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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朗普夫人比我料想中的要年轻许多。不会超过四十五岁。她正站在会客厅外面
的走廊里,大片阴影蒙在她的脸上,勾画下清晰的线条。摇曳的灯火在她苍白的脸
庞上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辉。一条轻而薄的灰色毛料披巾遮住了她的头和肩膀,在
这样严酷的天气里,她就用这点东西抵抗着寒冷。尽管她看上去疲惫不堪,但她的
容貌里还是透出某种不受年纪影响的美丽。她可能曾是一个吉卜赛女孩,曾在街角
上向人们乞讨几个硬币。这时候,她抬起头,眼光灼人地直望向我,那双又大又黑
的眸子竟是如此地咄咄逼人。
“斯蒂芬尼斯检察官? ”
“您一定是朗普太太了? ”我说。
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复。
“请进来,外面太冷了,”我一边说,一边把她让进了门口的一个小房间,守
夜的军官们常常使用这个房间。
“谢谢您,先生。”她回答着,口气中洋溢着热切,这让我吃了一惊。当时我
正在敲打火石,准备点燃一根蜡烛。我猜测,她的来访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她已经
下定决心,打算将她所知的有关她丈夫,以及他的罪行的一切告诉我们。
“我早就该来了,先生,”她开口道, “我是为了我丈夫而来的。”
我招手让她坐到一张椅子上,然后自己坐到了桌子后面。
“我知道您丈夫的事。”我说。
她的眼睛立刻睁大了:“您知道,先生? ”
“我曾多次听人将他的名字和康德教授先生联系在一起。”
朗普太太低下头,似乎是想藏起自己的脸。她那庄重自持的脸色像帆船遭遇了
飓风一样迅速离去,惊诧就是那阵飓风的名字。一提到康德的名字,她整个人都变
了。
“这么说来,您认识康德教授,对吗? ”她低声说道。
“是的,”我说,“那是我的荣幸。”
“荣幸? ”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 “我也认识他,先生,我认得他就像跛
子认得他的断肢。”
在我听来,她这句话就像是在教堂里高声喊出的亵渎。“您最好把您要告诉我
的事情说出来,朗普太太。”我压住自己的火气,粗声说道。
“您认为我太粗鲁,是吗? ”她直直地盯住我的脸说, “康德教授很可能是
您的一个和善的朋友,先生,但我和我丈夫却知道他的阴暗面。这不是大不敬的胡
言乱语,这是从痛苦经历中得出的结论。”
突然之间,这个女人的身影开始让我感到不安。在她的举止中有一种玲静的坚
毅,让我不知该如何处理、如何应付。
“我想您的来访并不单单是为了表达您对康德教授的敌意吧。”
我匆匆接口道,“那么,到底是哪阵风把您吹来的? ”
“康德教授正是我丈夫的所有麻烦的源泉,先生,”她回答说,“这就是我来
这儿的原因.”
“如果您有什么事要告诉警务当局,”我催促道,“那么请现在就讲出来。我
需要和您的丈夫谈谈,朗普太太。您知道我该上哪儿去找他吗? ”
她抬起那双乌黑的眼珠,脸上显出要讨人悲悯的表情,那神情就好像是沾在她
那张俊俏的脸上的一块污斑。“这就是我要说的,先生,”她突然哭出声来,说道,
“我不知道马丁上哪儿去了。从前天晚上开始他就失踪了。我到这里来过,来报告
他的失踪,他们叫我来向您禀报。可您正在调查谋杀案,先生,”她用披巾擦了擦
眼泪,说道,“他们为什么让我直接来向您禀报? 他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
在这件案子里还有什么我尚不知晓的部分吗? 考赫军士在昨天下午被人杀害,
也就是说,凶手依旧逍遥法外。而这个女人刚告诉我的事情让我对她丈夫的怀疑产
生了动摇,很可能不是他杀死了考赫。由她的说法看来,朗普早在考赫遇害二十四
小时之前就已失踪。是不是朗普也遇到了什么不幸? 或者他离开家独自隐藏着只是
为了另一次谋杀? 还没有完全清楚的证据表明朗普就是罪犯。但这时候又有另一种
想法钻进了我的脑袋,于是我仔细地观察起这个女人的面孔来。她似乎是在伪装,
她有能力演好她的角色吗? 她是不是在尝试着为她丈夫提供伪证? 我下定决心,站
了起来。
“我需要检查您的家,朗普太太。”
如果朗普正被她藏在那里,我就能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他捉住。如果他不
在那儿,我也能趁此机会搜查那所房子,寻找可能对他不利的证据。
令我吃惊的是,朗普太太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她打算立即带我前去她家。
“只要能帮助您找到马丁,我都会尽力配合的,先生。”她强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然后就跟着我默默地走到大门边,警察局的马车正在那里等着。我推醒了车夫,然
后我们爬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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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告诉他该往哪里走,朗普太太,”我命令道。她把一个在贝利菲斯特村附
近的地址告诉了车夫。
“检查我家能帮助你们找到他吗? ”当马车开始加速,她略显担心地问,“整
座房子从头到尾都被我搜过了。他没留下什么字条,也没带走任何东西,先生。”
“这只是警察的例行公事,朗普太太,”我含糊其辞地回答了她,“可能还有
什么您没有发现的线索。”
她忙不迭地点头,似乎由于已经把事情交给我而舒了一口气。
某座教堂的大钟敲了八下。望着马车窗外,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候,普鲁
士的其他城镇肯定都已经苏醒过来,作坊、店铺、办公室都已开了门,一天的工作
已经开始。可是在这条窄街的两旁,低矮的拱廊下所有的店铺都紧闭门户。哥尼斯
堡的街上没有任何活物,除了守卫在每个十字路口的荷枪的士兵。是的,这座城市
正陷入重围。
而这都是拜马丁’朗普所赐。内乱凶胜外患,波拿巴的劫掠队造成的恐怖远不
如城墙内的敌人。我必须找到他。那样,也许能让这座城市重新燃起生机。
两三公里之后,马车开始减速,最后终于在一排破落的村合前停住,这些房屋
顶上铺着经年累月不曾更换的茅草,灰蒙蒙的一片。我们已经到贝利菲斯特村了。”
朗普太太说着。我搀扶她下了马车,走上了一条未经铺整的泥泞小道。路的两边是
光秃秃的树干,笔直地插入冬日的天空。如果是在夏秋季节,当这个世界被明亮的
绿色和篱笆上鲜艳的小花装点起来的时候,这个小村子也许会给我留下较好的印象,
也许不会这么沉闷、灰暗、阴霾。
“在屋子里您不会找到马丁留下的痕迹的,先生。我丈夫和我很少聚在一起。
康德教授不愿,也不能离开他生活。”她语气很严苛,这令我们丝毫不会对她的语
调、她的意思有所误解。她不喜欢伊曼纽尔‘康德。她的舌头吐出他的名字就好像
是在吞食硫酸.朗普家的房子很小,坐落在那排村舍的尽头,比其他的房屋更为低
矮。正门前有一座小花园。他们贫穷,却不显得困窘,尽管朗普太太接着解释说她
和她丈夫只占有那所房子里的两间屋子:他们不得不把楼上的房间出租。她拿出钥
匙开了门,立即有一股浓烈的发霉卷心菜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拿来一盏灯,点着了
火――在那屋子里,永远都是黑夜――整个粗陋的居所就在灯照下呈现在我面前。
“我能到处看看吗? ”我问,然后迅速地扫视了四周,只看到稀疏的几样家具。
我搜查房间的时候,朗普夫人一直看着我,看着我打开壁橱和抽屉、触摸每张坐垫
和床单的下面、翻开床铺、检查草垫。我向她辩解说这么做是为了查看是否有什么
东西隐藏着。在这间屋子里,我什么也没找到,除了几个破裂的杯子、不成套的盘
子、他们在花园里工作时穿的脏衣服,以及马丁・朗普过去在军队里获得的那些荣
誉的零星残片――一副下士的肩章,一件已经褪色了的、被虫蛀空了的制服外套。
在一个柜子里,我找到一些洗旧了的亚麻布,无法辨认面料的破布条,一张朗
普从白俄罗斯带回来的马罩,以及一对黄色的备用床单和一些已经褪色的精美衣物
―那一定是朗普太太年轻时候的穿着,那时候她的日子要好过得多。
“我们本来还有很多,很多,”她喃喃道, “可是全都被典当商拿走了。我
的第一个丈夫,阿尔布莱希特・科博,在这儿的政府里做事。我们日子过得很好,
可他患上急性痢疾死了。”然后科博的寡妇就嫁给了马丁・朗普,在他从普鲁士军
队中光荣退役之后的第九个年头。他曾在腓特烈大帝的麾下服役于波兰和俄罗斯西
部。他一退伍回来,立即就成了伊曼纽尔・康德家的仆人。
“马丁想娶我,而我也需要一个丈夫,”她平静地解释道, “我们必须秘密
地结婚。康德教授只雇单身汉。”
我掸了掸手上的灰尘,转过脸对着她。我的搜查一无所获,惟一的所得只是在
翻阅朗普太太的苦难生活的痕迹时从她口中听来的那些事。首先,是关于她和小吏
科博的幸福婚姻;然后,是她那段穷困的寡居生活,以及最后她和马丁・朗普的这
段新的婚姻。
她看着我放下手中的工作,看着我无助地四下张望。是不是还有什么细节没被
我注意到? 是不是马丁・朗普已经把他的全部秘密锁在了脑子里,没在别处留下丝
毫痕迹? “我早告诉过您,检察官先生,”朗普太太温和地说, “在这里您找不
到他留下的任何痕迹。这里没有哪件东西超过半个铜便士。没什么值得留念的。”
“也许,您还有个藏钱的地方? 或者是藏什么值钱的东西的? ’’她摇了摇头,
凄然说道:“我所有的东西都穿在身上了,先生。您找错了地方。您要是想知道马
丁・朗普脑子里在想什么事情,那么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对您有所帮助。”
“在哪儿? ”
那女人的脸上泛起一阵凝重的神色,不过只在一瞬间之后,那种表情就消失无
踪了。“您说您是康德教授的朋友,先生。那么为什么不去问问他马丁在哪儿? 我
自己就想去问他,但我不能……”
我愣了一下。“您为什么会觉得康德知道? ”
“马丁经常去他家,”她毫不迟疑地说, “他正在帮着康德写一本书。”
“他经常……什么? ”我大吃一惊,问道。
“他根本不是为钱去做的,”她满含怨怒地继续说道, “我压根儿不知道他
到底在做什么。他每次回到家都累得筋疲力尽。他也不能安心在花园里干活。”
“您丈夫已经被开除了,在这之后,”我不解地说,“他已经被禁止再进入那
座房子。康德教授的朋友们密切地注意着他,他们不让马丁和教授联系。”
朗普太太发出刺耳的笑声。“就算是康德的最亲密的朋友,也是要睡觉的,先
生。马丁总是在天黑之后上那儿去。我劝阻过他,可他不听我的。晚上的森林里危
机四伏。”她皱起眉头,突然提高了声调,“您对马丁在那座房子里的生活一无所
知,对吗? 整整三十年里,他都侍奉在全普鲁士最有名的人身边。但如果您了解真
相,先生,您绝对不会羡慕他的。”
“您的丈夫是非常幸运的,”我冷冷地说, “他为整个普鲁士大地上举世无
双的智囊服务。”
听了这话,她的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纱。“我可以告诉您一些事,那是连康德
的最亲密的朋友也不知道的,”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请说。”我挺直身子,准备恭听她的谣言,要知道,那些被开除的仆人和他
们的愤怒的妻子总是为他们的前主人准备着这类东西。
“哥尼斯堡市的每个人――还有我所知范围内的其他地方的人们――都知道康
德教授。他的精确的思想方法,他的严格规律的生活习惯,他那种严厉的道德感,
他那无可指摘的优雅穿着。没有一丝凌乱的头发,没有一句轻率的话,没有一点名
声上的污点。一个活的时钟,镇上的人都这么叫他。可要让我说,他是一个发条人。
他的生活里没有偶然。没什么意外降临到他头上。您可曾想过,这些会对他的仆人
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马丁没有自由,没有生活。在他每天的生活里的每一个瞬间,
从早晨把教授叫醒开始,直到为教授盖上被子并熄灭蜡烛。他都在康德身边。他脑
子里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只有被主人输入的指令。他像奴隶一样贴身听候使唤。”
她停下来,面部表情已经发生转变。似乎某种相左的想法正掠过她的脑海,如
风行水上般在她脸上吹起皱纹。
“我的丈夫离不开康德,为康德服务是他的需要,他受这需要的困扰。当雅赫
曼先生把他开馀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出了问题。他指责马丁……”
“这不是指责的问题,”我打断她道, “雅赫曼先生认为康德需要一个年轻
点的人。”
“也许是吧,”她耸了耸肩膀。她的手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
这似乎在暗示着某种我不知道的恐惧。“在那所房子里,马丁还有一项特别的任务。
某件只有他能做的事情。”她作这句补充的时候,声音已经渐渐减弱,快要变成耳
语了。
“特别任务? ”我重复道,心想她是不是已被丈夫的失踪压垮,正在想象中编
造故事。
“我就是康德井里的水”马丁曾这样告诉过我。”
“那么您认为他是什么意思呢? ”
朗普太太那灼人的眼光一闪,落在了我的身上。
“什么意思? 康德教授正在写的那本书! ”她高声说道, “马丁告诉我他正
协助他的主人完成他最后的著作。康德的手已经不如从前那样沉稳了,他的视力也
已衰退,他需要一个秘书来帮他把书写出来。”
“康德在向您丈夫口述他的新作? ”这令我难以置信, “您是这个意思吗,
太太? ”
朗普太太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夜复一夜。有时候他直到天亮后才回来。马丁
也不再年轻了,但他总是那么勤恳。对于他们在一起做的事情他深感自豪。帮助康
德教授重写他的哲学。他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这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
朗普太太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着。额头上现出一道裂痕。“开始已经有一年多
了,先生。那个怪物再次从我身旁抢走了马丁。他有空的时候就回家,但是从不在
夜里回来。而当他回到家,他总是心不在焉,像个幽魂般盯着窗外。他什么话也不
对我讲。”
我凝视着那扇昏暗的窗户,尝试着想象马丁.朗普在这扇窗前想的事情。难道
他灵魂中的那个杀人魔鬼苏醒时,他妻子就在旁边无助地看着他吗? “他有没有告
诉过您这项工作是和什么有关的? ”我问。
“他说我明白不了。他和他的主人正在探索一个新的领域。他是这么说的,先
生。一个新的领域。”
马丁和康德教授,我注意到了这个措辞。不是康德教授和马丁。
这是她对马丁原话的误传吗? 或者那天晚上这个丈夫就是这样对妻子说的?
“您的丈夫研究过哲学吗? ”我问。
“噢,没有,先生。不过他从他主人那里学到了很多。马丁总是对那些攻击康
德的年轻哲学家们唠叨个不休。他说等那本新书出版,人们会叫那些人把他们写过
的字都吃回去。”
又来了。伊曼纽尔・康德最后的遗嘱。没人见过的书。没有人,除了马丁・朗
普……
“那本书把马丁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继续说道, “有时候他真把我吓坏了,
先生。他深陷困境,不得安宁,而这些都是拜康德所赐。”
“您的丈夫不过是在执行他的任务,”我含糊地说, “像那样的不愉快也很
正常。”
“不愉快? ”她倒吸一口气说,“比那要糟糕得多。康德已经把马丁推到了谋
杀的边缘。”
“真的? ”我冷淡地问道,就好像她刚告诉我的话是合理的推论而非恶毒的中
伤一样。
“马丁这样告诉我的。有一天一个年轻的绅士去拜访康德。当马丁为他们上茶
的时候,康德说他们正愉快地讨论着某个哲学问题……”
雅赫曼稍早前提到的事情突然闪现在我脑海里。“那个访客的名字是格特列・
费希特吗? ”
朗普太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先生。等他们谈话结束后,康德教授把他的
客人送到了门口,看着他离开。”她盯着我,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问。
“康德叫我丈夫跟上那个年轻人,还叫他用一把刀杀死对方。”
雅赫曼的故事显出了另一面。不是一个疯狂的马丁.朗普,而是一个疯狂嗜杀
的伊曼纽尔・康德。
“您的丈夫照做了吗? ”
“当然,他做了,先生。那是他的责任。不过那个年轻哲学家在马丁追上他之
前逃跑了。”
“您丈夫对康德的服从竟达到了那种程度? ”
她合上双手,好像在祈祷一般。“我请求过他,叫他不要听从,”
她低声哀叹道,“我对他说康德已经老了。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实话告诉您,
先生,当雅赫曼先生把我丈夫解雇的时候,我是很高兴的。
我认为那是让他脱离邪路。但实际上事情没什么变化。康德教授捎来密信,叫
他在晚上去那座房子。”
“朗普太太,”我把谈话放到一边,指着蒙在椅子背后的一块绣花亚麻布说,
“您对针线活感兴趣吗? ”
她一脸疑惑地抬眼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
“您是在哪里买料子的? ”
她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我。
“商店里? 还是从某个旅行商人那儿? ”我提醒她道。
“我去的有两家店,”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回答了我。
“您认识一个叫罗兰・卢特巴兹的人吗? ’’“认识,先生。”
“您最近从他那儿买过什么东西吗? ”
“我本人并不认识他,先生,”她答道, “他为商人罗特林根供货。我曾在
那家店里看见过他一两次。”她停下来,皱起眉头道,“卢特巴兹先生和我丈夫的
失踪能有什么联系? ”
“他说他最近曾和您丈夫谈过话,”我回答,“马丁对织羊毛的棒针很感兴趣。”
“织羊毛? ”她重复说着,仿佛不能理解。
“您可曾让您丈夫去为您买些棒针来? ”
她没有作答。看得出来,她很害怕回答,她拿不准她要说的话是否会对丈夫有
利。天知道我是多么想要知道她的回答。我被一股强力攫住,想要听她张口说话,
当梅斯麦医生讲解思维的转移之时,他就提到过这种强力。我希望她告诉我她丈夫
的确为她买过那些棒针,是为她买的,没有别的原因。那时候,我全心全意地祈求
上帝,让她的话消灭掉那种可能,让我在寻找凶手的过程中遇到的那种可能虚化、
碎裂、变成无稽之谈。我希望朗普是无辜的。如果是康德的无意识影响把他推向了
谋杀,这会造就一桩惊天大丑闻。
“我没让我丈夫从卢特巴兹先生那里买过任何东西,”她终于开口了,“他也
许会想给我一个惊喜。他有时候会那样做的。”她小心地注视着我的脸。“这能有
助于您查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吗,先生? ”
“您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朗普太太,”我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准备离
开。现在我对她丈夫的犯罪嫌疑更加确信了。“如果有其他事发生,请记得和我联
系。有了您的帮助,警察很快就会找到他的,我确定。”
“还有件事,先生,”她说。这时候我已经走到门口了。“其实我早就应该说
的,可我一直希望那不是必须告诉您的。”
“您指的是什么,朗普太太? ”
“我拿给您看,先生。”
她快步走进了屋后的花园,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到最远处角落里的那块围起来的
地里。那是很小的一块地,朗普太太和她丈夫在那里种上了一棵苹果树以及几排蔬
菜。在这个时候,地里的植物都已披着霜冻,变成枯萎的黑色。屋后是一片无人照
看的黑森林,树木密密匝匝地伸展向后面的山。那地方透出一股朦胧而险恶的氖围。
成片成片的苔藓附着在光秃的树枝和赤裸而潮湿的树干上。一条条冰柱挂在树梢,
仿佛阴森的梅伦海姆山洞里的钟乳石一般。
“您看到这些痕迹了吗? ”她说着就弯下腰,指着冰冻的积雪上那一个一个的
脚印。
我跪下来,检查这些脚印。它们不过是某人在匆忙中拖着步子走过时留下的痕
迹,可以看出那双鞋是不适合这种天气和地形的。
“马丁失踪那天正在下雪。第二天早上我就看到这些痕迹了,那时候我正打算
去那边的小屋里取点干药草。在那之后就没有再下过雪了。”
“他为什么要上这里来? ”我问。
“这是一条通往教授……通往城里的捷径。”她纠正自己道。
我把她留在菜园的边上,自己继续深入到树林中。我追踪着那些痕迹,一直走
到一棵野李树下。在这里的冻结的雪地上,我找到了第一个清晰可辨的脚印。我注
视着这个脚印,就像在看着一件永恒的圣物。
“您能确定这些痕迹是您丈夫留下的吗? ”我回头喊道。
“是我亲自在马丁的鞋底上刻的划痕。那鞋子的皮革已经被磨得光滑了。我可
不希望他摔倒把自己伤着。”
由朗普太太留下的这些十字形划痕,我曾见过它们三次。第一次是在鲁伯林斯
基为第一起谋杀案现场画的草图上;第二次是前天下午在康德教授的花园里;第三
次是在昨晚,在施图顿大街,在阿玛都斯‘考赫那具无生命的躯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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