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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峙   当命运变得严厉或比较严厉,逼迫你战栗于生存的不可测度,逼迫你想清楚你 是怎么陷入这样一种境地,你就会觉得身不由己这个词汇适合自己了。我们也许都 遭遇过这种情况。有的严重,有的无所谓。有的像狂风暴雨袭来,躲闪不及,只能 浇成落汤鸡;有的像落花满地,感怀身世,借酒消愁,徒增少许惆怅而已。   我渐渐明确了一种力量,这力量教我放弃一些选择,我需要更理性地考量自我 和周遭的环境,就像大雁南飞,要对方向有一种判断的坚定和义无反顾。我很少做 得到。你也是。   人四十而不惑,多少是这样,起码,愚蠢的想法和行为会有所减少。我接近这 个年龄了,感到欢喜。有很多成功的人在三十五岁的年龄就活得轻松而潇洒了。他 们的自由是怎么来的呢?一场风暴还是一滴清露给了他们好运和灵性?我不得而知。 总之,那样的方式、态度也是我所盼望得到的。但愿为期不远。   在本想散尽疲惫的旅行中,遭遇了离奇和凶险的事件后,我认为我多余跑到这 么远来。我隐约察觉到下面还有一些事情正在酝酿能量,有些邪恶力量在蠢动,只 是不知这样的对峙还要持续多久,我所陌生的人物现在在何方,他们将要采取什么 样的行动,张开多大的网。   马小萌和路可势必知道某些详情。   我简单地陈述了事情的过程,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在作笔录。我出来后,马上给 我的老同学的弟弟打电话。他只说了一句,知道了。我在派出所走廊的长椅上吸烟, 等待我的老同学的家属,不知他们来了之后会有何反应,是否会有极端举动都很难 说。我不完全在等他们,我也在等接受审讯很久的马小萌和路可。我想知道他们几 年来的去向和最近的遭遇。她们的麻烦一定很大。我原以为她们去了国外。没想到 她们一直在中国北方。   我吸掉一盒烟,又去买了一盒。肚子在不停地叫。好吧,去安慰你一下。我去 附近24小时营业的小超市买了点面包、熟食,就着啤酒站着吃了下去。晚上有些凉。 看得到北斗七星,天宇的轮廓似乎是一个极端复杂的几何图案。   我的手机响,收到一条短信:我是红尘猎手,你听说过我吗?我在找石小磊, 有他的消息立即跟我联系。不然你的诊所就别开了。   我知道这个人物,但从未见过,还是在监狱里面有狱友议论才听说有这么个人。 他的另一个外号叫“老K ”,这个我早就知道。据说这个人是宫少原的拜把子兄弟, 是勇哥和虎哥那些黑道人物的总后台,是个庞大贩毒走私集团的领袖。这个人物**** 的妇女无数,但始终逍遥法外。是个神通广大的作案高手,而且,在黑帮里有崇高 的威信。有很多人死命跟随他,保护他。   “欢迎来到呼伦贝尔”那条短信,也是这个号码。我本以为是石小磊呢。“老 K ”也来了。我毛骨悚然。   他是冲石小磊来的,想威胁我让我给他通风报信。   我的老同学的家人来了一车,他们刚刚去过医院,此时来派出所询问详情了。 那个黑瘦、矮小的男子一句话不说,瞪着眼,冲上来就给我一拳。他是死者的弟弟。   我挨了拳,这是意料中的,我有点愤怒,但压制住了。可以理解对方丧失亲哥 哥的悲痛心情。我何尝不悲痛呢!这个时候解释什么都没用的,沉默是最好的解药。 那拳很重,我就势向后退了好几步。对方开始哭泣起来,可能哭得太厉害,竟气喘 吁吁地坐在了地上。此时我已经躲在很远处了。我的脸颊火烫,恐怕是打肿了。   这时,我看见马小萌和路可互相搀扶着走出来了,她们的头发像是整理了一下, 没有遮住脸。走的很缓慢。像过不下去的日子那样缓慢。   突然,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们两个,虽然这有点滥 动感情,但我还是情不自禁流下泪来。该打个招呼了,我想。她们朝我这个方向来 了,越来越近,此时我正在一家超市门口蹲着身子。里面的一个老太太对她的孙子 嘀咕,你看那个人多像一只大蟾蜍。小孩子呵呵地笑起来,不慎踩爆一只气球。   马小萌和路可,此时我区分不开她们,时间太久了。她们看到我了,因为她们 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我挤出尴尬的微笑,又急忙收住,快步走到她们面前。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们。”我没有别的可说。   “徐奕华,是你吗?”脸上有一道疤痕的女子说。“我是路可。”   “我知道,我在等你们。整个事情我都赶上了,但不方便见面。你们受了苦了!”   “我们知道你结婚的消息,恭喜你呀,你过得还好吧?”   “一直都很好。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我叫了辆出租车,让他送我们去呼伦 贝尔宾馆。我自认为那里会相对安全些,以免再出事端。   入住后,先吃饭,然后她们洗个澡,我已经困倦不堪了。此时强打精神,打了 几个电话,并电话预订了次日的返程票。因为吴欣桐告诉我她可能早产。   两个女子换好衣服,坐在我旁边。一模一样的女子。   “路可,你的疤是怎么回事?” mpanel(1);   “别人刺的。”她嗫嚅着说。   “谁刺的?”   “老K 。”   “老K 就是红尘猎人。”我淡淡地说。   “你怎么知道?”马小萌用异样的眼神看我。   “我忘记了。”我撒了谎。“男人的信息,来路都很奇怪。有时在公共厕所里 也能了解社会信息。”   “你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说说看。”   “是为一个叫金赫琦的男子。可是他已经死了。”马小萌说。   “你们怎么和他有关系?”   “他是金市长的儿子,我们是金市长的情人。”马小萌把“情人”二字说得很 轻。而我听来很重,重得刺耳。   “你们这几年住在哪里?”   “K 城的一栋别墅里。”   “你们一直没离开过K 城?”   “差不多吧,差不多。”路可说,轻描淡写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们怎么会挨这伙流氓的欺负呢?”   “是金市长告诉我们找这些人的,结果来了以后就被他们绑起来,我们的身体 都受了伤。”   “你们怎么会束手就擒呢?”   “我们这几年被强迫吸毒,任人摆布,已经没有人样子了。哪有还手之力。”   “谁强迫你们吸毒?”   “老K 。”   “老K 怎么会专盯住你们呢?”   “老K 和金市长有交情,他在一次吃饭时看到我们了,于是想让我们两个伺候 他一次。金市长答应了。我们以为一次没什么大不了,就做了。后来老K 抓住了金 市长腐败的不少证据,想搞垮他,还想利用他。没办法,金市长就把我们送给老K 了。事情就是这样,但老K 只是偶尔到别墅这来玩。”   “为什么不选择离开?机会那么多。”   “想过很多次,但习惯了就不觉得怎么样了。我们是黑道出来的,不在乎什么 的。”   “这几年见过石小磊吗?”我长出一口气,换了个话题。   “他不是死了吗?在离长白山不远的地方。”   “是啊。我怎么糊涂了!”我苦笑。心想,这个人活得还很好呢。   “老K 。红尘猎人。”我自言自语。“很奇怪的一个人。他长什么样?”   “样子很好看,很男人。我们有他的照片。”   我从路可手里接过照片,看到了一个男人。天哪!我想起我在火车上遇到的整 过容的石小磊,和照片上这位十分相像。石小磊是故意要整成他的模样吗?   “像个艺术家嘛!哪里像个全职杀手。”   “就是,他很另类。不过他是心狠手黑的。他作的案,永远是证据全无,没有 蛛丝马迹可言。”   “这么厉害?”我觉得像是在听故事。“金市长和他有怎样的交情?”   “说不清楚。那个老东西狡猾得很,什么要紧的也不会说的。再说,何必提丢 了权的人呢。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们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如果可能,去澳洲。但是,恐怕老K 不会放过我们。他玩过的女人都不能说 走就走的。我们也需要养养身体。”   “哦。我可以帮你们。当然,只是尽我所能。”   “大哥还那么有同情心。”路可的眼神依旧迷人。   “我明天回K 城。你们嫂子可能早产。”   “那我们一道回去吧。”   “也好。”   约半个小时后,服务员敲门,送来一张纸条。说是一个高大男士送来的,穿着 一身牛仔装,戴着咖啡色围巾,胡子很重。   我猜想是石小磊。纸条上写着:速回K 城。他为什么不发短信呢?以此来显正 式?或是给我强烈暗示?   我觉得应该重视起来。“现在就走,我的一个朋友暗示我们立刻走。”   “那好。”路可和马小萌买了一些路上需要的东西,我们直奔呼伦贝尔火车站。   现在接近国庆节,旅人不算少。行色匆匆。   我退掉预订票,买了当日晚上去K 城的三张卧铺票。   我们等车之前,吃了一些烤玉米和热狗。   “来,愿我们平安回到K 城。”我把手伸出来,马小萌和路可也伸出一只手握 在一起。“在K 城,我就是你们的亲人。”我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   一路无话。   我让路可和马小萌住进诊所。虽然不是最初的诊所所在地,但她们仍然说有回 家的感觉。   “要是你没结婚,我们早就想来住了。”马小萌说。   “你这么说就太客气了。”我说。   我安顿好她们,直接去往市医院,吴欣桐在那里。   然而,吴欣桐没在那里。打手机,关机。   我出了一头大汗。问大夫,对方说昨天已被人接走。我问什么样的人接走的, 对方撇撇嘴说不知道。   我拨通诊所电话,何西接的,我问,昨天谁接欣桐出院的,何西说不可能啊, 她并不知道,上午她还去看过呢。怎么会被接出院呢?没有道理啊。不过她的朋友 多,也没准有更好的地方吧,可以去别的医院问问。   我转遍K 城大大小小的医院,没有。已经满街灯火了。   我攥着手机,垂着疲惫的头走在大街上。风很凉,像陌生而不怀好意的眼神。   上帝保佑欣桐平安吧。我愿以生命交换。   焦灼开始像狂风中的火焰在心中的草原恣肆蔓延。   谁把吴欣桐接走了呢?我实在琢磨不透。吴欣桐明知我要回来,她至少该留个 口信啊。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   我暗示自己往好的方向想,同时在大脑里搜寻吴欣桐的那些好友的住址。我接 连找了几位吴欣桐的好友,她们都是极小资的妩媚中年女子,除了安慰我不要着急 外,没什么有用的语言。   我最后失魂落魄地回到诊所。何西来向我汇报,半小时前有个男子说,吴欣桐 在他那里,让徐医生不要着急,吴欣桐现在很好,母子平安。对方留了一个电话。   我急忙打过去,这才一块石头落地,搞了半天真是一场恶作剧,策划者是久未 谋面的三木。“你这个孙子!”我笑骂道。“你什么时候滚回来的?不是在涿州吗?”   “回来一两个月,还没来得及拜访老兄你。我和那女的黄了,跟那个山东妞成 天打架,我差点就残废了。”三木还那么爱扯淡。   “说正经的,你把吴欣桐接哪去了?生的男孩女孩?”   “在我家呢,你忘了,我妈是妇产科第一把好手,刚刚退休。是吴欣桐想来, 我听说了就赶紧把她接过来了。生的是双胞胎,你有福了,一次把男孩女孩都生了。 恭喜!”   “那……还得谢谢你呢! ”我不知说什么好,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吴欣桐还好吧?”   “睡着呢。”   “那好,你给我个地址,我过去看看。”   三木说了一个小区地址,我带着江东一起前往。江东替我拿了很多东西,有送 礼的,有给吴欣桐补养的,还有尿不湿。   三木的父母不在家,去逛超市了。   吴欣桐还在休息,看样子睡的很香甜。三木这阵子和父母住在一起了,新装修 的小型别墅,两层,有个小花园。孩子都很漂亮,在睡觉,我像在做梦,没有进入 成为父亲的角色,像在欣赏艺术品。小心翼翼地欣赏,怕惊扰他们。有点想哭的意 思,但哭不出来。我坐下来,突然感到疲惫和失落。   “做父亲有何感想?”   “很好啊,很温暖很神圣,也感觉一下子老了不少。”   “应该感到年轻啊。”   “那个境界我还达不到。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再找一个?”   “我这种人还能缺女人么!我得享受一下单身生活,以后再说!喂,给孩子起 名字吧!”   “你是作家,参谋参谋!”   “岂敢,我写的都是垃圾,起名也容易起垃圾喽!自己想吧!我去弄几个菜, 一块喝点,向你表示祝贺。”三木去厨房忙活。   我心想,你该向我道歉,我差点急得崩溃!   三木果然自罚了一杯,说是考验一下第一心理师的心理素质,看来不及格,令 他大失所望。我苦笑不迭。   酒过三巡,我想起了白朴的一首曲: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 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我低吟了一遍。三木说:“咋啦,心情这么糟吗?”   “没有,想名字呢!就叫‘飞鸿’‘红叶’如何?”   “倒是搭配,你没觉得伤感点吗?”   “还好,不是有黄飞鸿么,挺大气的,还有徐悲鸿,也不怎么悲嘛!红叶多美 呀,多绚烂多有诗意!”   “那就这么着了,一会我用电脑给测测分数。”   “不用测,我信不着。”   不多时,我和三木喝掉两瓶白酒。两个男人聊起了文学。三木用积累了十年的 写作收入的一半买了这套小别墅。另一半给了他过去的老婆。他说男人对女人得仁 至义尽。三木说着说着就下道了,说文学和男作家的关系就像女人和男人办事,得 勤变换体位,不然就乏味了。现在男作家很不好混,老年男作家还好,和文学保持 精神和睦就行,青年男作家就惨了,得不断满足文学的多种需求,满足不了就没地 位,被文学骑在下面,欺负完了还不给钱。   几天后,我把吴欣桐接回黎丝心理诊所。她的气色好多了,饮食也规律了,食 欲很旺盛。我请了一个保姆专门照顾她们母子,并负责给我们做饭,平时都是何西 做饭,那个难吃劲就别提了。八零女子的厨艺,何西自称她算最好的。我不知真假。   我的事业裹足不前。一家新的心理咨询中心开到了我们正对面,大有一较高下 的架势。我受聘于几家学校,定期讲心理学课程,这方面收入比较高。有些讲座是 我自愿的,完全免费,我的目的是扩大知名度,但效果一般。越是免费别人越认为 你没底气没分量。后来我不得不推掉一些社会事务,或让何西去做,她的口才还是 很过硬的。我给她列出演讲提纲,她就能口绽莲花惊倒四座。何西很快成了我的私 人秘书,我给她的年薪翻了一番。江东这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有些气愤,但他不敢 说出来。他开始吸烟,留胡须,表现得颓废起来。原来他向何西表白爱慕之意,被 严词拒绝了。我能理解江东此刻的心情。江东考上心理学博士之后就走了。   这阵子风平浪静,过得舒坦,也有隐忧和不安。这些我从未向吴欣桐谈起,这 个没必要由她来与我一起分担。只会增加心理消耗,于事无补。   石小磊潜伏在哪里我不知道,老K 在哪里我更不知道,路可和马小萌已经在吴 欣桐回来之前不辞而别。我想他们都在K 城。在过他们独特的人生。   河流比过去窄了不少,它不在乎世事的变化,比起它经历过的沧桑万年,这点 变化一定不足为奇。它总是那么淡定,我把它看做是宇宙派遣来地球的慰问使者, 长期驻留于此,不为监控,只为昭示真理,减少物欲在人们心中留下的阴影。   初冬,第一场小雪降下。我系上围巾,去河畔行走,空气多么清冷,沁入心脾, 顿时清醒七分。那些枯萎的草、与泥土混合的黄叶就是历史,也有关新生命的未来。 过去与现在,都是为未来准备的礼物。人们有时太在乎过去,也太纠缠于现在。未 来是多么通透地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不需要语言,仔细地想一想,想一想那些美 妙的归宿、奇迹、感动,那么你或许会流下泪来。曾经的荒唐年代、荒诞不羁的想 法、不经世事的形影,都是可以原谅的。你看,河流已经在原谅,人类的排泄物到 它那里,它并不发火狂啸,它接受着,仅仅有一点点的警告。我们可以看到的警告。   未来,与现实相连的秘密通道,就像我们可以感知的若干警告。警告解除,生 命才得自由。   想起一部诗集的名字:《地球是一只泪眼》。多么地饶有寓意啊!   郭沫若也曾激动地把地球尊敬为母亲,诗人的喜与忧,不会跳得更高了吧!因 为诗人的脚掌和别人的没有分别。   三木憎恨诗人,说他们的失败导致了整个文化的滑坡。   我不了解文学,但我了解心理学,我通过心理学了解十几年来人们丰富的内心 泥泞和内心挣扎。   他们的痛苦有没有一个总的根源呢?如何救赎?   想起石小磊深埋于地的七柄古剑,他的古怪的执着,其病魔在哪里呢,愤怒、 迷失、野蛮、卑怯、荒芜、无根,这些都概括不了任何一种精神形态。   心灵的流浪要走多远才会深情地回眸于往日的土地呢?   石小磊造访是12月2 号的下午。他穿得很厚,整个人显得微微发福,倒不是因 为衣服的缘故。   “我这次来是想说明一件事,这件事比较重要,而我又很难做到,所以,希望 你去做。不,请你去做。”   “看看是什么事?你今天倒是开门见山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直爽?”   “是这样一个事情,我弄死的那个金赫琦,生前有个女朋友,我想他和老K 可 能有些关系。但我还不太确定。如果可能,你替我去见见她。这是她的地址。”石 小磊递给我一张硬纸,上面写了几行字。   “我无能为力。你不会为难你的朋友吧?”我想一开始就把路堵死。另外,石 小磊心肠硬却脸皮薄,他不是为了一点事情斤斤计较不依不饶的那路货色。   “有回报的,我出两百万。”   我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可能石小磊觉得我有兴趣,他微微有了笑容。我说: “假如我同意,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非常简单,弄清他和金赫琦的关系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要让我去做呢,别人也可以办到。”   “没那么简单,要是简单早就解决了。那个女子好像是老K 的亲妹妹。”   “那老K 为何还要除掉自己的准妹夫呢?”   “钱。为钱。”   “这个女的叫什么名字?一般在哪里活动?”   “姓什么不知道,有个日本名字叫小野清菊,她出生在日本,背景比较复杂。 是个爱写东西的人,职业不明。经常出入于K 城图书馆。一般下午四点去那里。”   “好的,我试试。不过,免费的。你别充大款了,拿了你的钱我反而不踏实。”   “行,随便,什么时候想要,那仍有效。”石小磊戴好帽子,走了。他和老K 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这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巧合吧。他们的决战,我想,为期 不远了。那个在长白山脚下飞弹擦伤石小磊的应该就是老K 。我有这种不可颠覆的 意识。那么,我何苦卷入这么复杂而凶险的厮杀中呢?我又不是江湖性格。可能是 好奇心太重了吧。好奇心也会集合成一种劣势。   圣诞节的下午,下了场鹅毛大雪。   我在四点之前到了市图书馆,没有几个人。相当清静。   抖落干净雪,我上了楼。何西早已给我办好借阅手续。此前,除了大学生活, 我并无借书习惯。但现在我想充分利用这个空间了。   小野清菊,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会不会就是日本的中国通呢?我胡思乱想, 在公共阅览区随意地翻一本小资杂志。关于服饰、家居和汽车的杂志,我都有些兴 趣。文学类的杂志我是不看的,有点绝对地统筹着自己的阅读,我选择读物往往比 较固执。又全无对某一种的偏爱。   有几个小学生下楼去,微微有了些愉快的声响。童音是可爱的。成人的声音不 够可爱,有的甚至令人反感和痛苦。   有一位打扮朴素的女子上楼来,走近些,我竟觉得面熟,大脑里飞快地搜索影 像。白色羽绒服,黄色围巾,睫毛很长。看样子岁数不大。围巾拉下来了,我完全 看清了她的五官。特别是她嘴边的一颗痣。   原来是火车上那个掩面哭泣的、把书遗落了的神秘女子。我见过的人,只要认 真记忆一下,短期内再见到基本可以确认,也算无心修炼却颇为有用的一个绝活。 今天它发生了作用。但我不知它是否就是小野清菊,石小磊未向我描述她的容貌, 也没给我相关的资料和照片。   一切只能通过直觉来把握。   是她!我想。   那个把眼泪滴在《沉默的羔羊》上的女子。温柔娴静但同时看上去心事重重深 不可测的女子。我在暗自揣摩她的背景:生在中产家庭,有很好的教养,学历颇高, 见多识广,有过爱情重创,当然,绝对不会是****。还有,身份不明;她应该有她 的核心事物,不然,一身淡定必被昏乱茫然随波逐流所取代。   核心事物。我看着她走过来。   她似乎看了我一眼,又似乎什么都没看。曾经有人说过这是看的最高境界。我 觉得起码也是中上等的境界。   “你好,麻烦给我查一下这两本书?”声音温柔甜美,她把一张纸条递给女图 书管理员。   “稍等。”管理员用电脑飞快地查询。   “对不起,其中一本刚刚被人借走。换一本可以吗?”   “可以。《纯粹理性批判》吧。”   “这个有的。”女管理员去里面绕来绕去找了五分钟,找到了,递给我关注的 这位神秘女子。   “谢谢。”围着黄色围巾的女子说。她把书装进一个手提袋。我起初并未注意 到她的长发,现在她背对着我,我看得清楚,多么漂亮的长发!我觉得我该打个招 呼了。但我又改变了主意,因为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了我对面的一个角落, 隔了两张桌子,脸朝着我这边。   着实很美,像金喜善。她好像发现我过于专注地望着她,身子微微侧了一下, 翻开书页。几分钟后,我走到她身边,彬彬有礼地问:“您是小野清菊吗?”   她缓缓站了起来,显然感到意外,“你是?”   “我叫徐奕华,黎丝心理诊所的医师。我来这里就是想见到您。”   “哦,你好,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而且知道我会来这里?”   “说来话长。我想有一本书应该还给你,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书。”我从包里掏 出仍然留存着小野清菊的香水味道的《沉默的羔羊》递给她。   她接过去,愣住了,“我好像是把它忘在火车上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就 是那本。”我说。   “我记得你的容貌,还有你那天哭得很伤心的样子,到满洲里之前,不,呼伦 贝尔之前你就下车了。”   “这么巧?那天你也坐同一列火车?”   “对,坐在你的对面。我一直注意着你,不过,你肯定没有留意到我的存在。”   “不好意思。但是,这书对我已经没有价值了。你可能不知道,我是故意留在 火车上的。我想遗忘以前的一些事情,这书包含了我想遗忘的事情。既然这样,我 还是要说句感谢。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直言。”   “你是日本女孩还是中国女孩?”   “我是中国女性,”她莞尔一笑,“我不是女孩了。”   “那么我可否知道你的中国名字?”   “陈红。我给你一张名片吧。”她在羽绒服口袋里找出一张制作精致的名片。 有座机号、手机号码、电子信箱,还有住址及办公地址(金丞大厦23层B 座)。   金丞大厦?   我想起了死去多年的宫少原和他的宫氏集团。我和小野清菊对视了一眼。我断 定,她决不是一般的女子。不然,石小磊何必那么惊慌失措,感到有棘手的困难呢! 陈红?很大众的名字。每个城市都有一大把“陈红”。   我把诊所的电话和手机号写在一张卡片上,小野清菊郑重地接过去,收好。 “那么,这本书就送给我了?”   “当然。期待再见面。”   “合适的时间,我会去拜访。”似乎说的太客套了。“一起走吧。我的事情就 是等你,现在我们都该走了。”我说。   “嗯。你开了车来?”   “不,徒步。”我说。   “我也是,也许我们顺道呢。”我和小野清菊走下楼去,外面瑞雪纷飞,雪是 刚刚开始下的。小野清菊整理好围巾,沉默地走。   “呃,你记得这本书上的句子吗?我是说,那些铅笔字。”   “嗯,怎么了?”   “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总觉得。”   “是我原来的男朋友的字,他是个文艺青年,也是个绅士。”   “哦。是金某吗?”我试探着问。   小野清菊的表情变得复杂了,说不清是痛苦还是讶异,“看来,你知道的还挺 多的嘛。是不是有人差你来问我的?”   “不,我向来独来独往,为自己做事情。”   “我看得出来。前面的路口我要拐弯了,我有空给你电话。”   “好的,路滑,慢些走。再见!”我目送她远去。   邂逅了一位神秘而温柔的女子。这种体验是奇妙的,会让我这样的中年男子兴 奋悸动好一阵子。胸部和臀部都恰到好处的女子,走路很淑女,又别有风情。   她难道真的会是老K 那样的家伙的妹妹?我万分怀疑,但毫无证据。也不是不 可能。排除了她和老K 的关系的话,这个女子未尝不是一个做情人的佳选。我这样 想着,已经接近诊所了。透明门内有人向外张望,是吴欣桐和何西。她们好像在交 谈什么,表情很轻松,也许是最近的某场盛映的电影。   “怎么去了这么久,雪这么大。”吴欣桐嗔怪我一句。   “去见一个同行,没耽误时间。雪不是刚下的么。”我抖落净身上的雪。吴欣 桐为我找来一双干净鞋换上。我走上楼去。看望两个熟睡中的宝宝。小飞鸿在做甜 梦,脸上的表情尽是笑。我悄悄踱进书房。吴欣桐也跟进来。   “你什么时候请三木吃顿饭,礼尚往来嘛,你们不是老交情嘛。再说,她的父 母也都是有头有脸的知识分子,以后说不定还用得着。”   “我会找时间的。但是可能得一个星期之后。”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我抱过她,轻轻吻了一下。   何西来敲门,我问清情况,跟她下了楼。原来有我的汇款单。我仔细看了一下, 十万元,路可寄来的。我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心想,她们短时间内还很落魄,哪 来这么多钱?大概是老K 出的钱。   这个黑道传奇人物我想见一见。石小磊那么在乎脸面的人为了对付他把容貌都 改造了,改成了他的模样。这是挑衅啊!想起长白山附近那一枪,如在梦中。石小 磊也够传奇的了,竟然埋进土里还能大难不死。   我突然决定提前约请三木,他一定思路更宽,能看破迷局。我什么事情都愿意 跟他说的。他守口如瓶,而且满肚子真知灼见,分析力极强,俨然一位刑事警官。 只是,这个人太自傲,有时我会觉得他的论调荒诞不经,就好像他轻轻吹口气,黄 河就一下子断了流;他大喝一声,泰山就一分为二,从此有了大泰和小泰;他挥一 挥手,徐志摩这样的诗人一个个都坠机身亡,海子这样的诗人能够迷途知返,在火 车迫近十米左右时以光速的千分之一站起身来,向火车说再见。   也可以看成优点。我哑然失笑,拨通了他的电话。  --------   虹桥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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