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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鱼 天已亮了。 那四间舱房的门,始终是关着,既没有人走进去,也没有人走出来,更听不到说话的声 音。 胡铁花一直坐在楼梯口,盯着这四扇门。 他整个人都仿佛变得有些痴了,有时会微笑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开心的事,有时忽又 会皱起眉,哺哺自语:“会不会是她?……她看到了什么?” 第一个走出门的,是张三。 在水上生活的人,就好像是鱼一样,活动的时候多,休息的时候少,所以起得总是比别 人早。 他看到胡铁花一个人坐要楼梯上,也怔了怔,瞬即笑道:“我还以为又不知道到哪里去 偷酒喝了,想不到你还这么清醒,难得难得。” 胡铁花道:“哼。” mpanel(1); 张三道:“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发什么怔?” 胡铁花正一肚子气,几乎又要叫了起来,大声道:“你打起鼾来简直就像条死猪,而我 又不是聋子,怎么受得了?” 张三上上下下瞧了他两眼,哺哺道,“这人只怕是吃错药了……有些女人听不到我打鼾 的声音还睡不着觉哩。” 他手里提着脸盆,现在就用脸盆作盾牌,挡在面前,仿佛生怕胡铁花忽然跳起来咬他一 口似的。 胡铁花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挡错地方了,为什么不用脸盆挡着屁股?我对你的脸 实在连一点兴趣也没有。” 张三道:“你倒应该找样东西来把脸盖住才对,你的脸简直比屁股还难看。” 话未说完,他已一溜烟逃了上去。 跟着走出来的是楚留香。 他看到胡铁花一个人坐在那里,也觉得惊讶,皱着眉打量了几眼,才道:“你的脸色怎 么会这么难看?” 胡铁花本已经火大了,这句话更无异火上加油,脸拉得更长,道:“你的脸好看?你真 他妈的是个小白脸。” 楚留香反而笑了,摇着头笑道:“看起来我刚好又做了你的出气筒,却不知是谁又得罪 了你,还是张三?” 胡铁花冷笑道:“我才犯不着为那条疯狗生气,他反正是见人就咬的。” 楚留香又上上下下瞧了他两眼,沉声道:“昨天晚上莫非出了什么事?” 胡铁花用力咬着嘴唇,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拉着楚留香跑上甲板,跑到船舱后,目光 不停的四下搜索,像是生怕有人来偷听。 胡铁花说话一向很少如此神秘的。 楚留香不住又问道:“昨天晚上你究竟瞧见了什么事?”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什么也没有瞧见,只不过瞧见了个鬼而已。” 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倒真像是撞见了鬼。 楚留香皱眉道:“鬼?什么鬼?” 胡铁花道:“大头鬼,女鬼……女大头鬼。” 楚留香忍不住要摸鼻子了,苦笑道:“你好像每隔两天要撞见一次女鬼,看上你的女鬼 倒真不少。” 胡铁花道:“但这次我撞见的女鬼是谁,你一辈子也猜不到。” 楚留香沉吟着道:“那女鬼难道我也见过?” 胡铁花道:“你当然见过,而且还是很好的老朋友哩。” 楚留香笑了笑道:“总不会是高亚男吧?” 朝铁花道:“一点也不错,就是高亚男。” 楚留香反倒怔住了,喃喃迟:“她怎会在这条船上?你会不会看错人?”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我会认错她?别的人也许我还会看错,可是她……她就算烧成 灰,我也认得的。” 楚留香沉吟着,道:“她若真的在这条船上,枯梅大师想必也在。” 胡铁花道:“我想了很久,也觉得这很有可能,因为她们的船也沉了,说不定也都被原 随云救上来的。” 楚留香道:“而且,她们的目的也正和原公子一样。” 胡铁花道:“那老怪物脾气一向奇怪,所以才会整天关着房门,不愿见人。” 楚留香慢慢点了点头。 胡铁花道:“原随云想必也看出她的毛病了,所以才没有为我们引见。” 楚留香忽然道:“她看到你,说了什么话没有?” 胡铁花道:“什么也没有说……不对,只说了一句话。” 楚留香道:“她说什么?” 胡铁花的脸居然也有点发红,道:“她说,母老虎配酒鬼,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楚留香又怔了怔:“母老虎?母老虎是谁啊?” 胡铁花苦笑道:“你看谁像母老虎,谁就是母老虎了。” 楚留香更惊讶,道:“难道是金灵芝?”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其实她倒并不真的母老虎,她温柔的时候,你永远也想象不 到。” 楚留香盯着他,道:“昨天晚上,你难道跟她……做了什么事?” 胡铁花叹道:“什么事也没有做,就被高亚男撞见了。” 楚留香笑,摇头笑道:“你的本事倒真不小。” 胡铁花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吃醋的。” 楚留香笑道:“吃醋的只怕不是我,是别人。” 胡铁花眨着眼,道:“你的意思是……她?” 楚留香笑道:“那句话里的醋味,你难道还嗅不出来?” 胡铁花也开始摸鼻子了。 楚留香道:“她还在吃你的醋,就表示她还没有忘记你。” 胡铁花长长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也没有忘记她。” 楚留香用眼角膘着她,淡淡道:“她也正是个母老虎,和你也正是天生的一对,只不 过……” 他叹息着,接着道:“一个男人同时见两个母老虎,若是还能剩下几根骨头,运气已经 很不错了。” 胡铁花咬着牙,道:“好小子,我找你商量,你反倒想看我出洋相。” 楚留香悠然道:“老实说,我倒真想看看你这出戏怎么收场。” 胡铁花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无论如何,我都得去找她一次。” 楚留香道:“找她干什么?” 胡铁花道:“我去跟她解释解释。” 楚留香道:“怎么样解释?” 胡铁花也怔住了。 楚留香道:“这种事越描越黑,你越解释,她越生气。” 胡铁花点着头,喃喃道:“不错,女人本就不喜欢听真话的,我骗人的本事又不如 你……看来还是你替我去解释解释的好。” 楚留香笑道:“这次我绝不会再去替你顶缸了。何况……枯梅大师现在一定还不愿暴露 自己的身份,我们若去见她,岂非正犯了她的忌。” 他苦笑着,接道:“你知道,这位老太太,我也是惹不起的。” 胡铁花鼻子已摸红了,叹道:“那么,你说该怎么办呢?” 楚留香道:“我只问你,你喜欢的究竟是谁?是金姑娘?还是高姑娘?” 胡铁花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楚留香又好气又好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没法子了。” 胡铁花又拉住了他,道:“你想不管可不行。” 楚留香苦笑道:“我该怎么管法?我又不是你老子,难道还能替你选老婆不成?” 胡铁花苦着脸道:“你看这两人会对我怎么样?” 楚留香失笑道:“你放心,她们又不是真的母老虎,绝不会吃了你的。” 胡铁花道:“可是……可是她们一定不会理睬我了。” 楚留香道:“现在当然不会理你,但你若能沉得住气,也不理她们,她们迟早会来找你 的。” 他笑了笑接道:“这就是女人的脾气,你只要摸着她们的脾气,无论多凶的女人,都很 好对付的。” 原随云正站在楼梯上。 船舱里有阵阵语声传来,声音模糊而不清,一千万人里面,绝不会有一个人能听得清这 么轻微的人语声。 但原随云却在听。 他是否能听得清? 楚留香果然没有猜错,胡铁花也居然很有些自知之明。 金灵芝非但没有睬他,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仿佛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似的。 她有意无意间坐到白猎旁边的位子上,而且居然还对他笑了笑。居然还笑得很甜。 白猎的魂都已飞了。 等胡铁花一走进来,金灵芝居然向白猎嫣然笑道:“这螺蛳很不错,要不要我挟一点给 你尝尝呀?” 当然要,就算金灵芝挟块泥巴给他尝,他也照样吞得下去。 金灵芝真的挟了一个给他,他几乎连壳都吞下肚。 女人若要男人吃醋,什么法子部用得出的――女人着想故意惹那个男人吃醋,也就表示 她在吃他的醋。 这道理胡铁花很明白。 所以他虽然也有一肚子火,表面看来却连一点酸意都没有。 金灵芝的戏再也唱不下去了。 等白猎回敬她一块皮蛋的时候,她忽然大声道:“你就算想替别人挟菜,至少也得选双 你自己没有用过的筷子,你不嫌你自己赃,别人都会嫌你脏的,这规矩你难道不懂?” 话未说完,她已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白猎傻了,一张脸变得比碟里的红槽鱼还红。 胡铁花实在忍不住想笑,就在这时,突听甲板上传来一阵欢呼! 鱼汛。 大家都拥到船舷旁,海水在清晨的阳光下看来就是一大块透明的翡翠,鱼群自北至南, 银箭般自海水中穿过。 船,正好经过带着鱼汛的暖流。 胡铁花已看得怔住,喃喃道:“我一辈子里见过的鱼,还没有今天一半多,这些鱼难道 部疯了么,成群结党的干什么?” 张三道:“搬家。” 胡铁花更奇怪了,道:“搬家?搬到哪里去?” 张三笑了笑,道:“刚说你有学问,你又没学问了……鱼也和人一样怕冷的,所以每当 秋深冬至的时候,就会乘着暖流游。” 他接着又道:“这些鱼说不定已游了几千里路,所以肉也变成特别结实鲜美,海上的渔 夫们往往终年都在等着这一次丰收。”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你对鱼懂得的的确不少,只不过可惜却连一点人事也不懂。” 原随云一直远远的站着,面带着微笑,此刻忽然道:“久闻张三先生快网捕鱼,冠绝天 下,不知今日是否也能令大家一开眼界。” 他自己虽然什么都不瞧不见,却能将别人的快乐当做自己的快乐。” 张三还在犹疑着,已有人将渔网送了过来。 捕鱼,下网,看来只不过是件很单调,很简单的事,一点学问也没有,更谈不上什么特 别的技巧。 其中的巧妙,也许只有鱼才能体会得到。 这正如武功一样,明明是同样的一招“拨草寻蛇”,有些人使出来,全无效果,有些人 使出来,却能制人死命。 那只因他们能把握住最恰当的时候,最好的机会。 机会总是稍纵即逝的,所以要能把握住机会,就得要有速度。 其中自然还要有点运气――无论做什么事都得要有点运气。 但“运气”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人若是每次都能将机会把握住,他的“运气” 一定永远都很好。 船行已渐缓。 船梢有人在呼喝:“落帆,收篷……” 船打横,慢慢的停下。 张三手里的渔网突然乌云般撒出。 原随云笑道:“好快的网,连人都未必能躲过,何况鱼?” 只听那风声,他已可判断别人出手的速度。 张三的脚,就像钉子般钉在甲板上,全身都稳如泰山。 他的眼睛闪着光,一个本来很平凡的人,现在却突然有了魅力,有了光采,就好像猛然 间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胡铁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我真不懂,为什么每次张三撒网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他 可爱多了。” 楚留香微笑道:“这就好像王琼一样。” 胡铁花道:“王琼是谁?” 楚留香道:“是多年前一位很有名的剑客,但江湖中知道他这人的却不多。“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这人又脏、又懒、又穷,而且还是残废,所以从不愿见人,只有在迫不得 已的时候,才肯拔剑。” 胡铁花道:“拔了剑又如何呢?” 楚留香道:“只要剑一拔出,他整个人就像突然变了,变得生气勃勃,神采奕奕,那时 绝不会有人再觉得他脏,也忘了他是个残废。” 胡铁花想了想,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因为他这一生,也许就是为了剑而 活着,他已将全部精神寄托在剑上,剑,就是他的生命。”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解释虽然不太好,但意思已经很接近了。” 这时张三的呼吸已渐渐开始急促,手背上的青筋已一根根暴起,脚底也发出了磨擦的声 音。 已在收网。 这一网的份量显然不轻。 原随云笑道:“张三先生果然好手段,第一网就已丰收。” 胡铁花道:“来,我帮你一手。” 网离水,“哗啦啦”一阵响飞上船,“砰”的,落在甲板上,每个人都怔住。 网中竟连一条鱼都没有。 只有四个人,女人。 四个赤裸裸的女人。 四个健康、丰满、结实、充满野性诱惑力的女人。 虽然还蜷曲在网中,但这层薄薄的渔网非但未能将她们那健美的酮体遮掩,反而更增加 了几分诱惑。: 船上每个男人的呼吸都急促――只有看不见的人是例外。 原随云面带着微笑,道:“却不知道一网打起的是什么鱼?”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道:“是人鱼。” 原随云也有些吃惊,失声道:“人鱼,想不到这世上真有人鱼。” 楚留香道:“不是人鱼,是鱼人――女人。” 原随云道:“是死是活?” 胡铁花道:“想必是活的,世上绝没有这么好看的死人。” 他嘴里说着话,已想赶过去放开渔网,却又突然停住。 他忽然发现金灵芝正远远的站在一边,狠狠地瞪着他。 大家心里虽然都想去,但脚下却像生了根;若是旁边没有人,大家只怕都已抢着去了, 但被几十双眼睛盯着,那滋味并不很好受的。 有的人甚至已连头都扭过去,不好意思再看。 楚留香笑了笑,道:“原公子,看来还是由你动手的好。” 原随云微笑道:“不错,在下是目中无色,香帅却是心中无色,请。” 他虽然看不到,但动作却绝不比楚留香慢。 两人的手一抖,渔网已松开。 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扭过头的人也忍不住转回。 初升的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她们的皮肤看来就像是缎子。 柔滑、细腻,而且还闪着光。 皮肤并不白,已被日光晒成淡黄色,看来却更有种奇特的扇动力,足以扇起大多数男人 心里的火焰。 健康,本也就是“美”的一种。 何况,她们的酮体几乎全无瑕疵,腿修长结实,胸膛丰美,腰肢纤细,每一处都似乎带 着种原始的弹性,也足以弹起男人的灵魂。 原随云却叹了口气,道:“是死的。” 胡铁花道:“这样的女人若是死的,我情愿将眼珠子挖出来。” 原随云道:“但她们已没有呼吸。” 胡铁花皱了皱眉,又想过去了,但金灵芝已忽然冲过来,有意无意间挡在他前面,弯下 腰,手按在她们的胸膛上。 楚留香道:“如何?” 金灵芝道:“的确已没有呼吸,但心还在跳。” 楚留香道:“还有救么?” 胡铁花又忍不住道:“既然心还在跳,当然还有救了。” 金灵芝口头瞪着他,大声道:“你知道她们是受了伤?还是得了病,你救得了么?”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不说话了。 张三一直怔在那里,此刻才喃喃道:“我只奇怪,她们是从哪里来的?又怎么会钻到鱼 网里去的?我那一网撒下去时,看到明明是鱼。” 楚留香道:“这些问题慢慢再说都无妨,现在还是救人要紧。” 英万里道:“却不知香帅是否已看出她们的呼吸是为何停止的?” 楚留香苦笑道:“呼吸己停止,心却还在跳,这情况以前我还未遇见过。” 英万里沉吟着,道:“也许……她们是在故意屏住了呼吸。” 原随云淡淡道:“她们似乎并没有这种必要,而且,这四位姑娘绝不会有那么深的内 功,绝不可能将呼吸停顿这么匀。” 英万里皱眉道:“若连病因都无法查出,又如能救得她们?” 原随云道:“能救她们的人,也许只有一个。” 胡铁花抢着道:“这人在哪里?” 原随云道:“幸好就在船上。” 胡铁花道:“是谁?” 原随云道:“蓝太夫人。” 胡铁花怔住了,过了半晌,才呐呐道:“却不知道这位蓝太夫人又是什么人?” 其实他当然知道这位蓝大夫人就是枯梅大师。 原随云道:“江左万氏,医道精绝天下,各位想必也曾听说过。” 公孙劫余道:“但‘医中之神’蓝老前辈早已在多年前仙去,而且听说他并没有传 人。” 原随云笑了笑,道:“蓝氏医道,一向传媳不传女,这位蓝太夫人,也是当今天下蓝氏 医道唯一的传人,只不过……” 他叹了口气,道:“却不知她老人家是否肯出手相救而已。” 胡铁花忽然想起枯梅大师的医道也很高明,忍不往脱口道:“我们大家一起去求她,她 老人家想必也不好意思拒绝的。” 只听一人缓缓道:“这件事家师已知道,就请各位将这四位姑娘带下去呢。” 胡铁花的人又怔住。 说此话的人,正是高亚男。 金灵芝瞟了她两眼,又瞪了瞪胡铁花,忽然转头,去看大海。 海天交界处,仿佛又有一朵乌云飘了过来。 这两排八间舱房,大小都差不多,陈设也差不多。 但这间舱房,却令人觉得特别冷。 因为无论谁看到了枯梅大师,都会不由自主从心里升起一般寒意。尤其是胡铁花,他简 直就没有勇气走进去。 现在枯梅大师穿的虽然是俗家装束,而且很华贵,但那严峻的神情,那冷厉的目光,还 是令人不敢逼视。 她目光扫过胡铁花时,胡铁花竟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哄。 幸好那四位“人鱼”姑娘身上已覆盖着条被单,用木板抬了进来,躺在枯梅大师面前的 地上。 所以舱房里根本就站不下别的人了,胡铁花正好乘机躲在门外,却又舍不得马上溜走。 高亚男虽然根本没有瞧他一眼,但他却忍不住要去瞧她。 何况舱房里还有四条神秘而又诱惑的美人鱼呢? 她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海底真有龙官,她们本是龙王的姬妾动了凡心,被贬红尘? 还是海上虚无缥缈间,有个神秘的仙山琼岛,她们本是岛上的仙女,为了领略海水的清 凉,却不幸在戏水时候落入了凡人的网? 只要是男人,绝没有一个人会对这件事不觉得好奇的。 胡铁花怎么舍得走?既不舍得走,又不敢进去,只有偷偷的在门缝里窃望。舱房里没有 声音,像是没有人敢说话。 突然身后一人悄悄的道:“你对这件事倒真热心得很.” 胡铁花用不着回头,就知道是金灵芝。 他只有苦笑,道:“我本来就很热心。” 金灵芝冷冷道:“网里的若是男人,你只怕就没有这么热心了吧。” 胡铁花忽然想起了楚留香的话:“只要摸着女人的脾气,无论多凶的女人,都很好对付 的。” 想到这句话,胡铁花的腰立刻挺直也冷冷道:“你若将我看成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还要 来找我?” 金灵芝咬着嘴唇,呆了半晌,忽然道:“今天晚上,还是老时候,老地方……” 她根本不等胡铁花答应,也不让他拒绝,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已去了;等胡铁花回头 时,早已瞧不见她了。 胡铁花叹了口气,哺哺道:“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这句话说得可真 不差……” 冷冰冰的舱房里,唯一的温暖就是站在墙角的一位小泵娘。 楚留香自从上次远远的见过她一次,就始终没有忘记。 她虽然垂着头,眼角却也在偷偷的膘着楚留香,但等到楚留香的目光接触到她时,她的 脸就红了,头也垂得更低。楚留香只望她能再抬起头,可惜枯梅大师已冷冷道:“男人都出 去。” 她说的话永远很简单,而且从不解释原因,她说的话就是命令。 “砰”的,门关上。门板几乎撞扁了胡铁花的鼻子。 张三又在偷偷的笑,悄俏道:“下次就算要偷看,也不必站得这么近呀?鼻子被压扁, 岂非是得不偿失。” 这两人似乎又要开始斗嘴了。 楚留香立刻抢着道:“原公子,此间距离那蝙蝠岛,是否已很近了。” 原随云沉吟着,道:“只有这条船的舵手,知道通向蝙蝠岛的海路。据他说,至少还得 要再过两天才能到得了。” 楚留香道:“那么,不知道这附近你是否知道有什么无名的岛屿?” 原随云道:“这里正在海之中央,附近只怕不会有什么岛屿。” 楚留香道:“以原公子之推测,那四位姑娘是从何处来的呢。” 原随云道:“在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叹息了一声,又道:“古老相传,海上本多神秘之事,有许多也正是人所无法解释 的。” 胡铁花也叹了口气,道:“如此看来,我们莫非又遇见鬼了,而且又是女鬼。” 张三说道:“她们若是女鬼,就一定是冲着你来的。” 胡铁花瞪了他一眼,还未说话。 舱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呼喊! 呼声很短促,很尖锐,充满了惊惧恐怖之意。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英万里动容道:“这好像是方才到甲板上那位姑娘的声音。” 原随云道:“不错。” 他们两人的耳朵,是绝不会听错的。 但高亚男又怎会发出这种呼声?她绝不是个随随便便就大呼小叫的女人,连胡铁花都从 未听过她的惊呼。 这次她是为了什么?舱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难道那四条人鱼真是海底的鬼魂?此来就是为了要向人素命? 胡铁花第一个忍不住了,用力拍门,大声道:“什么事?快开门.” 没有回应,却传出了痛哭声。 胡铁花脸色又变了,道:“是高亚男在哭。” 高亚男虽也不是好哭的女人,但她的哭声胡铁花却是听过的。她为什么哭?舱房里还有 别的人呢? 胡铁花再也顾不得别的,肩头用力一撞,门已被撞开。 他的人随着冲了进去。 然后,他整个人就仿佛突然被魔法定住,呼吸也已停顿。 每个人的呼吸都似已停顿。 无论谁都无法想象这舱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论谁都无法描叙出此刻舱房中悲惨可 怖的情况。 而一一一 到处都是血。倒卧在血伯中的,赫然竟是枯梅大师。 高亚男正伏在她身上痛哭。另一个少女早已吓得晕了过去,所以才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人鱼”本是并排躺着,现在已散开,诱人的胸体已妞曲,八条手臂都已折断。 最可怕的是,每个人的胸膛上,都多了个洞。 血洞! 再看枯梅大师焦木般的手,也已被鲜血染红。 金灵芝突然扭转身,奔了出去,还未奔上甲板,已忍不住吐了起来。 原随云面色也变了,喃喃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血腥气怎么这么重?” 没有人能回答这句话。 这变化实在太惊人,太可怕,谁也无法想象。 枯梅大师的武功,当世已少敌手,又怎会突然间惨死? 是谁杀了她? 原随云道:“蓝太夫人呢?难道已……” 高亚男忽然拾起头,瞪着他,嘶声道:“是你害了她老人家,一定是你!” 原随云道:“我?” 高亚男厉声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阴谋圈套。” 她眼睛本来也很美,此刻却已日哭泣而发红,而且充满了怨毒之色,看来真是说不出的 可怕。 只可惜原随云完全看不见。 他神情还是平静,竟连一个字都没有辩。 难道他已默认,高亚男咬着牙,厉声道:“你赔命来吧!” 这五个字还未说完,她身形已跃起,疯狂般扑了过来,五指箕张,如鹰爪,抓向原随云 的心脏。 这一招诡秘狠辣,触目惊心! 江湖中人都知道华山派武功讲究的是清灵流动,谁也想不到她竟也会使出如此辣的招 式。 这一招的路数,和华山派其他的招式完全不同。 “难道枯梅大师就是用这一招将人鱼们的心摘出来的?” 高亚男显然也想将原随云的心摘出来? 原随云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未感觉到这=招的可怕。 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瞎子,和人交手总难免要吃些亏的,高亚男非已恨极,也不会用 这种招式来对付一个瞎子。 胡铁花忍不住的大喝道:“不可以,等……” 他下面的一个字还未说出,高亚男已飞了出去。 原随云的长袖只轻轻一弹,她的人已飞了出去,眼看已将撞上墙,而且撞得还必定不 轻。 谁知她身子刚触及墙壁,力道就突然消失,轻轻的滑了下去。 原随云这长袖一挥之力,拿捏得简直已出神人化。而且动作之从容,神情之潇洒,更全 不带半分烟火气。 纵然是以“流云袖”名动天下的武当掌门,也绝没有他这样的功力。 高亚男身子滑下,就没有再站起。 她已晕了过去。、 胡铁花脸色又变了,一步窜了过去,俯身探她的脉息。 原随云淡淡道:“胡兄不必着急,这位姑娘只不过是急痛攻心,所以晕厥,在下并未损 伤她毫发。” 胡铁花霍然转身,厉声道:“这究竟是不是你的阴谋?” 原随云叹道,“在下直到此刻为止,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是什么事?”” 胡铁花道:“但你方才为何要默认?” 原随云道:“在下并未默认,只不过是不愿辩驳而已。” 胡铁花道:“为何不愿辩驳?” 原随云淡淡一笑,道:“男人若想和女人辩驳,岂非是在自寻烦恼?” 他对女人居然也了解得很深。 女人若认为那件事是对的,你就算有一万条道理,也休想将她说服。 胡铁花不说话了,因为他也很了解这道理。 墙角的少女,已开始呻吟。 楚留香拉起了她的两只手,将一股内功送人了她心脉。 她心跳渐渐加强了。 然后,她眼睛张开,瞧见了楚留香;突然轻呼一声,倒人了楚留香怀里一似乎要将整个 人都埋在楚留香肮膛里。 她身子不停的发抖,颤声道:“我怕……怕……” 楚留香轻抚着她披肩的长发,柔声道:“不用怕,可怕的事已过去了。” 少女恨恨道:“但她们也休想活,我师傅临死前,已为自己报了抽“’ 原随云道:“哦?””’ 少女道:“她们得手后,立刻就想逃,却未想到我师傅近年已练了摘心手。” 原随云动容道:“摘心手?” 少女道:“她老人家觉得江湖中恶人越来越多,练这门武功,正是专门为了对付恶人用 的。” 原随云沉吟着道:“据说这‘摘心手’乃是华山第四代掌门‘辣手仙子’华玉凤所创, 她晚年也自觉这种武功大毒辣,所以严禁门下再练,至今失传已久,却不知令师是怎会得到 其中心法?” 少女似也自知说漏了嘴,又不说话了。 胡铁花却抢着道:“蓝太夫人本是华山枯梅大师的方外至交,原公子难道没听说过?” 胡铁花居然也会替人说谎了。 只不过,这谎话说的并不高明。 枯梅大师从小出家,孤僻冷峻,连话都不愿和别人说,有时甚至终日都不开口,又怎会 和远在江左的蓝太夫人交上了朋友。 何况,华山门规素来最严,枯梅大师更是执法如山。铁面无私,又怎会将本门不传之秘 私下传授给别人? 幸好原随云并没有追问下去。 这位门第高华的武林世家子,显然很少在江湖间走动,所以对江湖中的事,知道得并不 多。 他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缓缓道:“摘心手这种武功,虽然稍失之于偏激狠辣,但用来 对付江湖中的不肖之徒,却再好也没有了……那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她老人家若非练这种武功,只怕就难免要让她们逃走了。” 胡铁花道:“为什么?她老人家若用别的武功,难道就杀不死她们?” 楚留香道:“别的武功大半要以内力为根基,才能发挥威力,那时她老人家全身骨骼已 散,怎能再提得起真力。” 原随云道:“不错。” 楚留香道:“摘心手却是种很特别的外门功夫,拿的是种巧劲,所以她老人家才能借着 最后一股气,将她们一举而毙。” 原随云叹道:“香帅果然渊博,果然名下无虚。” 胡铁花道:“纵然如此,她们还是逃不了的。” 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冷笑道:“我们又不是死人,难道还会眼看着她们逃走不成?” 楚留香叹道:“话虽不惜,可是,她们身无寸缕,四个赤裸裸的女人突然冲出来,又有 谁会去拉她们?” 他苦笑着,又接着:“而且,正如这位姑娘所说,她们身上又滑又腻,纵然去拉,也未 必拉得住。” 胡铁花冷冷道:“不用拉,也可以留住她们的。” 楚留香道:“可是她们突然冲出,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怎会骤下杀手;何况, 这舱房又不是只有一扇门。” 舱房中果然有两扇门,另一扇是通向邻室的,也正E是高亚男她们住的地方,此刻屋子 里自然没有人。 胡铁花只好闭上嘴了。 楚留香道:“由此可见,这件事从头到尾,她们都已有了很周密的计划,连故意赤裸着 身子,也是她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原随云缓缓道:“她们故意钻入渔网被人捞起,一开始用的就是惊人之举,已令人莫测 高深。再故意赤裸着身子,令人不敢逼视,更不敢去动她们。” 他叹了口气,缓缓接着道:“这计划不但周密,而且简直太荒唐、太离奇、太诡秘、太 不可思议!” 楚留香叹道:“这计划最巧妙的一处,就是荒唐得令人不可思议,所以她才能得手。” 英万里突然道:“但其中有一点我却永远无法想得通。” 楚留香道:“却不知是哪一点?” 英万里道:“在下已看出,她们并没有很深的内功,又怎能屏住呼吸那么久?” 楚留香正在沉吟着,原随云突然道:“这一点在下或能解释。” 英万里道:“请教。” 原随云道:“据说海南东瀛一带岛屿上,有些采珠的海女,自幼就入海训练,到了十几 岁时,已能在海底屏住呼吸很久;而且因为在海底活动,最耗体力,所以她们一个个俱都力 大无穷。” 英万里道:“如此说来,这四人想必就是南海的采珠女了。” 胡铁花跌足道:“原公子既然知道世上有这种人,为何不早说?” 原随云苦笑道:“这种事本非人所想象,在下事先实在也未曾想到。” 英万里道:“只不过,附近并没有岛屿,她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张三道:“她们又怎会知道蓝太夫人在这条船上,怎知她老人家肯出手为她们医 治?’” 原随云叹道:“这些问题也许只有她们自己才解释得了。” 英万里叹息着道:“只可惜蓝大夫人没有留下她们的活口。” 原随云沉吟着,忽然又道:“却不知令师临死前可曾留下什么遗言?” 那少女道:“我……我不知道。” 胡铁花皱眉道:“不知道?” 那少女颞颥着道:“我一看到血,就……就晕过去了。” 楚自香道:“我想,蓝太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因为她老人家想必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来 历,否则又怎会遭她们的毒手。”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她老人家已有数十年未在江湖中走动,更不会和人结下冤仇, 那些人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的暗算她?为的是什么?” 这也是这秘密的关键所在? 动机!。 没有动机,谁也不会冒险杀人的。 楚留香并没有回答这句话,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无论如何,这秘密总有揭穿的 一日,现在我只希望这些可怕的事以后永远莫要发生了……” 他永远也想不到要揭穿这些秘密所花的代价是多么惨重,更不会想到以后这几天中所发 生的事,比以前还要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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