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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妙   死亡是曼妙的舞蹈。   我笔下的人物一个个消亡,他们且舞且离开。   最后离开的是路可和马小萌。请原谅,她们的死因如此难以揣测,我也只能模 棱两可地猜测。   是一场火惊动了熟睡着的人们。当夜,我正在书房整理稿子。透过窗帘,那火 光若隐若现朦朦胧胧。之后是周围有了骚动的声响。渐渐听得到越来越多的议论声。 拉开窗帘,我看到几十米外聚集着的人群。那燃烧处的火光正像多年前宫氏花园的 火光。呀,别是路可她们的房子吧。我奔出别墅,吴欣桐照顾着孩子。她现在只在 乎孩子。   消防车来了好几拨,轮番战斗。人多力量果然大,人群里有人发牢骚:俺还没 看够呢,就浇灭了,真他妈的!旁边有人气愤了,说他:你是不是人,有没有人心? 众人都投去愤怒的目光。那人灰溜溜地走了。   消防员将里面的路可和马小萌抬了出来,她们身上被裹了毯子,因为她们在室 内是全身****的。此时已经没有了呼吸。于是送往医院抢救。然而次日我去医院时 得到消息,两人均抢救无效。原因是两人都服用了过量安眠药。   她们死于和我院落清谈的一个月后的午夜。因此,那次清谈让我越发刻骨铭心。 我想起自己高中时听到的一则K 城新闻,两个女子死于洗浴中心的浴室,警方发现 尸体时,注意到尸体身上有许多针眼。并在她们的衣物里发现白粉。   路可和马小萌吸毒的恶习一直没改,我想她们大概是熬不过去了。这是我能得 出的最直接的结论,也就是自杀。火是自酿的,也许是为了一场华丽的无,一场高 贵。   所以,死亡是曼妙的舞蹈。不论,它如何奇形怪状匪夷所思。我这么说,没有 把残酷等同诗意的意思。残酷,任何形式的残酷,都是我反感的。警方的结论也是 自杀。也就不去深究它了。   石小磊的妹妹从未出现,我相信她不会出现了。只是一种直觉,不是预感。   然而河流到我梦里来了。   事情出现了最后一丝波澜。   小野清菊没有死。河流的两次暗示前后反差巨大。   她被一个捕鱼者救了。   那么,姐妹吞药自焚案会不会得出小野灭口的新结论呢?我越来越感到这里面 有着疑点。我去了两次K 城,去中日文化交流中心,他们告诉我副会长已经换人。 小野已经失踪几个月了。我再去时他们很警惕,差点报了警,把我赶了出来。   我怀着最后的希望去了图书馆。我请求某年轻女管理员帮我查找陈红的借阅情 况一览表,包括借阅和归还时间。她说原则上这是决不允许的,但是给你开个绿灯。 我这才仔细地看了看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原来是我过去的一位病人。她曾患有失 忆症。“那好,都打印下来可以吗?”“没问题。”   她移动着鼠标,眉头皱了起来,说道:“哎呀,有十五个陈红呢。还都是女的。 年龄也都差不多的。这怎么办?”   “那怎么办呢?”我也一时踌躇。   “她长什么样?”管理员问。   “很漂亮,个子在一米六五左右。头发很长。”   管理员叹了口气。   我看她不悦的样子,突然想到小野清菊在火车上黯然流泪的样子,进而想到了 她遗落的《沉默的羔羊》。   “看看《沉默的羔羊》这本书有谁借过?”   “查陈红吗?”   “对。”   “有一个。”   “是哪个?”   “是金丞集团副总裁陈红女士。”   “她最近有没有借过书?”   “有的。上个星期还借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和渡边淳一的《失乐园》。” mpanel(1);   “哦,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   我驾车去金丞大厦,见到了小野清菊。她白嫩的脸上有紫色的瘀痕。“好久不 见。”小野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我只给你五分钟,一会有重要的会议。”她又补充道。   “足够了。就是来看看你。我去过图书馆了。”   “是吗?所以才来找的我?”   “应该说是吧。我认为你有可能去过那里,已经得到了证实。”我说。“你的 脸怎么了?”   “是交流中心的日本朋友闹着玩的。喝醉了做出错事是可以理解的。”   “你离开那里了?”   “早就离开了,有的是接替人选。我甚至可以举荐你去。”   “实在受宠若惊了。我胜任不了。你今后一直在中国吗?”   “对。我哥哥死了,他的事业由我接管。”   “我听说了。”我努力装出遗憾的表情。她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   “喂,你在碧湖过得很滋润吧?向你老婆问好!”   “谢谢。我告辞了。”我站起身。   “不送。”她用无法解读的目光送我离开。我感到身后冷气袭人。   回到碧湖别墅,我几日无法正常工作,著述的事更无法进行。小野是几时回到 K 城的?她接管了金鼎公司的高层事务,这意味着什么?仅仅意味着老K 已死?还 是别的什么?她究竟有着怎样的文化立场、经济立场、政治立场?我想文化归属认 同会决定一切,就如同人只认亲生父母一样。   滨城的四妹、黄久带着孩子来玩,是我盛情邀请他们来的。吴欣桐觉得寂寞, 我想到了他们。四妹胖了许多,黄久在股票上发了财,而且见好就收。他说七位数 已经让他乐得睡不着觉了,如果贪心不足,那么迟早会把老底赔个精光。他们的孩 子黑瘦黑瘦,像是营养不良,我找来附近的一位有名的神医来给看看,吃了几副药, 面色就好看多了,也能吃饭了。刚来的时候说话如蚊蝇,现在如脆锣。黄久和我每 日去钓鱼,一边垂钓一边轻声闲聊,感慨世事变迁。   生活就像钓鱼,急不得,有了机会就必须抓住稳住;人和鱼的周旋就像人和命 运的周旋、人和自身能量起伏的斡旋。黄久对我说。   我盯着湖面胡思乱想。   鱼一条也未咬钩。黄久那边却是时有收获。他一边钓鱼一边就着生花生喝二锅 头。他的酒量超过我了。这么多年,我见过的酒量最好的该是他了。   想起他的孩子,我知道,那很可能是我的孩子。那张黑乎乎的小脸和一双黑乎 乎的小手,让我觉得亲切。晚上他要我陪他到外面解手,他一面尿一面一惊一乍: 叔叔,你看,那边的星星多多,多大,多亮!   我笑眯眯地说:是啊,好多,好大,好亮!我小的时候,比这更多更大更亮呢!   他狐疑地说:你催牛(吹牛)!   往事像黄昏渐去时的灰色河道。   小野清菊是个大麻烦,还是从此形同陌路再无瓜葛了呢?我无法确定,常常有 一种担心,这种担心不能和任何人交流,它在我的意识里,如同蚯蚓在潮湿的泥土 深层,开始往干燥的泥土表层挺进。但我不能妄动。妄动又能怎么动呢!   四妹和黄久在我这住了一个半月,四妹教吴欣桐打毛衣,教她一手好厨艺,教 她一手好园艺,还教她瑜伽的健身法。我和黄久每天钓鱼、饮酒、打牌、爬山,探 讨佛经和民间的隐秘事物,我们的话题交集被用光时,他打算走了。我又留了他半 个月。他说这的鱼太好了,以后他也搬过来住。   某日,我们在钓鱼,温度适宜,我听着MP3 ,望着波平如镜的水面。一会想自 己即将结尾的论著,一会想小野清菊的离奇种种,一会想多年前黎丝教授不死,那 么我的成果也许早就惠及很多人了,因为她是十足的重量级权威。我只在K 城有名 气,而现在,已经没有立锥之地了。混得很惨。三十多岁四十未至当了隐士,整日 钓鱼,也算是一种修行吧。黄久起身去撒尿,还没撒完,就听见他一声惨叫,好像 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我回头一看,一辆银灰色轿车毫无声息地停在附近,有三个黑 衣男子正在对黄久拳打脚踢,“喂,住手,你们想干什么?”黄久的声音不像是求 饶也不像是针锋相对,应该是不明所以惊慌失措,然而又很愤怒。   我冲过去时,被一个人的电棍击中,整个左臂失去了知觉,我后悔没先拨110 ,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家伙狞笑着踢掉我手中的手机,他狠狠踢了手机一下,手 机飞了出去,咚的一声落进水里。我和黄久的希望也沉了底。   “好汉,有话好好说,”黄久开始告饶了,“大哥,别踢了,我动过手术。” 这些都无济于事。那些人那是踢上瘾了,很有节奏很有快感。我护住头部,躺在地 上,看准一个家伙的裤裆,狠蹬了一脚,那人蹲了下去,让出了一个出口,我就势 滚了出去,那人猫着腰来追,我看准他过来的距离,把随手抓在手里的一把沙子扬 了出去,他迷了眼。我跳了起来,一手抓住他的皮带,一手抓住他的左臂,拼尽全 力,将他扔进坡下的湖中。他是大头朝下进入水中的,只见他的两只脚不停地乱蹬, 渐渐皮鞋也隐没了。大约过了半分钟,他才头朝上拱出水面,嘴里发出痛苦的哎呦 声。   再看黄久那边,竟然出现了大逆转,黄久和一个女子正在踢方才耀武扬威的那 两个黑衣人。女的正是小野清菊。“把这两个蠢货也扔下去。”小野说。黄久兴致 很高,他说,“孙子,让你喝两口。”他拖着一个人的裤腿,顺着坡放下,最后补 了一脚,那人落入水中。水红了一片,可见那人外伤很重。另一人想跑,刚钻进车, 就被小野揪了下来。“自己滚下去,要不然我毙了你。”小野亮出枪。那人很听话, 滚了下去,但是离岸很近,水只没过他的腰。“再往里滚。”小野骂道。那人再往 里迈了一步,水就没过了脖子。我们只能看见他的一双惊恐的如同老鼠的眼睛。他 的领带飘荡在水面。   “你怎么会在这?”我说。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没想到就赶上见义勇为的机会了。真是巧。”小野很轻 松地说。   “你没事吧,黄久?”我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这帮孙子,踢得太狠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黄久 气愤地说。“不过,也不用淹死他们。让110 来处理吧。”   “我处理比110 更有效。”小野抬起手中的精致手枪。   “总裁,别玩了,我们可是把戏演到家了。你不能入戏太深哪!”水里的一个 狼狈不堪的家伙说。   “我是吓唬吓唬你们,一群废物。我让你们来请徐先生,你们怎么打起人来了? 在水里反省吧!”小野看来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徐先生,请上我的车。”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保时捷。“改日吧,我的朋 友让你的手下打成了这个样子。”   “别改日了,我没空,今天是最后一次打交道,上车吧。”   我看了看黄久,转头对小野说:“我自己跟你去吧。”   “好啊。”   “黄久,你先回去,我和这位朋友去办点事。”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我回来再和你解释。”   黄久满心疑惑,脚步踉跄地走了。   我和小野上了车,我不知她要将我载向何处。   “听说你配置了恢复神经系统功能的八种药剂,有吧?”   “那是去年的事,去年我去日本参加一次会议,说了这个成果。不是在正式场 合说的。在飞机上和几个国内同行说的。他们都不信,也不感兴趣。”   “你做过临床实验吗?”   “我自己试过。”   “自己试?全部?”   “全部。”   “怎么样?有什么结论?”   “我认为有效。在此基础上,今年我又改进了一下,配出三种可以有效治疗精 神疾患的药剂,两种为中药制剂。我认为这项成果会改写历史,但我还没想好是否 把它公布于世。”   “为什么不公布?”   “我不想改变别人的被规定性。那样是有罪的。”   “什么意思?”   “我暂时还解释不了,也许这个东西不能用言辞来说明。只能体会。”   “你可以在我身上试试它的作用。”   “我不敢,因为这是有风险的。我不敢保证它的安全性的范围。”   “没再拿自己试?”   “没有。只想老老实实过生活。我已经不是心理师了,充其量是个民间学者。”   “我的舅舅也曾经这么说过。你很像他。”   “你的舅舅也是心理师?”   “是,同时也是黑社会。我哥哥活着的时候唯一怕的人就是他。你一定认识他, 他叫桥本石治。”   “什么?”我的耳朵里如同响了个惊雷。当年黎丝教授最敬仰的日本心理师就 是桥本石治。她说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她曾经多次去日本,并拜会她的偶像桥本 先生。她说桥本先生非常博学,是最健康的心理学专家。桥本的著作每出一本,都 会给黎丝教授寄来。   我知道这些事。   小野的车一路飞驰,去往一个荒凉之地。“这是哪里?”   “一会你就知道了。”   我慢慢看清楚,也想起来了,这里是公共墓地。我曾经来过这里祭奠并缅怀黎 丝教授。小野把我载到这里来有何目的呢?   “可对你的母亲还有印象?”我问,试图改变对方此刻可能已经硬结的心。   “请别提她。”   车停下来了。果然是这里,目的地与我所想完全一致。   往前走一段路,就是黎丝教授的墓碑。那里伫立着一个人,一个男子,脸盘很 宽,个子不高,但是身体很结实,目光炯炯,应该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舅舅, 他来了。”   “你好,”对方的中文很利落,“我是桥本石治,你就是徐奕华?”   “我是。”我的语气平淡。现在我适合沉默。   “你的老师生前是我的朋友,我们合作过重要课题,你是知道的,精神病学现 在举步维艰,还没有找到根本的攻克渠道,当年你的老师很有气魄,她想攻克这个 难题,但是她解决不了,她很惭愧,所以自杀了。我听说她有个学生在悄悄地进行 那项神秘实验,并且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成果。我很想了解一下。你知道,我在这方 面著过不少书的,不是外行,而且是个顶级爱好者。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的。只 要你愿意与我共享你的成果,我们可以谈谈价钱,我给你最高的价钱,高到让你吃 惊。怎么样,年轻人?”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还不及当年我的老师的水平。”   “别谦虚,我已经掌握了初步的证据,证明你已经有了阶段性甚至实质性成果。 别再隐瞒了。”   “公开或许会带来灾难,因为某些体质特殊的人采用这种方法会变得狂躁,也 许会适得其反。恐怕会贻害深远呢。”   “不可能有完美的事物,老弟,不可能的。我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我再吸一 支烟。”桥本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背对着我,不说话了。小野清菊不知什么时候 回到了百米开外的车内,可能正朝这边望着。   “小野是您带大的?”   “嗯。还有他哥哥。”   “他哥哥……”   “死了。同归于尽最神圣,也最愚蠢。他不是第一流的杀手,他的对手石小磊 才是。可惜也死了。死在一路人的手里。”   “小野今后,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她?我想把她的钱转到日本。之后在日本给她找个归宿。还是想想你自己的 事情吧。年轻人,要慎重。你不在乎自己,毕竟还有两三个孩子。中国人的家庭, 就像一条绳拴住的几只蚂蚱,你牵引哪个都有用。”   我不寒而栗。想到黄久被踢破的头,我感到后背的汗水在变冷。   “有三十万字的文件在我的私人电脑里,是关于研究的全过程。药剂都在我的 私人保险柜里,包括一个写有配置方法的日记本。我想你要的就这些。”   “年轻人就是聪明,我们的合作很顺利,小野说你知书达理,说的很准。我这 就随你去取。”   “好吧。”我感到沮丧,不是为研究成果即将另有所属,而是自己毫无能力抵 御人间风雨、种种变故。   被规定性。也许真的有此事物存在。我上了小野的车,桥本与我同坐轿车的后 排。   车开了,我麻木地扭头朝黎丝教授安寝的地方看了一眼。   “你想要多少?”桥本胜券在握似的问。   “两百万算不算合理?”   “完全没有问题。”桥本说。小野愉快地侧过脸说:“我以为你不敢要钱呢。” 我没作反应,桥本倒是一边微笑一边“摇兮摇兮”地自言自语。   研究什么是我的业余爱好,舍之并无心理障碍。所以,既然以此兑换安全保障 和唾手可得的金钱,未尝不可。我只怕这是个圈套,钻进去就将万劫不复。   “桥本先生,冒昧地问一句,您知不知道那项神秘实验的名称?”   “SECRETRIVER.”   我沉默。他说的一点不错。   那么,我下面该怎么做?就这么甘愿将自己十年心血卖掉?何况钱很可能拿不 到,命却可能危在旦夕。我得想个万全之策。万全之策是没有的。我孤掌难鸣。要 是有石小磊在就好了。我现在惦念起他的好来。   “舅舅,到了。”小野清菊说。她没下车。我和桥本走进别墅的院子。“小野, 进来坐坐何妨?”我说。她摆了摆手。原来她在打手机。   我新雇的保姆姓华,正在喂鸽子。她的悠然一如往常。我放了心。因为这说明 没发生别的事情。   桥本石治跟我进了书房,我打开电脑,用U 盘将所有重要文字存下来,交给桥 本。   我又打开保险柜,拿出十几个各种形状的容器,里面是各色溶液。附带配方的 笔记本我也交给了桥本石治。   桥本翻开看了看,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说:“太好了,两百万我明天派人送到 你的家里来。你放心,我说话算数。”   我送桥本到别墅门口,记住了他们的车牌号。   配置药方的笔记本是最早的记录本,误差极大,最终的配置方案都在我的脑海 里。把它放在保险柜是河流暗示的结果。在电脑上存储的资料也未涉及配方问题, 只谈了大量的深奥理论。不是内行恐怕一行也看不懂。   应该说桥本一无所获。因为那些药液对他没有实际价值,不能立竿见影地治病 救人,也不能置人于死地。只是在服用过量的情况下有可能对神经系统造成损伤。   明天他派人来送钱,我不相信送钱上门会发生,不过他派人来还是可能的,而 且这对我很不乐观。   我在晚上十点给小野打手机,她说她在办公室。我说现在是否有空,出去喝一 杯,我此刻在城内。   她立刻下楼来见我,我们去了一家比较安静的酒吧。我现在需要接近最危险的 人,来换取自身的安全。这是一种冒险的策略。   我又提到了火车上她哭泣的模样和书页上的那几行诗,她沉默不语。我还提到 石小磊的童年,提到他心仪的梅新雨,和他们陆续惨死的故事。小野清菊时而用敌 视的目光望着我时而又流露出亲切来。   “假如这些都是真的,又怎样呢?昨天的事不会重来,谁又能晓得明天会如何 呢?还是今天真实些。”小野说。   “干杯。”我故意喝的很猛。   小野清菊有点惊诧,她故作关心地问:“别这么视死如归地喝呀,像没见过酒 似的!”   “朋友一个个地离开,我借酒浇愁是天经地义啊,你没尝过失去朋友的滋味吧? 那你就不会理解了。你的心里也许只有利益。”   “你说的对。我是利益至上的。金赫琦的死倒是让我很难过,我不是什么时候 都铁石心肠。”   “我猜不出你的全部身份,但我知道你作为有着跨国利益、跨国身份、跨国文 化的一个人,缺少根本的信仰。”   “那么,你认为我应该怎样才合格呢?”   “起码像石小磊那样。”   “他怎么样?”   “我所认识的石小磊,虽然十恶不赦是个凶徒暴徒,但除了金赫琦,他没杀过 好人。”   “这一点我也做得到。哼,金赫琦不是好人。他赌光了他老爸的一半家业,还 组织小姐卖淫呢。他算什么好人。那个叫三木的还不错,很正直很老实的。”   “他的死因,你现在有结论吗?”   “我干的。”小野清菊很随意地说。像是在谈论一件衣服。   “爽快。我喜欢说实话的人。”   “不是谁都有资本说实话的。”小野说。冷傲的表情。   “桥本先生打算更换金丞集团的总裁,你知道吗?”   “这怎么可能?”   “他今天在我的书房里亲口对我讲的。”   “怎么会谈起这个话题?”   “我是问他打算一直留你在中国吗?他说不,很快就带你走。他还说你的漏洞 很大,怕会惹来麻烦。而且金丞集团的资产已经部分地转移到了日本。”   “这个老狐狸。”小野自言自语。   “但愿他是一片好心,没有影响到你的前途。”我说,同时观察着小野的神态 变化。看来她是将信将疑的,而且正在作思想斗争。   我知道自己在铤而走险,然而除了用这种办法之外,别无良策。这是没有办法 的办法。   我假装有些醉了,摸了小野的大腿一把。她并未躲闪,相反,她露出很享受这 一摸的表情。“你怎么这么不胜酒力!”   “我今天就在K 城住下了。你帮我订个酒店,你们不是还欠我两百万么……”   小野冷笑了两声,说:“你以为你能得到?”   “我以为不能。如果兑了限我倒会坐立不安,因为那点东西值不上那个价钱。”   “不急,一个月左右就知道是不是值这个价钱了。好了,我送你去这附近的酒 店。我们公司对面就有。”小野扶着我去了那家五星级酒店。   她果然没走。这个女子在床上活像战斗机,温柔和冷漠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 是个疯狂的货色。   我的头疼到天亮。   “喂,感觉怎么样?”天明时她问我。   我点了支烟,点点头,把烟雾喷向她。   “好自为之吧,我预感,我们以后可能不会见面了。”   “为什么?”   “你不是你的上司的对手。”   “别这么早定论,我知道该怎么做。”   “但愿你知道。”   “你完全不了解我这个人,我还没有在想做的事情上失手过。”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你下不了狠心。”   “我会干得干净的,毫不留情。垂涎我的财产的人都得死。”   “如果是你哥哥垂涎呢?”   “他已经死了,要是他活着,我的财产就是他的,我们如同一个人。现在哥哥 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舅舅现在是看我哥哥这棵树倒了,想趁火打劫。他 太低估我了。”   “不谈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   “好。”   我离开时,小野在沐浴。   我们没有任何针对未来的约定。   我不知道小野是否看得出我在利用她。两天后,我接到小野的电话,她冰冷的 声音传来:“我的舅舅被我送走了。”   “日本?”   “你说呢?他回得去吗?”   “死了?”我轻声说。   “不出来庆祝一下?”小野现在的企图我无法预料。我怀疑她不是随随便便约 我见面的。况且距离上次才时隔两日。她不可能拿我当朋友看待的。搞不好我又是 一个三木。   然而,不去是不行的。   现在,只剩下这么一棵尖朝上的钉子了。我反感这样的钉子。除去小野,可以 说,满眼都是绿油油的草原,再也不必担心天有不测风云了。   小野是带刺的野玫瑰,也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还是神秘莫测的百慕大。对 我来说,她比石小磊更加难以捉摸。   想起三木的死,我曾经恨得牙根痒,现在,我担心的是,这种死法降临到我的 头上。我是所有事件最大的知情者,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仅存的知情者,这一点小 野是清楚的。她不采取行动的可能性有多少?我想其几率即使不是零也不会比零大 多少。我翻盘的可能性有多少?现在还不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况。我还有一线 希望。   打心理战,竭尽所有智慧;或者,打非常规战,暗算对方,这个我不擅长,弄 不好会事情未遂先露马脚。心理战是最好的办法,又可以挣脱法律的条框束缚。我 也有更险恶的棋,就是配药,我可以配出短时间内致人神经崩溃的药。我用犬试过, 有强烈反应,那犬在地上打滚,吐白沫,狂吠不止,十余天后瘦成一把骨头架子。   黄久全家告辞,黄久约略知道一些细节,他劝我报警,我苦于没有任何证据, 而且化名为陈红的女子在K 城又有一定的地位。你能拿她怎么样呢?除非她没有任 何敌对的念头,我可以高枕无忧。否则,就必须来个根本解决,或者神不知鬼不觉 做了这件事,或者鱼死网破让小野从此消失。   我渐渐改变了主意,让小野按其自有轨道成为她命运的石子。试图变化一个人 的命运只会毁损施力者自身。我不做这样的愚蠢者。   我驱车前往小野所说的某处高档社区。小野的家。   路上,很多的婚车。今天是周末,结婚的实在多。   堵了几次车。一个装满大块煤的货车总是并列在我旁边。我起初并未在意,停 车的时候我观望了它一眼。它哆嗦的身躯像炎夏里一条热极的大狗。车很破旧,像 浑身是病的年迈者那般老态龙钟,但是十足皮实。我最后看了那个司机一眼,吃了 一惊。那人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叼着烟卷,神态悠闲。看侧脸,如此熟悉。老K ? 不,是石小磊。妈的,这个家伙没被炸死?我不敢相信我的猜测,然而,那个家伙 冲我神秘地微笑时,我承认奇迹再次发生了。对于这个钢筋铁骨神秘莫测的家伙, 多活几次实在很正常。只是,这次太出乎意料了。我怀疑路可她们曾经的转述有着 某种纰漏。   “哥们,借个火。”我说。   “我戒烟了。”司机说。声音是最佳证人。证明他没死。   车再次开动。“后会有期。”石小磊说。   我向他挥手致意。然而无话可说。他怎么装成一个货车司机的呢,这些煤运往 哪里,我无从知晓。只是,从他冷漠的表情里,我感到我和他的交集已经没有了。 这是幸事,却让我有些怅然若失。“你的妹妹没有来……”我喊道。   “我知道。她已经先我一步飞走了。”石小磊很轻松地说。似乎飞走的仅仅是 一只仙鹤或者天鹅。   “谁干的?”   “我不知道。应该是小野。”   “我现在要去找她,她约了我。”我说。   我们的车通往不同的岔口。石小磊的货车眨眼消失。   “请坐。”小野说。她化了浓妆,与以往我见到的她大不一样。   “谢谢。你这里很清静啊。”我说。有一老妇送来两杯茶。看上去有很大的年 纪。“她是地道的日本人,”小野看着保姆的背影说,“是个聋哑人,不过很会干 活,眼睛也灵。”   小野的客厅里古色古香,东西方文化荟萃,有中国陶瓷,日本的茶具,西方的 油画,我认为小野的品位并不符合我的预期。真正有品味的人,家居设计必定有种 统一感。小野的客厅呈现的是分裂感。很多毫不相干的东西错杂在一起,狰狞地互 相对视。   “其实我这里今天不清静。”小野语气冰冷了。她拍了两下手,出来七名彪形 大汉。从哪个门出来的我并未看清,像是从地里一下子冒出来的。   我的心一下子缩紧。“招待客人何必这么高规格。”我假装未受到惊吓,依然 很放松,镇定自若。   “规格是不低。”小野放肆地笑了两声。   我喝了两口茶,“茶不错,”我说。   “你不怕里面有毒吗?”   “不会的。刚才那位聋哑人慈眉善目的。”   “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吧?”   “把最后的负担移去,把最后的障碍处理干净。”   “别把自己抬得很高。你以为你是谁,省大员,还是阔富豪?”   “你说了两类我最瞧不起的人,请不要侮辱我。”   “你先神气几分钟,给你看段视频,刚传过来的。”   小野将她面前的手提电脑转了一百八十度,我看到了一段两分钟的视频,吴欣 桐、家庭保姆和我的两个孩子被六个人押往墓地,吴欣桐抱着飞鸿,保姆抱着红叶, 两个孩子很平静,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一脸的好奇,吴欣桐的头发凌乱,上身穿着 件绛紫色外套,下身穿牛仔裤,脚上穿运动鞋。她是情急之下胡乱搭配的,我想。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这是绑架!”保姆愤怒地喊。“别喊,再喊我打死你!” 一个粗鲁的黑衣人朝保姆后背拍了一巴掌,孩子差点因此脱出怀抱。我的心揪了起 来,像一条麻绳缠绕在一起,死硬,没了温度。   “你们想除掉我,因为我了解一些你的底细。而且都是不经意的,不要以为你 们的事情让人感到好奇。其实我真的没有了解的兴趣。我得明确地说,这和我的家 人有何关系!你们太明目张胆了吧?”   “黑帮像我们这么嚣张的确实罕见。我哥哥比我做事更嚣张,我不是不通人情。 我要你自己了结,然后我叫那边立刻放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这就由不得你了。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我明白,这是个小儿科的圈套。 但我没有别的出路。   “给我枪。”我说。   “你想用枪?你玩过吗?小时候玩过假枪吧?”小野哈哈大笑。笑罢,朝旁边 的一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扔过来一支枪。“里面有子弹吗?”我问。   “你试试就知道了,”小野说,“指向太阳穴,一点都不疼,我保你得到天堂 的门票。”   “我数三个数,你就开枪。男人嘛,别拖拖拉拉的。不然,我就让那边打死你 儿子。怎么样,还犹豫吗?”   我把枪移近太阳穴,闭上了眼睛,小野的声音像是马蜂的刺蜇进我的毛孔。 “一,二,三――”枪响了,然而我未扣动扳机。枪连续地响,我从沙发上滚到一 边,那是靠近门口的一侧,我方才已经打量好了客厅到院子的距离,以及逃跑的合 适路线。睁开眼,发现客厅里一男一女各自拿着枪逼住对方,其他人都倒在血泊中。 男的是石小磊,女的是小野。   “让我的兄弟走,墓地那边赶紧放人。不然老子不客气。你一个他妈的日本娘 们敢在大陆横行霸道,操你个妈的!你开枪,看谁的子弹快!来呀!”   小野似乎打算示弱了,她的锐气在眼神里迅速消退,像猛烈的光芒被一小片云 朵遮住了一般。“可以商量。”她终于软了下来。“我还以为我的哥哥还活着呢, 原来杀死我哥哥的人还活得这么好!”   “那你更应该报仇啊!”   “我不是日本人,你不要搞错了,也别说的那么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杀个 心理师算什么呢!你何苦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跟我作对,我有多大势力你不会不清楚 吧?如果你跟着我干,我们利益均分!整个K 城都是我们的!”   “我稀罕你那几个钱!”石小磊一巴掌扇过去,小野躲闪不及,嘴角流了血。 我冲了过去,用手中的枪顶住小野的脑袋,朝她大喊:“赶紧让那些混蛋放人!”   “你不是疯狗吧?喊什么!你的枪里什么都没有!”   我朝天棚开了一枪,枪声响亮。外面传来数辆警车的聒噪声。我的大脑变得一 片空白。   “你做的好事!现在我们谁也不能干干净净做人了!”小野恶狠狠地看了石小 磊一眼。   “干净做人?你也配!快叫那边放人,别把事情闹大!我确保你的安全,我们 都可以逃出去。外面有我的车,有我的人。现在跑来得及!”   “那还等什么!”小野焦急而气急败坏。   “条件是让徐医生的家人平安!”   外面开始喊话:里面的持枪歹徒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放下武 器,对抗只有死路一条!   “喂,原计划取消!”小野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断手机。   石小磊看了她一眼,说:“走吧。徐医生,你也跟我们走。”   “我不走了。”我很坚决。   “也好。”石小磊看了我最后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 我知道她撒了谎,他有个屁人,他从来都是老哥一个单枪匹马。他的车现在恐怕就 是那辆载满煤炭的货车。他能跑得了吗?   小野和石小磊从后门出去,跳过邻居家的院墙。这个别墅区共有十来户住户, 别墅两层三层不等,占地面积恐怕有一万平方米。是K 城最奢华的住宅区之一。每 个住户的花园又各自相通,有镀金的月亮门,时敞时关。花园陈设并不复杂。夏末 秋初,枝叶仍很繁茂。花开的犹盛。   有警察蹑手蹑脚进来,见我坐在地上,手里还有枪,一脚踢飞了枪,将我身体 翻转,拷上手铐。我就像一个积木被随意放置。又进来两个警察,把我提了出去。 我听见外面有人惊喜地喊:一名持枪歹徒已被制服!没有人质!行动组安全!   我心想,我怎么成了持枪歹徒了呢?   受审过程很不顺利,我把同样的一番话重复了十几遍,他们没找出破绽,却总 是眉头紧锁,显然无论我怎么讲,他们都认为这话有问题,是天方夜谭。“你确认 石小磊没死?还带着陈红女士跑了?陈红女士的亲哥哥是前一阵死了的老K ?你的 科研成果被人抢了?你的家人被作为人质押往墓地,至今生死不明?”   联系上吴欣桐后,我才放了心。但是她并未脱险,而是成了地地道道的人质。 警方在我的要求下迅速出击,包抄墓地区的几个通道。六名歹徒均持有枪支。因为 涉及人质的安全,警方行动格外审慎。   “如果你提供的情况完全属实,徐同志,你真的立了大功啊。”公安局局长温 厚地对我说。   “我是受害者,没什么高尚的,说出实情来是公民道德的一部分,也会得到应 有的保护和帮助。”   “不管怎么样,我们得感谢你。你放心,我们会全力确保你和你的家人的安全。”   我在局长办公室吃了顿盒饭,喝了瓶矿泉水。每隔十分钟,都有人来告知墓地 区的工作进展情况。   下午三点,得到了喜讯:歹徒内讧,一人被乱枪打死,另外五人被警方制服, 均无伤亡。人质安然无恙。   而石小磊的破旧的货车在加油站加满油后,未能启动,他和小野截了一辆红旗 轿车,将司机赶下车,没想到这是一辆政府专用车,接到报案后,四路追击,在K 城通往省会的立交桥处两人的车被完全阻塞。小野饮弹自尽。   石小磊将车开足马力,冲下立交桥,落入滔滔水中。   次日,车和尸体才打捞上来。   三木的代表作《幽幽欲火》的序言里有一段话:男人的心如一条河,女人的心 似一片湖,男人遇到女人,可能会有洪水,也可能造就一处鱼米之乡。城市最核心 的链条,就是男人这条河和女人这片湖的关系。河的流向很难测,湖的深浅不可知。 那么,河与湖的相遇,在我的期待中,就像命运的小夜曲。若有微风习习,更添佳 妙。这样的故事姑且当作夏夜的凉风,为心灵添一抹惬意吧。倘若变成交响曲,后 果如何,书内亦有答案。   三木还算是个有良知的作家。我现在可以告诉他,毒死你的人已经死了。是自 杀。三木的灵魂可能会觉得丧气,他最恨的就是自杀。他认为,生命不能那么缺少 刺激,活着并且折腾才能保持刺激,自杀是最不够刺激的行为。然而,小野确实死 于自杀。   我的保姆意识到重获平安时嚎啕大哭,继而坚决地要求不干了,她说:“当保 姆也是有风险的。”   碧湖风景依然秀美,山清水秀,云雾缭绕,鱼肥米香。然而我还是搬回了K 城, 因为我缺钱了。我得工作。   何西生了个九斤二两的小子,他打算起个影星的名叫何润东。我说还可以,不 算侵权。她打算开个何西半日心理诊所。每天上午上班,下午关门,做一些随心所 欲的事,比如去酒吧呆个把小时,学学瑜伽,做做美容,去体育馆打打球,晚上约 几个好友KTV 。我说想法不错。只是半日太难听了,下午和晚上我守着。黎丝诊所 只在回忆中了,现在该有个何西心理诊所了,我给你打工。何西与我相视而笑。   “石小磊的手机卡里存有你的手机号码,你能再作一下解释吗?还有,他购得 的古剑是国家级文物,必定有个存放处,你能提供具体的线索吗?”   “对不起,我知道的已经言无不尽,没什么要说的了。你们可以约我到外面谈, 不然我的诊所恐怕又干不长了。你想想,外面总停着警车的地方,是不是会影响生 意和声誉?”   “我们只是来了解情况,你今天的脾气太大了,好了打扰了。不过有事情的话 我们还会来找你调查的。”   采砂船某一日在河中捞起一柄古剑,不久,在附近,又捞起一柄。报纸登出这 则消息,并由相关鉴定专家确认,是最近几年在K 城发现或者拍卖的最值钱的文物。 怎么会在水里呢?这不是太离谱了么!   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和石小磊的渊源。我唯一感到奇怪的是,那车煤炭要运往 何处?百思不得其解。   在原址再开诊所,仅仅换了个牌匾,一切就大不同了。虽然是半日工作,但收 入可观。来访者络绎不绝。看来何西很有点子,“何西半日心理诊所”成了K 城最 有名气的心理诊所,曾经开在对面和黎丝心理诊所叫板的那家挺了三个月,终于黄 了,变成了熏肉大饼店。很红火。   我可以享受一个悠闲的下午时光和正常的夜晚生活,不必为了应付繁忙的业务 焦头烂额。   马小萌和路可的死,没有定论,我渐渐地放弃了查找可靠原因的念头,因为那 实在是庸人自扰。真相并不等于心理真相。心理真相是不可破译的,你只能接近它 触摸它唤醒它。   涨水的时候,河流的一个小小支流会漫到我窗下的沟渠中。坐在窗内,甚至可 以钓泥鳅。我小的时候住的地方也有河,那河水是黄的,特别是下过一场大雨后, 水十分浑浊,但是极有气势,流速非常快,里面有各种鱼类,个头都很大,可以钓, 也可以用网打。现在的河流鱼类很少,个头也都小得可怜。就像男人的精子数量每 况愈下一样,鱼类的数量也在锐减。   河流比以往更寂寞了,它可能对现今花前月下的情侣过于直白的示爱极不习惯, 这和它若干前前听过的海誓山盟完全不同了。唯一没变的是它的姿态,它的沉默。   在河畔,我走过九十年代,又将走过一零年代。这个世纪与上个世纪差别巨大, 城市面貌日新月异,原来的粗犷的河岸面貌不见了,现在的河岸全部是绿化带,非 常“斯文”的绿化带,空气也比以前好了。我在楼上阳台养了一条白毛小狗,每天 保姆精心喂它,并带它散步。我可以在窗前看到身形臃肿的保姆领着活蹦乱跳的小 狗顺着河岸漫步。有时吴欣桐会用特制的双胞胎手推车推着两个孩子跟在保姆后面。 我也看得到。黄昏里的漫步,让人感到幸福。对于观者,那些风景,也会成为幸福 的剪影。我是这样的观者。一直都是。   何西说:你认为自己是幸福的,你就是幸福的。   对饮的朋友都离去了,我打算把何西培养成接班人,同时培养成可以对饮的人。 她的酒量蛮好。   过去的事情渐渐忘却了,像河流那么善于把冲刷作为基本功,把时间作为一个 定位器,这是好事。时而想起的,我知道,那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幻梦而已。真的东 西,往往不可追逐,就像河面的那叶浮萍,你追赶不到它。假的东西,也不可追逐, 它迷惑你的内心。属于你的,就像涛声,像日月,不可剥夺,也不勉强,没有多余 的喜怒哀乐。一日后半夜两点,我醒来,望向不远处的彩虹桥,看到彩虹桥上方有 三只巨大飞碟,其中一只不时地往下掉着火花状的不明物,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之 后三只飞碟以神奇的速度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奥运火炬经过了彩虹桥,那天下着小雨,我在诊所的楼上看得清清楚 楚。K 城越来越美好,如我们用正常思维期待和预料的那样。 (全书完)  --------   虹桥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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