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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穿越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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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穿越山水 作者:魏督 说。 说火车穿越山水,张从广州去上海。 张原本是不要坐火车的人,但是当天的机票已经没有订了。但是主管说上海 方面催得很着急,于是他去财务部拿了差旅费,拎着文件就奔火车站去了。临上 车之前,他去商场里买了两包“纯健”,想着这一路上就指望着它提精神了。 办完卧铺车厢的补票手续,张跟着一名瘦小精干的列车员去拿铺牌。等他找 到自己的床铺,车都快到韶关了。 张是个有条理的人,他先把刚才挤得有些皱纹的西装脱下来,拍平整了放在 床上,然后买了瓶矿泉水,喝了一半,剩下的抹了点在头发上。然后去上了厕所, 回来的时候又顺便买了份报纸,这才平心静气坐下来,开始认真度过余下的时光。 旁边的人自然都不认识,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交往的人。张尽量将眼神注意 着报纸上的各类标题,但他是好奇心重的人,所以也用眼角的目光偷偷观察自己 这暂时的同伴们。 火车“呜呜”开去,穿越山水。郴州之后是衡阳,衡阳之后是株州,株州之 后是萍乡。窗外的夜色一点点围上来,张站在车厢接合处抽着烟,想自己的工作, 想自己的心事。眼前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色,众多的楼房在原野上从眼前向后逃 开去。人在旅途中,常会不自觉地感伤与焦虑,所以张的呼吸之间,很象是在不 停叹气。张就是这样倚靠在车厢壁上,玻璃上反映出这孤身男子的轮廓,他手中 的香烟在列车前行的过程中明灭不定。不过,张决定,总归是抽完这根烟就该去 睡觉了。 “有打火机吗?”突然有人这样问。张转过身来,是个手拿香烟的女子。 “啊,有,有”。他显然被这来自异性的询问弄得有点意外,甚至是手足无 措。张忙乱地掏出他的打火机来,递了过去。 那女子笑笑,“是ZIPPO.” “啊,是,是。”张仿佛被说中心事一般。 “用了很久了?” “啊,是啊,几年了。” “你会玩么?” “啊……”。张被这个问题弄得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是这样”。那女子将食指和中指放在上盖的地方,食指伸直,中指弯曲, 大拇指放在底部压着,然后,她的食指和中指,用力往前一推,那ZIPPO 的盖子 顿时跳开。 mpanel(1); 她笑笑,然后顺势将打火机翻转在旁边的车壁划过,一簇火苗出现在眼前。 张为自己竟然不知晓这个而暗自责备:“这是朋友送的,后来一直就这么用, 我不会玩的。” “是么?”失望的表情。“我听说有一百多种玩法的。” “不会吧?” 那女子再次表演了另一种打火的方式,随即笑笑。 张看着她低下头,点着一根细长的烟卷。空气里顿时是淡兰色的好闻的味道。 她将ZIPPO 还给张。她用轻松的口吻说道:“谢谢”。然后自顾自地走去另 一个车窗前,只留下一个幽幽望向窗户外面的背影。 张看看手中依稀还残存着淡兰色的ZIPPO.又抬头看看那女子。他突然觉得愤 怒。虽然那些微笑足以表示刚才的表演不是恶意,但做为一个男子,他对这女子 竟然令自己的无知被挖掘出来难以继续无动于衷。 可是,难道这样走过去说:“喂,你什么意思啊”,那显然不是恰当的方式。 又或者该转身离开?张下意识地认为那样是自己示弱。他胡思乱想着,倒也很快 抽完了手中的香烟,然后趁着心情较刚才有点平静,从那女子身后离开。张回到 了自己的床上。 枕着头想蒙头大睡的张很是郁闷,他期望自己原本能拿到机票,那么现在应 该是在某个宾馆的床上舒适地躺着,又或者是在衡山路的某个酒吧里与老友相聚, 即便是在伙伴企业通宵加班也好过现在这样的景况。他厌恶刚才的经历,厌恶生 活的规则没有被自己把握。我们早知道:他本是个有条理的人。 车窗外是田野,是路灯,是陌生城市的道口,是某个小站月台的灯光,是暗 夜中的晃动一闪而过。 张在枯燥而有节奏的“喀啦”声中入睡。他仿佛见到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舞 台上,京剧的梆子哒哒起落,有型有貌的人影来去不定。周遭是响彻云霄的寂静, 又有童谣响起来,世界却被笼罩上黑暗。最后,剩下他独个一个。 从短暂的噩梦中苏醒。张认真观察旁边熟睡的人们,借此判断自己是否说了 什么不适宜的梦话。在确定安心之后,他爬下床铺,穿越过道,去到那尽头,只 有在那里才有风儿从缝隙里穿进来。他想洗个脸,但是却只是站在那里,然后, 掏出烟来,点燃它。 抽烟是燃烧时间和自己的过程,这种方式能帮助张计算时间,比如他大致可 以估计出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一根烟,两根烟,三根烟……。他端详着手中的 ZIPPO ,学着记忆里的模样,开始尝试得到相同的结果,一次次的失败令他甚至 忘记左手的烟卷。他笨拙地将食指和中指摆放到正确的位置,然后琢磨了一下, 将自己的大拇指又移动过去。研究用力和发力方式的张仿佛是在做大学时代的物 理实验,乐此不疲。然而,失败。张有些懊恼,他抬起头来打算放松下自己,却 一眼瞥见那女子站在不远处的过道,她倚在墙壁上,嘴角都是笑。 张醒悟到,她已经看了半天。她也是来抽烟的吧?张尴尬地将ZIPPO 递过去。 她却摆摆手,自己拿出个一次性的打火机,她点着烟卷,一步一步走过来,拿起 张手里的ZIPPO ,把手举到他眼前,缓慢地打着了它。然后,又合上盖子,再一 次缓慢地打着了它。火光令到她的手在车厢的惨白灯光下笼上一层淡淡的蓝。张 笑了。 她把ZIPPO 还到张手中。然后退了开去,笑着看他。她的笑很奇怪,不是鼓 励,也不是嘲讽,就是那么淡淡地笑着。但是张没有迟疑,他照样学样,很顺利 地完成了一切动作。火光亮起,张将手中的香烟放到嘴中,准备点着。但是,我 们都看到了,那烟本是燃烧着的。 张到目前为止的所有行为,都象个孩子般在她面前无能为力。她不说话,却 将他所有的思想与动作牢牢掌握着。张感到这是一种克制。张想起来,有人这样 说过:如果两个人纠缠不清,那一定是因为上辈子他们互相欠了对方很多钱。张 觉得自己好象上辈子欠了眼前这个人很多钱。所以造成今天这完全是乱麻里抽丝 的结果。 张平素的从容与自信随着时间被她一点点抽离身体。 张知道虽然两个人互相疏离地抽着烟,但自己却似乎被紧密地控制着。 张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又或者她该说点什么。 但他们却只是面对面地抽着烟,沉默着。在她,是一派自然。在张,确是时 光难耐。 张也想离开,但是却又被吸引着。想要继续留下,烟很快就要抽完了。 “去上海?”她问。 “啊,是啊。” “出差?回家?” “啊,出差。” “你怎么老是‘啊’啊‘啊’的”。 “啊,习惯了。”张反问道:“你呢?去上海……办事?” “奔丧。”回答得很是干脆。 “啊,啊,对不起啊。” 她突然笑得灿烂起来,然后从张手中随手拿过那ZIPPO.她一边这样笑着,一 边玩弄着那钢壳。碰撞之间,是“铛铛”的清脆。 “你知道么?每个ZIPPO 都有个故事来的。” “不知道”。 “你的朋友一定知道的。”她淡淡地说。 张的心仿佛被狠狠拧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她,想从那张陌生的面孔上找去一 点熟悉的东西。但是,他不认识她。在这次旅行之前,他们一定是没有干系的两 个。可为什么,她却仿佛全然洞察张的过去?张想起从前,似乎也有人这样对他 说过类似的话。可是他记不得那是谁了。或者是送他ZIPPO 的那个朋友?不会的, 不会的。张想着这ZIPPO 原本的主人该是谁呢?他竟也不记得了。有过这样一个 朋友么?或者,这正在陌生人手中翻滚的ZIPPO 根本是没有来历的?他记不得了。 “我从前也有一个的,后来掉了,就没再用过”。她仿佛是对他说,又好象 是自己对自己说着。 张无言以对。她将ZIPPO 还到他手中,离开了。 他借着微弱的床头灯光看那ZIPPO.张第一次注意到那银灰色的外壳上美丽的 花纹。这个成年的男子伸出手去轻轻抚摩着它。伴随着这种抚摩,随之而来的是 消逝久远的感情。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它的模样,想起那精致的包装礼盒,想起那 将礼盒细密捆扎着的丝带,想起那张写着些什么的卡片。 张把手指伸到嘴里,咬着它,以这样一种过去被他所厌恶的方式在无人知晓 的角落哭泣着。往事如同战场上的子弹一般“飕飕”地打来,他逃不掉也躲不开。 这沉静而有条理的人只能在被唤醒的痛苦里挣扎着,手中紧紧抓着那结实的钢块。 他把它如同一根稻草般地抓在手中睡去。 快中午的时候,张被那名瘦小精干的列车员叫醒。他是提前来逐个铺位换票 的。张将车票整平,放到信封里,那信封是专门用来放这次出差的各种票据的。 里面已经有一张去火车站的的士票,还有食品发票若干。张已恢复了他平静的生 活。昨夜今晨的遭遇不过是心灵的一次悸动。一觉醒来,他依旧是一个有条理, 有智慧,有主见的人。他洗了个脸,走去餐车吃了点东西,这样就可以节约中午 的时间先行开始工作。他还没抵达上海就开始盘算要带点什么礼物回去。另一方 面,他也开始查看笔记本里的老同学的资料,并考虑今天晚上是不是该找几个出 来聚一聚。窗外是与广州完全不同的面貌,如果是从高空向下张望,就看不到那 些小桥流水的风光。张将西装取下来,恢复严谨的姿态。在列车“隆隆”驶进嘉 兴车站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这里的粽子是全国有名的,于是下车买了几个,一边 吃着,一边等待列车开动。下铺的旅客问他借昨天的报纸看,他很愉快地送给了 他,随后决定走去车厢的结合处抽根烟。车快到上海了,那里已经站了几个轻装 而性急的陌生人。他拿出自己的ZIPPO ,按自己最习惯的保守的方式点着香烟。 其实,他一直觉得用ZIPPO 点烟的味道有时候会很特别,不过在即将抵达目的地 的愉快心情下,抽烟不过只是为了消耗这最后一点时间罢了。 他在那里抽完一根烟,然后又拿出一根点着了。他估计这根燃尽的时候,他 就可以走回去提行李了。张也四处张望一下,不过没有看到那陌生的女子,自然, 旁人也没有来问他借打火机。这年头,有个一次性的打火机其实很够用了,如张 这般揣着个ZIPPO 满世界跑的,估计也在少数。张确定自己熄灭了烟头后,缓缓 走回车厢里,他最后一次清点了自己的资料和个人物品。然后听见外面的嘈杂。 火车穿越山水,准点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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