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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里斗 袁晴晖先生伸手就揭底牌:“忠臣受害之惨”和“小民受祸之烈”,其心情沉重, 可透穿纸背。不知道其他国家的忠臣,那些夷狄之邦的爱国志士,有没有像中国被杀得 这么多,和杀得这么苦也。若卫鞅先生焉,最是倒霉,惨死之后,不但得不到一点同情, 还要受到儒家的抨击,不敢归罪于专制制度,反而讥嘲他“作法自毙”。若李斯先生焉, 全家被绑赴刑场。若韩信先生焉,没有他就没有汉王朝,结果灭了三族。若崔浩先生焉, 被装到囚车里,放到十字街口,任人朝他脸上身上撒尿,同样也没有一个人同情,佛家 朋友反而讥讽他受了乱拆寺院之报。着杨继盛先生焉,只不过写文章写得真诚恳切一点, 被打得流脓几碗,死在监狱。若檀道济先生焉,一家大小,杀了个净光。若熊迁授先生 焉,若袁崇焕先生焉,游街示众之后,仍鸡犬不留。若岳飞先生焉,其结局人人皆知。 若年羹尧先生焉,被罚到杭州看城门,侮辱个够,仍逃不了男女老幼,跪到柴市口挨刀。 若方孝儒先生焉,灭了十族。若铁铉先生焉,妻子女儿被发给教坊当妓女,人人得而嫖 之。若公孙无忌先生焉,倒毙在蛮荒。若柳亚夫先生焉,活活在监狱里饿死。若屈原先 生焉,活活在汩罗江淹死。若文种先生焉,被强大的酱蛆群,一口咬定他是人类中最大 的奸慝。若张居正先生焉,即令死啦,也留下后患,合家被兵丁团团围住,饿死的饿死, 放逐的放逐。 ――这不过是临时想起来的一些人物罢啦,如真的请考据癖朋友出面,恐怕能考据 出一部大辞典。嗟夫,张献忠先生有七杀诗,历史上当权家伙也有七杀诗,诗曰:“老 子养人如养狗,你偏教俺不舒服,杀杀杀杀杀杀杀。”吾友李卓吾先生曰:“忠臣可为 而不可为,清官可为而不可为。”不是他反对人当忠臣、当清官,而是跟袁晴晖先生一 样,对忠臣和清官的遭遇,以及对促成他们发生那种遭遇的因素,感到心如刀割。呜呼, 历史推演到今天这种样子,岂英才全被杀光,或全被逼死的报应欤? 袁先生第二封信曰: 读《势利眼主义》,这正是中华民族落后堕落的写照,不免又感慨万千,人情冷暖, 世态炎凉,幸灾乐祸,自私自私,自古已然,中国历史乃一部官场斗争史,故乱多治少。 ――我老人家又要插嘴啦,夫一部二十五史,不过一部官场斗争史,也就是一部官 挤官史和官斗官史。从头到尾,累牍连篇,不是你挤我,就是我挤你,不是你斗我,就 是我斗你,除了动刀动枪,还动谗动谄。中国人最大的悲哀,在于百分之九十九的精力 都得用到窝里斗上。孙观汉先生在《关怀与爱心》(载《菜园怀台杂思》)的后记上曰: “在国外居住过,又曾回国做过事的人,大家可能都同意,认为一个有才能的人,在国 外做起事来,成就可能比在国内高。换句话说,同一件事,在国内做起来,需要有更高 的人才。” 这段话十分委婉,但很显然地,孙先生已经指出问题的核心;在国内做事,受不完 的挤和斗,受不尽的酱缸蛆的谗言和讪语。 袁晴晖先生续曰: 中国文化最大的错误是走错了路,就是用高官厚禄、黄金美女,引诱人去读书,使 人以阿谀奉承升官发财,去图功名富贵。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有自有颜如玉,就是 最精彩的古训。以致产生了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无耻乡愿,像娄师德之唾面自干,冯 道的王朝长乐老,是其显著者也。而魏阔忠贤,竟有十万人上书请为其立生祠配孔子, 尤为历史丑剧,这都是文化走错了路的结果。我自幼年时代起,即受到长辈这种古训矣, 这种古训铸成了一个虚荣势利、作伪不诚的陈年大酱缸。大家久受薰陶,久而不闻其臭, 甚至反而自我陶醉。哀莫大于心死,在邪说流行的今天,更令人怵目惊心,不胜感慨也。 ――袁先生说中国文化最大的错误是走错了路,一针见血。(请瓦罐朋友钧鉴,这 一针如受不了,不妨咬咬牙,千万别再雷鸣啦,如何?)韩愈先生在一千年前就指出这 条错路,但这条错路却是知识分子能走的唯一的路,于是乎只有当官才是正途。凡是不 能当官的事不干,凡是影响升官的话不说,要干也只干能帮助他当官的事,要说也只说 能帮助他升官的话。主子虽换,原则不变。此冯道先生所以兴隆,而文天祥先生所以身 陷囹圄,终于杀头也。(文天祥先生既不识时务于前,又不开窍于后,不走正路,反而 把富贵功名,抛于一旦,真可惜呀可惜。) 今天看了孙观汉先生的《菜园里的心痕》(载《菜园怀台续思》),谈到经济部长 李国鼎先生,李先生对这种走错了的路,称之为“旧观念”。 孙观汉先生认为“旧观念”和“酱缸”名异实同。柏杨先生想,它们似乎只一部分 相同;旧观念中也有好的,在旧观念下产生的行为,也有和日月并明的;只有酱缸蛆观 念,即令它是新的,也是堕落的、恶毒的也。 李国鼎先生指出在“旧观念”中,一直到今天,人们还瞧不起做生意,认为做正当 生意赚钱是丢人的。呜呼,这跟文化走到岔道上有关。盖我们的文化本来是走在光明大 道上的,却被长期的封建政体和儒家学派圣人,群策群力,连推带打,活生生地塞到酱 缸里。大家最初还叽哇乱叫,后来酱成了酱缸蛆,不要说叫啦,连哼的声音都归于沉寂。 孟轲先生的学说便是“何必曰利,唯有仁义而已”的,这位不曰利的祖师爷,为千万个 酱缸蛆制下了仁义的假面具,明明害了杨梅大疮,鼻子都烂塌啦,却把面具一戴,喊曰: “都来呀,俺好漂亮呀!”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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