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十二章 一 唐密昏迷不醒,不知经过多久,后来,才慢慢觉得仿佛有一个火球在太空中浮动着。 这火球的中心就是一个疼痛的核心,宇宙已经缩小了,那火球摇晃得更慢。这时候,他 突然发觉到:这一切的核心,就是自己痛楚的头。 慢慢的,他又觉察到其他的事情:他觉得四肢冰冷,抽筋,饥肠辘辘,嘴唇却不能 张开。 那个火球摇得愈来愈慢了……这是毕赐福上尉的脑袋。 他的脑袋正靠在坚实的地上。这是很坚实的地。其实,很像是石板地。 是的,他是躺在坚硬的石板上。他感到很难过,不能动弹,肚子非常饿,冷,而且 不舒服。 虽然逍遥宾馆的床铺并不怎么特别软,但是,这绝对不会是…… 可不是么,海达克!无线电发报机!那个德国仆人!当他在逍遥宾馆门口转弯的时 候…… 有人由他背后不声不响地走过来,把他击倒。这就是他如今头痛欲裂的原因。 他本来还以为平安无事逃回来呢。原来,海达克到底不是傻瓜…… 海达克吗?海达克已经走回“走私者歇脚处”并且已经把门关上了。那么,他怎么 会来得及下山,来到逍遥宾馆来等唐密呢? 这是不可能的,要是这样,唐密是不会看不见的。 那么,是那个男仆吗?他是不是奉主人之命先到那里去埋伏的?但是,唐密由“走 私者歇脚处”的厅里穿过的时候,厨房的门没有完全关好,唐密明明看见阿波多在厨房 里,难道他只是在想像中看见他吗?这也许是一种可能的解释。 不管是怎么样,这已经是无关宏旨了。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弄清楚自己如今究竟是 在什么地方? 他的眼睛在暗中辨别事物,已变得习惯了。现在,他发现到有个小小的、长方形的、 模糊亮光。大概是一个窗户,或者是一个小的格子窗。屋子里的空气潮湿,有发霉的气 味。他想,自己大概是躺在一个地下室里。他的手是捆绑着的,他的嘴里塞着布,上面 有绷带蒙得牢牢的。 “看情形仿佛是糟了。”唐密这样想。 他非常小心地试着要活动四肢或身体,可是,一动也动不了。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一声吱吱的响声,背后不知什么地方的一个门被人推开了。一 个端着蜡烛台的人走了进来。那人把烛台放到地上,唐密认出是阿波多。阿波多又出去, 然后端进一盘东西,盘子上是一罐水和面包干酪。 他弯下身来,也试试看唐密手脚上的绳子是否够牢,然后再摸摸塞嘴的布。 他用镇定的声音说: “我就要把这个拿掉了,这样你才能吃喝。不过,你要叫一声,我就马上把布再塞 进去。” 唐密想要点头,可是办不到。他只好将眼睛开闭数次,作为代替。 阿波多把这个当作认可的表示,便小心地将绷带解开。 现在,唐密的嘴里没有东西塞着了。他让他的嘴巴休息几分钟。阿波多把一杯水放 到他的唇边,他起初难咽得很,后来才比较容易些。水一喝下去,他感到舒服多了。 他费力地低声说: “这样才好些。我如今已不比年轻的时候了。现在,给我点儿吃的罢。哦,你贵姓? 佛立兹――还是佛兰兹?” 那仆人镇定地说: “我在这里的名字是阿波多。” 他把一片涂着干酪的面包拿到唐密嘴边,唐密便像饿狼似地咬了一口。 又喝了些开水,把食物冲下肚里,他这才问: mpanel(1); “你们的次一节目是什么?” 阿波多再捡起塞口的布来,作为回答。 唐密镇静地说: “我要见海达克中校。” 阿波多摇摇头。他熟练地将唐密的嘴再塞好,便走了出去。 唐密独自在那里想着想着,不觉糊里糊涂睡着了。后来门又有人推开,这声音才把 他惊醒。这一次进来的是海达克和阿波多两个人。他嘴里的布让他们取掉了,捆胳膊的 绳子也松开了,他这才能坐起来,伸伸胳膊。 海达克手里拿着一枝自动手枪。 唐密心里并没有多大的自信,只有开始扮演起来。 他愤愤地说: “海达克,听着!你这是什么意思呀?你们袭击我――你们绑架我――” 中校轻轻地摇摇头。 他说:“不要白费口舌了。这是不值得的。” “不要以为你是我们情报机关的人,你就可以――” 海达克又摇摇头。 “不,不,麦多斯。你并没有让那套话骗住,现在不需要再假装了。” 但是,唐密并未露出狼狈的样子。他认为海达克对自己的身份并不能真的确定。他 要是继续扮演下去―― “你到底以为你是什么人?”他问,“你的权不论多大,究竟没权用这样态度对付 我。关于我们的机密,我是能够三缄其口的呀!” 海达克冷冷地说: “你的戏倒演得怪精彩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是英国情报部的人员也好, 或者是个生手在胡搞――” “你这种行为最无耻――” “住口!麦多斯!” “我告诉你――” 海达克伸过头来,一脸凶相。 “你这该死的东西,不要讲话!早几天,要查出你的身份以及是谁派你来的,非常 重要。现在,已经不关重要了。时候迫切,你明白吗?你现在根本没机会把你的新发现 报告给什么人。” “警察一得到我失踪的消息,就会找我的。” 海达克突然咧开嘴笑笑道: “今儿晚上警察已经来过了。那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人蛮好嘛!他们问我关于麦多 斯先生一切情形。对于他的失踪,他们很关心。他们问:那天晚上他的神气如何,说了 些什么话,他们再也没有梦想到他们所谈到的人就在下面。这他们那能想到呢?你明明 离开这房子的时候,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所以,他们决不会想到来这儿找你的。” “你总不能把我永远关在这儿。”唐密激愤地说。 “没这个必要,朋友。我们只把你留到明天晚上。有一条船预定在那个时候到达我 的小港湾,我们打算送你到海上旅行一下,锻练锻练身体――不过,事实,我想,当船 开到目的地的时候,你大概不会还活着,甚至于已经不在船上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当头一棒,立刻将我打死。” “朋友,现在天气很热。同时,我们的海上交通偶尔会受到阻碍。这房子里要是有 一个死尸,岂不是露了马脚么?” “哦,我明白了。”唐密说。 他确实很明白了。这个问题很明白。他们将要把他的性命保留到船到的时候。然后, 他们就会将他打死,或者用毒药毒死,将尸体运到海上。这样,当发现的时候,就决不 会想到与“走私者歇脚处”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来问问。”海达克中校用最自然的态度,接着说: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要我们替你办――我是说,事后。” 唐密想了想,说: “谢谢你,我不会请你们把我的头发剪下一撮,送到我太太那里。我决不会有这类 要求。到发薪的日子,她也许想念我。但是,我相信,她可以另外找一个朋友。” 他感觉到,无论如何,他得给他们一个印象:让他们以为他是单枪匹马在活动。只 要他们不会猜疑到秋蓬身上,他们也许仍有打一场胜仗的希望,不过到时候,自己已不 可能参与了。 “随你的便,”海达克说。“不过,你要是想给你的――你的朋友送个信的话,我 们会负责替你送到。” 原来,他究竟还是急于要得到一点有关这个陌生的麦多斯先生的资料。那么,好罢, 让他们猜罢。 他摇摇头。 “好罢。”海达克露出毫不在乎的神气,对阿波多点点头。阿波多便再把唐密绑住, 并且也把嘴塞上。他们两个人走出去,把门锁上。 现在撇下唐密一个人,他就开始想起来,他现在感到非常暗淡。他不仅知道自己离 死不远了,同时也在担心:他现在虽然发现了一些情报,但是,他没办法留下任何的线 索。 他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他的脑筋特别不灵活。海达克说他可以留一个信。那么, 他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留下一点线索?他的头脑要是灵活些,也许可以这么办…… 但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当然,还有秋蓬呢。但是,她又能作些什么呢?刚才海达克已经指出:谁也不会将 唐密的失踪同他连系起来。唐密离开“走私者歇脚处”的时候,还好好地活着。那两个 证人可以证实这件事。不管秋蓬怀疑到谁,反正,她决不会怀疑到海达克身上。并且, 她也许压根儿不会怀疑什么,她也许以为他正在依照一个线索,从事调查。 真该死!他要是小心点儿就好了! 这地窑里有一线亮光,是由一个角上高高的格子窗里照过来的。他要是嘴没有塞住, 就可以呼救,这样就会有人听见。不过,可能性并不大。 在以后的半小时中,他忙着挣扎捆绑他的绳索,并且竭力想咬破嘴里的布。但是, 都是白费功夫。他们捆得很牢。 他判断,这时候大概是快到傍晚的时候。他想,海达克可能出去了,因为他听不见 上面有什么声响。 该死!他也许在打高尔夫球,心里也许在盘算,人家问起麦多斯怎么样了他该如何 说法: “前天晚上还同我一起用晚餐的呀。那时候好像很正常的样子嘛。怎么就这样不见 了?” 唐密怒气不息地,拼命挣扎。哼!那种假装的,热诚的英国人态度。难道大家都没 有看出那个典型的普鲁士圆脑瓜吗?我自己就没有看破。他真是一个第一流的演员,居 然能逃过那么多人的眼睛,真是了不起! 看他现在的样子,完全是一个失败者!多么可耻!两手反绑,像翅膀扎在身上的鸡。 谁也想不到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秋蓬要是有千里眼就好了!她也许会怀疑的。有的时候,她也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洞 察力……那是什么声音? 他竭力倾听一个远处传来的声音。 那不过是一个什么人在哼一个歌调。 但是他自己呢?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来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那哼哼的歌声听起来比较近了,非常不入调。 不过,那歌调虽然哼得不入调,虽然不容易听懂,他仍然能辨别是什么歌。这个歌 远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就流行了。这次世界大战中又死灰复燃了: “假若你是世上唯一的女郎,我是世上唯一的男子――” 在一九一七年的时候,这个歌他不知哼哼过多少次。 这家伙真该死!为什么不能唱得入调呢? 唐密身上的肌肉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这个人哼哼不入调的地方,怎么那么熟悉?奇 怪!他记得,只有一个人哼起这调子的时候,单单在这种地方哼错,而且错的地方也是 一样! “啊,是亚伯特!一定是他!” 是亚伯特在“走私者歇脚处”荡来荡去。亚伯特近在咫尺,但是他自己却被人绑在 这里,手脚不能动弹,也不能出声…… 慢着,他真的不能出声吗? 现在只能发出一种声音。当然,闭着嘴总不如张开嘴容易发出,但是,是可以办得 到的。 于是,唐密便拼命发出鼾声。他把眼睛闭起来,准备万一阿波多走下来的时候,好 假装睡得很甜的样子,呼噜……呼噜…… 短鼾,短鼾,短鼾――停顿―― 长鼾,长鼾,长鼾――停顿―― 短鼾,短鼾,短鼾…… 二 秋蓬走后,亚伯特深感不安。 现在年纪比较大了,他的思考力比较迟钝了,但是,仍然是不屈不挠的。 一般地说起来,目前的情形,他觉得不妙。 首先,这次大战,一切情形都不对劲儿。 亚伯特怀着暗淡的心情,并且几乎是毫无怨恨的,这样想:“那些德国人!”那些 高呼希特勒万岁的人,直腿直膝作德国式的正步走,蚕食世界,轰炸,机枪扫射,作那 些无法无天的事。一定要想法子阻止他们这样盲从!对于这个,没有第二条路走,但是, 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人能阻止他们。 就拿毕赐福太太来说罢,真是一位再好也没有的太太。现在,她也惹上麻烦,并且 还要找更多的麻烦。他现在如何才能阻止她呢,看情形,他似乎毫无办法。要这样,他 们就得对抗第五纵队和全部难以对付的人。他们当中,有一些还是英国出生的呢!真是 丢脸! 太太做事未免性急,以前总是主人来劝阻她。可是,现在,主人却不见了。 亚伯特觉得这情形不妙。看情形,仿佛主使的人就是“那些德国人”。 是的,情形好像不妙,的确不妙。似乎要能捕获一个就好办了。 亚伯特并不喜欢运用深刻的推理方法来行事,大多数的英国人都喜欢拼命的摸索, 他们总是瞎弄一阵,到末了,总会想法子找出一个头绪来。亚伯特打定主意,认为一定 要找到他的主人,就好像一只忠实的狗一样,立刻出发去寻找他。 他并不是按照什么固定的计划去找。平常,要是他的太太把手提袋遗失了,或者是 找不到自己的眼镜了,他有一种寻找这些要紧东西的老法子。现在他所采用的,就是这 种办法。这就是说,他的办法是到最后看到这些东西的地方去找。 大家知道唐密失踪以前最后做的事就是在“走私者歇脚处”和海达克中校共进晚餐, 餐后回到逍遥宾馆,最后还有人看见他在大门口转进去。 因此,亚伯特便爬上山去,一直走到逍遥宾馆的大门口。他费了大约五分钟,满怀 希望,目不转晴地望着那个大门。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线索,便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漫 步走到山顶,来到“走私者歇脚处”。 在那一周,亚伯特也到华美电影院去看过一场电影。并且对于“吟游诗人”那个片 子的主题印象很深。真是罗曼蒂克!他不由得感觉到和自己的处境很相似。他就好像那 个银幕上的英雄贾利・古柏,是一个忠仆,正在找寻被囚的主人。他好像那个叫布朗德 的仆人,以前曾追随他的主人东征西战。如今,他的主人中了敌人的诡计,除了忠仆布 朗德,没有人会挺身而出寻找他的下落,使他回到爱人白仑格丽皇后的怀里。 那忠实的仆人到每一个城楼下面去寻找,一面充满感情的低吟着:Richard O mon roi!(李查德,啊,我主!)。当亚伯特想起这一幕的时候,他非常感动。 他对于学唱歌调,素来不高明,实在是一大憾事。每学一个调子,都要费很长的时 间。他将嘴唇形成一种试吹口哨的形状,开始哼起那个老调子。据说,大家又喜欢唱那 个老调子了: “假若你是世上唯一的女子,我是世上唯一的男子――” 亚伯特停住脚步,查看查看那“走私者歇脚处”整齐的白漆大门。对了,这就是主 人去吃晚饭的地方。 他再往山上走走,便来到那个放羊的草原。 这里没有什么,除了草地和几只羊以外,什么也没有。 “走私者歇脚处”的大门忽然大开,只见一辆汽车开了出来,里面坐着一个大块头 的人,穿着灯笼裤,带着高尔夫球。那个人把车子开到山下去。 那大概就是海达克中校。这倒是个蛮整洁的地方。花园也很好。风景绝佳。 他带着温和的笑容,望望这个景色。 “我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要向你倾诉。”他轻哼着这个调子。 由旁门里走出一个男人,拿着一把锄头,从一个小门中走出去,就不见了。 亚伯特在他的后园里种了很多苋菜和一点儿莴苣,所以,他立刻感到了兴趣。 他侧着身子轻轻走近“走私者歇脚处”,由敞开的大门走过去。不错,是个很整洁 的小地方。 他慢慢地在房子周围绕个圈子。他看见下面有一个台地开辟成的菜园,有一个台阶 可以通。方才由里面出来的人,正在那儿忙着工作。亚伯特很感兴趣地对他望了一会。 然后,他转身去注视那所房子。 很整洁的小房子嘛。他心里这样想,这已经是第三次。正是一个退休的海军军官喜 欢住的地方。这就是主人那天晚上吃晚饭的地方。 亚伯特慢慢在房子四周绕了又绕。他注视着这所房子,正好像他注视逍遥宾馆的大 门一样,满怀希望,仿佛在请问这所房子,希望它能告诉他一个线索。 他一路寻觅,一路轻轻哼着。一个二十世纪的布朗德,在寻觅他的主人。 “我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要向你倾诉――我有说不尽的事要做――”有什么地方 哼错了吗?他以前就哼错过的。 啊,真奇怪!原来海达克中校还在这儿养猪呀!是吗?一阵长长的、猪的嗯嗯声, 传到他的耳鼓。奇怪!这好像是地下室传来的嘛。奇怪,怎么在地下室养猪呢? 不会是猪叫。对了,一定是有人在睡觉,在那里打鼾。似乎是有人在地下室睡会儿 觉…… 这样的天气正好打盹儿,但是,很奇怪怎么跑到那个地方去打盹儿呢?亚伯特好像 蜜蜂似的低哼着,一面走得更近些。 声音就是这里传出来的――是由格子窗传出来的。嗯,嗯,嗯,呼噜噜噜,呼噜噜 噜,呼噜噜噜。――嗯,嗯,嗯。这个打鼾的声音真奇怪呀!听到这种声音,使他想起 另一种声音……“哦!”亚伯特说。“原来是这个信号――S.O.S.(求救信号)――短, 短,短,长,长,长,短,短,短。” 他迅速向四周巡视一下。 于是,他跪下来,在那地下室的小铁窗上轻轻敲出一个信号。 克里斯蒂小说专区扫校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