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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8月28日,纽约市汉普顿医。 长岛的东岸离曼哈顿不到一个小时航程处(当然这要看乘坐什么型号的私人飞 机)坐落着汉普顿。“汉普顿”永远是小说家卜斯各特・菲茨杰拉德发挥幻想的地 方(至少在那些拥有私人飞机的地区是这样)。汉普顿人富足无虑,到处是漂亮气 派的私家房屋,修剪平整的柔软的草地,碧波轻漾的游泳池,网球场,还有夏日的 艳阳之下万紫千红错落有致的英式花园。这个地区过去几十年盛行的孤傲习气被新 贵的财富一扫而空,犹太人、意大利人、被人捧为偶像的黑人明星和西班牙人,以 前都是被排除在这里的社会之外的,现在悄然成为东区的大人物。他们与那些承袭 了祖上福荫、仍为这一切变化感到震惊的盎格鲁一萨克逊裔的白人和平共处,甚至 打得火热。 金钱是唯一使人平等的砝码。各类俱乐部的会员费因为有一批批冒富充大的人 的加入而有所降低,他们慷慨解囊改善了许多俱乐部的房舍,俱乐部欣然接受并为 此深怀感激。 快乐的盖茨比永远活在人间,有没有黛西,有没有尼克这一时代良知的化身, 盖茨比都会活下去。 这一天,“绿荫狩猎俱乐部”的马球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小马和骑手已是 汗水淋淋。马蹄踩踏,球棍翻飞,狠狠地击打地上那只左躲右闪的白色小球。这只 小球老是在球棍险些触及之时,溜到一拥而上的小马的肚子下面,滚过平展的草地。 突然,一名骑手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他刚才在激烈的追逐中丢了头盔,此时他的 头鲜血淋漓,颅骨似乎被打破了。 一切戛然而止。双方队员纷纷从坐骑上跳下来,赶到坠地人的身边。他们当中 有一名医生,只见这位阿根廷的外科大夫拨开众人,在已经不省人事的骑手身边蹲 下,然后抬头看了看一张张期待的脸说:“他死了。” “怎么可能呢?”死者所在红队的队长高声说,“木头球棍可能把他打晕过去, 我们都挨过几下,但不至于把头骨给打碎吧?” “击打他的不木是棍,”阿根廷医生说,“我看是一件比木头重的东西,可能 是铁或铅做的什么东西。”他们两人待在几间马厩的一个套间里。两名穿制服的巡 警和当地急救中心的医疗小组也被叫来了。大夫接着说:“要作尸检,特别要认真 地查验一下颅骨受击打的情况。请把尸检结果写进报告。” “是的,先生。”一名巡警应道。 “路易,你的意思――?”另一名骑手问。 “很清楚,”一个巡警边在笔记本上写边说,“大夫的意思是这不是一起意外 事故,是吧?” “这话不该由我说,警官,我是个医生,不是警察。我只是报告一下我所看到 的情况。” “死者叫什么名字?在本地有没有亲戚?”另一位巡警问,并且向他的同事望 去一眼,示意他作笔录。 “吉安卡罗・特里蒙特,”金发骑手回答。此人生就一副干涩的老头嗓子。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第一位巡警说。 “那不奇怪,”金发骑手说,“科莫湖和米兰市的特里蒙特家族名声在外,在 意大利和法国拥有大量的财富,在这儿当然也富得很。” “我不是说姓,我是说吉安卡罗这个名字。”拿笔记本的警察说。 “他经常上报纸,”红队队长说,“但是声誉较好的报纸不常见他的名字。虽 然现在他个人的名声很好――曾经很好。” mpanel(1); “是不是因为名声好,所以才经常上报呢?”另一个警察问。 “我想是因为他很有钱吧,经常参加社会活动和慈善活动什么的,还有,喜欢 女人。”红队的领队边说边注视着巡警的表情,“这成了一些三流记者拿来添油加 醋炒作的资料。但这也算不上罪恶,他毕竟无法选择出身嘛。” “我同意您的看法,但我觉得您只回答了我一个问题。他在此地没有老婆,即 使有女友,也早跑光了。当然是避开那些三流记者的纠缠。” “你同我没什么可争的?” “我也不想同您争什么。您……您怎么称呼?” “艾尔宾,杰夫里・艾尔宾。我夏天住的地方在鸥鸟湾,在海边。据我所知, 吉安卡罗在本地没有亲戚。我想,他呆在美国是看护特里蒙特家族在美国的家业。 他把威尔斯通的房产租赁出去后,我们很乐意接收他为‘绿荫俱乐部’的成员,他 现在是――应该说曾经是一名非常有天分的马球选手。我们可以把他的遗体抬走吗?” “我们得把遗体遮盖一下,先生。不过要等到我们上级和医护人员来到。” “您的意思是让我们把他丢在这场地上,让人们观瞻一下吗?”艾尔宾厉声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真要吵架了。您把他倒下的地方拉绳圈起来不是什么好 主意。” “我们是照章办事,先生,”第一位巡警边说边把笔记本放回衣袋里,“这类 情况下保险公司会要求这样做,特别是出现了伤亡。他们要对现场进行勘察。” “说到这儿,”另一位巡警加了一句,“我们需要两队的球棍,凡是刚才参加 比赛的队员,球棍一律交给我们。” “球棍全在那边那面墙上挂着,”金发队员操着实际上略微带点鼻音的嗓子道。 他说的墙上钉着几十个漾着不同颜色的带有三叉角的架子,马球球棍像是木制器皿 一样吊挂在架子上。“今天参加比赛的队用的是红区的球棍,在紧右边那一排。” 金发队员说,“马厩的管理员负责把球棍冲洗一遍,不过,球棍一支不少。” “冲洗一遍……”第一位巡警又掏出笔记本。 “棍上有土呀,伙计,不冲一冲准把那儿弄得很脏,你看有几支球棍还往下滴 水哩。” “是的,我看到了,”另一位巡警平静地说,“就只用水管子冲一冲吗?不用 点洗涤剂什么的洗一下?” “不用,不过您这个主意挺好。”另一名骑手先摇头称不,后又点头称是。 “等等,”巡警突然说。他走到墙壁前,仔细查看球棍,“红区应该有几支球 棍?” “这要看情况了。”艾尔宾回答道,口气没有刚才那么生硬,“场上八名球员, 每队四支,加上替补队员的球根和备用球棍。这儿有一个可以活动的黄色的木极, 可以把参加当天比赛的球棍和不参加比赛的球棍分开。这儿的几个马厩管理员负责 此事。” “这就是那根黄木撅吗?”巡警指着一个颜色鲜艳的平头的短木块问。 “它不是紫色的吧?” “对,不是紫色的,艾尔宾先生。但下午比赛开始后有没有人动过它?” “干吗要动呢?” “或许您该这样问一问,为什么就没有人动过它呢?这儿少了两根球棍。” 蒙特卡罗名人网球比赛吸引了不少影视界人士,许多有些名气的演员们都来参 加了。多数是美国和英国的演员,与他们携手打球或对抗的是欧洲上层社会的人士: 有欧洲小王国的王室成员,有希腊、德国的富豪,有几位名气正在走下坡路的法国 作家,还有几个拥有早已无人记得的爵位却坚持把表示贵族出身的堂放在名字前的 西班牙人。因为晚间的助兴活动场面搞得非常热闹,大家也都无拘无束,参加比赛 者都在水银灯下短暂地亮相,自然还少不了电视直播;所有的一切都由摩纳哥王室 主办,大家不仅玩得很是高兴,还大大地露了一回脸,慈善捐助活动也开展得红红 火火。 此时在俯瞰港湾的王宫宽阔的庭院里,在灿灿的星光下正举行盛大的酒会。一 支演奏水准很高的交响乐队撑起了酒会的台面,一曲接一曲地演奏着各种风格的音 乐,有歌剧还有怀旧的流行音乐。国际知名的歌手纷纷登场,向观众献艺。多盏聚 光灯不停地转动,把光线抛向座席,每一位歌手上台之后,那些穿着优雅的观众便 从装饰得同样典雅的餐桌旁站起身,向他热烈鼓掌。 “伙计,唱‘六十分钟’这首歌,我要戴假发,你拿了吗?” “我拿了,宝贝,我这可是生来就有的。” “西里尔,我在这儿干嘛?我又不打网球。” “这儿有几个音乐制作室的头头。上去唱什么都唱得爽点,身子来回扭,别停, 小子!” “那骚货窃了我的歌。” “你没有注册版权吧,亲爱的,那就改唱‘烟雾飘入你眼中’或别的什么。” “歌词我记不全了。” “那就哼哼着唱,用奶子去蹭他们的脸。管录音的小子来了。” 在这群大人物、准大人物、非大人物和水也当不了大人物的人物中间坐着一位 平静的男子,此人虽说富有但不故做姿态显摆。他是个科研工作者,专门研究癌症。 他是以赞助者的身份来到蒙特卡罗的,要求保密身份,但他的慷慨相助使得大赛委 员会不忍把他埋没在众人之间,于是,他最后答应以他在西班牙的全家的名义作简 短致词,欢迎各国宾客。 他站在庭院的屏风后面,准备一听到叫自己名字时就登上讲台。“我有些紧张, 我不大善于当众发言。”他对后台服务员说。这名后台服务员就站在他身后,准备 轮到他上台时就拍他肩膀一下提醒。 “讲得简短些,先感谢大家,也就这些吧。来喝杯水润润嗓子。” “感谢,”胡安・加西亚・瓜亚尔多道谢,然后喝了水。就在往讲台走去时他 突然倒下去,死了。那个服务员早已没了踪影。 阿莉西娅・布鲁斯特在其住所前从那辆本特利轿车里钻出来。这位女王册封的 王国女爵士,中等身材,体态紧凑,但步幅很阔,举步投足有一股朝气,让人觉得 她个子很大,气势逼人。她走进那幢爱德华一世风格的房屋带廊柱的门厅下,她的 一双儿女在厅里迎候。他们是从各自的寄宿学校被叫回来的,此时他们正在宽敞明 亮的大厅里等她回来。两个孩子一个是十几岁的英俊少年,高高的个子,从上到下 干净利落,身体结实;另一个是女孩,个子稍矮,但也很可爱,她看上去年龄比男 孩子小一点。两个孩子脸上满是焦虑,甚至还带着些恐惧。 母亲很快地拥抱了两个孩子,然后说:“把你们俩叫回家来很抱歉,但我想也 只有这样了。” “事情很重要吗?”男孩问。 “很重要,罗杰。” “早晚会这样,”女孩说,“您知道,我过去就不喜欢他。” “啊,我曾经喜欢他,非常地喜欢,安吉拉。我觉得这个家里需要有个男人。” “妈妈,他在那个部门连个头头都不是。”男孩插话道。 “这个,就像他们所说的,他这个人应该厉害一点。你们的父亲有威严,不容 人不服。所以他成功了,有名气有势力了。” “妈,你也担待了不少吧。”女儿说。 “亲爱的,没有你想得那么多。丹尼尔是个很独立的人,我依靠他多于他依靠 我。我现在一直想,他死得最可悲的是太平淡、太平凡了。夜里睡觉中风而死,要 是他能想到会中风,一定会去健身房锻炼的。” “妈,你想让我们怎么做?”罗杰很快地问一句,似乎要从痛苦的回忆里挣脱 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想你们就给我些精神支持吧。你们的继父和许多地位低的男 人一样,脾气很坏。” “他最好别露出来,他敢提高点嗓门说话,我马上扭断他的脖子。”身材已显 魁伟的少年说道。 “罗格是敢这样干的,妈妈、他可能不愿对你说,他是中部地区校际摔跤冠军。” “得了吧,安吉拉,哪里比赛过。” “我说脾气坏,不是说他爱动手打架,”阿莉西娅说,“杰拉德不是那种人, 他就会咬哇乱叫发发火气,这很让人讨厌。” “那为什么不让你的律师出头处理这事呢,妈?” “因为我必须了解其中的原因。” “什么原因?”安吉拉问。 “我为了让他有更多的事做,提高他的自尊感,就把他安排到了我们野生动物 协会的财务委员会工作,让他当委员会的主席。后来就出现了违反财务制度的情况, 他把钱划拨给空头企业,干这种事。最后,杰拉德从协会窃取了100万英镑。” “天哪!”儿子惊叫道。 “但是为什么?你和他结婚以来,他不是没有钱呀。当初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呢?” “他很有魅力,很活泼,光从外表看,他有很多地方像你们的父亲。不过只是 外表吧。咱们只能正视这个现实。我过去是太苦闷了,我觉得他很强,后来才发现 他是徒有其表。他现在在哪儿?” “楼上书房,我看是喝多了,妈妈。” “嗯,我猜得不错。我确实让律师处置过,不是草草了事。我要把那笔钱补上, 但我不能起诉。这种事张扬出去会有损协会的发展。我刚才已经告诉他,让他收拾 东西,和我见过面后立即从这儿滚蛋。我是这么讲的,我现在上去。”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亲爱的,没有必要。他下楼的时候,把他扶上车,如果醉得不行,开 不了车,就叫考利曼开车送他,杰拉德想去哪儿就送他去哪儿。我猜他会去住在高 霍堡他新找的小妞那里,他们很黏糊。” 阿莉西娅快步走上环形楼梯,像一位满怀仇恨的女武神期待着征杀的结果一样, 她走近楼上书房的门。这里曾经是丹尼尔・布鲁斯特的个人书屋,现在被弄得污七 八糟。阿莉西娅一下推开房门。 “好哇,好,”杰拉德高声叫道,显然已大醉,烂泥似地仰坐在黑皮面的扶手 椅里,一瓶威士忌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他手里举着半杯酒直在嘴边晃。“你这骚 富婆回来了,探子。老太婆,对不起啊,你懂吗,你越来越老,真是越来越让人没 兴趣。” “为什么这样干,格里,到底为什么?你要钱我少过你一分吗?为什么这样干?” “做阔婊子的附属品,一无是处,连姓都不随我,这滋味你尝过吗?没有吧, 当然没有。因为你就是那个阔婊子。” “我早跟你讲明白了,不改布鲁斯特这个姓的原因,你也是同意的。”阿莉西 娅边说边走到杰拉德的椅子边,“一是为了孩子,二是我是跟这个姓授的爵位,还 有我从未亏待过你,这你清楚。你让人恶心,杰拉德。但我还准备帮你,如你来求 助的话。也许这是我的错,我们在一起曾经是那么有意思,你是那么关心我的痛苦, 令我难忘。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帮了我,格里,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可以帮你。” “天哪,您的仁德之心我领受不起呀!你怎么帮我,先去坐几年监狱,然后呢?” “你不用蹲监狱,我已经把钱补上了。但你要离开英国。加拿大、美国,也许 在那儿可能会有人给你想办法,但是这间房子,你必须离开。杰拉德,接受吧,这 是我最后可以给你的东西。” 此时,阿莉西娅就站在杰拉德旁边,眼里含着恳求。突然,杰拉德从椅子里跃 起,抓住阿莉西娅的裙子,把它撩到胯上;一只手使劲捂住她的嘴,一只手从裤子 下面取出一个注射器,将针猛刺进阿莉西娅穿着长袜的大腿里,然后狠命按住针管 直到阿莉西娅颓然倒下。阿莉西娅死了。 然后,这个冷静的杀手走到书桌前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加密的号码到法国,由 法国转接到伊斯坦布尔,又转到瑞士,最后连人计算机后接到了荷兰。“办完了吗?” 荷兰那边响起一个声音。 “办完了。” “好。现在您装成一个神情激动、又悔又急的丈夫从那里跑出来。记住,不要 开您的那辆美洲豹,屋外有一辆极普通的伦敦出租在等您,司机手里拿着一条黄手 帕伸在车窗外面,您一看就知道了。” “您会保护我吗?您答应过的。” “您后半辈子吃穿用住享用不尽,也不会有官司。” “真是天意,总算不和这个婊子一起过了。” “是的,这是天意,赶快吧!” 阿莉西娅爵士的二婚夫君飞也似地跑出书房,哭得涕泪横流。他下环形楼梯下 的太快,差点闪了脚。他呜呜咽咽,泪眼迷蒙:“我错了,我错了。我悔不该那样 做啊!”他跑到宽敞的窗明几净的大厅,从布鲁斯特的两个孩子身边跑过,直冲向 前房门;他哗地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妈一定是狠狠教训了他一顿。”罗杰・布鲁斯特说。 “妈刚才说让你帮他上车。看看他还能不能开车了。” “去他妈的,我拿着车钥匙,这混蛋总算滚了。” 在贝尔格莱维亚的路边有一辆出租车在等杰拉德。司机座旁的车窗下垂着一条 黄手帕。杰拉德跳进后座,大口喘着气。“快开,别让人看见我。”他大声道,猛 然发现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位。 未及言语,只听见两下消音枪弹出膛的声响。躲在暗处的那人说:“开到希思 罗北面的炼钢厂去,晚上那里的火烧得正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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