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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新年带来了覆盖薄冰的街道,和格外寒冷的天气。尽管如此,父亲还是离开
了我们的圣灵教区,穿过阿尔诺河参加在圣马可大教堂举行的弥撒。这个教堂也
是梅第奇的家族教堂。老科西莫在修缮这座教堂上面可是花了大价钱,并且在这
里保有他的私人小间。在他临终前的日子里,他经常拜访这里。
新的神父叫吉罗拉莫? 吉罗拉莫,在两年前他从费拉拉来到佛罗伦萨。洛伦
佐? 梅第奇的一位挚友,乔凡尼? 比科伯爵对吉罗拉莫的布道印象非常深刻。因
此,他向圣马可教堂非正式领袖洛伦佐推荐了这位修道士。洛伦佐同意了。
但在吉罗拉莫取得对多明尼克修道院的控制权以后,他便开始自作主张起来
了。尽管梅第奇家族使圣马可教堂免于荒废,但吉罗拉莫谴责洛伦佐――并非直
说,而是暗示。由梅第奇家族组织的阅兵被称为是罪恶的;洛伦佐辛苦收集异教
的遗物则是亵渎神明;他和他的家属所享受的对财富和政治的支配是对上帝――
万能力量的唯一合法使用者的公开侮辱。因为这些原因,吉罗拉莫打破了圣马可
教堂所有新神父所遵循的传统,他拒绝尊敬修道院的捐助者――洛伦佐。
这种行为吸引了梅第奇家族的敌人和嫉妒梅第奇家族的穷人。但我父亲却是
为吉罗拉莫关于未来的预言所吸引。
像很多佛罗伦萨人一样,父亲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他努力去理解和满足上
帝。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也知道发生在几年前的一件十分重要的占星
事件:木星和土星的交汇。大家一致公认这是一件里程碑式的事件。有人说这预
示着反对基督的人要到来了,也有人说这预示着教会精神洗礼的开始。
而吉罗拉莫认为这件事同时预言了这两个方面。一天早上,在弥撒之后,父
亲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吉罗拉莫在布道时称上帝和他直接交谈过了。他说,
教会首先会受到鞭笞,然后得以净化和重生。”父亲脸上流露出一种特别的光润,
微微发红。“我们正活在末世。”
父亲决定在下个星期日带着我去听修道士的布道。并且,还乞求我的母亲也
一同前往。“他被上帝所眷顾,卢克利齐娅。我向你发誓,如果你可以亲自听他
说的话,你的生活将永远改变。他是个神圣的人,如果我们能够请他为你祷告的
话……”
通常母亲不会拒绝她丈夫,但这次,她却没有同意。天气太冷了,并不适合
她冒险外出,而人群又总是使她过度激动。如果她去参加弥撒的话,那么也她只
能去我们自己的圣灵教堂,它离我们住的地方只有几步路。在这里,上帝也必然
可以听到她的祈祷,就像他聆听吉罗拉莫的祈祷一样。母亲说:“你可以听他的
教导,再回来直接告诉我他说了什么。”
父亲非常失望,我想也很生气,虽然他并没有在我母亲面前表现出来。他深
信不疑,只要我母亲去听吉罗拉莫布道的话,她的情况就可能神奇地好转。
就在我的父母因为这件事情而发生分歧的第二天,有一个访客来到我们家中。
他就是米兰多拉家族的乔凡尼? 比科伯爵,就是这个人劝说洛伦佐? 德? 梅第奇
把吉罗拉莫带到佛罗伦萨。
比科伯爵是一位聪明而敏锐的人,一位研究古典学术和希伯来神秘犹太哲学
的学者。他也同样英俊潇洒,满头金发和明澈的灰色眼睛。父母诚挚地招待了他。
毕竟,他是梅第奇家族的一员,并且还认识吉罗拉莫。我被允许在大人谈话的时
候坐在那里。而扎鲁玛则忙前忙后,指挥其他仆人,随时确保比科伯爵的高脚杯
里总是盛满了我们家最好的酒。我们在母亲曾经接见占星家的那个大客厅里会了
面,比科坐在父亲旁边,就在母亲和我的正对面。屋外,天空中乌云朵朵,好像
马上就要下雨了;空气冰冷刺骨――典型的佛罗伦萨冬季的天气。但家里壁炉温
暖着整个屋子,橘红色的火光使我母亲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润,使比科的头发闪
耀着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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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凡尼――他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热情和不
加掩饰。他和我父母说话,尤其是对我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我们全都是平等的,
就好像是在对我们的热情招待表示感谢。
我以为他的到来纯粹是交际方面的原因。作为洛伦佐? 德? 梅第奇的密友,
在父亲向洛伦佐卖羊毛制品的时候,乔凡尼也曾经与父亲见过几次面。他们的话
题从论洛伦佐的健康开始。最近他的健康状况很不好。就像他的父亲,“风湿皮
埃罗”一样,洛伦佐的痛风病一直非常严重。最近,由痛风而引发的疼痛变得异
常强烈,他现在不能下床,更谈不上会见来客了。
“我为他祈祷。”乔凡尼叹息着说。“看他受到病痛的困扰的确令人难受。
但我相信,他很快会好起来的。他在他的三个儿子身上获得了动力,特别是他的
小儿子,朱利亚诺。他学习以外的时间都会陪伴在他父亲身边,看到年轻人身上
有着如此的爱心,真是一件令人鼓舞的事情。”
“我听说洛伦佐希望为他的二儿子争取到一个红衣主教的位子,”我父亲说
道,语气中夹杂着微微的不赞同。他不断地用食指敲击下巴,这是他紧张时特有
的动作。
“乔凡尼,是的。”比科微微一笑。“和我同名。”
他提到的这两个男孩我都见过。朱利亚诺面庞白净,五官端正,但乔凡尼的
身材却非常臃肿,腿也比较粗壮。大哥皮埃罗照顾他们的母亲,并且被内定为家
族继承人――虽然有流言说他是个笨蛋,根本就不能胜任这个位子。
比科在继续说话之前犹豫了一下;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在被往两个不同的方
向拉扯。“是的,洛伦佐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当然,乔凡尼太年轻了,没有
被列入考虑的范围里。这得……绕过教会的法规。”
“洛伦佐对于绕过事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是很在行的。”父亲紧接着说道。
甚至连我也听说过,大多数佛罗伦萨人对这件事情非常不满;洛伦佐目前正在号
召提高税率,企图用得来的钱帮乔凡尼捐到一个红衣主教的位置。我父亲突然变
得诙谐起来。“告诉卢克利齐娅夫人他对他儿子们所说的一切。”
“啊。”比科把脸微微低下,嘴唇轻轻向上翘起。“您要知道,他并没有直
接对他们说这一切。他对他们都非常溺爱,所以这种不近人情是他不愿意显露出
来的。”最后,他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母亲。“这就像您对您女儿所做的一切,夫
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的脸红了起来。对于他们所说的一切,她并没有发表任
何意见。然而很显然,和我们一样,她也被这个迷人的伯爵吸引了。
比科看起来并没有在意她的不自在。“洛伦佐总是在说:我的大儿子是个笨
蛋,二儿子聪明,而小儿子才是最好的。”
母亲的笑容显得非常僵硬。她点了点头,说道:“听到小朱利亚诺能为他的
父亲带来宽慰,我为他们感到高兴。对于洛伦佐大人的病,我感到非常的遗憾。”
比科又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些微微的挫败感。“这也很难得到证明,夫人。
特别是因为――我知道您的丈夫已经说过这件事――我是吉罗拉莫布道的拥护者。
“吉罗拉莫,”母亲轻声说道。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身体好像变得僵
硬起来。这时,我才明白她沉默的原因。
乔凡尼继续说道,就好像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一样。“我已经很多次恳求
洛伦佐请吉罗拉莫去看看他的病,但洛伦佐还是对他感到生气。我非常相信,卢
克利齐娅夫人,如果吉罗拉莫肯把手放在洛伦佐身上,为他祈祷的话,他的病会
很快痊愈的。”
母亲的脸偏向旁边;比科的语气变得更加热情洋溢起来。
“噢,亲爱的夫人,不要不敢面对现实。我曾经看到过吉罗拉莫造就的奇迹。
在我的生活当中,从来没有见过谁能对上帝如此虔诚。请恕我直言,我们都知道
有很多神父会与女人搞在一起,会在吃喝上面过度放纵自己,会有各种世俗的腐
败行为。但吉罗拉莫的祈祷之所以这样具有力量,是因为他选择的道路是纯洁的。
他生活清贫、按时斋戒,他鞭打自己来赎罪。在他不为穷苦人布道或施与援助的
时候,他就会跪下来祈祷。而且,上帝会同他交流,夫人。上帝让他的视野开阔
起来。”
说着说着,乔凡尼大人的脸色变得红热起来;而他眼神中也流露出比炉火更
为明亮的光辉。他向前探了探身,亲切地握着我母亲的手,并没有感到任何不好
意思。父亲也向母亲挪了挪身子,不大稳当地坐到了椅子边上。显然,他带比科
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请原谅我的冒失,您的丈夫已经跟我说起过您的痛苦,卢克利齐娅夫人。
听到这一切,我觉得实在不能看着如此年轻美丽的您忍受这些痛苦――特别是当
我清楚地知道,吉罗拉莫的祈祷能够帮助您战胜病魔。”
母亲克制着,显得有些愤怒;她无法直视比科的目光。虽然她内心的情绪很
激烈,但是在回应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显示出来,“其他的神职人员也为我向上
帝祈祷,我和我的丈夫也祈祷。我们都是基督教的忠实信徒,但好像上帝并没有
因此而对我有任何照顾。”最后,她把目光直直地对着比科。“是的,如果您认
为吉罗拉莫祷告是如此有效的话,那为什么您不让他在远处为我祷告呢?”
在情急之下,乔凡尼起身离开了他的椅子,单膝跪倒在我母亲面前,直率地
恳求她。他压低了声音,因此我得向前倾身,才能听到夹杂在炉火噼啪声中的话
语。
“夫人,您一定听说过天使教皇的预言吧?”
在法国和意大利,每个人都知道有一个古老的预言,说将有一个天使般的教
皇――一个通过上帝指派而不是由红衣主教选举产生的教皇。他将消灭教会的腐
败,重建教会,之后耶稣很快就会归来。
母亲草草地点了点头。
“他就是吉罗拉莫;在我心中,我坚信这一点。他可不是一般的人。夫人,
您去听一次他的布道又能有什么样的坏处呢?我可以安排他与您在弥撒之后进行
一个私人的会面。时间就定在这个星期日吧,当然,如果您愿意的话。好好考虑
一下:通过吉罗拉莫的双手,上帝会治愈您的。您将不会再像囚犯一样困在这个
房间里。只需要您去听听他的布道,夫人……”
母亲望向了我的父亲。起初在她眼神中是责备的神情,毕竟是他的安排使母
亲陷于如此尴尬的境地;然而,在她看到丈夫的脸色之后,这种责备便烟消云散
了。
然而父亲的神情中并没有与比科串通的影子,也没有满足或是胜利的喜悦。
如同比科一样,他的脸也红得发亮――不是因为炉火的映射,也不是因为上帝的
感召,而是因为最为纯洁,不顾一切的爱。
就是这种爱意,远远超越了比科动情的劝说,使母亲最终让步了;在最后答
应伯爵的时候,母亲一直看着父亲。在她脸上,一直以来隐藏在心中的痛苦与爱
意全都表露无余。她泪光闪烁,接着,两行热泪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
“就这一次吧,”她说道。冲着我父亲,而不是跪着的比科。“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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