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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三项 一个人如果用不光荣的手段达到光荣的地位,他的自尊便无法保持,而凡是自尊无 法保持的人,也无不努力破坏别人的自尊,以求心理上的平衡。好比说吧,二抓牌的官 由于他是子孙圈的一分子而得来的,他自己就会也想弄一个子孙圈而当圈长,如果是靠 他把妹妹、女儿介绍给老板得来的,他就也希望别人把妹妹、女儿照样介绍给他。所以 凡是对老板大人服服贴贴、奴态可掬的朋友,对属下也无不眼睛搬家,不可一世,这不 仅是心理上的平衡,也是心理上的补偿。 保持民族自尊心的唯一方法是把别人当人,这要先从根绝苦刑拷打做起。据说干间 谍的朋友,最不在乎苦刑拷打,盖一遭遇到苦刑拷打,就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对方所知 道的不多乎也。可是芸芸众生,既非训练有素的间谍,又非凶顽泼辣的大盗,怎抵抗得 住日新月异的修理学乎?一个受过非刑的人,他身上的伤可能痊愈,他心头的伤却愈久 愈新,如果不被逼成颓废,一定被逼得有更大的冲击力。而那些锦衣卫,自然更不会相 信人类还有尊严。 个人自尊即民族元气,保持一分算一分,一个人的自尊一丧,便啥卑鄙奇怪的事都 做得出。民族元气一丧,不亡国灭种,已经算很客气啦。 第一 希望不要过问别人的私生活 古圣先贤那种“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套,害 人不浅。吾祖柏拉图先生理想国时代,或农业社会中,讲这一套还勉强凑和,到了今天 这种高度的工商业社会,实是不能再提倡啦,再提倡不但害人不浅,还要害人至死。盖 修身和齐家之间,有大大的一段距离,而齐家和治国,治国和平天下之间,更相隔十万 八千里,相互间根本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修了身就能齐了家乎哉?齐了家就能治了国 乎哉?仿佛做的是香艳绝伦桃花梦。有人说,这种话不能那么刻板解释,而是说:人人 都修了身,家自齐;户户都齐了家,国自治。呜呼!这种“人人”焉,“户户”焉,可 能乎哉?如果认为可能,我们除了佩服他嘴硬外,别无他法。 柏杨先生并不是说只要把圣人这一段话反对掉,民族灵性就呱呱复活。而是说,我 们必须有新的观念,了解私生活并不那么尖锐地和国家、天下有关。每个人都有保持私 生活不受干扰的权利,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安乐窝。如此大家的精力才可以用到正路上, 不必努力窥探别人的秘密,这才是消除暴戾之气的重要方法之一,也是把人当人方法之 一。盖把人当作禽兽,修理一顿,固为害不浅,便是把人当作圣人,硬赶鸭子上架,硬 要勉强他去欲神欲仙,也为害不浅。怕的是弄到后来,不但圣人没当成,反而酱在那里, 连正常人味都没有啦。 古人云:“知人隐私者不祥。”意思说将有杀身之祸。我想自己祥不样没有关系, 主要的还是国家不祥、民族不祥。 第二 尊重专家 在洋大人之国,知识就是权力。在我们中国,则权力就是知识。一个人手里一旦握 了点权,他就啥事都懂,尤其是在被他“赏饭吃”的人之前,也就更懂得厉害。不但政 治焉、哲学焉、原子弹焉,甚至对性病都成了专家。刚上台的新官崽,最初还有点不好 意思,等到日子一久,被赏饭吃的人一多,大家一阵猛捧,他就努力伟大,思一思,想 一想,我真有两把刷子呀,遂成了货真价实,不但能拳打脚踢,而且还会呼风唤雨。尤 其是忽抬尊头,你说啥呀,气象学教习有啥了不起,他见了我都得鞠躬,他胆敢比我知 道得多乎? 不尊敬专家是奴才气质,这气质诚如老太婆的被子,盖有年矣。从前皇帝们最大的 特征是“金口玉言”,他阁下坐在金銮殿上,说铁是金的,铁就马上变成金的,说金是 铁的,金就马上变成铁的,不要说无生命的东西,就是天上神仙,也得该头目坐在金銮 殿上,用他阁下的金口,封上一封,才能正式到差。嗟夫,我想只有被酱十分沉重的脑 筋,才会冒出这种奇怪观念,连神仙都仰仗世上的官“封”。大概小民对权势屈服,已 成习惯,以人之心,度神之腹也。这种“权力高于一切”的观念,要想国家有救,必须 连根铲除,转而承认专家的价值。任何超级二抓牌,可以利用专家的决定,但不能蔑视 专家的决定。而小民遇到官崽和专家冲突时,必须选择专家,不能由谁乱“封”。 mpanel(1); 石门水库,便是一个例子,今年(一九六四)已经隆重宣布曰:大风雨之前一定放 水,以安民心,而示“自动自发”。呜呼,该库执行长徐鼐先生去年(一九六三)还跳 高曰:“事先放水?放了水天如果不下雨,库中空空,谁负责任?”而今年却事先大放, 大概已找到负责任的人矣,不知该负责任的朋友是谁? 不尊重专家的结果是鸭子虽死,嘴却照硬。一个官崽,除了对一圈之长外,上不畏 天,下不畏民,中不尊敬专家,小民还有噍类乎?不尊重专家的结果是,造成错误的决 策,而我们的敌人也巴不得我们有错误的决策。除了石门水库,又想起来一件事,对日 抗战时,政府弄出来一个限价政策,发表之初,老套出笼,那老套是:你也通电拥护, 我也写文赞扬,免不了还有人研究它的学问,认为天衣无缝。当时我老人家就听一位经 济学者关住门叹曰:“这种权力即知识的玩意如果行得通,全世界经济学者都只有上吊 矣。” 悲哉,有权的朋友大喝一声容易,拍案而起也容易,咬定钢牙,说别人是“的”不 是“家”也容易,但教他去干建设性的行动却难。中国如果一直只尊重二抓牌而不尊重 专家,便一直不能有啥起色。 第三 公教人员,必须提高待遇 一提起提高待遇,有些人就叹气,其实不但有些人叹气,连柏杨先生都叹气,盖事 到今天,提高待遇,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使问题更为艰难。有一位朋友,一听到待 遇要提高,就脸色大变,我曰:“阁下,我看你有点存心不良,是不是要人饿死?”他 曰:“非也非也,要知道未提高待遇之前,我碰到麻烦,一千元就能平安过关,提高待 遇之后,恐怕非两千元不能拉倒。” 朋友的话,属切身之痛,千真万真。盖贪污这玩意,一旦成为风气,便产生奢侈。 就是前面提到过,那位从美国回来朋友赞叹的“生活水准高啦”现象,一旦大家均恬不 知耻,均以一千元的收入,而作八千元的开支为荣,社会风气就开始糜烂。他已有八千 元的奇异办法矣,便是再加薪三千元,他能在乎耶?徒提高他的胃口,而使小民负担更 重,社会更往根部腐蚀。 不过,话虽这么说,其第一因固仍然是待遇太低之故,不治社会会糜烂则罢,要治 的话,总不能不从这方面下手。有些人认为只要道德高,耍耍孔孟学会,讲讲“经”书, 就可以根除一切不良。此话乃圣人之话,我们除了表示肃然起敬外,别无他法。但如果 依柏杨先生之见,提高公务人员待遇,是重要基础,没有这个基础,啥都别谈,谈得多 啦,徒费唾沫。 无论古今中外,公教人员待遇高低,和国势强弱,成正比例。汉王朝的太守,不过 类似现在行政区“专员”之官,年收入就两千石。咦,你知道两千石值多少钱?左折右 合,吓都吓死你。英国殖民地遍天下,在殖民地当官的家伙,贪污的很少,非英国人比 中国人天生高级,而是他们的待遇好,退休后又有保障,中国公教人员所以退休不下来, 是生活作怪。洋大人退休之后,可以周游一下世界,中国人退休之后,恐怕周游一下台 北,都得思量思量,怎能不在当权的时候,勇猛抓之乎?贺其乐先生是位名经济学家, 有一天告柏杨先生曰,一个中国人平均下来,包括衣食住行,一个月至少需要八斗米之 数,才能维持。五口之家,至少得有四石。如果待遇只有一石,则只好用别的奇妙之法, 去搞三石补充。呜呼,与其各显神通,去自己零搞,何不由政府统筹整搞乎?统筹整搞, 小民固然负担大啦,但不由政府整搞,小民的负担反而更大。呜呼,国家也好,王朝也 好,政权也好,是建筑在公教人员身上的,却拼命地压之迫之,使其非贪非烂不可,教 人一辈子都弄不明白。 依目前购买力,我想,国民学堂教习月薪至少应有六千元,中学堂教习月薪至少应 有八千元,大学堂教习月薪至少应有二万元。三作牌月薪至少应有五千元,警察局长月 薪至少应有一万元。法官、检察官月薪至少应有一万二千元,记者老爷月薪至少应有七 千元,而稿费也至少千字两百元才够(现在是三十元,使人毛骨悚然)。至于柏杨先生, 年迈力衰,每月工钱九百六十元,弄得衣不蔽体,穷气冲天,每到月终,老妻还要去拣 煤核,至少也得有二千元,才能免于饿死。否则,薪给制烂得久啦,等到把根烂掉,供 给制就得惨叫一声,来个倒栽葱――想独坐高楼,看黄河翻船,不可得也。 (柏老按:一九八○年底,我老人家月饷高涨到一万七千元,不过仍是高级西餐店 三十个“美国牛排”的价钱,买较好一点皮鞋的话,只能买两双!) 第四 尽可能少开会 呜呼,开会是民主政治最主要的方式,只有专制政治才不开会,皇帝想怎么搞就怎 么槁,柏杨先生反对开会,岂不是反对民主乎哉?这顶帽子奇重,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问题是我们开会是真开会就好啦,目前流行的开会,似乎有二型焉:一曰精神训话型, 看起来大家各端嘴脸,排排而坐,实际上是老板大人或一圈之长在那里训话――训话也 者,包括“骂”在内――骂了一顿之后,众头乱点,表示俯首贴耳,然后指示机宜,一 哄而散;一是危险分担型,开会的目的不是真正民主,而是“以示民主”,以便有责大 家负,万一东窗案发,就可理直气壮曰:“这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这是开会决定的呀。” 会议纪录就是挡箭牌,结果是有了功劳,谁都有一份,有了责任,谁都没一份。 记不得在哪一本书上,看见一篇小说,说的是开会国,天兵天将把该国团团围住, 该国唯一的抗敌之策,就是开会。开了无数次会之后,天兵天将忍耐不住,就行攻城, 该国人士,精神可嘉,退守郊外柳林,继续抵抗。天兵天将悲天悯人,有好生之德,不 忍赶尽杀绝,乃再行团团围住,希望他们投降,可是投降这玩意,岂是有气节之士所肯 干的?围困之初,还听见树林里开会之声,叽叽喳喳。围困到七七四十九天,叽叽喳喳 的声音没有啦,派孙悟空先生前往一看,咦,全死啦,全渴死啦,尸体左也一堆,右也 一堆,身旁还有会议纪录,曰“临渴掘井委员会”,曰“临阵磨枪委员会”,据说当场 就把孙悟空先生气得翻筋斗。 开会是解决问题的工具,现在反而弄成了这种样子。于是,二抓牌大小官崽,整天 就有开不完的二型会。别看他阁下其蠢着牛,一旦开起会来,就如鱼得水,口若悬河, 这也有意见,那也有主意,结果时间全浪费掉,表面上每天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 网之鱼,一个个“为国家,秉忠心,报皇恩”,可是等到真正有公事找他时,他却不见 啦。 根本取消开会,违反时化原则,当然不可,所以最好发明一法,以疗此病。治疗之 法多矣,有的主张严厉限制发言,不得超过两分钟;有的主张一星期之中,开会的日子 不得超过三天。我想这固然都是好办法,但最好的办法却是绑起一条腿――那就是说, 与会人士,一旦起立发言,就有工友同志出现,把他的一条腿绑在另一条腿上,或者索 性后屈而绑到屁股上。如果他阁下讲着讲着,站立不稳,“唿咚”一声,栽倒在地,旁 边护士担架,早已准备妥当,立刻抬到急救室,不由分说,照屁股上就是一针维他命丙。 呜呼,为啥要维他命丙乎?据说维他命丙注射时有奇痛,就是取其奇痛也。 (柏老按:开会国盛况,请拜读柏杨先生盖世名著《古国怪遇记》。) ------------------   黄金书屋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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