。除初到时怕你们向他强买,假说两 年前朋友所赠,底下便是真话。自己不会听话,还要仗势欺人,幸遇是我,如换席 泗兄在此,你们哪有一个讨得公道?信与不信任你们的便吧!” 商仁正要喊人去抓沈鸿,闻声赶回,在旁静听。忽然想起一人,见商义正喊同 党暗中传令,去将铁牢四面包围,并令手下贼党一齐动手,分头埋伏,不禁大惊, 忙即摇手止住。正要赶上前去发话,田通业已料出几分,笑问:“这位女英雄可是 昔年关中兄妹双侠长发龙女李四姑么?”篷上哈哈一笑,再问便无回音,知已走去。 田通为顾商氏弟兄面子,想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一面挥手示意,请商氏弟兄速回, 故意说道:“商二哥,今日之事实在怪我疏忽,请不要向大寨主说起,我和这位老 弟还要谈上几句。”姜飞明见方才洞中出现那贼与商义貌相相似,必是商仁,知其 做作,心方暗笑,铁门已开,田通走进,笑说:“老弟不要见怪,此事实是我们和 老淫贼仇恨太深,愚兄无知多疑,以致得罪,还望老弟不要见怪,以后多亲多近。 我们只想老弟年轻,可以吓出实话,不料这样胆大机警,少年英雄,真不愧是席泗 先生门下高足。我们看是虚张声势,实则不把事情考察清楚并不敢任性妄为,因此 不会惊动沈老弟。只有一桩奇怪,关中李老侠兄妹已有好几年不曾听说,这二位大 侠并非武当门下,方才听老弟口气,老淫贼乃他二位所杀,兵刃暗器也他二位传授, 经过详情老弟可能见告么?”姜飞便把禹王台拜师所闻说了一遍,二人也同回到原 屋,谈完天已近午。姜飞见他重又礼待殷勤,自然高兴,也客套起来。田通问出篷 上那人果是李玉红,对方所说一句不假,正想询问沈,姜二人身边所带信符是哪位 老前辈所赠,忽见一人勿匆走进,耳语了几句,田通面色骤变,转而苦笑道:“本 意亲送老弟同往前面去见沈老弟赔罪,少时人席,不料他在前面无意之中露出铁双 环,因此发生一点枝节。小弟曾受铁蜈蚣老前辈的深恩,又是他的旧部,不能袖手 旁观。如今我弟兄三人已成一家,事在紧急,暂时我也不作客套,老弟可往前面暂 候,我如不来,千万不可起身,已命张五在旁伺候,无论何事只管吩咐他们,无不 惟命。”说罢,便命一壮汉取来雨具,送往前面。 姜飞方说:“来路均是房舍,穿房而行不必要什雨具。”田通笑说:“你那来 路现已摆满酒席,内有几个无知之徒,过时难免招呼。老弟年轻,尚在从师习武之 际,这班人都不宜亲近,不理他又要得罪。此时雨大,最好借着雨伞遮脸,不令认 出,以免暂时又生事故。我们到处寻访汤八爷,便为请他相助去杀老淫贼报仇泄恨; 今已如愿,再好没有。老弟的马主人已无他意,不过马伤甚重,外人本难近身,今 朝忽来一位远客,见手下人奉命为难,自告奋勇代往医伤。那马不知怎的竟似相识, 任其包扎调治,毫未倔强。此人身材瘦小,貌甚清秀,穿着一身黑衣,戴一斗笠, 自称寨主之友。彼时商大兄刚睡,来人气度不俗,头上又带有事前请帖上附送的一 朵小红花。这次商氏弟兄为了大仇未报,想起有气,不愿铺张,不是至亲好友均未 下帖,那朵小红花看似寻常,内中却有暗记,并有临时约定的口号,外人万难得到, 也无法冒充。我和二兄又正和老弟对谈,不在前面,谁也不曾留意,都当他是大寨 来的自己人,所说的话又巧,不由不信。不料马刚医好,有那细心点的想寻那人, 问他用什方法将马制服,还是本来相识,忽然不见。雨下正大,也无一人见他出去。 沈兄业已起身,并往马房看望,张五假说伤药是老弟所上,正在谈论,我们这里洪 景老弟奉命窥探,上前答话,他将双环取出与看,这才惹出事来。这位黑衣人可是 二位同伴么?”姜飞见雨具业已取到,匆匆穿好,田通送到门前,忽又谈起此事, 想了一想,忽然醒悟,笑答:“这位黑衣人并非小弟同伴,如我料得不错,当小弟 刚进屋时曾见两次有人将纸窗撕破,朝我摇手示意,所穿好似一身黑衣,也许便是 李师叔呢。”田通喜道:“愚兄真个见事则迷,房中破窗我已见到,别人哪有如此 本领。李老前辈对于二位如此关心,人又在此,实是一个好机会,怎倒忘却?我想 委屈老弟照我所说走法,独自冒雨回去,也许中途能够路遇再好没有,否则也望贤 弟留心查探,能够会见,求她出头,彼此都好。”姜飞应诺,二次转身要走,田通 忽又喊道:“我还忘了一事,你那兵刃暗器还有一份现在里面,还没有交你带走呢。” 姜飞忙又停在,旁立美婢已如飞赶去,转眼将兵刃暗器取到。姜飞见那来路是在房 外,几句话的工夫,便自取来,知这份兵器已被商氏弟兄取走,分明断定自己是他 仇敌,如非李玉红师叔解救,吉凶尚还难料。 跟着又见二人赶来,对田通说:“先到前面见沈客人,已和张五外出,正要前 往请他来此,张五忽先赶回,说途遇洪寨主,发现沈客人身带铁双环信符,吩咐暂 缓下手,听命而行。刚将行李送还,沈客人也由雨中走回。”田通神色匆忙,好似 有什急事,匆匆听完,笑对姜飞道:“老弟请照他两人所说,改由牡丹台那面绕过, 稍微一转,便将当中两问客房避开,回到原处,到后请在房内,我和洪六弟未到以 前暂时不要离开,我还要赶到里面分解方才所说之事,恕不送你了。”说完含笑点 头,把手一举,便忙顺着方才美婢来路赶去。姜飞料知又生枝节,关系重大,并还 由那铁连环而起,心中惊疑,恐沈鸿不放心,匆匆点头。人又矮小,全数挂在身上 行走不便,只得把另一份拿在手上,由新来两人引路,穿房而出,绕过一座小山亭 和两处搭有席棚的花台,照着所说路径独自赶回。过时偷见先前来路,才知那一列 群房前后有二十来问,三十多丈长短。中间一段就着地势往里凹进,被假山隔断, 不走近看不出来。去时只觉房舍甚多,俱都通连,因听对方口气不善,心中有事, 不曾留意房数多少。这时仔细一看,这座商家堡真比寻常小县城还大得多。单是前 堡一角已有好大一片地方,所有房舍均极整齐高大,因而均有堡墙环绕,外围像是 黄土建筑,其实里面全是山石砌成,大小相间,花色斑驳,厚约六七尺,并有望楼 驰道。除所居平房这一带偏在正面,相隔最近,还看得见大段堡墙,下余几面多被 房舍树木遮住,相隔甚远,只稍微看见一点望楼。后堡一面更是一点影子也看不出, 端的又是坚固,又是整齐,比官道上所见壮丽何止十倍。这一列群房中多半陈列好 了酒席,有的还在安排座位,看出去都像堡中用人,并无外客。对屋一大问席已摆 好。刚一走到,瞥见沈鸿安然在内,神态从容,心方一喜,张五已由对屋赶出,将 雨具接去,跟着人便走开。及至弟兄相见,互说经过。 一看对屋已关,方料有什原故,张五忽同两人打着雨伞走进,一面吩咐来人就 在房中安排座位,转对二人赔笑说道:“田二爷和洪六爷此时有事不能奉陪,万分 不安。好在如今二位尊客已是一家,想必不会见怪,特命小人来此禀告,代为道歉。 酒菜就到,今日命厨房备了几样稍微可口的菜,请二位尊客随意饮用。二爷他们如 赶得及便来敬酒,如赶不上就不奉陪了。还有这场雨太大,方才闻报,白沙沟、郎 公庙两处必由之路已被山水冲断,无法过去。二位所骑花云豹业已洗过,显出它那 一身毛色,人多认得,不比昨日风大,满身黄沙,无论走到哪里,老远便可看出。 以前离开商家堡方圆数百里内向来安静,就有江湖上人往来也是路过,因这里虽非 总寨所在之地,也算是堡主的家乡,多少有点情面,不肯在这附近无故动人一草一 木。自三年前起各地灾荒反乱,穷人越多,这些苦人出身的毛贼狗盗只知看见有钱 的人就抢就杀,一个个饿得都红了眼睛。休说寻常大户人家、过往客商,连我们这 大名望的地方他也照样想打主意,江湖上的规矩他们一点也不晓得,只知饿了要吃, 见人就抢,和他相遇也不讲什过节情理。照例四五十一群,多的有好几百,乱哄哄 的,不容分说,一拥齐上,又能拼命,都不怕死,除非本领真高,一照面先杀他一 片,他见真个厉害,方始四散逃走,否则无论你讲什么过节来历全都无用,再要遇 到强横点的,非但不认他和我们是同一跳板的人,反说不是我们闹得太凶,他们或 许不致这样苦法。既是自己弟兄,便应帮忙,将以前抢夺来的衣物财米分散他们才 算义气,你们吃好的,穿好的,见了我们苦人一点不肯分润,就凭几句好听的空话 便要放过,没有那么便宜,不拿钱就拿命来,丝毫不通情理。他们的人是越来越多, 东一片,西一片,没有一定地方,无名无姓,到处乱窜,事后寻他都难找到,闹得 连我们的人走路都要小心。虽然我们都会一点武功,堡主威名远震,到处都有照应, 人多无妨,一个走单,或是一时疏忽,没有防备,被他围上,照样讨厌。自来走路 官不如民,民不如盗。只是绿林中有名人物,仗着手眼本领和江湖义气,均能互相 照应。除非太平年间遇见官兵作死对,一不小心被他包围比较讨厌。要是本领真高, 手眼真大,不是事前得信,人早逃走,便是暂时失风,不久也被人救出,至多买一 个倒霉的苦人由官兵差人擒去顶替了事。如非大贪酒色,骄狂任性,得罪人多,孤 立无援,或是只有虚名,并尤实学,真被捉去正了王法的能有几个?不是真正同行 中人倒好打发,官兵差人都是废物,更谈不到,休说不敢作对,有的并还靠我们吃 饭,见了只有恭维。偏是这些无名无姓的乱民苦人拿他无法,人数又那么多,到处 都是,防不胜防,连强盗走路都不容易,岂非笑话? “堡主以前还不许苦人在本地骚扰,后见天下已快大乱,苦人越来越多,稍微 有点力气的纷纷揭竿而起,多大本领也无法将其杀光。中间两次乱民过境,还曾攻 打本堡。彼时堡主往总寨未回,为了把守寨门的不善应付,上来便和他们动强,伤 了两人,因而激怒,被他们围攻了两日一夜,堡中人少,差一点被他攻进。幸而第 二日田二爷由开封赶回,中途接到急报,约来能人,想好主意,才将围解去。这时 总寨援兵也正赶到,因我们杀了三四十个乱民,又知堡中粮多,日夜分班攻打,口 口声声非将他们全数杀死决不退去。最厉害是乱民越来越多,全堡被围,他们所用 兵器虽不整齐,铁锹、钉耙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但是人多势众,情急拼命,每人手 上都拿有好些石块,四面乱打。虽有两人仗着本领跳到下面冲杀一阵,杀上几个, 自己也被石块打伤,还是逃了回来,接应稍迟照样被杀。第二天午后,连想派人冲 出告急求救都办不到。田二爷一到,看出再打下去,多大本领也是两败俱伤,这片 田产定被他们烧光。总算乱民都是远方穷苦农人,不知这方圆数十里的庄稼是我们 所有,住在堡外那些自己人又极机警,看出厉害,假意与他合成一起。一面把家中 有限粮食全数取出,暗中窥探,未说实话。一面分人逃出,各路求援,否则也是难 保。带人来援的恰是二寨主,途中得报,也看出不妙,正想主意,田二爷已用信号 将其拦住,请其埋伏听信,不是万不得已不可硬来。一面向众乱民分说厉害。作为 别处来的中间人,由他做主。仗着后堡存粮甚多,答应送他四座大仓的存粮,才稍 停手,还在咒骂不已。守城的人暗中奉命,照田二爷所说,先装不肯,说我们都是 本地农人,既不是官,又不是绅士大户,不过为了天下兵荒,造这一圈土城保全自 己身家,从来未与苦人作过对,仗着今年有点收成,积有一点食粮,藏在里面,免 得官府强索,被盗贼来抢,这也是一年血汗,辛苦得来,凭什么分与你们?真要逼 得太凶,情愿将它烧掉,大家没有指望。再经田二爷大声喝骂,好说歹说,才将粮 食取出,按照人数分配,死的人也由我们埋葬,给他同来亲属每人加上三倍钱来, 两面劝说,连真带假,费了许多口舌,才得无事。二庄主再带人赶到,当众示威, 仍由田二爷和同来好友上前喝止,互相约定,此后决不再来。等别处乱民得信赶到, 也想学样,一则人数较少,我们又有了防备,虽没头一次凶险,也费去好些人力财 力,软硬兼施,方保平安。就这样,如非田二爷足智多谋,途中巧遇肠山大侠汤八 爷,拉他同来,因为杀了他们好些人,也未必有此容易了事。 “这位汤八爷虽是匹马单刀,孤身一人。因他本领高强,坐下一匹花云豹,其 快如飞,形迹飘忽,无人能敌,这个还在其次;最厉害是他那义名传遍江湖,一向 劫富济贫,挥金如土,遇到贫苦的人,不问多少,先是尽其所有当时分掉。除这匹 花云豹他最爱惜,连鞍辔带马料样样讲究外,自家吃穿用度都和苦人差不多。终年 一头沙土,满面风尘,穿着一身土布短装,头戴一顶宽边草帽,业已破旧,下面一 双草鞋。遇到苦人,他把身带的钱分光,如其不够,只要对方不是好吃懒做,有力 不用,是真受逼为难,他必约定地方,少则当日,至多四五日,定将银米送去,或 将为难的事代为办好。这类事简直成了他的职业。由他手里周济,或是得到帮助、 转危为安、成家立业的苦人,这十多年来不知多少。由长江以北直到关中一带,无 论男女老少,没有不知道他的。只是一件,他向来不说名姓,人都叫他汤八爷,非 但形迹隐秘,穿得破旧,又善改换形貌,假装残疾,不到时候轻易不知他的真相。 因防敌人和官家暗算,那匹马非走长路也不出现。因其行侠仗义,专喜救人,贪官 污吏、上豪劣绅固是他的对头,便绿林中人他也照样作对,尤其是对方倚强凌弱, 抢劫本分商民之时,被他遇上,不管多深交情,一样翻脸。因此他救的人多,仇敌 也多,他全不在意,老是一个人孤身往来,神出鬼没。官府财主、加上许多绿林中 的强敌无一不恨得想要咬他几口,因他和苦人最好,藏身容易,看似孤身一人,实 则到处都是他的同党。敌人不等近前已早得信,如打得过,马上出现,将敌人杀个 落花流水。如打不过,连影子都找不到。 “那匹马经他苦心训练,能通人言,灵巧异常,要是看见人在马上,再想擒他 更是做梦,休说是人,马毛也摸不到一根。有时一人一马分头出现,你如追去,更 非上当不可。那马并能帮助主人对敌,曾在潼关见主人被围,上前助战,连踢带咬, 竟伤了七个有本领的对头,内有四人的兵刃暗器均被踢飞,接连用嘴咬住两枝梭镖, 真个古今少有。他救人时十九步行,马藏暗中,人马均不露本相,有时并将马毛染 成红色,看不出来,知道的苦人还不多,江湖上人却都知道,并还多半见过。为了 我们堡主看出乱民人多厉害,来时和潮水一般,越聚越多,杀他不完,自己有大片 产业在此,一与动强,难免结怨越深,来数越多,无法收拾,只得紧闭堡门,不间 外事。仗着附近居民和我们情分还好,加以多年威名,不肯勾结外人,引鬼人室, 不等走到,已被我们两面埋伏的耳目设法引走,才未发生前两次的事。可是近三四 月乱民越多,仍有少数走过,加上好些新结伙的毛贼,盘据在离此不远的深山之中。 这类无知之徒他们不来投帖,又不懂什江湖规矩,我们自不愿理他。再说,本乡本 上也有好些不便。想为地方除害,又恐生出别的枝节,便由他去。 “昨日二位来路便要经过两三处关口,想是人少马快,天气不好,风沙太大, 未被他们发现,或是没有被他迫上,凑巧闯过。再往前走,山地越多,关口有好儿 处,本就难过,偏巧洪六爷一时疏忽,当着新来两位外客向堡主禀告。二位身有双 铁环信符,本来铁蜈蚣双环走遍天下到处都有照应,只有一个和他结仇多年的老对 头恰在今早赶来拜望。来人非但和铁蜈蚣有二三十年深仇,因他自知以前不敌,一 直怀恨在心,表面丝毫未露,直到十年前练成绝技,想要报仇,敌人业已隐姓埋名, 不知去向。此人虽然痛恨,人却阴沉,这多年来从未对人提过。便环主人平日待人 宽厚,交情甚宽,又与仇敌相识,便此时相遇,也未必想得起以他为人还有对头。 此人也真阴得厉害,直等六爷把话说完,又向二堡主仔细问明二位形貌。除二位堡 主因知关中诸侠行迹隐秘,对二位的来历门户和所得兵刃不曾提起而外全被听去。 此人听完方始发作。听说他和汤八爷也有一点过节,早想念这匹花云豹,如何甘休? 方才已有不问汤八死活,主人如留此马自无话说,如因铁蜈蚣要放来人上路,请主 人说出地方,护送这两人到何处为止,听口气,只等主人把友情过节尽到,他便下 手。此人厉害徒党甚多,河南、湖北两省边境更是他的势力所在,此去各大小村镇 多半有他所开黑店。 “堡主料其又想报仇,由二位身上探询仇人下落,又起贪心,想将此马夺去。 此人言不轻发,说到必做,本领又高,二位决非其敌。恐对不起环主人的重托,又 不愿得罪此入,正在设法化解。他又带来好些徒党,业已知道此事。二位前脚一走, 定必跟去。这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休看说得好听,要二位堡主说明送到何处为止, 非要走出界限决不下手。实则他们诡计多端,就许途中暗算。休看二位马快,他也 照样能用警急信号一路传令追赶下去,是否不被抢在前面却无把握。何况此马伤还 未愈,据今早那位先代医马忽然失踪的黑衣人说,此马受伤颇重,又不该急驰了一 段长路,虽有好药,也应养上些时再走,才可允害。二位尊客真个非走不可,只有 将马留在此地,改变装束,冒着大雨,由我们派人拿了堡主传牌信符步行起身,水 陆并进,赶到老河口,还要有人照应,方保无事。但雨太大,路更难走,中间还有 两处被水冲断,绕越艰难,要吃不少辛苦才能到达。此马暂存这里,将来约好地方 送还,或是二位来取均可。不过此马认主,必须事前指定一人当面明说,并令牵马 试骑,等马明白主人心意,不再行凶倔强,才能离开;否则必要挣脱缰绳逃走,或 是不食而死。此是小人之见,便二位尊客愿意也不容易走到呢。”沈、姜二人不知 后面来了强仇大敌,主人既重环主人的情面,又不愿得罪来人,十分为难,最好二 人吃饱之后将马留下,乘机远逃,比较安全,并免结怨树敌;无奈多年盛名,这类 话当面说不出口,才命张五来此示意。 沈鸿闻言方在寻思,姜飞因听那马许多奇处,如何肯舍?再一想起主人前后口 气,误以为不是主人贪念未消,便是张五随便一说,李师叔既在这里,这样大雨必 不会走,定是同路,也许特意尾随,暗中保护,怕他作什?接口答道:“多留一日 无妨,等田二爷他们来了再商计吧。”张五也未往下再说。座位杯筷早先摆好,另 有人用提盒送来酒菜,甚是丰盛。同来两人已先退出。二人刚吃两杯,田、洪二人 也冒雨赶来陪客,主人早防沈、姜二人多心要他那马,想起经过也实难怪。同时想 起一事,因此便未再提,只留二人等到雨住水退再走。二人知道性急无用,只得听 之,一面探询那对头名姓。田通拿话点醒,不令多间,只得罢了。吃完又陪二人同 往看马。二人不知主人许多为难,有好些话均不便说,只觉那马忽然改变,驯善起 来,对这二个外人,连张五同去,均未倔强仇视,只对自己更加亲热,欢嘶不已, 好生不解,便田通等三人看去也觉奇怪。回来谈了一阵,二人知道田通昨夜不曾睡 好,再三请其回房安眠。田通先说:“我们这样人起居无常,已成习惯,数日不眠 均是常事,何况昨夜还睡了一会,全不相干。” 后来二人又劝,田通忽然笑道:“本来我不想睡,不过夜来也许有事。二位天 晴起身,愚兄为报环主人昔年恩德,也许亲身护送,此非客气,另有原因,非我不 可。前途之事难料,一个不巧难免出事,先把精神养足也好。洪六爷最忙,无暇奉 陪。张五跟我多年,人颇机警忠义,我去之后,二位可由他陪往前面看戏,省得无 聊气闷。愚兄一醒就来。商氏弟兄本想亲身奉陪,无奈事出意料,你那对头不知何 时才能起身,为免同坐不便,万一言语之间又发生别的枝节反而不美,只好暂时奉 屈,请二位老弟坐远一点。这类戏文只是热闹,无什好看。一则落雨天枯坐气闷, 借此消遣。二则方才本想不令对头手下徒党看破,饭后起身,只不被他照了面去, 也许途中不会遇险。方才闻报,前途两处路断,步行也实大苦,此马更少不得,前 策既不合用,二位在此他们定必来此窥探,与其敌暗我明,被他暗中看清貌相,老 弟还不知道,遇上被他暗算,转不如放大方些,连他们这班人一齐看清,到时也好 戒备。李侠女人在堡中,我们未对他们说,便说也似吓他不退,不是有大力量的人 暗助,对头这样固执,便我亲身护送多半也是无用,能否脱险并无把握。此人名姓 暂时不说也有原因,到了途中,或是平安到达老河口自会知道。今早姜二弟说你二 位是席泗先生记名弟子,本想向对头明言相告,又恐别的顾忌,未便宣扬,否则也 好一点。事虽凶险艰难,经我仔细盘算,还是无害。不过我们不愿与此人结怨,照 他那样强横无礼,目中无人,心虽恨极,一个除他不掉,必留后患,不得不谨慎一 点。现在难题倒是主人最大,二位老弟不必在意。请先把对头面目认清再说罢。姜 贤弟聪明已极,可惜外面的事不大晓得。敌人装束不同,腰带上各有一面三角金银 牌,最好暗中留意,表面和沈大弟一样从容沉稳才好。”说罢别去。二人暗中商计, 李师叔在此对头还不知道,多半人一现身便可吓退。主人既不便作陪,戏场上人无 一相识,有什意思?这类恶贼十九凶横,万一当面为难岂不讨厌?就去也等见过李 师叔,问明之后请命再说,先不想去。待了一会,张五接连劝说三次,料是奉有主 人之命。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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