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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八角街上的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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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章 八角街上的奇案 “那时你要杀我,我当然要杀你。”小方说,“现在……” “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我非但不能杀你,还要救你。”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是个快要死的人,已经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小方说:“如果我 杀了你,就算能活下去,也活得不安心。” “现在你活得很安心?” “我一直都活得很安心。”小方说:“因为我问心无愧。” “你宁死也不肯做对不起别人的事?” “对不起自己的事,我也一样不肯做。” 这个人喘息着,忽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呻吟,就好像一只野兽发现自己已经落 下了陷饼。 “我错了!”他呻吟着道:“我做错了。” “你做错了什么事?” 这个人不再回答他的话,只是不停地低语:“你还没有变,你还是以前那个小 方,我不该……不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衰弱。 “你怎么知道我是小方?怎么知道我没变?”小方问:“你不该怎么样?” 这个人已无法回答。 他的呼吸更弱,喘息却更剧烈,而且开始不停地咳嗽。 小方解下他的水袋,想喂一点水给他喝,喘息和咳嗽却得他连一口水都喝不进 去。 天色昏暗,小方摸索着,从自己身上拿出块布中,蘸了点水,滴在他嘴唇上。 这个人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 “我对不起你。”他说:“我也对不起鹰哥。” 他说的话让小方震惊得很久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才能问:“你也认得卜鹰, 你怎么会对不起他?”他问这个人:“你究竟是谁?” mpanel(1);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 小方问他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已完全停顿。 小方轻轻地把那块打湿了的布中,盖在这个人的脸上。 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个人一定和他有很深的关系,和卜鹰也有很深的关系。 但是他想不起这个人是谁?狂风呼啸,他已听不出这个人的声音。 天色更暗。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天亮,风才会停? 小方举起手里的水袋,喝了两口水。 他并不是真的想喝这皮袋里的水,他喝水的时候,竟全没有想到自己是在做什 么事。 他喝这皮袋的水,只不过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因为他想活下去。 ――这个人很可能是他的朋友,而且刚死在他手里。 如果他想到这一点,如果他知道这个人是谁,那么他也许宁死也不肯喝这两口 水了。 天色虽然更暗,天亮之前岂非总是最黑暗的时候? 天忽然亮了,风势也忽然小了。 小方忽然看见了在他怀里的这个人的脸,盖在他脸上的布中已被吹走,露出了 一张饱历风霜苦难,充满痛苦悔恨的脸。 小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全身的血都冷了。 这个人赫然竟是加答。 在他被人怀疑,几乎无路可走时,唯一把他当朋友的就是这个人。 他用来盖住这张脸的布中,就是这个人跪下来双手献给他的“哈达”,象征着 友谊和尊敬的“哈达”。 现在这个人却已死在他的剑下,他居然还在这个人死后喝光了他皮袋中的水。 ――加答怎么没有死?怎么会到这里来?怎么会和吕三的属下在一起? ――他为什么要说他错了?为什么要说他对不起小方和卜鹰? 这些问题小方都没有想。 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在那个窄小的帐篷,加答将自己唯一珍惜的皮靴送给他, 要他快逃走时所流露出的那种真情。 如果现在有人能看见小方的脸,一定会很惊异。 因为他的脸几乎已变得和这死人一样了。 因为他的脸上也同样充满了痛苦和悔恨。 难道这就是命运? 命运为什么总要将人逼入一种无可奈何的死角里,为什么总要拨弄人们去做一 些他本来死也不肯去做的事? 风暴已平息,尸体已掩埋。 对小方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经验,他经历过风暴,也掩埋过尸体,唯一不 同的是,这一次他埋葬的是他的朋友。 一个死在他剑下的朋友。 小方以剑作仗,挣扎着往前走。 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也不知能到哪里,更不知道能支持到什么时候。 没有水,没有粮食,没有体力,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那一股求生的意志都已 因悔恨而消失,他随时都可能倒下去,一倒就可能永远站不起来。 他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因为小燕。他仿佛又听见了小燕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悲伤的呻吟声。这一次他 还是不能确定他听见的声音究竟是真是幻?所以他只要还有一分力气,还能再往前 走一步,他就绝不肯停下来。 他一定要找出解答来。 他终于找到了。 就在他几乎已经倒下永远无法再站起来,他看见了齐小燕。 太阳又升起,大地又变得酷热则洪炉。 小方忽然发现她正向他走过来,赤着脚走在滚烫的砂粒上,全身的衣服都已被 撕裂。漆黑的头发披散,苍白美丽的脸已被打肿,眼睛里充满泪水。 再往前看,就可以看见独孤痴。 他全身赤裸着,躺在酷热的太阳下,他的剑仍摆在他伸手可及之处。 他的人看来却似已虚脱,因满足而虚脱。 无论谁看见这情况,一定都可以想像到刚才发生过什么事了。 小方在噩梦中看见的那些事,在现实中无疑也同样发生过。很可能比他在噩梦 中见到的更悲惨更可怕更令人心碎。 ――有谁能说出一个人真正心碎时是什么感觉? 小方也说不出,但是他已经感觉到。 小燕已经走到他面前,痴痴地看着他,充满泪水的眼睛里,也带着种谁都无法 描得出,但是无论谁看见都会心碎的表情。 小方忽然扑了过去。 她伸开双臂迎接他的拥抱,但是小方却已从她面前冲过,扑向独孤痴。 他当然不会去拥抱独孤痴。 他扑过去,因为他的掌中仍有剑,他只想一剑刺穿独孤痴赤裸的咽喉。 痛苦和愤怒已激发出他每一份力量,所以他还有力量挥剑扑杀。 可见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剩下的力量不多了。 独孤痴的剑仍在伸手可及处。他这一剑还没有刺下去时,独孤痴的剑很可能已 刺穿他的胸膛。 他知道,但是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小方这一剑没有刺下去,并不是因为独孤痴已伸手取剑先将他刺杀。 他这一剑没有刺下去,只因为他觉得很奇怪。 他刺的是独孤痴胸膛,是一杀必死的要害。 但是他一剑刺下时,独孤痴居然没有伸手取剑,甚至连动都没有动,脸色也完 全没变。 他的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不是怪事! 独孤痴的脸上本来就没有表情,一直都没有表情。 奇怪的是,现在他这张没有表情的脸,看起来和以前的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完全 不一样。 ――因为没有表情有时也是种表情,甚至可以给人非常强烈的感受。 以前独孤痴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让人一看见就会有种冷酷阴森可怕的感情。 现在他给人的感受却不同了。 现在他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只会让人觉得痛苦,一种只有在人们已经觉得完全失 败绝望时才会有的痛苦。 他是强者,是胜者,占有者,掠夺者。 他怎么会有这种痛苦? 小方不懂,所以他这一剑没有刺下去――虽然没有刺下去,却随时可以刺下去。 他的剑锋已在独孤痴咽喉间,距离独孤痴的咽喉最多只有一寸。 独孤痴脸上却还是带着那种没有表情的绝望痛苦的表情,甚至让人觉得他很希 望小方这一剑能刺穿他的咽喉,将他刺杀于烈日下。 ――难道他想死? ――只有失败的人才想死,他为什么想死? 小燕也在看着独孤痴。 她的衣裳已被撕裂,脸也被打肿,可是她在看着这个人时,眼中并没有愤怒仇 恨,反而充满讥刺怜悯。 她忽然走过来拉住小方握剑的手说:“我们走吧!”她说:“这个人已经没有 用了,你已经用不着杀他。” “没有用?”小方不懂:“为什么没有用?” “因为他已经不是男人。”小燕的声音里也充满讥刺:“他想占有我,可惜他 已经完全没有用。” 独孤痴还躺在那里,躺在滚烫的砂粒上,酷热的太阳下。 小方已经走了,就这样留下了他。 ―――个已经没有用的男人,一个已经不是男人的男人,根本已经不值得别人 出手。 他们虽然知道让他这样子躺在那里,日落前他就会像烤炉上的炙肉般被烤焦。 他们却还是走了,因为除了他自己之外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别人能救得了他。 齐小燕接过了一件小方默默递给她的衣服,披在她几乎已完全赤裸的身子上。 她看来虽狼狈,神情却还比小方镇定。 她问小方:“现在我们要到哪里去?” 小方沉默着,看看这一片赤热的大地,看看自己一双空手。 过了很久他才反问她:“现在我们能到哪里去?” “你想到哪里去,我们就到哪里去。”小燕说得很轻松,就好像完全不知道现 在他们已经一无所有,随时都可能倒下。 又沉默了很久,小方才开口:“我想回拉萨。” “那么我们就回拉萨。”小燕还是说得很轻松:“现在我们就回去。” 小方看着她,忽然笑了,苦笑。 “我们怎么回去?”他问:“是爬回去?还是被人抬回去?” 小燕居然也在笑,笑得仿佛很神秘。 小方实在想不通她怎么还能笑得出,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了。 因为这时候她已经搬开了一块岩石,就好像变戏法一样从岩石下的一个洞穴里 拿出了三个很大的皮袋,一袋粮食,一袋衣服,一袋水。 小方吃惊地看着她,忽然长长叹息。 “我忽然发现你很像一个人。”他说:“有很多地方都很像。” “你说我像谁?” “班察巴那。”小方说:“沙漠中的第一号英雄好汉,永远没有人能捉摸透的 班察巴那。” “我怎么会像他?” “因为你也跟他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先为自己留下退路。” 小方道:“所以你们永远都不会被人逼得无路可走。” 齐小燕又笑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忽然也变得像“阳光”一样, 变成了个很爱笑的女孩子。 她带着笑问小方:“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可以到拉萨去了?” “是的。”小方说:“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去了。” 拉萨依旧是拉萨。 就好像其他那些历史辉煌悠久的古城一样,岁月的侵蚀,战乱的摧残,世事的 迁移,都不能让这些古老的大城有丝毫改变。 那条横亘于布达拉宫与恰克卜里山之间的石砌城垣,那些布满在山头上的楼阁、 禅房、寺院、碑碣,那高耸在岩石上的巨大城堡,连绵的雉谍,发光的窗瞩,看来 依;日是那么瑰丽,那么调和。 市中的巷里依;日挤满了人,那些肮脏衰老的老乞丐依;日匍匐于尘土中,念 着他们已不知念过多少遍的六字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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