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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死一个该死的人   你一定觉得我杀人是不可原谅的,而在我看来,曹峰那个恶霸的种种恶行更是 不可以被原谅。很多年我都没有为此感到后悔,可见,我对曹峰的仇恨是何等深切? 我一直英雄地看待自己,认为我是为民除害。你真的别笑,曹峰的种种恶行使他注 定不会得到任何好报,不是我杀了他,就会有别人杀他,或者公家的人杀他。一看 他那模样就是必死无疑的,可是他姐夫赵白眼当时是骡马镇派出所的所长,一手遮 天地成为了他的保护伞,使曹峰的气焰十分嚣张。既然公家不出面制裁他,我这样 的黑色英雄就应该出现。其实,我这样黑色英雄在古朴的年代就是人们认为的白色, 属于替天行道,用今天的术语讲,叫“追求私法正义”。在曹峰被害的消息在骡马 镇刚刚传扬的时候,就有人在我面前感慨道:“恶有恶报呀!”也有人说“恶人终 有恶人磨”。对于后一种说法,我一直都想给予纠正,虽然我杀死了一个恶人,可 是我并不是恶人呀?当然,我当时只能把这话憋在心底,没法子对别人去说的,否 则,那不是对杀人的事情不打自招吗?所以,对于杀人我还是有着自己的见解的。 不怕你笑话,我认为我是一个内心善良的人,我相信我不会随便地去杀害一个好人。 而对于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什么样的人是坏人?我暂时不想跟你争执。你应该知道, 我毕竟还是一个有点知识的人,虽然没有读过大学,书里书外知道的事情也不少。 在流亡的那些年里,我总是要在身边揣着一本《论语》。看你又笑了,这没有什么 好笑的。你总认为杀人的人一定要目不识丁,为事卤莽才对?你也一定认为一个杀 人犯怎么会怀揣圣贤之书?什么?你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可没教你去杀人?” 你这话就说的有点肤浅,你难道不知道“治天下”就是“杀人”吗?《论语》没有 叫你用刀去杀人,但是也曾教你用温柔的方法杀人呀。不信,你看这样的话“劳心 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不就是要你用心去杀人吗?这么多年,我是既劳心又劳 力,所以既治人又治于人。圣人真是圣人呀,几千年前就能说出这样炉火纯青的话。 什么?你问我是怎么治人的?又是怎么治于人的?嘿,你说我后来能够行走江湖, 在江湖上也能招风唤雨,那还不叫治人吗?而如今和你老兄一样成为阶下囚,岂不 又是治于人吗?   有知识的人不一样,就是爱争执。咱哥俩别在观念上争执了,我还是接着说我 的事。你问我是怎么杀死那个叫曹峰的?说来话长(看来你也是一个喜欢血腥场面 的人)。你应该先问我为什么要杀死曹峰,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我首先给你 开讲我杀人的细节,你一定首先会对我产生凶恶的印象。老实说,我对过度的和平 主义心存厌恶,但我决不喜欢惹是生非,我的外貌也相当文弱。虽然,我自幼生活 在农村,但并没有练就一副结实的身板。你应该知道,那年中考,我是以全镇第一 名进入作为省重点的县中,在骡马镇也算是一颗明星。所以,曹峰至死都没有把我 当成凶恶的人,那曹峰真他妈邪得够种,他总是高傲地以为他才是骡马镇名列前茅 的狠主,仗着腿脚粗壮、身材高大,对我毫无畏惧。直到临死的时候,都没有一丝 屈服的意思,那种气概倒让我在心底感到有点佩服。因为他常和镇上几个混混摆个 武场,煞有介事地耍枪弄棒,唬得乡亲们总觉得他不好惹,以为他们真地练就了飞 檐走壁、九阴白骨爪之类的绝世武功。正是乡民们的怯惧使那帮人胆大妄为,搞得 整个骡马镇乌烟瘴气,鸡犬不宁,虽不能说是无恶不作,但确实都是一些无良之辈。 曹峰就是那伙人的头头,赌博,偷盗,调戏民女,违法事件时有发生。但是,肩负 一方治安责任的派出所不闻不问。虽然,也有人多次将他告发,但总是被镇派出所 所长给挡了回去。要说对人民进行敷衍,那可是骡马镇的乡吏们在政治戏坛游耍的 基本功。听说,有一次,曹峰那伙人在深夜到镇上一户姓刘的人家偷鸡,为了避免 人家起床追赶,竟然先把人家的房门预先上了锁。致使那家人虽然知道家中遭贼了, 也只能呆在屋子里乱嚷叫。直到天明,那户人家才弄断门上的镣链出得门来,那户 人家拿着那把锁作为物证找到镇派出所。所长赵白眼一下就认出那锁是他岳父家的, 便不动声色地让那人留下那把大锁,敷衍地让那人回了家。没几天,那人就发现这 把锁出现在曹峰家的门上。作为派出所所长的赵白眼竟然将作为证据的那把大锁, 物归原主地还给了曹家。你说这能不让人生气吗?   其实,所长赵白眼也常和那群人厮混在一起,镇上几个小酒馆时常会出现那伙 人的身影,赵白眼也常接受他们的宴请。那群人之所以敢于酗酒滋事,多少也依仗 着赵白眼给他们撑腰。赵白眼和那群混混的亲密关系,在骡马镇人人皆知。乡民们 无止境的忍耐和曲意逢迎,使那伙坏蛋有恃无恐,格外嚣张。骡马镇乡民们的忍耐 力确实大到可耻的地步,这倒使我对那些拥有直率脾气的人心怀好感,我几乎尊重 任何一种敢于反叛世俗的人,喜欢看到人们发脾气,骂人,甚至打架,在我看来, 没有原则的和平主义是十分可恶的。对于邪恶之人,我信奉的只是以眼还眼,以牙 还牙。我既不是一个法西斯,也不是一个侠士,更不是圣人拉甘地的信徒。   对于曹峰那帮人在镇上的所作所为,我虽然早有耳闻,但毕竟与他们没有任何 交往,当然更没有产生过直接的冲突,毕竟我和他们完全是两个道上的。虽然,在 从别人那儿听到一些他们胡作非为事迹的时候,我也不免在心底动怒,忍不住暗暗 骂上几句,但毕竟事不关己,也懒得与他们计较。况且,曹莉和我毕竟同在县城里 的一所中学念书,都是骡马镇居民们对儿孙施教的好榜样。基于这样的机缘,在我 心里曹莉还是为曹家赢得了一些好感。要不是曹峰惹到了我们马家的头上,发生对 我嫂子动手动脚并致使我嫂子上吊自杀这样的事情,我何至于产生杀人这样凶残的 念头呢?   我是从人们零散的议论里知道一些细节的。我嫂子那天傍晚到住在镇东头的刘 霞家去串门(刘霞是我嫂子吴秀云嫁到我们骡马镇以后的好朋友)。起先,我嫂子 吴秀云和刘霞坐在门前织毛衣,后来,有人带话给刘霞说镇上的邮局有他们家的一 封信,刘霞便说要去取信。镇上的邮局离刘霞家也不算太远,我嫂子本来想告辞回 家,可刘霞说她去一下邮局,马上就会回来,让我嫂子给她看会门儿,大概我嫂子 吴秀云与刘霞聊得正投机,也就没有推托。在刘霞去后不久,有人看到曹峰吊着膀 子从一家小酒馆出来,脸被酒熏得通红,我嫂子见到这样的无赖,就连忙躲进刘家 的屋里,那个王八蛋见到我嫂子以后,竟然也跟着踅了进去。至于在屋里究竟发生 了什么,再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十几分钟后,我嫂子头发凌乱地从刘家冲了出 来,以手掩面,一路哭哭啼啼地跑回了家。回家后,我嫂子一脸沉郁,见到那种情 状,我大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追问了我嫂子几句,我嫂子也没有搭理他, 我大哥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埋怨道:“……就你喜欢串门?”后来还是刘霞赶到我们 家,跟我家人讲了一些情况。刘霞说,当她从邮局回到家时,看到家门洞开,她也 是从邻居那里听到我嫂子是哭着跑回家的事情的。当着我家人的面,刘霞不停地咒 骂曹峰,说曹峰一定不得好死,我的家人也正从中得知曹峰一定对我嫂子做了流氓 的事情。 mpanel(1);   虽然,当晚我嫂子和我大哥发生了几句口角,但让人远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 清晨却发现我嫂子吴秀云在家后的一棵槐树上上吊自杀了(至于我大哥当晚究竟对 我大嫂说了什么,这在我至今依然是个迷,我曾经在我嫂子吴秀云即将入殓的时候 问过我大哥,我大哥只是木然无声,似乎沉浸巨大的悲愤当中)。就在我嫂子自杀 的当天,我爹召集一帮亲戚到曹峰家问罪时,曹峰矢口否认曾经对我大嫂耍流氓的 事,一直辩解说我嫂子的死与他毫无瓜葛。我爹和一帮亲戚就一直熙熙攘攘地堵在 曹峰家门口。随后,曹峰就召集了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与我爹及我家众亲对峙,眼看 一场群殴就要发生,曹峰的姐夫赵白眼出面了。作为派出所所长,赵白眼他占势欺 人,竟然对天鸣枪,恐吓我爹和我家那帮亲戚,要他们无条件撤离曹家。在那群流 氓和赵白眼所长的双重威胁之下,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爹也只有忍气吞声,带着那 群亲戚灰溜溜地回来。   在我爹带人到曹家闹事的当儿,我正在县城里的学校里上课,还没有得到我嫂 子的死讯。只是,那两天我感到自己心神不宁,常常在上课时跑神,右眼也一直跳 个不停,我就决定在星期天的时候回家看看(本来,我是一个月才回一趟家)。不 曾想,当天我二姐就骑着自行车到县城里来找我。那时我正在课堂上发愣,我的同 桌拉了我一下衣角,我才清醒过来,一位同学向我指了一下教室的窗户,我就看到 我的二姐马桂玲的面孔紧紧地贴在教室外面的窗玻璃上。看到她慌慌张张的神情我 就知道家里出事了,我甚至没有向上课的老师请示一下,就连忙起身走出教室。   二姐一见到我就哭了,惹得我的同学齐刷刷地将目光从黑板转移到我和二姐站 立的窗外。我连忙将二姐拉开一段距离,我急切地连声问道:“……家里到底发生 什么事情啦?”   二姐猛烈地抽泣了一下,语焉哽咽起来:“……你赶快跟我回家去吧……大嫂 她……上吊死了!”   “大嫂死了?!”我惊讶地看着二姐,二姐依旧低头哽咽着。   二姐带来的消息一时使我六神无主,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坐在地。我和二姐相 互扶持在操场边上站立了大约有十分钟,我才发觉自己腿脚能够硬朗起来,能够听 从自己的使唤。   “……在我来县城的时候,我爹正带着亲戚去曹家呢。”二姐以悲伤而又忧戚 的声音说道。   从二姐的嘴里得知我爹正纠集亲戚准备去曹家闹事,我心底变得恐慌与着急起 来,便急忙地踏上二姐的自行车,驮着二姐飞出学校的大门。那时我听到学校下课 的铃声响起,同学们一股脑地从教室冲了出来。   在我踏着自行车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二姐断断续续地给我讲述了大嫂上吊自杀 的原因。平时从县城到骡马镇骑单车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那天我驮着二姐只要了 四十五分钟。在向骡马镇飞奔的途中,我心底十分着急,我猜想我爹和我家的亲戚 们可能会出现伤亡的事情,我神勇地构思着我回家以后应该使用的武器,想象着我 如何以一当十前去扫荡曹家,让他家鸡犬不宁,死伤遍地。当我将自行车停放在自 家门口的时候,我爹和我家的那群亲戚早已垂头丧气地从曹家回来。而我家的堂屋 已经成为我大嫂的灵堂,他们簇拥我家狭小的院落里,不只是咒骂那个畜生曹峰, 还更多地在发泄对镇派出所所长赵白眼的不满。当我看到我大嫂那变得青灰并因自 缢而严重扭曲的遗容,我冲进厨房找到一把雪亮的菜刀,发疯地冲出门去。我的亲 戚见状,很多人显得神情呆木,只有我的两个表哥奋勇追了上来,一个将我拦腰抱 住,一个使劲地去抢夺我手中的菜刀。我嗷叫着,发疯地向他们又抓又打,这时候 更多的人过来帮忙,控制着我的手脚,将我牢牢按坐在地上。无论他们怎样折腾, 我就是不肯松开我抓握菜刀的手。我的那群亲戚向像控制一头野兽那样将我围堵起 来,我哇哇大叫,直到我的一位年迈的舅爷走了过来,在我耳边嗓音有些颤微地说 道:“三仔,你比你大哥够种,可你要知道有一句老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不要傻顶着枪口上呀。你舅爷也是经过真正大战的人,想当年,国民党军队 ……”   我舅爷的不平凡的经历使他拥有足够的智慧,他的话使那把雪亮的菜刀从我的 手中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人们自动松开紧紧抓握我手臂的手。我神情怔怔地在原地 坐了有五分钟光景,就在那五分钟里,我决定一定要亲手从人世间除掉曹峰这个王 八蛋。然后,我的眼泪开始无声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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