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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卡尔和灰皮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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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卡尔和灰皮子的故事 考尔莫顿 在布劳海峡以北,东耶特兰省和瑟姆兰省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山,长有几十公里, 宽有十多公里。要是它的高度能够同它的长度和宽度相适应的话,它必定是一列气 势雄伟的山脉,而其实却不是如此。 有时候会有这样的事情,人们会看到一座建筑物,起初规模过于宏大以至于屋 主始终未能把它建成。当人们走到它面前,所见的只是厚厚的墙基、坚实的拱形梁 架和很深的地窖,但是既未竖起墙壁更未铺上屋顶。整幢房屋只高出地面两三英尺。 看到过那山脉的人不由得会联想到这样一幢半途而废的房屋,因为它的样子几乎不 像是一座完整的山,而只是山的底部。它从平原上拔地而起,岩壁陡峭,山上遍地 都是峥嵘的高大石柱,它们仿佛是已经竖起来的梁柱,要撑起高大的岩石大楼。整 座山脉方圆很大,也很有气势,可惜就整体而言既不是巍巍高耸,也没有奇峰崛起。 建筑工匠似乎还没有等到把重峦叠蟑、险峻山峰和起伏峁坳修造起来就已经疲劳得 半途而废了,而恰恰正是这些峰峦才构成一座完整的山。 但是,仿佛是弥补缺少奇峰怪峦的美中不足,那一大片山区自古以来一直是佳 木葱茏、古树参天。山脚四周和山谷里长着槲树和椴树;海滩上长着桦树和梢树; 陡峭的山坡上长着松树;凡是有土的地方都长着云杉。所有这些参天古树共同组成 了考尔莫顿大森林。这个大森林使人们如此望而生畏,以至于有些不得不穿越过森 林的人往往求助于上帝保佑,并且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考尔莫顿这一带怎么会长起这一大片茂密的森林,这是一件岁月悠悠、叫人无 法说清楚的事。起初要在濯濯童山的山崖上抽枝拔芽大概决不是容易的事情,况且 还要在坚硬的岩石缝中扎根,从贫瘠的砾石满地的山坡上吸取养分。这座森林也像 许多人一样,在年轻的时候历尽千辛万苦,但是长成的时候却变得身体魁梧、背阔 腰圆。在大森林长成的时候,这里的树木都要三人合抱,树枝交错纵横组成了一张 钻不透的密网,地面上绽起了盘根错节的树根。这样一来,它就成了毒虫猛兽和绿 林大盗的最佳隐匿藏身之地,因为他们熟谙怎样匐匍穿行、攀缘前进和掩身出没在 这座大森林里。不过对其他人来说它是令人望而却步的。大森林里一片黑黢黢、阴 森森,既难辨别方向也没有道路可走,到处是刺人的荆棘,那些古树树干上挂满了 长须一般的藤萝,树干上披了一层苔藓,样子活像妖魔鬼怪。 在人类起初迁徙到瑟姆兰省和东耶特兰省来定居的时候,那里满山遍野全是绿 树覆盖。可是不消多久,肥沃的山谷和平原上的森林都被砍伐殆尽。长在贫瘠的山 崖上的考尔莫顿大森林人们却不屑于去光顾。它在那里愈是没有受到刀斧砍伐,就 愈长得茂密。它渐渐变成了一座保垒,它的墙壁日复一日地加厚。有人想要穿过这 垛森林墙壁就不得不带上斧头。 别的森林都是害怕人类的,然而考尔莫顿的森林却使人感到害怕。那个大森林 里黑得可怕,树木又茂密得叫人进去了出不来,所以猎人和樵夫一次又一次迷失在 里面,找不到走出来的方向,待到费尽周折终于脱身出来的时候,多半又惊又饿得 快要丢掉半条性命。至于对那些必须途经东耶特兰省和瑟姆兰省的交界处的行人来 说,穿越这座森林真是拿性命去冒险。他们当时不得不沿着野兽踩出来的小道探路 向前,因为边界地带的居民还没有能力打通一条穿越森林的通路。那一带溪流上没 有桥梁,湖面上没有舟揖,沼泽地上没有漂浮木板。在整座森林里都找不到一间居 民太平居住的棚屋,不过野兽的洞穴和盗匪的贼窝却多不可数。平平安安、毫不受 损而通过森林的人真是寥寥无几。大多数人不是失足滑下绝壁或者陷入泥潭,就是 遭到强盗抢劫或者野兽追袭。还有些人就居住在这大片高山森林底下,却一辈子不 敢跨进森林半步。森林那样茂密是野兽隐匿藏身的良好所在,因此想要彻底消灭野 兽也是不可能的。 不消问得,东耶特兰省人和瑟姆兰省人都打算要把考尔莫顿森林砍伐掉,但是 只要别的地方还有可以耕种的土地,这里就开发得十分缓慢。不过大森林毕竟有点 束手就范了。在大森林四周的山坡上渐渐出现了农庄和村落。大森林里面也有了一 些通路。而且在克鲁凯克附近还造起了一个修道院,这使得过往行人有了一个安全 的落脚地方。 mpanel(1); 大森林仍旧是威势汹汹,非常可怕的。可是有一天,有个长途跋涉而来的远客 一头扎进了密林深处,并且在那里发现了矿苗。消息一传开,矿工和矿业主们就如 蚁附膻般纷纷赶来寻找地下宝藏。 大森林的威势终于被打下去了,人们在那片自古以来就是密林覆盖的地方挖起 了坑道,建起了铸铁炉和工场。这一切本来也不见得非要使大森林遭殃受祸的。可 是开矿却花费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大量木材和木炭。烧炭工和砍伐工一拥而上,在这 一大片古老阴森的原始森林里大肆砍伐起来,险些儿把它统统砍了个精光。矿场周 围的树木无一幸免,被夷成了一片片耕地。许多垦荒者迁徙到了那里。就在此前不 久还是除了熊窝之外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很快就出现了几座有教堂和牧师宅邸的新 村落。 即使在那些还没有把大片森林全部砍伐的地方,参天的古树也被砍倒,茂密的 灌木丛被砍得一干二净。一条条道路兴建起来,可以四通八达。野兽和强盗都统统 被赶走了。人们在征服大森林之后,便对它毫不留情地下手了:无止无休地砍伐、 放火烧荒和烧木炭。他们似乎要把牢牢记在心中的对这片森林的新仇旧恨一齐发泄 出来,非要把它葬送掉不可。 这片大森林还算走运,因为考尔莫顿地下矿藏储量并不十分大,经过了一段时 间之后,采矿和冶炼都逐渐减少了。这样一来,烧木炭也就停了下来,森林获得了 喘息的机会。许多在考尔莫顿的那些村落里定居下来的人们失掉了工作,日子很难 熬。可是森林却又开始茂密起来,并且扩展它的地盘,结果农庄和矿场成了绿色林 海中的点点孤岛。考尔莫顿的居民们也曾试图耕作务农,但是却没有多少收成。那 古老的森林地带宁可长出大槲树和大杉树,却不大乐意长出萝卜和谷物来。 人们走过大森林的时候总是目光忧郁地瞅上几眼,因为他们自己愈变愈贫穷, 而森林倒愈来愈葳蕤茂密。到了后来,他们灵机一动,想到也许这片森林说不定有 什么好处。也许森林就是自救之道?不妨来试试看能不能靠森林养家糊口。 于是他们就从森林里采伐圆木和木板,运出来卖给平地上的居民,因为平地上 早就把森林砍光了。他们不久就发现,倘若他们经营得法的话,森林同耕地或者矿 藏一样,也照样可以维持生计的。于是他们就用一种不同于过去的眼光来看待森林 了。他们渐渐学会照料和爱惜它了。人们忘掉了对森林的仇恨,并且把森林看成了 自己最好的朋友。 卡尔 大约在尼尔斯・豪格尔森开始跟随大雁外出遨游的十二年前发生过这么一回事: 考尔莫顿有个矿业主想要把自己的一条猎狗处死。他把森林看守人找来,对他说那 条猎狗有见到鸡羊就追咬的恶习惯而且屡教不改,因此无论如何留不得。他关照森 林看守人把那条猎狗牵到森林里去开枪打死算了。 森林看守人用一根皮条圈住猎狗的颈脖,牵着它朝森林里的一个地方走去,那 里常常处死和掩埋庄园里老年无用的狗。森林看守人并不是一个心地狠毒的人,但 是他却很乐意亲手枪杀那条猎狗,因为他知道那条猎狗非但经常追逐鸡羊,而且还 时常到森林里去叼兔子和小松鸡。 那是一只小黑狗,腹部有黄色肚毛,前腿也是黄颜色的。他非常有灵性,能够 听得懂人的话。当森林看守人牵着他往森林深处走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明白自己将 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但见他一点不露声色,一路上既没有低垂下脑袋,也没有耷 拉下尾巴,样子就像平常那样无忧无虑。 那么,为什么猎狗偏要装得非常镇定从容,不让人看出来他内心的难过伤心呢? 那是自有道理的,原因就是他们所穿越的这片森林。那个古老的矿场四周环绕着大 片森林。那片森林是为人们和动物所称道的;因为多少年来矿场主人都一直精心养 护它,甚至几乎舍不得砍掉一棵来当柴烧。他们也不忍心去把森林里的灌木丛修剪 或者刨掉,而是听凭森林衍育成长。这样一片不遭到侵犯的森林当然就成了生活在 森林里的动物的安乐窝,因此这里动物多得不计其数,成群成队地出没。在动物之 间,他们惯常把那座森林称为“平安林”,并且还认为是全国最好的栖息场所。 当那只猎狗被牵着穿过那座森林的时候,他想起了他往昔曾经怎样穷凶极恶地 欺凌居住在这里的弱小动物。“唉,卡尔呀卡尔,倘若树林里的那些小东西晓得你 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他们个个都会喜笑颜开的。”他思忖道,在此同时,他不由得 晃动尾巴,若无其事地吠叫了几声,这样让别人看不出来他内心的焦急和痛苦。 “要是我连有时候出去追捕猎食一下都不行的话,那么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呢?” 他自言自语道,“谁想改悔就让他改悔去吧,反正我是不会的。” 正当他在这样嘀咕的时候,他的神情忽然异样大变。他伸长颈脖,扬起脑袋, 似乎要放声狂唁一番。他不再跟在森林看守人的身边,而是缩到了他的背后。显而 易见,他大概是想到了哪件不痛快的事情。 那时正好是夏天刚开始不久。母麋鹿们都在不久之前生下了鹿崽。就在前一天 晚上,这条猎狗把一只刚刚生下来才五天的鹿崽追逼得离开了他的母亲,而且走投 无路逃到了一块沼泽地上。这条猎狗还不肯罢休,赶过来在草墩之间来回追逐鹿怠, 他倒并不真心要逮住这只鹿崽,只是想要吓唬吓唬鹿崽来开开心而已。那只母麋鹿 知道开春刚解冻的沼泽地是无底的泥潭,像她那样大的动物踩上去的话难保无虞, 所以她一直站在岸上观望着。当猎狗卡尔把鹿崽越来越朝沼泽地的深处追逼,她突 然窜进沼泽地,把猎狗赶跑,带着鹿崽转身跑向陆地。麋鹿素来要比其他的动物更 擅长在沼泽地和危险地带择路而行。她缓慢而谨慎地行走,看起来是能够安全回到 陆地上去的。可是就在她马上就要跨到陆地上去的时候,脚下踩着的那块草墩突然 在泥潭之中陷了下去。她也跟着陷了下去,虽然她竭力挣扎想要拔身出来,但是终 因找不到可以站脚的地方而愈陷愈深。猎狗卡尔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不敢离开,可 是他看到母麋鹿陷身泥潭不能自拔的时候,便情知不妙,夹着尾巴逃走了。他心里 明白已经闯下了大祸,要是一旦被人发现,他把一只母麋鹿引上了绝路,一顿痛打 是在所难免了。想到这里,他吓得一步也不敢停下脚来,一直跑到了家里。 方才猎狗卡尔突然想起来的就是这一件倒楣的事。这次闯祸同过去他干下的那 么多坏事不同,那些坏事并没有使他亏心,而这次闯祸他却一想起来就心烦意乱, 大概这是因为他本来没有存心要想把母麋鹿或鹿崽害死,然而无意之中却断送掉了 他们俩的性命。 “说不定他们还活着哪,”猎狗突然念头一转,“我从他们身边跑开的那会儿, 他们还没有死掉。他们也许活着跑了出来。” 他顿时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欲念,想要在最后时刻来到之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他觑着森林看守人把皮圈拉得并不很紧,便冷不丁地猛然往旁边纵身一窜,果然挣 脱了出来。然后,他就奔腾跳跃,穿过森林朝向沼泽地拼命飞奔过去。森林看守人 还没有来得及把枪举起来瞄准,他已经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森林看守人无可奈何,只好在后面紧迫不舍,当他奔到沼泽地边上,他看到那 条猎狗站立在离陆地几米远的一个草墩上,声嘶力竭地拼命狂吠。森林看守人觉得 很奇怪,他要先弄个明白,究竟猎狗为什么这样狂叫。于是,他把枪摘下来放在一 旁,自己手脚并用向沼泽地慢慢爬过去。他爬不多远,便见到有一只母麋鹿死在泥 潭里,在她身边还躺着一只小鹿崽。鹿崽倒还活着,不过已筋疲力尽动弹不得。猎 狗卡尔站立在鹿崽身边,一会儿俯下身去吮舔他,一会儿唁唁狂吠呼喊人们来搭救 他。 森林看守人把小鹿崽捧起来,拖着他回到岸边。那条猎狗明白鹿崽终于得救了, 顿时喜出望外。他绕在森林看守人身前背后又蹦又跳,用舌头吮舔他的手背,还心 满意足地叫着。 森林看守人把鹿崽背回了家,将他关在牲口棚的一个围栏里。然后他又找人帮 忙把那只早已死去了的母麋鹿从沼泽地里拖了出来。在做完了所有这些事情之后, 他才记得要把卡尔处死这回事。于是他把一直在他身边转悠的那条猎狗牵了起来, 重新往森林里走去。 起初森林看守人朝着那个埋葬死狗的地方径直走去,但是走到半道上,他好像 改变了主意,突然又回过头来往矿场主的庄园走去。 卡尔冷静地跟着他走,可是当他注意到森林看守人是朝着他的老家走去的时候, 他的心情顿时慌乱起来。谅必是森林看守人猜出来了,就是这条猎狗断送了母麋鹿 的性命,所以要在把他处死之前还要带回庄园去狠狠惩罚一顿。 挨一顿皮开肉绽的毒打,那滋味是比什么罪都难熬的。既然躲不过这场灾难, 他再也无法强装从容自若了。他垂头丧气,一步三捱地蹒跚着。他走进庄园的时候, 头都不抬一抬,装着谁也没有看见。 森林看守人走进来的时候,矿场主正好站在门廊的台阶上。“森林看守人,你 牵来的是一条什么样的狗哇?”矿场主问道,“总不见得会是猎狗卡尔吧?那条恶 狗肯定早就一命呜呼了。”于是森林看守人向矿场主讲述了那两只鹿的事情。在他 讲述的时候,猎狗卡尔缩紧了身躯,趴在森林看守人背后,似乎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一样。 不过森林看守人谈起那件事情的经过,却倒是大出猎狗的意料。他对猎狗卡尔 赞不绝口。他说道,事情是明摆着的,那条猎狗知道了麋鹿濒于绝境,所以要去搭 救他们。“矿场主先生,你想怎样处置那随你的便,但是这条狗我是不能去开枪打 死的,”森林看守人最后说道。 猎狗从地上爬了起来,竖起了两只耳朵。他简直无法相信他没有听错。尽管他 想尽量掩饰自己急切的心情,他毕竟忍不住低声叫了几声。仅仅因为他曾经为麋鹿 操过心就可以饶他一命,天下哪来的这样好事? 矿场主也觉得猎狗卡尔这次行为有了检点,但是仍旧没有打算要留下他,一时 之间拿不定主意。“森林看守人,倘若你愿意管着他,并且负责使他痛改前非,那 么就饶他一条性命吧。”矿场主过了半晌才说道。可以,森林看守人表示愿意照办, 就这样卡尔便搬到森林看守人住的地方去了。 灰皮子逃走 自从卡尔搬到森林看守人住的地方那一天起,他就再也不在森林里偷偷摸摸地 追逐别的小动物了。这倒不仅仅是由于上次闯的大祸使他心有余悸,而且还在于他 不愿意惹森林看守人生气。因为自森林看守人仗义救了他的性命以来,猎狗卡尔爱 他胜过一切。卡尔一心想的只是跟着他和守卫他。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卡尔在前 面嗅探道路。他留在家里的时候,卡尔就卧躺在门口,注视着过往的行人。 当森林看守人到园子里去照料他的树苗,屋里寂静无声,路上也听不见来往的 脚步声的时候,猎狗卡尔便利用这段空隙时间去找鹿崽玩耍。 起初,卡尔一点没有兴致同他往来。不过卡尔一直跟在主人背后到各处去,主 人给鹿崽喂奶的时候,他也就跟着来到了牲口棚里。那时候,他常常蹲在围栏外面 看着鹿崽。森林看守人把那只鹿崽起名叫做灰皮子,因为他不配叫什么别的更好听 的名字。卡尔倒也挺赞成他叫这个名字的。每次看到鹿崽的时候,猎狗就心想,从 来都没有见到过长相这么难看、身材这么不匀称的小东西。他那四条瘦骨嶙峋的细 腿松松垮垮地支撑在身体底下,就好像没有捆绑结实的高跷一样。脑袋很大,皱皮 疙瘩,显得一副老相,而且总是耷拉在一边的。他身上的皮皱皱巴巴的,好像是他 穿着一件不是为他量体裁衣而做的毛皮。他总是一脸苦相,无精打采。不过说也奇 怪,每次他看到猎狗卡尔站在围栏外面的时候,他就会匆匆站立起来,似乎露出十 分高兴见到那条猎狗的神色。 小鹿崽的身体一无比一天虚弱,一点也不长个儿,后来索性连见到卡尔来的时 候也没有力气站立起来了。卡尔就跑进围栏走到他的身边去亲近他,这只可怜的小 鹿崽眼睛里突然闪烁出光彩,似乎有个强烈的渴望终于得到了满足。从那时候起, 卡尔每天都去看望他,同他在一起一呆就是几个钟头,猎狗常常用舌头舔小鹿崽的 皮毛,同他一起嬉戏玩耍,并且告诉他森林里的动物都需要知道的事情。 说也奇怪,自从卡尔同小鹿崽亲近以来,那小东西倒安心住下来了,身体也发 育长大了。他不长则已,一长就长得很快。不消两三个星期就在小围栏里转不开身 躯了,因此森林看守人不得不把他搬到一个圈有篱笆的草地上去。鹿崽在草地上又 过了两三个月后,他的四条腿长得那么长,假如他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跨过篱笆。 森林看守人在矿场主准许之下,为鹿崽竖起了一个高大的栅栏。那只鹿崽在栅栏里 过了好几年,长成了一只身体强健、长相漂亮的麋鹿。卡尔常常抽空来陪伴他,不 过现在同他亲近倒并不是出于怜悯心,而是因为他们俩之间情深谊长。麋鹿仍旧多 愁善感,而且似乎懒慵慵的,没有一股子活力。可是卡尔知道怎样才能使他活跃高 兴起来。 灰皮子已经在森林看守人的住地度过了五个春秋。有一天矿场主收到外国一家 动物园的来信,探询是否可以购买那只麋鹿。矿场主欣然接受了这一建议,而森林 看守人却心里很难过,可是他又没有权力拒绝。于是卖掉麋鹿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 了。卡尔很快就打听出来正在进行的事情,并且马上跑去告诉麋鹿说,人家打算把 他卖到远处去。猎狗很难过要失去他这个朋友,麋鹿倒无动于衷,既不忧伤亦不欣 喜。“难道你就这样逆来顺受地被他们卖到远处去吗?”卡尔问道。 “不逆来顺受行吗?起来反抗又有什么用呢?”灰皮子叹息道,“我当然愿意 在这里呆下去。不过要是我被卖掉了,那么我也只好离开这里啦。” 卡尔站在那儿细细打量了麋鹿一番,用眼睛着实把他衡量了个遍。可以看得出 来,这只麋鹿还没有完全长足。他还没有成年大鹿的那种扇状宽角、高高隆起的背 脊和粗壮的鬃毛,但是他肯定有足够的力量去斗争,去赢得自由。“唉,看看这副 样子就知道,他从出娘胎起就是被关在栅栏里过日子的。”卡尔暗自思忖,可是嘴 里一句也没有说。 直到子夜时分,卡尔才又回到麋鹿身边去,因为他知道灰皮子一觉睡醒之后正 在吃第一顿饭。“你想得没有错,灰皮子,还是逆来顺受让人把你运走算了。”卡 尔说道,样子显得十分冷静和心满意足。“你会被关在一个大的动物园里,过上无 忧无虑的日子。我只觉得,你要离开这里了,却还没有看见过这里的森林,那真是 非常可惜。你要知道,你的同族有一句铭言,就是鹿和森林是融为一体的。但是你 却一次还没有到森林里去过。”灰皮子正站在苜蓿堆旁边大口啃嚼,他抬起头来说 道:“我倒也愿意去见识见识大森林,可是我怎样才能越过这栅栏呢?”他像平时 一样慢慢吞吞地说道。 “唉,你是办不到的,你的那几条腿实在太短啦,”卡尔话中有话地说道。麋 鹿似信非信地瞅了卡尔一眼,因为那条猎狗每天要跳进跳出栅栏好几次。尽管他年 岁还小,毕竟还是跃跃欲试了,他走到栅栏前面,纵身一跳就跳出了囹圄,连他自 己也几乎不明白是怎样跳出来的。 卡尔和灰皮子走进了森林。那是夏末的一个晚上,月光皎洁明亮,不过树底下 却漆黑一片。麋鹿迈步十分小心,走得蹒跚缓慢。“唉,我说咱们最好还是转身回 去算啦!”卡尔说道,“你从来没有来过原始大森林,很容易把腿蹩折的。”灰皮 子经不得这么一激,就加快了脚步,勇气也平添了几分。 卡尔把灰皮子领到密林丛中一处地方,那里参天的大云杉树长得一棵挨着一棵, 密得连风都透不过。“你的同族就是常常在这里避风御寒的,”卡尔告诉他说, “他们通常站在露天里度过整整一冬。你可是要比他们日子好过得多,你到了那边 以后就可以有屋子住,像牛关在牛棚里一样。”灰皮子一句话也不搭理,只顾站在 那里拼命嗅着青松翠柏发出来的浓郁芬芳。 “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带领我去看的呢?还是我已经把大森林都看遍了?’” 灰皮子问道。 于是,卡尔又领他到一片大沼泽地旁边去看那些草墩和泥潭。“麋鹿们遇到危 险的时候,通常都是逃到这里来的,”卡尔告诉道,“我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本事走 路,尽管他们身躯那么大、那么重,他们照样可以跑到这里来而不至于陷进去出不 来。你大概没有这份本事,可以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行走而不至于陷下去。不过有没 有本事对你来说也是无所谓啦,因为你决计不会再遭到猎人的追捕。”灰皮子二话 不说,纵身一个长跃便跑到沼泽地里。他觉得踩在脚下的草墩微微晃动,心里十分 得意,他在沼泽地里跑了一圈又回到卡尔身旁,一次也没有失足掉入泥潭。“现在 我们把整个森林都看遍了吧?”他问道。 “不,还没有哩,”卡尔回答说。 他又把麋鹿领到森林边上一块长满了枝盛叶茂的阔叶树的地方,那里有的是槲 树、杨树和椴树。“你的同族就是常常在这里啃树叶和树皮填饱肚子的,”卡尔叹 了口气说道,“他们觉得这些都是好吃得不得了的东西。可见你到了外国谅必有更 可口的东西吃啦。”灰皮子对于这些树干高大、枝叶浓密的树在他头顶上形成一个 绿色的华盖不免大为惊奇。他把槲树叶和杨树叶都尝了一尝。“唔,味道带点苦涩, 不过非常好吃,”他赞美道,“比苜蓿还好吃得多啦。” “你总算亲口尝过这些东西了,那倒还不错,”猎狗卡尔说道。 随后,他又把麋鹿领到森林里的一个小湖旁边,湖面平静如镜,一点涟漪也不 泛起,轻雾缥缈、薄岚笼罩的湖岸倒映在湖里非常好看。灰皮子一看见那个湖就止 住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是什么呀,卡尔?”他迷茫地问道,因为这是 他从生下来至今第一次看到湖。 “这是一大片水,也就是一个湖,”卡尔说道,“你的同族常常在这里从这边 湖岸游到那边湖岸。可是总不能指望你也能够游泳哇。不过你起码可以下水去泡一 泡,洗个澡吧。”卡尔自己先扑通跳进水里,游起泳来。灰皮子站在岸上踌躇了很 久。后来他终于也硬着头皮下水了。当凛冽的湖水轻柔而凉爽地在他身体上轻拂时, 他惬意得连一口气都不透一下。他想让湖水没过脊背,就又朝里走了一段,觉得湖 水把他漂浮起来了,这样就身不由主地开始游起泳来了。他在卡尔身边绕来绕去地 游着,而且还游得灵活自如。他们上岸以后,那条猎狗就问道,他们是不是应该回 家去了。“离天亮还早哩,我们还可以在森林里再转转嘛!”灰皮子央求道。 他们又转身返回到森林里。走了不久,就来到了一块开阔地,月光把这块平地 映得通亮,青草和野花上露珠凝结得璀璨发亮。在那块林间草地上,有几头大动物 正在吃草,那是一只公麋鹿、几只母麋鹿和小鹿。灰皮子一看到他们便愣在那里不 走了。他对母鹿和小鹿连正眼都没有瞅~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那只公鹿,把 它的四枝八叉的宽扇般的犄角、高高隆起的肩背和颈脖下长着长毛的大肉赘来回打 量个不停。“那个家伙是谁?”灰皮子问道,嗓音也由于惊奇而颤动。 “他的名字叫做‘角中王冠’,”卡尔说道,“他是你的同族。你有朝一日也 会有那样宽大的扇状犄角,也会长出那样的鬃毛。如果你在森林里呆下去,你也可 以率领一个鹿群。” “哦,倘若他就是我的同族,那我想走近去仔细看看他。”灰皮子说道,“我 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一只动物会长得那样魁梧。” 灰皮子向那些麋鹿走过去,可是几乎马上就回到了在森林边上等他的卡尔身边。 “你一定没有受到友好款待吧!”卡尔说道。 “我对他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自己的同族,我请求他让我到草地上 同他们呆一会儿,可是他要撵我走,而且还用角来威吓我。” “你避开了,那是做得对的,”卡尔说道,“一只仅仅长着枝枝杈杈的幼角的 年轻小鹿千万不可以同年老的鹿搏斗。他若是不加抵抗,对你逃避的话,那么他就 会在整个森林里名声扫地。你也不消有什么顾虑,反正你就要到外国去啦。” 卡尔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灰皮子就掉转身去,径直走到草地上。那只老鹿迎了 上来,他们二话不说,马上就格斗起来。他们的双角扭在一起,结果灰皮子被顶得 连连往后退,他似乎还没有弄懂怎样才使得出力气。可是在他退到森林边上的时候, 他把四只脚蹄死命蹬在地上,用两只角狠狠顶住“角中王冠”,逼得他往后倒退。 灰皮子问声不响地用足力气,而“角中王冠”却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那只老鹿这 一次被顶得在草地上连连后退。突然之间咔嚓一声响,那只老鹿犄角上的一枝杈折 断了。他不敢再骑下去,便猛然挣脱了灰皮子,朝森林里逃了进去。 猎狗卡尔一直站在森林边上观战,灰皮子回到他的身边。“现在你已经都看到 了森林里有些啥东西,”卡尔说道,“现在你愿意回家吗?” “是呀,该到时间啦,”那只麋鹿回答说。 他们俩都再没有作声,默默地踏上回家之路。卡尔长吁短叹了好几次,似乎由 于自己看错了人而大为失望。可是灰皮子却挺胸昂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似乎对 这次林中探险的成功非常高兴。他一点没有犹豫地一直来到了他原先居住的那个栅 栏跟前。他看了看那块他从出生至今一直在那里度过的捉襟见肘的小天地,又看了 看被他的脚蹄踩得平光光的地面,干枯了的饲草,供他喝水的小水槽,还有他睡觉 的那间阴暗棚屋。“鹿和森林是两位一体的。”他叫喊了一声,把头往后一扬,后 脖贴到了背脊上,拨开四蹄,似狂飚一般冲回到森林里去了。 窝羹废 在平安大森林的深处,每年八月间杉树林里会飞出一团团灰白颜色的小飞蛾, 名叫修女蛾。他们体型很小,数量不多,几乎没有什么人留神注意到他们。他们在 森林深处飞上两三个晚上,在树干上产下几千只虫卵后就掉到地上死去。 当春天来到的时候,身上布满斑点的幼虫就脱蛹而出,开始蚕食云杉树的树叶。 他们食欲旺盛,然而却决计不会给树木造成严重危害,因为他们一直是鸟类垂涎的 美食,能够不被啄食的幸存者很少会多过几百只的。 那些侥幸成活的可怜小虫长大之后,就蠕动到树枝上,口吐白丝把自己裹在里 面,变成在两三个星期里毫不动弹的虫蛹。在这一段时间里,有一半多又被鸟儿吞 进了肚里。到了八月间,如果有成百只修女蛾能够咬蛹而出并扑翅飞舞的话,那对 他们来说就是大吉大利的年头了。 修女蛾就这样毫不安全和不被注意地在平安林里代代相传,在这一带再也没有 比他们数量更少的虫类了。倘若不是有人仗义相助的话,那么他们会一直这样软弱 可欺和毫无安全下去。 修女蛾得到有人相助这回事是同那只麋鹿从森林看守人棚舍里逃出来相互联系 在一起的。事情是这样的:自从麋鹿灰皮子逃了出来之后,那一整天它都在森林里 转来转去,要想使自己熟悉这块地方。到了下午很晚的时候,他穿过茂密的灌木丛, 发现灌木丛背后原来是一块全是烂泥和泥潭的开阔地。在开阔地中央是一个水色乌 黑的水潭,四周的云杉树由于树龄太老和地势不好,叶子几乎落得一片不剩了。灰 皮子心里十分讨厌这块地方,若不是他一眼瞅见了碧绿滴翠的马蹄莲叶子的话,他 早就拔脚离开了。 当他低下头去啃马蹄莲叶子的时候,无意之中惊醒了躺在叶子底下睡觉的一条 大黑蛇。灰皮子曾经听猎狗卡尔说过森林中有不少毒蛇。那条蛇竖起头来,霍霍地 吐出分成两叉的蛇信,而且嘶嘶有声地朝他逼近,他不禁惊骇起来,心想他大概碰 上了一条无比可怕的毒蛇了。他恐慌万状,不顾一切地抬起蹄子猛踩过去,把蛇的 脑袋踩得粉碎,然后就迈开四蹄狂奔乱窜夺路逃走了。 灰皮子刚一走,另外一条同死蛇同样长、同样黑的蛇从水潭里探身出来。他爬 到那条方才被踩死的蛇身边,口吐蛇信,把那个被踏碎的蛇脑袋舔了一遍。 “这难道竟是真的吗,你这个‘老无害’被弄死了?”那条草蛇嘶嘶地呼喊道, “我们俩在一起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我们俩生活在一起是那么融洽和睦。我们在 潮湿的泥塘里活得都身体很好。我们比森林里任何别的草蛇寿命更长得多!这是我 一生之中最伤心不过的惨事啦。” 那条草蛇委实悲伤不已,长长的身体似乎像受到伤害一般扭曲翻腾。甚至连那 些一直生活在他的淫威之下、一见到他就惊慌失措的青蛙也不禁怜悯起他来了。 “打死这么一条可怜的蛇的家伙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要知道那条蛇一点 自卫能力都没有哇,”那条蛇还在咬牙切齿地叫喊,“那个坏蛋应该千刀万剐。” 他躺在地上悲伤地又翻腾了一阵子,忽然竖起头来,“我要是此仇不报,那我的名 字‘窝囊废’真是名副其实啦!而且我也枉为全森林之中最年长的草蛇啦!我要不 把那只麋鹿弄死,就像他对付我的那条雌蛇那样,我是决计不罢休的。” 那条蛇立下这一重誓之后,便将身子盘成一团,躺在地上苦苦思索起来。因为 对于一条既无利爪又无毒牙的草蛇来说,再也想不出比向一只高大雄壮的麋鹿讨还 血债更困难的事情了。这条名叫老窝囊废的草蛇日日夜夜想呀,想呀,却想不出什 么妙计良策。 可是有一天夜里,草蛇躺在那里因想要报仇而辗转难眠,他听到自己头顶上有 轻微的营营嗡嗡声响。他往上一看,只见有几只白乎乎的修女蛾在树丛间飞来飞去。 他睁大眼睛盯住看了很久,然后嘶哧嘶哧地高声叫喊了一阵子,后来便慢慢朦胧入 睡了,似乎已经很满意地想出了对策。 第二天上午,那条草蛇爬了很远的路来到平安林里的一片顽石遍地的高地上, 去登门拜访居住在那里的有毒蝗蛇克里莱。草蛇向他哭诉了那条老雌蛇不幸惨遭毒 手的经过,并且恳求他出来相助报仇,因为他有毒牙,咬上一口就可以致命。可是 蝰蛇克里莱并不想得罪麋鹿,同他们结下不解之怨。“要是我窜出去偷偷咬麋鹿一 口,”他推三阻四地说道,“那么那只麋鹿不把我活活踩死,才算怪事哪。反正雌 蛇老无害已经去世,我们无法使她死而复生。凭什么我要为了她的缘故,自己去惹 祸呢?” 那条草蛇听到这番回答,脑袋从地上竖起足足有一英尺高,嘴里发出令人骇怕 的嘶嘶声。“嘶嘶!哧哧!嘶嘶,哧哧!”他激怒地喊道,“亏你说得出口,没有 想到你空有天大本领竟然胆小懦弱得不敢用一用。”蝗蛇听了之后,也顿时怒火中 烧。“滚开,老窝囊废,”他嘶嘶有声地怒喊道,“我的满嘴利牙上毒汁在往下淌, 可是我最好还是放你一条生路吧,因为你毕竟是我的同类。” 可是那条草蛇躺在原地一点没有挪动。这两条蛇就这样嘶哧嘶哧互相对骂了很 久。蝗蛇克里莱后来实在按捺不住心里怒火,终于不再嘶哧下去,而是张开大嘴, 分叉的舌头霍霍闪动,草蛇马上就老实下来,更换了另外一副腔调同他说话。 “我来找你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他把嗓音降低到温顺细语的地步,“不 过我已经惹你发火了,你恐怕不肯再帮我忙啦?” “倘若你不是要我去干异想大开的事,我当然乐意效劳。”蝗蛇也平息了怒气。 “在我住的沼泽附近的灌木丛里,”草蛇告诉说,“住着一种小蛾子,它们到 了夏末的晚上就飞出来。” “我晓得你说的是哪些虫子啦,”克里莱不解地问道,“它们又怎么啦?” “这是森林里数量最少的虫子,”老窝囊废接着说下去,“它们是虫子当中最 没有害处的,它们的幼虫只啃啃杉树叶就满足了。” “不错,这我知道,”克里莱说道。 “我担心那种小蛾用不了很久就会完全被消灭光的,”草蛇说道,“因为到了 春天总有那么多鸟儿来吃幼虫。”现在克里莱明白过来,原来草蛇想把这些幼虫全 都留给自己享用。于是他便很友好地回答说:“你是不是想要我关照一下猫头鹰, 叫他们让那些虫子安安生生过日子?” “是呀,倘若你出面嘱咐几句,那就保管不会有差错的,”老窝囊废说道。 “那我索性在鸫鸟面前也为这专吃云杉树的虫子说上几句好话吧,”蝗蛇慨然 许诺说,“只要你提的要求不是不合理的,我总是愿意出力的。” “你已经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允诺,”老窝囊废说道,“我很高兴我这一趟总算 没有白来。” 修女蛾 这件事情过去了几年之后,猎狗卡尔有一天清早正懒洋洋地躺在门前的台阶上 睡觉。那时已经时值初夏,日长夜短,尽管太阳尚未升起,可是天色却已大亮。猎 狗卡尔从睡梦中醒过来,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是你来了吗,灰皮 子?”卡尔问道,因为他已经对麋鹿灰皮子天天深夜来看他习以为常了。他没有得 到回答,可是他又听见有人在叫唤他的名字。他觉得他听出来那是灰皮子的声音, 赶紧站起身来顺着声音的方向寻找过去。 猎狗卡尔听得见麋鹿在他前面奔跑,可是却怎么也追赶不上他。那只麋鹿并没 有顺着林边小路跑,而是径直穿过灌木丛朝向树林最茂密的地方跑去。卡尔费了好 大力气才不至于迷失麋鹿的足迹。“卡尔,卡尔,”那个声音不时地呼叫,而嗓音 分明是麋鹿灰皮子的,因为他的嗓音清脆而带有一种卡尔以往没有听见过的悲伤的 音调。“我来啦,我来啦,你在哪儿?”猎狗喊着回答。 “卡尔,卡尔,难道你没有看到上面有东西掉下来吗?”灰皮子问道。卡尔这 时才驻足凝视,看到云杉树上的树叶纷纷扬扬像是疏而不密的雨点不停地从树枝上 洒落下来。“哦,我看到啦,是杉树叶子在往下掉。”他一边喊着,一边加紧脚步 钻进密林深处去寻找那只麋鹿。 灰皮子在前面连窜带奔,笔直穿过灌木丛,卡尔差点儿就看不到他的足迹。 “卡尔,卡尔,”灰皮子暴怒地吼叫道,“你难道没有闻出来森林里有一股气味吗?” 卡尔停下脚步用鼻子嗅了嗅,云杉树果然发出一股比往常强烈得多的异样气味。 “唔,我闻到气味啦,”他叫道,但是他没有花费时间去思索一下这股气味是从哪 里来的,而是加紧脚步去赶上灰皮子。 麋鹿又一次飞速地跑开去,猎狗没有能够追得上他的踪影。“卡尔,卡尔,” 过了一会儿,麋鹿又叫喊起来。“你难道没有听到云杉树上有些动静吗?”现在麋 鹿的声音是那么凄惨,甚至铁石心肠都会被融化的。卡尔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认真 谛听,他听到树枝上发出一阵阵嚓嚓嚓的响声,虽然很轻微但是可以听得很清楚, 仿佛就像钟表走动时的声响一样。“是呀,我听见声音啦,”卡尔叫喊道,但是停 住脚步不再奔跑了。他恍然大悟,原来麋鹿并不是要他去追赶,而是要他认真注意 森林里发生的咄咄怪事。 猎狗卡尔站在一棵枝桠朝四面伸开而且微微下垂、树叶宽大。呈墨绿色的云杉 树底下。他举目凝视,仔细地查看那棵树,只见那些树叶一张张都在蠕动。待到他 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树枝上密密层层布满了灰白色的虫子。这些虫子在树枝上爬 来爬去啃咬着树叶,每一条树枝上都满是虫子,它们饕餮大嚼,好不逍遥。那一阵 阵奇怪的嚓嚓嚓声就是无数在啃食树叶的虫子发出来的响声。那些被咬得七穿八孔 的树叶飘飘洒洒地不断落到地面上,而那些可怜巴巴的枝桠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味, 熏得猎狗十分受不了。 “那棵云杉树上大概没有剩下多少树叶啦。”他想道,把目光转向了下一棵树。 那也是一棵高大挺拔的杉树,但是光景也差不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卡尔沉 思起来,“这些漂亮的树木真是可惜。他们不久之后就将面目全非。”他一棵树一 棵树地边走边看,力求弄个明白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情。“那边有一棵松树,那些 虫子也许不敢去啃松树吧,”他想道。不料那棵松树也遭了殃。“唔,那边有一棵 白桦树,喔唷,那也受了害,还有那边也是,森林看守人见到了一定要难过的。” 卡尔想道。 他朝向灌木丛的深处走去,想看看这场虫害究竟蔓延得有多广。无论他走到哪 里,都听到同样的嚓嚓呼声,闻到同样的气味,看到树叶同样像下雨一样洒落下来。 他用不着停下脚步来仔细看了。他从种种征状上已经看明白了,那些小虫子无处不 有,整个森林都受到他们的茶毒,快要被蛀食殆尽了。 忽然他来到一块地方,那里倒闻不到气味,而且寂静宁谧。“唉呀,这里总算 不再是它们的天下啦,”猎狗想道。可是这里的局面却更糟糕。那些树木上都已经 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不剩,那些虫子早就徙移到别的地方去了。那些树林都像亡 灵一般,树身上纵横交错挂满了乌七八糟的丝网,那是虫子用来作为通道和桥梁的。 就在这些快死了的枯树旁边,灰皮子站着等候卡尔。他不是单独一个,身边还 有四只在森林里最有声望的老麋鹿。他们是卡尔都认识的。有一只名叫驼背佬,因 为他个子很小,而背脊却比其他麋鹿凸得更高。另一只是角中王冠,这是森林鹿群 中的佼佼者。还有一只名叫美髯公,他身上披着又长又密的毛。另外还有一只叫大 力士,他是一只身高腿长、气度不凡的老鹿,脾气非常暴戾而且好斗,可惜在去年 秋天最后一次狩猎中大腿中了一颗子弹。 “这座森林究竟怎么啦?”卡尔走到那些脑袋低垂、嘴唇噘起。愁云满脸的麋 鹿面前这样问道。 “没有人说得出来,”灰皮子回答说,“这一类虫子一直是这个森林中最弱小 无力的,而且从未造成过什么危害。可是最近几年来一下子增长起来,数目多得不 得了。现在看样子他们非要把整个森林毁了不可。” “是呀,看样子不妙哇,”卡尔说道,“不过我看,你们这些森林中最有智慧 的长者聚到一起有商有量,总是能够找出什么办法来的。” 猎狗话音刚一落,驼背佬非常郑重其事地仰起了他那颗沉甸甸的脑袋说道: “我们把你叫到这里来,卡尔,是想问问人类是不是已经知道这场灾祸了。” “不知道,”卡尔说道,“现在不是狩猎季节,人类不会进到这样远的密林深 处里来。他们一点都不知道这场虫害。” “我们这些森林里的长者,”角中王冠说道,“都觉得光凭我们动物的力量无 法对付这些虫害。” “我们那个鹿群觉得不管是虫害也好、人类也罢,都好不到哪里去,一样都是 祸害,”美髯公喟然长叹,“反正从此以后这座森林再也没有太平之日啦!” “不过我们决不能让森林毁于一旦,”大力士说道,“再说我们也别无出路。” 卡尔明白麋鹿肚里有话,又不好开口明讲出来,他便想给他们解围。“你们的 意思也许是要我让人类知道这里成了怎样的局面,对不对?”他们这几只老鹿都频 频点头,并且说道:“不得不向人类求助真是极其严重的不幸,可是我们除此之外 别无其他法子可想。” 过了片刻,卡尔就动身回家去。他心事重重快步往前走,迎面来了一条又黑又 大的草蛇想要挡住他的去路。“幸会,幸会!”草蛇声音嘶哑地打招呼。“幸会, 幸会!”猎狗哼哼哈哈地敷衍了一句,就想不停脚步往前走。可是那条蛇把头扭过 来又挡住了去路。“说不定这条蛇也在为森林发愁哪,”卡尔若有所悟,便停下了 脚步。草蛇果然一开口就讲起了那场大虫害。“倘使把人类叫到这里来的话,那么 森林里再也没有太平日子啦!”他说道。 “是呀,我担心的也正是如此,”卡尔回答说,“可是森林里的长者一定有道 理要这样做的。” “我想,我有更好的万全之计,”草蛇说道,“要是我能够得到我想得到的报 酬的话。” “你难道不是名叫窝囊废吗?”猎狗鄙夷地挖苦道。 “可是我在森林里住到这么大年纪,”草蛇说道,“我知道怎才能除掉这些害 虫。” “要是你果真能够除掉这些虫子,”卡尔说道,“我想,没有人会拒绝给你所 索取的报酬。” 卡尔这么回答之后,那条蛇马上钻进树根底下的一个洞穴里将身子藏匿得严严 实实,然后再继续说话。“你给灰皮子捎个口信,”他说道,“告诉他说,如果他 愿意离开平安林,一步都不许停地朝北走,要一直走到森林里长不出一棵槲树的北 方才许歇下脚来,而且只要我草蛇窝囊废还活着一天,就不许回到这里来,那么我 就可以使得这些爬在树枝上啃树叶的虫子统统染病死光。” “你在说些什么?”猎狗问道,他身上的毛都根根竖立起来。“究竟灰皮子有 什么地方得罪你啦?” “他把我最心爱的老伴踩死啦,”草蛇咬牙切齿说道,“我非要除掉他报了此 仇不可。”草蛇话还没有讲完,卡尔已经一纵身扑了上去,可是草蛇却躲进了树洞 底下的洞穴里,休想碰到他半点分毫。“你愿意躺在那儿多久,就在那儿躺多久吧,” 卡尔最后恨恨地说道,“没有你插一手,我们也照样能够把啃杉树叶的害虫统统撵 走。” 第二天矿场主和森林看守人沿着森林边一条小路往前走着。起初卡尔一直在他 们后面跟着跑,可是过了一会儿却不见了,再过了片刻森林里传出来一阵猛烈的狂 吠声。 “那是卡尔,”矿场主说道,“他又在胡来了。” 森林看守人不愿意相信。“卡尔已经多年没有妄杀生灵了,”他说道。他奔进 森林里去,想看一看究竟是哪条狗在狂叫。矿场主也跟着他去了。 他跟随着狗叫的声音往前走去,走进了密林最深处,然而狗叫声音却静了下来。 他们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嚓嚓嚓的虫子啃啮声,只看到树叶 像下雨般洒落下来,只闻到一阵阵浓郁的气味。他们这才发现所有的树上都密密麻 麻布满了修女蛾的幼虫,这些森林的克星,它们能把几十公里长的森林统统吃个精 光。 大战修女蛾 来年春天,有一天清早猎狗卡尔从森林里奔跑而过。“卡尔,卡尔,”有人在 呼叫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他倒没有听错,那是一只年老的狐狸站在自己洞穴外 面在连声呼叫他。“你务必要告诉我,是不是人类一有功夫腾得出手来,就要到森 林里来扑灭虫害了?”狐狸问道。 “是呀,这是千真万确的,”卡尔说道,“他们会全力以赴治虫害的。” “他们把我全家都打死了,而且还要打死我,”狐狸说道,“不过只要他们能 够救下这座森林,他们还是可以得到原谅的。” 这一年来,卡尔每次穿过森林,总会有动物向他打听人类是不是能够拯救森林。 这使得卡尔很不容易回答,因为人类自己也不大清楚他们究竟能不能够战胜修女蛾。 只消想想,古老的考尔莫顿是怎样令人望而生畏和令人憎恶,就会觉得十分奇 怪,每天竟然有上百个人浩浩荡荡开进森林来扑灭虫害,挽救树木。他们把受害最 重的树林都伐倒,把灌木丛清理干净并且折断了最底下的那些树杈,这样害虫就不 容易从这棵树轻易地爬到那棵树上去。他们在受虫害的森林四周砍伐出宽阔的坑道, 并且插满了涂过胶水的小木杆,这样划地为牢把害虫禁闭在里面,不让他们到新的 地方去为非作歹。这些事情做完之后,又在树身上一圈圈地涂上胶水。人们打算, 这样一来就可以使虫子无法从已经吃光树叶的树上爬下来,逼得虫子只好呆在原来 的地方活活饿死。 人们整个初春,都在忙碌,他们信心十足,迫不及待地等着幼虫咬蛹而出。他 们相信已经把害虫团团围困,绝大多数虫子都会饿死的。 夏天刚刚开头,幼虫的数量就比上一年猛增了好几倍。即便这样,倘若虫子真 的被围起来了,而且找不到多少吃的,那倒还不大碍事。 然而事情却偏偏不像人类所期望的那样。当然有不少幼虫被粘死在涂满胶水的 木杆上,也有成堆成堆的幼虫被涂着胶水的圆圈挡住去路而不能够爬下树来。但是 恐怕谁也不能够说虫子就真的被堵住了。非但没有围得住,反而从包围圈内爬到圈 外来了,里里外外蔓延得到处都是。虫子还爬到了大路上、农庄的围墙上,甚至还 登堂人室进到农舍里。虫害非但在平安林一带为患,而且还蔓延到了考尔莫顿的其 他地区。 “看来这场虫害不把我们所有的森林都毁掉,是止不住啦!”人们长吁短叹。 他们也焦急万分,每次走进森林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猎狗卡尔非常腻烦那些蠕蠕爬动、舔来粘去的虫子,所以他几乎连大门都不出。 可是有一天他觉得无论如何应该去看看灰皮子究竟日子过得怎么样。他就抄近路朝 着灰皮子住的地方去一趟,一路上鼻子凑着地皮匆匆奔跑。当他走到前一年同草蛇 窝囊废碰头的那个树根旁边时,那条草蛇却仍然躺在树根底下的那个洞穴里呼叫他。 “你可曾把上次我们见面时候我托你梢的口信告诉给灰皮子啦?”草蛇问道。 猎狗卡尔气得琳琳地呜咽了几声,真想要扑过去咬死他。 “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好,”草蛇站在洞里得意扬扬地说道,“你不是亲 眼看见啦,那些人类对这场虫害也照样束手无策呀。” “哼,我看你也照样没有本事,”卡尔答了一声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卡尔找到了麋鹿灰皮子,可是那只麋鹿心烦意乱,一见面几乎连招呼都没有打 就开门见山谈起了森林的事情。“我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止息这场灾祸。” “那么我就不妨对你直说了吧,看来你是能够拯救这座森林的,”卡尔顺势说 道,并且转告了草蛇捎给他的口信。 “倘若不是窝囊废,而是别的动物答应这样做的话,我倒甘心马上就遭到放逐,” 麋鹿说道,“可是,这样一条毫无本事的草蛇凭什么能耐来许下这么大的愿呢?” “那不过是吹牛皮而已,”卡尔说道,“草蛇总是装神弄鬼,摆出一副比别的 动物更高明的架势。” 卡尔到了该回家的时候,灰皮子送卡尔出来并陪着他走了一段路。卡尔听得有 只栖在杉树顶上的鸫鸟啼叫起来:“灰皮子来啦,就是他毁了森林!灰皮子来啦, 就是他毁了森林!” 卡尔还以为自己没有留神听错话了。可是刚过不一会儿,有一只山兔从小路上 跳跃而过。山兔瞅见他们两个,便停住了脚步,晃动着长耳朵,高声大喊起来: “灰皮子来啦,就是他毁了森林。”然后他就一溜烟跑掉了。 “他们这样叫嚷是什么意思?”卡尔问道。 “我也弄不明白,”灰皮子说道,“我想,森林里的小动物不大满意我,因为 我提出要寻求人类的帮助。结果,那些灌木丛被砍光了,他们的藏身之所和住房全 给毁掉啦。” 他们又一起走了一段路,卡尔听见四面八方都传来喊叫声:“灰皮子来啦,就 是他毁掉了森林!”灰皮子佯装着没有听见,可是卡尔明白他的心情为什么这样难 过。 “灰皮子,你呵,”卡尔匆忙问道,“草蛇扬言说你曾经踢死过他最疼爱的老 伴,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呢?” “我怎么能知道?”灰皮子凄然说道,“你很清楚,我从来不轻易残害生灵的。” 随后不久,他们遇到了那四只老鹿:驼背优、角中王冠、美髯公和大力士。他 们脚步蹒跚,心事重重地一个挨一个地走了过来。“你们好,”灰皮子向他们打招 呼。“你好,”几只鹿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我们刚好要去找你,灰皮子,同你商 量商量森林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驼背伦说道,“我们听说在这森林里发生了一桩伤天害理 的缺德事,有人使得整个森林毁掉而偏偏没有受到惩罚。” “究竟是什么缺德的坏事呢?” “有人残害了一只无害的动物,而那只动物他又不能用来果腹。这样的事情在 平安林里算不算伤天害理的坏事?” “那么究竟是谁干下了那件伤天害理的暴行呢?”灰皮子问道。 “听说是一只麋鹿干的,所以我们现在想来问问你知道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 “不知道,”灰皮子斩钉截铁回答说,“我从来还没有听说过有哪只麋鹿去残 害一只无害的动物。” 灰皮子向这几位长者告别之后又陪着卡尔往前走去。他愈来愈缄口不言,而且 脑袋愈来愈低下去。他们碰巧从盘在一块大石头上的蝗蛇克里莱身边走过。“灰皮 子来啦,就是他毁掉了森林!”克里莱也像所有别人一样嘶嘶地嚎叫道。这一下灰 皮子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冲到蝗蛇面前,高高地抬起了前蹄。 “哼,难道你还想踩死我不成?就像你踩死那条可怜的老雌蛇那样?”克里莱 毫不示弱地讥讪说。 “怎么,我踩死过一条雌蛇?”灰皮子茫然不解。 “就在你踏进森林的第一天,你就一脚把草蛇窝囊废的妻子踩死啦。”克里莱 幸灾乐祸地回答说。 灰皮子赶紧从蝗蛇克里莱身边走开去,继续陪着卡尔往前走,刚走了不几步, 他突然站住了。“卡尔,那件伤天害理的暴行是我干的,我记起来我曾经踢死过一 条没有危险的草蛇。这是我的过失,造成了森林遭殃。” “你在喀说些什么呀,”卡尔打断他的话头。 “你去告诉草蛇窝囊废说,灰皮子今晚就被放逐出森林。” “我不会去捎这个口信的,”卡尔说道,“要知道北方对于麋鹿来说是危机四 伏的地方。” “你想想看,在造成了这样一场大灾祸之后,我还有脸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吗?” “你不要草率行事,等到明天再下决心也行!” “正是你告诉我的,麋鹿和森林是两位一体的。”灰皮子说罢头也不回就同卡 尔分手了。 卡尔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这番谈话使他忧心仲忡。第二天他又到森林里去寻 找麋鹿。可是灰皮子早已古如黄鹤,毫无踪影了。猎狗卡尔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寻 找,因为他知道灰皮子把草蛇的话信以为真,自己甘愿遭受被放逐的厄运。 在回家的路上,卡尔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他不能理解灰皮子怎么那样轻易地 就被那条草蛇哄骗得甘愿被放逐到北方。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荒唐的事情。那个 窝囊废究竟耍的什么花招? 猎狗卡尔苦苦思索着走回家的时候,看到森林看守人站在那里指着一棵树说话。 “你在看什么?”旁边有个男人问道。 “虫子染上病啦,”森林看守人说道。 猎狗卡尔真是吃惊得难以相信,甚至于更多的是一肚子怒火,因为那条草蛇居 然信守自己的诺言。现在弄得灰皮子不得不一辈子在外面苦度放逐生活,因为那条 草蛇的寿命是很长的,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才会死掉。 就在他悲伤至极的时候,他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这使他心里略为好受一些。 “草蛇大可不必活到那么老嘛,”他思忖道,“他总不能够一直躲在树根底下不出 来的。只要他把虫子消灭干净了,我知道找谁去把他咬死。” 虫子当中确实蔓延着一种疾病,不过在第一年的夏天传染面并不大。还没等到 疾病传染开来,幼虫早已变成蛹了。而待到虫蛹成熟之后,又钻出了成百万只飞蛾 来。它们像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在树林中翩跹来回,又产下无数的虫卵。大家都预 计来年虫害将更加剧烈。 虫害重又兴起,可是这次遭殃的不仅仅是森林,疾病也在幼虫中广泛传染开来。 疾病从一个林区蔓延到另一个林区。那些染病的虫子不再啃嚼树叶,而是蜷曲在树 梢上坐以待毙。人类看到虫子纷纷死去,心里都很高兴,而森林里的大小动物更是 喜出望外。 可是,幼虫早已散布到几十公里方圆的各个森林里去了,因此这一年夏天疾病 也就没有能够传染到所有的虫子,仍然有不少化蛹成蛾的。 过往的飞鸟给卡尔捎来了麋鹿灰皮子的问候和口信,灰皮子告诉说他在北边日 子过得不错。可是,飞鸟私下告诉卡尔说,灰皮子曾经多次遭到狩猎者的追逐,都 是九死一生才总算脱险的。 卡尔就这样心里充满悲伤、期望和忧愁地一天天过下去。但是他不得不再耐心 地等了两个夏天,虫害总算被扑灭掉了。 卡尔一听森林看守人说森林没有危险了,就马上亲自去找草蛇窝囊废算清旧账。 可是,在他刚进密林深处的时候,他却碰到了要命的麻烦,那就是他已经不能再像 从前虎虎生气地追逐,他跑也跑不动了,鼻子也嗅不出他的冤家对头躲在哪里了, 他的眼睛昏花得看不清东西。在那漫长的等候中,岁月悄悄地催他变老了。他已经 老得不中用了,而他自己却没有注意到。他力不从心,没有力气一口把草蛇咬死了。 他再也没有力量把他的朋友灰皮于从仇敌手中拯救出来了。 报仇 有一天下午,大雪山来的阿卡带领她的雁群落到森林中的一个小湖岸边。他们 至今虽说还在考尔莫顿境内,可是已经离开了东耶特兰省,来到了瑟姆兰省的约奥 格县。 在山区里,春天通常是娜娜来迟的,湖面上仍旧冰雪覆盖,只有在靠近岸边的 地方才已解冻露出一条狭狭的水流。大雁们栖落下来就跃人水中去游泳和觅食。可 是尼尔斯・豪格尔森早上丢了一只木鞋,所以他走进离小湖不远的花梢树林和白桦 树林里去,想要找点东西来包裹他的脚。 男孩子找不着什么合适的东西可以用来裹脚,他不得不走了很长一段路。他一 路上惴惴不安地朝四周环视。“我还是喜欢在平地上或者湖泊边上走动,”他想道, “在那里,可以看得见对面要来的是谁。倘若这是一个山毛榉树林那也还凑合,因 为在那类树林里地上光秃秃的几乎啥也不长,可是这里的桦树和杉树林最要命了, 地上长满了蓬蒿荆棘,连着脚走路的地方都没有。我真不明白人家怎么受得了。这 些森林要是都属于我所有的话,我就要把这一切统统斫光。” 后来他瞅见了一块桦树皮,就站在那里往脚上比划比划看看是否合适。这时, 他听见身背后传来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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