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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伊人有讯
萧南苹再次回复知觉的时候,满耳车声辚辚,她知道自己是在车上。但是目光
一转,这辆车子里,除了自己之外,竟再无他人。
“他们倒底将我怎麽样了……”
她心里正思索,窗口已探进一个头来,却是七海渔子韦傲物,望着她微微笑道:
“我已知道你是个女子,决不会难为你的,何况我从你随身带着的暗器上面,
也猜出你大概就是“萧三爷”的女儿,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和武林中的朋友,都
相处得很好,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更不会对你怎麽样,只要事情弄清楚了,就马上
放你回去。”
他笑容忽敛,又道:“可是你也不要妄动,此时你气血相交之处的“腹结穴”,
已被我点住,也用不得力。”
他忽又一笑:“何况你坐在车上,也蛮舒服的,这麽冷的天气,不比我骑在焉
上,要舒服多了吗?”说着,他又缩回头。萧南苹心中暗气,但试一运气,便立即
受阻,知道这七海渔子所言非虚,心里虽有气,可也没有法子。
车子白天走着,晚上歇下,可却也不将萧南苹搬下车,她倒也落个清静。
这七海渔子虽阴凶狡狠,但却不是好色的淫徒,每天也按时给萧南苹送些吃食,
不她饿着。
车子走了好多天,心傲气高的潇湘妃子,在这两天里,可被折磨得够了。她恨
不得伏在车子里大哭一场,却又怕被车子外面的韦傲物听到,只有将满腹的委曲,
深深藏起来。
她尽量不去想伊风,但是伊风的影子,却偏偏无时无刻不闯进她心里。
她柔肠百结,满腹辛酸,可却能向谁去诉说呢?
她坐在车子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那里。
但是,一天,她忽然听到车子後面,有一个人大声叫着:“韦香主!韦香主!”
车子便缓缓停了下来,一阵急遽的马蹄声,然後在车旁停下,一个中气颇足的
声音在车窗外响了起来,说着:“韦香主!遇着你真好极了!你不知道,小弟这两
天真奇怪的紧,若不是又碰着老兄,可真要将小弟闷死了!”
又听韦傲物笑着问:“什麽事能让你盘龙棍蒋伯阳急成这付样子的?小弟倒也
奇怪的很。”
车厢里的萧南苹不禁又皱了一下眉,忖着:“怎的少林门徒中也有人入了天争
教!贝来这天争教的势力,真的日益壮大,连盘龙棍蒋伯阳竟也被他们收罗了去。”
她不禁暗暗地着急,她的“南哥哥”的仇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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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那以少林“一百另八南伏虎棍法”及掌中亮银盘龙棍名震河朔的蒋伯阳道:
“韦兄!你知不知道教主这两天为什麽到了河南来,我在开封遇着教主,教主
就叫我召集满城的弟兄,当晚在城外开坛,这已是破天荒的事了。到了晚上,大夥
儿就都在恭候教主的大驾,那知教主却没大来,这还不说,却不知从那里来了几个
蒙着面的家伙,竟将我们在开封城里的舵给挑了。”
那七海渔子虽然惊“哦”了一声,却听蒋伯阳又补充着说着:“那几个蒙面汉
子武功竟都极高,使的却是关内绝未见过的剑法。韦兄!你是知道的,开封舵下,
并没有什麽好手。至於小弟,唉――双拳难敌四手,勉强抵敌住一阵子,身子也挂
了彩。”
他顿了一顿,想必是当时他见机不对,就先溜了,是以此刻略略带过一句,就
又说着:“此事太过蹊跷,小弟正想赶到总舵去问问,那知却在此地遇着老兄――
韦兄!依你之见,这究是怎麽回事呢?”
车厢里的萧南苹心里不禁怦怦跳动着,从这蒋伯阳的话中,她知道这事必定就
是伊风和那“飞虹七剑”干出来的。
“想必是南哥哥对“飞虹七剑”也说出了真相,是以便挑了天争教的分舵。但
是南哥哥现在在那里呢?他知不知道我现在正在受着罪?他若知道,会不会到这里
来救我呢?”
她不禁又长叹了一口气,但却又赶紧将叹气声收住,生怕被那机智深沉的七海
渔子听到。
车厢外沉默了半晌,想在那韦傲物也为着此事而沉思着。
忽地,却听他朗声说着:“此事实在透着古怪,小弟也不知道。依小弟之见,
蒋香主最好还是先回开封城去,将剩下的兄弟整顿一下,先将开封分舵再整理起来。
别的事,等小弟回到总舵,查清了真相,再来通知你。”
他似乎也长叹了一声,那盘龙棍蒋伯阳沉吟了半晌,也道:“既然如此,小弟
就先回去了。唉!真想不到,在开封城里辛辛苦苦创立下来的基业,却这麽样糊里
糊涂地断送了大半。”
这两人像是心事重重,又沉默了半晌。萧南苹又听了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远,
她知道那盘龙棍蒋伯阳已经走了。
接着,马车又复起行,萧南苹的心里,不禁又喜,又怒,思潮又紊乱了起来,
这当然是因着她骤然听到伊风的消息。
车子走了一阵,却非常例外地在白天就停下了,萧南苹从外面喧闹的市声里听
出来,停车的地方是在一处人烟颇稠的城里。
更例外的是:竟有两人从车子里将萧南苹扶了出来,搭进一家客栈里,而那七
海渔子韦傲物,却不知跑到那里去了。
萧南苹在心里暗中猜测,这韦傲物必定是去打探消息去了,此时守在她旁边的,
是两个年轻的汉子,他们虽然脱下了道袍,但是萧南苹却知道,他们就是那两个曾
乔充道士的天争教下的小喽罗。
她被搭进一间颇为宽敞的房间里,那两个年轻的汉子却守在旁边,她知道凭自
己的一身武功,不难将这两个汉子收拾下来,但自己“气血之囊”――腹结穴已经
被点住,浑身连一丝力气都用不上来,只有眼睁睁地躺在床上,又有什麽别的法子?
这两个汉子嘻嘻哈哈地扯着闲篇,有许多话教萧南苹听了,恨不能将这两人的
舌头齐根切去,但这两个年轻而轻薄的汉子当然知道,这江湖上素称招惹不得的潇
湘妃子,此时根本无能为力,是以话越说越不像话,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而萧南苹呢,此时只要这两个汉子不向自己动手动脚,她已谢天谢地了,此外,
她想不听人家的话,却也没有办法。
她只有去想伊风,因为只有想到他时,才能忘记一些烦恼。然而,另一些烦恼,
却又随着伊风的影子,涌近她的心里。
光线愈来愈暗,她知道天已经黑了。
少时,房里掌上灯,但七海渔子不知怎的,却仍然没有回来。巴结地店小二,
又送来些酒菜,萧南苹闭起眼睛,心里更乱了。
突地,她肩头被人推了一下,睁眼处,一个汉子正嘻皮笑脸地望着她笑,问道:
“你吃不吃饭呀?”
萧南苹摇了摇头,又闭起眼睛。那汉子嘻嘻哈哈地笑着,走了回去。接着萧南
苹听到他们猜拳的声音,想必是这两个汉子,已在喝着酒了。
一会儿,这个汉子又唱起小调来,只听那汉子怕着桌子唱道:“碧纱窗外静无
人,跪下身来忙要亲,骂了荦负心回持身,哎哟哟,其实呀,是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萧南苹心里乱得像是她自己此刻的头发似的。忽地,她嗅到一阵扑鼻的酒气,
一颗心立刻跳到腔口,睁眼一看:
一张红得冒汗的脸,正带着醺人的酒气,朝自己脸儿凑了上来,嘴里仍然在哼
哼哈哈,胡言乱语着:“我看你呀,小妹子!你也是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哟!”
另一人哈哈怪笑着,道:“好小子!你有种!不怕等会韦香主切下你的脑袋,
我呀……”
他哈哈怪笑一声!
“我呀!鄙也有点熬不住了。”
萧南苹此刻正像是万丈洪流的溺者,眼看那张脸愈凑愈近,她想伸手去推,又
想伸脚去,但这张脸,却已将凑到她脸上了。
这无助的少女,又有谁来救她呢?
犹有春寒。
是以萧南苹此刻穿着的,仍是厚重的衣裳,但――
“嘶――”地一声,她的前襟,仍然被撕开了。在这一瞬息,她的心像是被人
刺一了剑似的,因为她知道将要发生的事。
怪笑声,像是枭鸟的夜啼,又像是狂犬的春吠,在她耳中,混杂成一种难以忍
受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却没有发生的一刹那里。
突地――
混乱的笑声,像冰一样地凝结住了,接着是一声惨嗥。
萧南苹为这突生的变故,睁开眼睛来,眼前那红得冒汗的脸,已经不见了,她
目光一瞬,一条英挺的人影,正一掌劈在另一条汉子的头上。那年轻而轻薄的汉子,
也惨嗥了一声,随着他的同伴死了。
萧南苹狂喜着,那英挺的人影一回头,一张她所熟悉的面孔,便立刻涌现在她
眼里。她此刻若不是穴道被点,怕不立刻跳了起来。
但她此刻连一丝力气都没有,她只能轻微,但却狂喜的喊了声:“南哥哥!”
这三个字像是一章极其美丽的曲词,悠然而漾,然而又收束在“南哥哥”三个
字上。
她看到“南哥哥”带着一脸笑容掠到她床前,她看到“南哥哥”的眼睛,看着
自己的胸前。
当然,她知道这是为什麽,她虽然也有些羞涩,但是她却毫不愤怒。女子被她
所爱的人看着自己的身子,纵然那是在一个并不适当的情况下,可也是仅有羞涩而
无不快的。
羞涩之中,她的心跳加快了,因为“南哥哥”已伸出手,为自己拉上胸前敞开
的衣襟,那可爱又可恨的笑容呀――
她的脸红了,正想问“南哥哥”怎麽不说话,但是“南哥哥”的脸――他还没
有将自己为他易容的化装拿掉,――却突然变了。
她当然也随着一惊,凝神听处,原来门外已响起那七海渔子说话的声音,於是
她又惶恐的低唤了一声:“南哥哥 ”
但是她这三个字还没有完全唤出来,“南哥哥”的手,已掩住她的嘴巴,另一
只手却抄起她的腰肢,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然後,攸猛一长身,脚尖顿处,倏然从窗中穿了出去。
萧南苹只觉得自己在她的“南哥哥”那强而有力的臂弯里,那种感觉是无与伦
比的美妙!
虽然他正以一种起於寻常的速度,向前飞掠着,而使挟在他臂弯里的萧南苹,
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但是,在萧南苹心里,这种晕眩的感觉,却像是自己躺在天鹅绒的那麽柔软的
床上似的,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幸福的呻吟。
也不知道他飞掠了多久,萧南苹感觉到自己已上了一座山,又进了一个树林子,
她看到了地上的积雪,雪上的残枝。
“南哥哥为什麽要跑到这种地方来呀!”
她询问着自己,但随即又为自己寻求着解答,在此时,无论是什麽解答,也都
能使这痴情的少女满意的,因为她正躺在她爱着的人的臂弯里,这不是比任何解答,
都要美妙些的事实吗?
终於,他停下来了。萧南苹张开刚刚闭上的眼睛,看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个洞
窝里,於是,她不禁又有些奇怪。
但是这奇怪的感觉,是那麽微弱,比不上她心中喜悦是万分之一。
於是,她被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呀,不是地上,而是床上,床上还有温软的棉
褥,垫在下面,“这是怎麽回事……”
但是“南哥哥”满带笑容的脸,又浮现在她面前了,光线虽黯得便她看不清他
脸上的笑容,但是那温暖的笑意,她却感觉得到。
想不到,她终日所企求的事,却在这种情形下达到了。
她幸福地又低唤着:“南哥哥”腰间一松,她的穴道虽然被解开了,然而她更
软软地没有力气,此情此景,她又能说什麽话呢?
於是,幸福变为痛苦,痛苦变为幸福,幸福着的痛苦,痛苦着的幸福,世事遥
远了,世事混沌了,迷乱了,天也亮了。
萧南苹娇慵地翻了个身,呀!她那身旁的人见却已走了。
她揉一揉眼睛,眼波流转,这是一个加过人工的山洞,但是,山洞里却是空洞
洞的,连半个人的影子都没有。
“难道是个梦?”
她跳了起来,又痛苦地轻轻皱了皱眉,替自己下了个决定:“不是梦呀。”
因为昨夜的迷乱温馨的迷乱,此刻仍留在她的心底,她记得,非常清楚的记日
寸 。
只是在这种迷乱之中,南哥哥曾经问过她什麽话,和她自己回答了什麽,她却
已忘记了。
但这些是无足轻重的,因为别的事,远比这些话重要得多。
“或者他出去了,或者他去为我找寻食物去了,他立刻就会回来的。呀!多麽
奇妙!原来人间欢乐,是比痛苦多些。”
她安慰着自己,又娇慵地倒在床上,那是一张石床。这山洞里除了这石床之外,
还有着一张石桌子,还有着一些零乱的什物。
“这也许是他在避仇时为自己布置的山洞吧!他是个多麽奇妙的人,我只要能
和他在一起,纵然终日住在这山洞里,我也高兴。”
她情思如流水,回转曲折,时间使也在这逶迤的情思里,消磨了过去。
时间在等待中虽然缓慢,但却终於过去了。
渐渐地萧南苹的心,由温馨而变为焦急,由焦急而变为困惑,再由困惑而变为
惶恐,然後,这份惶恐又变为惊惧了!
一些她在狂喜中没有想到的事,此刻却来到她脑海里。“他怎麽会知道我在客
栈里!他怎麽会在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情况下,对我……对我这麽好?他不是这样的
人呀!”
萧南苹的脸,由嫣红而变为苍白了,甚至全身起了惊恐的悚栗!
“如果他不是南哥哥,会是谁呢?难道难道是他!”
“天争教主萧无”这几个字,在这可怜而痴情的少女心中一闪而过,她脑中一
阵晕眩,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神智了!
一片混沌之中,她好像看到那张脸,飞旋着,带着满脸的狞笑,朝她压了下来,
那张脸,本是她亲手在另一张不同的脸上造成的。
那时候,只要她在为着一个她所爱着的人易容的时候,稍为变动一下手法,那
麽对她来说,这世界此刻就是会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双纤纤玉手之下,不但改变了她自己的命运,改变了另一
世一人的命运。也改变这武林的命运。
这张脸,在她脑海中撞击着,飞旋着。
她跟跄地爬了起来,跟跄地穿上衣服,在这已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山洞里,寻视
了一下,然而,这里却没有留下任何能使她辨明自己此刻所处地位的东西。
於是,她又跟跄着走了出去,洞外还有一条数文长的隧道,她跟跄地走出这条
隧道,蹒跚地从裂隙中爬了出去。
洞外的一切,并没有因她的改变,而有丝毫的改变。
她在积雪的山道上跟跄地走着,身後留下一连串凌乱的脚印。
她捕捉着脑海中,一些断续的构思:
七海渔子出去 找着了萧无 萧无知道了有人和他面貌相同――又知道我是这人
的朋友 於是他们就做下了圈套。
一个个片断凑起来,就变成了这残酷的事实,这残酷的事实压在她心上,甚至
把她的灵魂都压得已出苦汁来。
但是,她仍然企求着,盼望着,希望这仅不过是她的狂想,希望昨夜的“他”
真的是“南哥哥”。
这似乎已经绝望中的希望,此刻就支持着她的脚步,使这本来娇纵而狠心,这
可怜而痴情的少女,能继续向前面走着。支持着她虚弱的身躯,还没有倒下来。
上山的时候,她是被胁持在“他”的臂弯里,迷惘而馨晕。
此刻,她在寻觅着下山途径的时候,才知道这座山,远比她想像之中要高得多,
积雪的山路尤其难行。她不得不收摄一部份神智,提着气向下面走着,渐渐,她的
身法不知不知不觉地加快了。
但走了一阵,她却不禁又停住脚步,因为此刻她竟发现她所采取的这条山路,
竟然又由低而高,前面竟是一处山峰。
有一条很窄的山路,沿着峰侧向後面伸延了过去。但是因为她看到的一部份,
并不太长,是以她不能以此推断这条路向上行,抑或是向下的,於是站在这山峰前,
她怔了半晌。
她此刻若是心神安定而体力充沛的,那麽,她一定就会从前面的那条路走过去,
即使那条路是上行的,她也会探测一下。
但是她此刻却是心神迷惘,体力劳瘁。
於是她只有叹息一声,往回头走去。但她本身是“下山”的,此刻一回头,却
又是渐行渐上。
这其中似乎又包涵着什麽哲理,但是,她却没有这份心情去推究它,因为体力
的不支,使她的脚步又放缓了:但昨夜所发生的那使她“心碎”的事,又如潮地涌
回她破碎的心里。
忽地一个声音,使她的心情,蓦然从迷网中惊醒了,这声音是这麽熟悉,她连
忙停下脚去捕捉它。
但是,这声音本就来得非常遥远,此刻更已渺然,她凝神倾听了半晌,最後,
终於一咬牙,朝那声音的来处掠了过去。
此时,她的精力似乎已恢复了,原来方才她所听到的那声音,似乎是属於“南
哥哥”的,而假如“南哥哥”真的在这山里,那麽不就可以证明昨夜的“他”,真
是“南哥哥”了吗?
那麽,她自己方才有关此事的那些不幸的推测,就变得极其可笑了。
这是一种多麽值得她狂喜的事!在这种情况下,纵然这声音是来自天边,她也
会去追寻的:纵然她双脚已不能行动,那麽她即使爬着也会爬了去的。何况她此刻
还能飞掠呢?
山路的两旁,是已枯凋的树林,但林木却极密,下面是渗合着已溶的雪水,残
败的枯枝,和一些未溶的冰雪的泥地。她艰难地在这种情况下掠行着,搜寻着,在
经过一连串困苦的攒行後,终於,她发现了一件她宁可牺牲一生的幸福,甚至她的
生命来换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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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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