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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节 五分钟后,林沐阳就成了吴曙光的座上客。 “一篇不错的文章,请你来看一下。”吴曙光说,“对A 旅训练工作的分析很 有见解,意见和建议也很中肯,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读到这样好的文章。” “真有那么好?”林沐阳显出不置可否的样子。 吴曙光一眼就看出来,参谋长林沐阳事先可能看过那篇文章,并知道是谁发到 局域网上的。 “你说这样一篇好文章,为什么不按程序报上来,却要搞这种匿名的方式?” 吴曙光故意说。 “不按程序上报,大概是怕被旅领导拍死吧,再说,有局域网这样一个新的载 体,也不失为一种尝试。” “那么,你一定知道这篇文章是谁写的了?”吴曙光盯着林沐阳问。 “我觉得是谁写的并不重要,关键是写些什么。”林沐阳毫不迟疑地说,“当 务之急是召开一次旅党委会,赶快把今年的训练改革路子定下来。” “旅长没回来,事情很难办。这你是知道的。”吴曙光说。 “训练工作是党委的中心工作,你是党委书记,你不抓谁抓?”林沐阳将了吴 曙光一军。 “那总得讲究个分工负责制嘛。” 按程序,训练改革的总体思路应该由旅长先提出来,常委讨论通过后,再由机 关做预案,然后报舰队审批。现在有些事情都搞颠倒了,基层官兵乐此不疲地研究 战略战术,机关参谋、干事煞有介事地提出总体思路,旅领导们喜欢在会议上没完 没了地争论不休,而上级制定训练计划的人往往是纸上谈兵,到了下面就照抄照转。 如此循环往复,就形成了一个怪圈。吴曙光对此深恶痛绝,但他知道,这种惯性不 是一朝一夕能改变得了的,更何况训练工作属军事工作,它往往更多地体现着军事 首长的意志,如果政治首长过早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军事首长不计较就算了,计较 起来就有越权的嫌疑。在涉及A 旅建设方针的大是大非问题上,吴曙光已经感觉到 了短兵相接的气氛。 “我想找这篇文章的作者谈一谈,我看得出来,你能帮这个忙的。”吴曙光说。 “当然。如果我连这点事情都做不了,那我这个参谋长就失职了。”林沐阳对 着门外喊了一声。“丁科长,进来吧。” 作训科长丁小勇应声进来,向吴曙光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林沐阳起身告退。“我到值班室继续玩那个‘红色 飞龙’,你们慢慢谈。” 丁小勇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站在吴曙光面前腼腆得像个大姑娘。吴曙光给他 倒了一杯茶水:“坐吧,随便聊聊。” 丁小勇在桌子对面坐下来,手里抱着个咖啡色公文包。 “丁科长,你先谈一谈你写这篇文章最初的构想。”吴曙光说,“我对这个问 题很感兴趣。” 在政委面前,丁小勇开始有些拘谨,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从哪谈?” “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丁小勇暗中攥了攥拳头,这是他克服紧张心理最有效的办法。他挪了一下折叠 椅,还是抱着公文包不放手。吴曙光说:“把包放下来,没有人抢你的。” mpanel(1); “是这样,政委。”丁小勇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来A 旅差不多有三年时间 了,对陆战部队的训练我有一种危机感,我们不能老是这样按部就班地搞下去了, 针对未来作战样式和作战目标在战术上要有突破。” “怎么个突破?”吴曙光显得和蔼可亲。 “旅庆前,我在整理科里的资料柜时,无意中看到了一份历史文件……” “哦?”吴曙光一惊。 “是海军转发军委领导对组建A 旅一个批复的手抄件。”丁小勇小心翼翼地从 公文包里掏出来一个中号信封,那个信封上印有一个红色的铁锚符号,一看就有些 年头了。“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军委赋予A 旅的使命任务就非常明确。” 吴曙光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发黄的纸,一声不响地读了起来。军委领导 在海军的一份报告上批示:A 旅在未来海上局部战争中的任务有三条:一是独立夺 占外岛、以点控面;二是开辟一个集团军的登陆场;三是协助舰艇部队进行海上封 锁和收复敌占岛礁。 吴曙光捧着这封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批复,一种少有的兴奋与悲哀同时涌上 心头。“这个批复很重要,可惜我们旅党委成员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像是自言自 语地说。 “依据这个批复,我的理解是,A 旅的训练改革至少应该把握两个方面。”丁 小勇轻快地搓着双手,“一是要抓住快速反应能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执行战备任 务;二是着眼全方位的威慑需要,针对未来海上局部战争,需要什么练什么。”丁 小勇看了一眼吴曙光,“我这是班门弄斧了,政委。” “不不,互相交流嘛。”吴曙光赞许地点点头。 “渡海登岛作战首要的问题是渡海,这个不难理解。但渡海的方法不能仅限于 传统意义上的舟桨平面登陆,掠海输送、水下输送、空降、机降,垂直上陆,这些 都是现代登岛作战必不可少的手段,这应该是我们陆战队A 旅训练的基础课目,人 人都能适应多种输送工具的搭载,也就是说人人都能上得去。” “嗯,那么怎么练呢?” “这就是当前迫切需要解决的。”丁小勇语气镇静、平稳。 “这些年来,我们旅的海练局限性很大,只在这五十平方公里的海练场上摔打, 天地太小了。” “你是说我们应该走出去,同空降兵部队、水面舰艇、潜艇部队一起,协同训 练,解决目前这种自我封闭、作茧自缚的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丁小勇纠正说,“其实,我们旅本身就是一个多兵种高 度合成的部队,十大兵种齐全,可以说是别人有的我们有,别人没有的我们也有, 但在训练中画地为牢、各自为战的现象十分突出,陆战营不会使用防空火器,导弹 营不懂水下破障,工化营不会驾驶水陆坦克,气垫船中队不懂山地进攻……” “你的意思是每个陆战队员都应该成为多面手,能陆上进攻,水下破障,空中 跳伞。” “还不仅是这些。”丁小勇越说越激动,“如果用一句话概括的话,就是遇到 什么能攻什么。我总结了一下,就是会使用七种武器,懂得七种战术、战法。” “嗬,你还真不简单。”吴曙光不得不对面前这个年轻的作训科长产生了异样 的目光。“七种武器我知道了,你说的七种战术、战法,指的是什么?” “丛林战、山地战是海军陆战队的常规战,泛水编波、突击上陆是我们的攻坚 战,两栖侦察、水下爆炸属于特种作战,野外生存、空降机降是每个陆战队员所必 备的战术技能,电子战、网络战应是A 旅优先发展的作战式样,联合作战是陆战队 的必然趋势,心理战贯穿在所有作战的始终。”丁小勇像小学生背书似的一口气说 了下来。 “那么,你认为A 旅训练改革的突破口应该选在哪里?”吴曙光用探讨的口吻 说。 丁小勇很自信地说:“海军陆战队本身就是一个远海进攻型的兵种,老在家门 口打转转是不可能有什么出息的。依我看,先搞一次夺占敌外岛的实兵演练,把部 队拉到海上去,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 “仗怎么打,兵就怎么练。” “正是这样。”丁小勇心中一阵惊喜,没想到今天遇到了知音。海练一个多月 来,他几乎天天和吴曙光见面,都把吴曙光当成首长看待,敬而远之,有些话自然 不方便讲,言多必有失嘛,说不定哪句话没说好被领导捏在手里,军旅生涯就画上 了句号,尤其在当前小道消息盛传旅长和政委俩人工作不太合拍的时候,一个作训 科长,说话更要倍加小心。 “政委,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言者无罪。”吴曙光想使谈话的气氛轻松一些。 丁小勇思忖片刻:“下面传说旅领导对训练工作的意见不太统一,我觉得夹在 中间也不好做人,有些话讲出来怕影响领导之间的关系,所以就试着把平时自己思 考的一些问题发到了局域网上,没想到差点惹了祸。” 吴曙光淡淡一笑说:“领导之间工作上有分歧意见,完全属于正常现象。一个 单位里面只有一种声音,那太不正常了。如果大家连一个讲真话的场所都没有,讲 真话的勇气也没有,那这个单位才真是没有希望了。” “当然,A 旅的发展前途,毕竟不是我一个小营职军官应该思考的问题。这几 年,闲来没事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研究了一些问题,越来越觉得为A 旅的前途 担忧。” “你都读些什么书?下去给我找几本看看。”吴曙光说,“先说说你的担忧。” 丁小勇说道:“担忧当然是能不能完成A 旅的使命任务。当个训练科长,官不 大,事不少,拿钱不多,责任不小。有时我也问自己,假如战争明天爆发,把A 旅 拉上去,能不能打赢,还真要掂量一下。” 吴曙光浅笑了一下,表示赞同。 “过去总讲,只有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我觉得这个口号应该改改了。 A 旅组建以来从没打过仗,部队平时训练不流点血,就不可能懂得战时是怎样流血 的。”丁小勇激动得满脸通红。 “这个观点挺新鲜,也够大胆的了。”吴曙光眨巴着眼睛。来到A 旅,他还很 少听到这样“高保真”的声音。 “是这样的,政委。”丁小勇接着说,“搞训练改革,同企业发展没有多大区 别,同样是机遇与风险共存。现在,一讲训练,就要求车不掉漆,人不破皮,把人 的手脚都束缚死了。” 吴曙光苦笑了一下,说:“游泳还会淹死人的,何况你这个建议与实战贴近了 一大步。你们首先要把方案论证好,必要的时候,可以在局域网上搞些模拟演练。” “我有一个想法。”丁小勇说,“先把训练改革的题目发送到旅局域网上,发 动全旅官兵展开讨论,同时出一期训练信息报给舰队。”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吴曙光似有感触地说,“现在的问题是,上面急, 下面火,就是中间的温水烧不开。” “那更需要把底火烧旺。” 吴曙光像是与丁小勇交上了忘年交,话越说越投缘:“我来 A旅工作快一年了, 平时和大家聊得少,工作中有不少失误。我相信,A 旅的确是一支非常特别的部队, 只要进了A 旅,就有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A 旅情结。可以说,A 旅的官兵人人都 有把A 旅搞好的愿望,但由于长时间的封闭,一些人还昏昏庸庸,不知道把劲往哪 里使,考虑个人的前途命运多。殊不知,我们已经进入呼唤高素质、高能力水平军 官的时代了,军人不仅是一种职业,而且是一种专业性极强的职业,能把军人当好, 把军人这个职业做好,才是为A 旅负责,为自己的前途负责。” 丁小勇细细地品味着政委的话,“我想,今年对A 旅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一年, 只要训练上能迈过这个坎,A 旅建设就大有希望。” 俩人正说着,林沐阳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政委,作战室刚接到肖旅长从海上 打来的高频电话,导弹营打航靶成绩优秀,八发六中,今天早上‘红星五’还打下 来一枚从潜艇上发射的‘海马一II’型弹道导弹。” “证实了吗?”吴曙光激动得站了起来。 “这是记录,那还有错?”他把值班日记递上去。 “旅长他们什么时候靠码头?” “明天上午十点整。” “你安排女兵队去码头搞一个小型的欢迎仪式。”吴曙光兴奋地说,“落实‘ 新三打三防’,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林沐阳儒雅地笑了笑:“有这个必要吗?” “怎么没有?”吴曙光说,“‘红星五’打下来‘海马-II’,这在A 旅还是 第一次吧?” “在海军都是第一次。”林沐阳肯定地说。 “那就更值得庆贺一下。”吴曙光说,“这也是今年训练改革的一个好兆头。” “就怕适得其反。”林沐阳说着看了一眼丁小勇。 丁小勇识相地站起来,向吴曙光敬了一个军礼,悄悄地退了出去,并随手关上 了帐篷门。作为下级,在涉及旅领导之间关系的问题上,知道得越多,就等于给自 己脖子上套的绳索越多。所以,回避不失为一种最好的办法。 丁小勇离开后,林沐阳不安地在吴曙光面前踱着步子:“政委,你有没有考虑 过,这次肖旅长亲自带队出海打导弹,是憋了一股子劲的,他把这次打导弹的结果 看得超乎一切,你再帮他一煽乎,那还不把他给煽乎晕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问题?”吴曙光说,“A 旅的当务之急是要鼓劲,上上下下 形成合力,把各方面的训练热情都调动起来。” “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林沐阳冷笑了一下,“‘红星五’打航靶就 像六五式步枪打胸环靶一样,技术上是成熟的,过去还打过八发八中。” “这是第一次搬到军舰上打,不一样嘛。” “有啥不一样?每次上场的都是那几个尖子,离开了孙克武就唱不成戏,还吹 什么吹?” “那‘红星五’打下来常规导弹总不是吹的吧?” 林沐阳不屑一顾地说:“瞎猫碰上个死老鼠。” “怎么讲?” 林沐阳说:“不错,这一次是打上了,但能不能说明导弹营就掌握了‘红星五’ 打常规弹道导弹的技术,我表示怀疑。” “大家都是在摸索嘛。”吴曙光说,“科索沃战争中,南联盟打下美国的F 一 117 ,用的也不是什么新式武器,能找到人与武器的最佳结合点,这才是我们训练 改革的目的。” “你这个人呀,有时候心太软,说重了你是和稀泥。”林沐阳不想再争辩下去, 便换了话题说,“你和丁小勇谈过了,有没有收获?” “有句古语说,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我就有这个感觉。”吴曙光说道, “这是一个难得的作训科长,头脑清醒,思维敏捷,搞训练改革需要有一批这样的 年轻人往前冲。”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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