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场与预备 上海的惨事惊天的发生了，于是青年的学生们，商人们，工人们，满街的呼号， 四处的讲演，挨户的募捐。可怜的中国除了成千成万的搬出空手的青年来以外，还 有什么方法呢！ 搬青年不是从这次起的。革命以来，那一次不是青年去冲锋去填死的，不过现 在冲锋填死的更年轻而已！ 在中国，办了大学请不到教授，办了报馆请不到记者，于是三十余岁的，甚至 二十余岁的都充数；一个文学的团体成立了，来入会的就是这几个青年，一个科学 的问题发生了，来说话的又是这几个青年！上海人被强暴的外人屠戮了，出来持御， 出来哭泣的还是这几个青年！虽然据说中国人民是有四万万！ 在外国，就法国而论，三十余岁的大学教授或报馆主笔简直可以说没有，年龄 不甚大者总因为学识不及而不发什么议论不做什么事业的。这不是法国没有议论， 没有事业；实因法国多着有学识的人去发议论去做事业，现在还不必劳他们去做哩。 只有在大战的时候，他们也不得不遣送二十岁的人上战场去了，据说，那时的乡村 城镇以至于都会，一望不见青年男子的了！然而那时的老教授们何等的忧虑，说这 样下去将使法国人灭种，将使法国文化成为灰烬。 然而，在那时，上战场的岂只青年。戏剧家带了他们的服饰，音乐家带了他们 的乐器，医生带了他们的药品，都到战线上去。大家知道，青年们在壕沟中是住了 四年半呢，倘若没有人去给他们医治心上与身上的创痛，怎能在壕沟中住四年半呢？ 上战线去的还不只他们哩。化学家去捡敌人的弹片，立刻分析，报告制造厂仿造更 进步的炸弹，又去收贮毒气，立刻分析，以定方法，救治已受毒者，并立刻发明防 护面具，电告制造厂赶制运来。新闻记者与画家描述战场情状，报告国人，并远传 他国。妇女们，也上战场去呀，做看护妇的最多，戏剧家，音乐家中都有，还有， 探问了不相识的兵的姓名地址，写了信附上自己的照片寄去，讲些内地的情形，就 地历史上的事实，那里有古迹，那里有好的风景，而且说“你这样肯抵抗强暴者。 我敬你，我爱你！”让他到枕畔去轻读，或让他们去传诵。在城市中，妇女们贩卖， 妇女们开电车，做上战场去的男子们所留下的一切职务。 这样的群策群力的忍了四年半的苦以后，总算永远的能够说一句苦话了：“可 怜的法兰西！战争以前是一些没有预备的呢！” 是的，德国攻破比国了，法国始手忙脚乱的预备起来；然而没有炮弹飞射的地 方，学校还是上课，各人永远丝毫没有离开文化的目标，这是他们永久的预备。 中国之不知有些预备者已很久了，而且每次只让青年牺牲者，也很久而很多了， 万一现在的问题闹大了，可是不能让学识能力都不充足的青年单独去负责，虽然所 谓更有学识更有能力的人也就是这几个罢了。 倘若这民族在以前是伟大过的，或者将来是要伟大的，应该镇静的筹划，看见 自己的民族与文化的前程，与对于世界文化的位置。人类的目标，白的人黑的人都 在内的人类的目标虽然还如星云的散漫着，然而可用我们的目光的箭矢射得他渐渐 的固定而且清楚起来。 为真理而爱自己，同于为爱一切人而爱真理！ 我听到外国人杀中国人的话，似乎说我所敬爱的教师朋友法国人也杀了人。其 实并不然，而且应该明白，同样的杀中国人的中国人多着呢。所以对于这次事件， 我们应该有一个觉醒，向来的懒着毫无预备是错的，而且从此刻起就该联络起来， 一反以前自相欺侮的习惯，群筹应付的方法。同时应该知道国与国的分划以外，还 有一种分划，是走近与离远人类共同目标的两种人。 我希望我们能够时时纪念，“可怜的中华，是一些没有预备的呢！” 而且此后应该尽力预备，不要专让青年牺牲；而青年也当自己知道充分的预备， 不使自己立刻就过时，让日后的青年也如现在的有“独木难支”之感！ 我是完全在应该用功的时期内哩，今天之说话，也无非因为今天的紧急不得不 一同上场罢了。 六月十一日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