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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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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暴风雨 九月的第一个礼拜,大地被太阳烤得象朽骨那么枯焦、于燥。只有芦苇在生长。 炎热中孕育着一种紧张。狗的性子变得乖戾了。三伏大热天快要过去,蛇都出了洞, 因为它们蜕皮与盲目的时期已结束了;贝尼在葡萄架下杀死了一条足足有七叹长的 响尾蛇。他看见菊苣[注]丛在摇动,好似有一条鳄鱼在那儿爬过,就跟了过去。他 说,那条响尾蛇大概在找鹌鹑吃,它想在它进冬眠寓所之前顺路填饱它长长的肚子。 贝尼在熏房墙壁上烘干那张巨大的蛇皮,然后挂在前房火炉边的墙壁上。 他说:“我很喜欢欣赏它。这使我知道,在这些毒蛇中间,也有一条是无害于 人的。” 整个夏季,要数这几天的炎热最难熬。可是,有一种使所有植物都感到的隐约 变化;那就是一个季节已经过去,另一个季节即将来临。在干燥的气候中,秋麒麟 草、紫菀和鹿舌草长得很茂盛。沿着围栅,商陆的浆果已成熟了,鸟儿们正在啄食 它们。贝尼说,所有的动物都是万不得已才把它当作食物的。春季与夏季的浆果, 诸如悬钩子、黑莓子、乌饭树莓子、苦莓子和野醋栗等,都早已没有了。野梅树和 山植也有好几个月没有果实供给鸟兽了。浣熊和狐狸已在剥食野葡萄藤的皮。 秋天的果实:万寿果、没食子和柿子还未成熟。松子、橡实和扇棕榈的浆果要 等到霜降后才能吃。那些鹿只能吃植物的嫩芽,比如香胶树和桃金(女襄)的芽, 蟋蟀草的嫩尖,草原上和池塘里的竹芋尖梢以及睡莲多计的枝梗和浮叶。这一类型 的植物迫使鹿经常到那些低洼潮湿的地方,到沼泽中,草原上和河湾的滩头去觅食。 它们很少经过巴克斯特岛地。要想在那些沼泽很多的地方去猎取它们是很困难的。 一个月来,贝尼只射杀了一只一岁的小公鹿。它那娇嫩的叉角还蒙着天鹅绒似的茸 毛。鹿茸的毛摸起来好象粗糙的羊毛,上面还掺杂着树皮屑,那是由于它想减轻生 角时的痒感和促戌角的坚硬,。在小树上磨擦窗下来的。巴克斯特妈妈煮吃了鹿茸, 说是味道象骨髓一样。贝尼和裘弟却不爱吃鹿茸,因为那很容易使他们想起新生鹿 角下面的那对大眼睛。 熊也在低洼的地方。它们主要是吃扇棕榈的嫩心子――沼泽甘蓝。它们无情地 剥掉外皮把沼泽甘蓝吃掉。长在甜水溪两边的棕榈林看起来就象遭到了一阵飓风的 袭击。矮小的扇棕榈外皮被撕得象一条条的丝带,里面的奶油色沼泽甘蓝,、连地 面下的那部分也被掏出来吃掉了。即使有几枝高大的棕榈树,也象遭到雷击一般, 被那些不那么懒惰或者饿得更厉害的熊剥光树皮,抽出了嫩芯。贝尼说,扇棕榈必 死无疑了,因为它们和所有的生物一样,没有芯就活不成。有一棵矮棕榈,只是外 皮被撕裂,里面的沼泽甘蓝还是完好的;贝尼用猎刀割断它,取出那光滑的圆梗状 沼泽甘蓝来,带回家去煮着吃。巴克斯特一家人酷嗜号称“沼泽卷心菜”的沼泽甘 蓝,就跟熊一样。 “可是,当那些剥皮的坏蛋吃光了沼泽甘蓝时,”贝尼说。“它们就要找小猪 了。你会看到它们每晚都爬进猪栏里来。你那位好朋友小旗,最好和你这位忠心的 保护人在一起,特别在晚上。如果你妈为了它吵闹起来,我会替你担当责任的。” “难道小旗还没有大到不让熊来侵害它吗?” “熊会杀死任何敌不过它的动物。不是吗,有一年在草原上,一头熊竟咬死了 我的公牛,那个几乎跟那熊一般大,足足可以供它吃上一礼拜。它不断回到牛尸旁 来,直吃到那头公牛只剩下一个胃,最后连那个胃也被吃掉了。” mpanel(1); 巴克斯特妈妈埋怨老天爷不下雨。盛雨水的木桶已经空了。所有该洗的东西都 得拿到凹穴里去洗。衣服看起来不很干净。 她说:“不论怎么说,阴天洗衣服比较容易。我妈常说,‘阴天好洗衣。’” 她还需要雨水来凝结牛奶使它变成酸奶。牛奶在热天只会酸得发馊,却不会凝 结。逢到热天,她往往靠几滴雨水使牛奶凝成酸奶。每逢下阵雨,她总要派裘弟到 一棵胡桃树下去接些雨水,因为从胡桃树上滴下来的雨水,凝结牛奶最有效。 巴克斯特全家人都急切地观察着九月里月亮出来的方向。当上弦月出现时,贝 尼就高喊着他的妻儿。那银色的新月几乎是垂直的。他感到很高兴。 “我们不久就会有雨了,那是一定的。”他告诉他们。“假如月亮是横的,它 就会将雨水赶跑,我们就连一滴雨也休想得到。可是看啊,这雨下起来,你们就能 把衣服直接挂在绳子上,让老天爷把它们冲洗得干干净净了。” 他是个准确的预言者。三天后,每个征候都是下雨的预兆。当他和裘弟出外打 猎经过裘尼泊溪时,他们听到溪中的鳄鱼在喘气。蝙蝠在白天飞了出来。青蛙夜里 不断地咯咯叫,那只铎米尼克种公鸡在正午啼叫。(木坚)鸟成群地盘旋发出齐声 尖叫。地上的响尾蛇在炎热的阳光灿烂的下午爬过了垦地。到了第四天,一群白色 的海鸟在空中飞了过去。贝尼手遮阳光,不安地观察着那群远去的鸟儿。 他对裘弟说:“这群海鸟是不应该飞越佛罗里达的。我不喜欢这样。这表示将 会有恶劣的天气。当我说恶劣时,意思就是非常恶劣。” 裘弟却象海鸟那样提起了精神。他酷爱暴风雨。它非常壮观地横扫一切,而且 使人非常舒适地把全家人都关在屋子里。由于无法工作,他们就坐在一起,听大雨 在人工创成的屋顶板上擂鼓。那时他的妈妈也变得好心肠了,会将糖浆制成糖果给 他吃,而爸爸也会讲故事给他听。 他说:“我希望这是不折不扣的飓风。” 贝尼转过身来严厉地注视着他。 “你可不要希望这种事。飓风会刮倒谷物,淹死可怜的水手,将桔子从树上吹 落。孩子,当它向南刮过来时,它会吹倒房屋,无情地杀死人哩!” 裘弟温和地说:,“那末我就不希望它来。可是风和雨究竟是很好的。” “对了。风和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天傍晚,太阳下山时的天空显得很奇异。夕照不是红的而是绿的。当太阳下 去后,西方转成了灰色。东方却转成了玉米秧似的淡绿色。贝尼摇摇头。 “我不喜欢这样子。天色看起来多吓人啊。” 到了夜里,一阵狂风吹来,把前、后门吹得噼啪作响。小鹿跑到裘弟床边,用 嘴撞着裘弟的脸。他将它抱了起来,让它跟自己睡在一起。第二天早晨,天总算晴 了,可是东方转成了鲜血般的颜色。贝尼费了一早晨时间修理熏房的屋顶。他从凹 穴里挑了两趟供饮用的水,注满了所有可以利用的木桶。到了上午,天空转成了灰 色,就此持续下去。空中没有一丝风。 裘弟问:“飓风要来了吗?” “我不这么想。可是,一定有一种不平常的变化要发生了。” 下午,天色变得乌黑,鸡也都进了窝。裘弟将屈列克赛和小牛赶进牛栏,贝尼 提早挤好牛奶。他把老凯撒拉进厩舍,把最近剩下的干草,用权子叉了一把放到株 槽里去。 贝尼说:“把蛋从各处鸡窝里拿出来。我先回屋去。现在你得抓紧些;要不, 你会遇到风雨的。” 那些母鸡没有下蛋,厩舍的鸡窝里只有三个蛋。裘弟又爬进了玉米仓,老巴德 洛克正在那儿下蛋。从玉米棒上剥下来的外壳,在他脚下悉悉碎碎地发响。干燥而 芳香的空气又热又闷。他感到窒息。窝里有两个蛋,他把五个蛋一并放进衣兜,就 动身往屋里走去。他并没有感到那种影响着他爸爸的急匆匆的感觉。突然,在象是 黄昏似的寂静中,他大吃一惊。远处传来了一阵震耳的怒吼。只有丛莽中所有的熊 都在河中相遇,才能发出这样大的吼声。这是风在怒吼。他听着它从东北方吹近来, 清楚得好似能听出它用巨大的蹼足擦过树梢一般。它呼地一下于就跃过了整片玉米 地,接着噬噬作响地击打着院子里的树木。桑树将桠枝一直弯到地上,楝树的脆弱 极校发出了轧啦啦的折裂声。它沙沙作声地吹过他头顶,象无数只振翅高飞的天鹅 的扑翅声。松树呼啸着。骤雨已接踵而至。 风高高地从头上刮过。雨象是一堵坚硬的墙铺天盖地地压将过来。裘弟俯下身 于抵挡着它,样子就象他从很高的地方往下跳水一般。可是狂风把他吹得踉跄后退, 使他失去平衡。第二阵风似乎伸出了它长长的强健的手指,推开了骤雨的墙,抛开 了它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它吹着他的衬衫,吹着他的嘴巴、眼睛、耳朵,似乎想 把他活活扼死他不敢丢掉他衣兜里的鸡蛋,只好用一只手护住它们,用另一只手遮 着脸,急匆匆地逃进了院子。小鹿正浑身发抖地在等他。它那湿漉漉的尾巴垂下来 紧贴着屁股,耳朵也耷拉下来了。它跑向他,想在他身后找一个避难的地方。他绕 着屋子奔跑,最后来到后门。那小鹿蹦跳着紧跟在他后面。厨房的门是上了门闩的。 风雨来得非常猛烈,使他无法拉开它。他敲着那厚厚的松板。一霎时,他想,在这 么喧闹的风雨声中,里面的人一定无法听见,他和小鹿非得在外面淋得象落汤鸡一 般不可。但是贝尼却在里面拉开门闩,把门在暴风雨中推开。裘弟和小鹿连忙冲了 进去_寒弟站在那几张开嘴巴喘气。他用手抹去眼睛上的雨水。那小鹿也在眨着眼 睛。 贝尼说:“现在,瞧,是谁盼来了这样的暴风雨啊?” 裘弟说:“要是我每次盼望的事情都来得这么快,我以后再盼望什么事情时, 倒要大大留意才好呢!” 巴克斯特妈妈说:“马上去换掉你的湿衣服。难道你不能在进屋前把小鹿关起 来吗?” “来不及啦,妈。它已淋得透湿,而且也吓得要命呢。” “好吧二二一只要它不间祸。现在不要穿那条好裤子。去穿那条象抛出去的渔 网那样到处是洞的破裤子吧;横竖在屋子里,还能连在一起不破。” 贝尼在裘弟背后说;“他看上去不象一只淋得透湿的周岁小灰鹤吗?只要装上 翅膀和尾巴就行了。我的天,一个春季他就没有长大过。” 巴克斯特妈妈说:“要是他的雀斑褪掉了,头发平眼了,再在骨头上多长些肉, 我想他马上会变得很漂亮。” “谢谢上帝,只要稍微变换一下,”贝尼直率地表示同意。“他就会变得象巴 克斯特家的男人们一样漂亮了。” 她用一种挑战的神情望着他。 “也许,就象你们阿尔佛斯家的人一样漂亮了。”他连忙加上一句。 “这话就比较有意思了。你的确还是换一种腔调说活比较好。” “即使你和我没有被暴风雨关在一起,我也不愿惹你发怒的,我亲爱的人儿啊。” 她跟他一起咯咯地笑了起来。裘弟在他的卧室里无意中听到了这段对话,他也 说不上,究竟他们是在取笑他呢,还是他的容貌真的还有变俊的希望。 他对小旗说:“无论如何,你总以为我是漂亮的,不是吗?” 小旗用头撞着他。他就以为这是它深信无疑的表示。他们俩就缓步回到了厨房。 贝尼说:“不错,这就是那要刮上整三天东北风的风暴。它来得很早,但这种 提早交换季节的情况,我已碰上过好多次了。” “你怎么知道是三天,爸?” “我不能替它写保票,可是通常九月的第一个风暴总是刮整三天的东北风,然 后全国的气候也跟着起变化。我想,全世界的气候也不外乎是这样。我听奥利佛・ 赫妥说起过,就是远在中国,也有九月的风暴。” 巴克斯特妈妈问:“奥利佛这一次为什么不来看我们?赫妥婆婆使我不能忍受, 奥利佛我却很喜欢。” “我想,他大概吃够了福列斯特兄弟的苦头,因此这一次不愿意再从这几路过 了。” “他不跟他们争吵,他们也要接他吗?小提琴没有了弓,怎么拉得出调子啊!” “恐怕福列斯特兄弟,至少是雷姆,不论什么时候碰上他都会接他的。非得把 那姑娘的纠纷解决了才肯罢休呢。” “竟有这种事!当我做姑娘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干。” “当然是不会的,因为当时爱你的只有我一个啊。” 她举起了扫帚,假装要打他。 “可是我的甜人儿,”贝尼说。“当时别的男人也都没有我这么漂亮啊。” 在那凶猛吹刮的风暴中间,忽然出现了短暂的平静。门外传来一阵可怜的哀吠。 贝尼走过去打开门。列泼大概已找到了合适的藏身地方,老裘利亚却站在门外湿淋 淋地发抖。也许,虽然它也找到了避难的地方,可是它还渴望比干燥更多的慰藉。 贝尼把它放了进来。 巴克斯特妈妈说:“这会儿索性让屈列克赛和老凯撒也都进来,就会有许多女 的向你求爱了。” 贝尼对裘利亚说:“你妒忌小旗了吗,呢?现在你已是一位比小旗年长的巴克 斯特家的成员了。只好请你自己烘干自己吧。” 老猎狗摇摇它笨重的尾巴,舐着他的手。裘弟心中热乎乎的。因为他爸爸把小 旗当做了一家人:“小旗・巴克斯特――” 巴克斯特妈妈说:“我实在不明自,你们男人怎么能这样对待这些不会说话的 畜生。你叫一只狗姓你自己的姓,现在又叫这只小鹿也来归宗,索性让他和裘弟同 床睡好了。” 裘弟说:“我觉得它并不是一只畜生,妈。它就象是另一个孩子” “好吧,这是你的床。只要它不把跳蚤、虱子、扁虱以及别的东西带到床上去。” 裘弟不禁发怒了。 “你看,妈。看看它那身光亮的皮外套吧。闻闻它,妈。” “我不要闻它的气味。” “它的气味可真香啊。” “想必是象玫瑰花那么香吧。可是,照我看来,湿皮终究是湿度。” “不过我现在也喜欢湿皮的气味了。”贝尼说。“记得有一次长途打猎,我没 有带外套,天却忽然冷了。当时就在咸水溪的源头那儿。我的老天爷,天真冷。我 们打死了一头熊,我把它的皮完好地剥了下来。当晚我就睡在那张熊皮下面,让皮 板朝上。夜里下了一阵寒冷的细雨,我把鼻子从熊皮下面伸出来,就闻到了上面湿 皮的气味。当时别的伙伴,象南莉・琴蕾脱、贝尔特・哈轴和密尔特・雷尼尔斯, 他们都说我奥得要命。可是我把头缩到熊皮下面,却暖和得象一只空心树里的松鼠。 那湿熊皮的气味,我觉得比黄茉莉花还香呢!” 大雨在屋顶上擂鼓。狂风在屋檐下打唿呐。老裘利亚舒展着身子,卧在小鹿旁 边。那暴风雨就象裘弟盼望的那样舒适。他暗暗决定,希望在一两个礼拜之内,最 好再碰上一次。贝尼不时地向窗外的黑暗里窥视。 “这是连癞蛤蟆都要窒息死去的大雨。”他说。 晚餐很丰盛,有扁豆、熏鹿肉馅饼和小布了。生活中任何事情,只要稍微有一 了点儿什么理由,都会引起巴克斯特妈妈去烹调特别佳肴的劲头。仿佛她的想象力 只有借助于面粉和脂油才能表现出来。她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指喂了小旗一些布丁, 这使裘弟暗暗感激不尽,因此他特别勤奋地帮助她洗净和抹干了晚餐后的盘碟。贝 尼因为体力不济,很快就上了床,可是他并没有人睡。卧室里点起一支蜡烛,巴克 斯特妈妈拿来了她的针线活。裘弟横躺在床脚。雨咝咝地溅着窗子。 他说:“爸,讲一个故事吧。” 贝尼说:“我知道的故事统统都给你讲过了。” “不,不会的。你常常会有一个新故事的。” “好吧。我记得唯一没有对你讲过的,呃,这实在不是个故事。我不是告诉过 你,关于我初来这儿岛地时的那只狗吗?那狗不是能很机灵地追寻猎物吗?” 裘弟顿时蠕动着裹紧了被子。 “快讲给我听。” “好吧,裘弟先生,那狗的血统,部分是狐(犭是),一部分是警犬,还有一 部分就是普通的狗、它有一对长得使人发愁的耳朵。差不多快拖到地上。它有那么 地道的罗圈腿;简直无法在甜薯垄上行走。它有一对能够望得很远的眼睛,但老是 注视着别的什么地方。这对注意力分散的眼睛,几乎使我想把这只狗换掉。可是, 当我带它打过几次猎以后,就觉得它的行径,和我所看到过的任何其它猎狗不同。 它会把野猫或者狐狸的足迹留在小径中间,而自己却在一边卧下来。当它第一、二 次这么干时,我觉得自己简直象个没有猎狗的人。 “可是,裘弟先生,我逐渐发觉,原来它非常懂得自己的打猎诀窍。孩子,去 把我的烟斗拿来。” 这一间断很使人恼火。但裘弟感到非常兴奋。他急急忙忙地拿来了烟斗和烟丝。 “这下子可好了,孩子。你干脆坐在地板上面或者坐在一把椅子上,离开我的 床。每逢我讲到‘足迹’或者‘兽迹’,你就在床上乱动,使我以为床上的狭条铺 板要断裂了。呃,这就好多了――” “好,裘弟先生,我只得和那只狗一起坐下来,看它干些什么玩意儿。现在你 可知道,狐狸或者野猫是怎样作弄大。多数猎狗的吗?它会搞那种踏着自己的足迹 往回走的花样。是的,先生,它会重复自己的足迹。它往往比猎狗先出发,跑在猎 狗前面很远的地方,使它和猎狗之间隔开很大的距离。接着,你想它怎么样?它立 刻踏着自己的足迹跑回来。它一面倾听着猎狗的声音,一面跑口来。它敢往回跑多 少路就跑多少路。然后,它就离开原来足迹折向另一个方向,使它前后足迹的形状 象一个巨大的桠枝,或者象野鸭子飞行时的队形。好,那些猎狗就跟着它的足迹朝 它第一次去的方向往前走,那儿的气味因为重复了两次,当然显得特别浓烈。然后 它们赶到那断了足迹的地方。在周围嗅过来嗅过去,嗅过去嗅过来,直嗅得怨气冲 天。直到它们觉得再嗅下去没有什么意思了,才只好循着足迹回来。自然喽,它们 重新找到了那个狐狸或者野猫拐到另一个方向去的交叉点。但是时间都已白费了。 十有八九,野猫或者狐狸就这样摆脱追踪,逃得无踪无影了。好,可是你想我的长 耳朵狗怎么办?” “快告诉我。” “它识破了这种花样,而且想出了对付它的法子。它估摸着是那猎物跑回头的 时候了,就沿着兽迹溜回来,埋伏在一边守候。当那位狐狸先生或者野猫先生偷偷 溜回来时,我那老丹弟就突然跳出来咬住了它。 “不过有时候,它会过早离开兽迹,当它发觉自己的估计发生错误,就会没精 打采地垂下耳朵!现在,大致说来,它的估计总是对的。它给我捉到的野猫和狐狸, 比我以前或以后的任何一只猎狗都多。” 他噗呼噗呼地吸着烟斗,喷着烟。巴克斯特妈妈将摇椅向烛光挪近一些。这个 故事结束得这么快,真叫人闷闷不乐啊。 “老丹弟还干了些什么,爸?” “哈,有一天它可碰上了对手。” 。一只野猫,还是一只狐狸?” 一都不是。是一头跟那狗一样机灵的高大公鹿。那是一头弯角公鹿。它的角每 年越长越弯。一头鹿通常不大会重复它的足迹。可是这头公鹿却常常这样干。这刚 刚配我那狡猾的老猎狗的胃口。但这又恰巧是那狗不够机灵的地方。那公鹿总是与 这猎狗的估计相反。这一次,它重复了足迹,下一次它就径直往前跑。它总是不断 地在变换花样。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去,那公鹿一直和那猎狗比赛着谁更机敏。” “谁最机敏呢,爸?结果怎么样?” “你一定要得到答案吗?” 裘弟犹豫了。他希望垂耳朵狗战胜公鹿,但又希望公鹿能逃走。 “是的,我想知道,我一定要知道答案。” “好吧。故事是有答案的,但没有结果。老丹弟永远捉不到它。” 裘弟释然地舒了口气。这故事才对哩。当他重新回想这故事时,他能够想象得 出那情景:那狗永远在追踪那些鹿。 他说:“再讲一个这样的故事吧,爸。一个有答案却没有结果的故事。” “孩子,象这样的故事,世界上是很少的,你最好还是以这个故事为满足吧。” 巴克斯特妈妈说:“我不大喜欢狗,可是我有一次也看中了一只狗。那是一只 母狗,毛皮好看极了。我对这狗的主人说:‘当它生下了小狗,我要一只。’他说: ‘好的,小姐,欢迎之至。可是你不叫它打猎,那是不行的――’――那时候我还 没有跟你爸结婚,――‘一只猎狗不打猎就会死掉。’‘那末它是只猎狗吗?’我 说,于是他说:‘是的,小姐。’当时我就说:‘是猎狗我就不要了,因为猎狗会 偷鸡蛋吃的。’” 裘弟急切地等着听故事的下文,但随即又明自这已是故事的全部了。这正跟他 妈所有的故事一样。它们往往象一次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狩猎。他又回到他刚才的 念头上去,那只能够以它的机敏胜过野猫和狐狸的狗,却永远捉不到那头公鹿。 他说:“我敢打赌,小旗长大了,一定是机灵的。” 贝尼说;“当别人家的猎狗追到它时,你怎么办呢?” 裘弟的喉咙一下子绷紧了。 “不论哪只狗或者哪个人,敢上这儿来猎取它,我要把他们统统杀死!大概没 有人会来的吧,他们会来吗?” 贝尼温柔地说:“我们可以到处放出口风,这样人家就会留神了。它大概不会 逛得太远,决不会的。” 裘弟决定永远把他的枪装上弹药,对付入侵者。他那夜和小旗一起睡在床上。 风整夜摇撼着窗玻璃。他睡得很不平静。他梦见那只机灵的猎狗,在大雨中无情地 追逐着他的小鹿。 早晨,他发现贝尼象冬天一般穿上他那件厚外套,头上包着围巾,准备闯到风 雨中去给周列克赛挤奶。这是眼前唯一的而且必不可少的家务事。那象急流一般地 狂泻的大雨,仍旧未见减低它的猛烈程度。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得利索些,快点回来,要不,你会得肺炎死去的。” 裘弟说:“让我去。”但是贝尼说:“大风会把你刮跑的,孩子。” 当裘弟眼看着他爸爸瘦小的身躯,迎着狂暴的风雨迅速冲过去时,他觉得,在 暴风雨中,如果要在矮小的身躯与魁伟而又强健的身躯之间作出选择,结论将是非 常明确的。贝尼回来了,湿淋淋地喘不过气来,瓢里的牛奶被雨水玷污了。 他说:“这是老天爷的思德,我幸而在昨天担足了水。” 这一天依旧风雨交加,就象风暴刚开始时一样。雨水象是密密层层地在泼将下 来,狂风又鞭打着它们,把它们赶到屋檐下来。因此,巴克斯特妈妈放了锅子啦、 瓢啦去接水。外面盛雨水的木桶,已经溢出来了;而从屋顶上来的雨水,还是潺潺 不息地注入这不断外溢的水中去。老裘利亚和小鹿被强行赶到门外。但不一会儿, 它们两个又回到厨房门口,湿淋淋地颤抖着。这一次,和它们两个在一起的还有列 泼,它不断衰叫着。尽管巴克斯特妈妈提出了抗议,但是,贝尼还是把它们三个全 都放了进来。接着,裘弟用火炉前那块桔黄色粗袋布制的小地毯,把它们的身体都 擦干。 贝尼说:“我们差不多该得到一段暴风雨暂停的间歇了。” 可是那间歇并不曾到来。好几次,风雨一度好似缓和了一些,使得贝尼满怀希 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外窥望。但是,正当他刚一下定决心准备冒险冲出去劈木 柴或者探看鸡群时,那瓢泼大雨又跟以前同样猛烈地出现了。傍晚时分,贝尼又冒 着大雨出去替屈列克赛挤奶、给凯撒饮水喂料,又喂过那惊恐地挤作一堆,不能再 搔扒东西吃的鸡群。巴克斯特妈妈立刻给贝尼换掉了湿衣服。它们在火炉边烘着, 冒着水汽,发出一股芳香而又霉烂的湿布味。 晚餐不再是那么丰盛。贝尼也没有心思讲故事了。狗被准许在屋子里睡觉。全 家很早就上了床。黑暗在不适当的时候降临后,已无法估计时辰了。裘弟在通常大 约是破晓前一个钟头醒了过来。世界是乌黑的。雨仍在下,风还在刮。 贝尼说:“今天早晨风雨该停了。东北风的风暴已刮满了三天,可是雨还这么 大。能见到太阳,才叫我高兴呢。” 太阳没有露面,也没有早晨的风雨间歇。直到下午,才迎来了贝尼前一天所盼 望的间歇。可是,这是一个阴暗的间歇。屋檐滴着水,树木浸透了水,泥土吸饱了 水。挤成一堆的鸡群,现在跑出来了,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三心二意地搔扒觅食。 贝尼说:“现在风向就快转了,天气会整个儿地变得明亮而又晴朗。” 风果然转了方向。灰色的天空转成了绿色。远处的狂风跟过去一样,又呼啸而 来。等风吹到跟前,它已不是东北风而是东南风了,这就带来了更多的雨水。 贝尼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风雨。” 雨比以前更急骤了。它瓢泼似地下着,好象裘尼泊溪、银谷、乔治湖和圣约翰 河中的水,一古脑儿地都倾泻在丛养中了。风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凶,但是相当猛烈。 风雨似乎没完没了,老是刮着大风,下着大雨;刮着大风,下着大雨;刮着大风, 下着大雨。 贝尼说:“这一定是上帝在玩弄那该死的海洋里的水,才会有这样的风雨。” 巴克斯特妈妈说::“嘘,别作声,你会受老天爷惩罚的。” “再不能有更坏的惩罚了,娘们,甜薯烂光,玉米刮倒,干草完蛋,甘蔗遭殃。” 院子象是漂起来了。裘弟从窗口望出去,只见两只淹死的小鸡,正肚子朝天, 在院中漂浮。 贝尼说:“我一生碰到过不少灾难,却从来没有见过象这一次这么惨重。” 裘弟建议,由他上凹穴挑饮水去。 贝尼说,“那儿除了雨水外还有什么用,而且全浑浊一了。” 他们喝屋子西北角那口锅里的雨水。但由于那水是从屋顶柏木板上流下来的, 不免带着木头的味道。裘弟去做黄昏前的杂事。他拿着牛奶瓢走出厨房门,进人了 一个奇异的世界。这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荒凉世界。它象是宇宙的洪荒时代,又象 是世界的末日。农作物都刮平了。大路成了河流。弄一只平底小船就可以一直漂到 银谷。那熟悉的松树好象是海底的树,不单被大雨冲刷着,还被怒潮和急流冲击着。 他觉得,他简直能在雨中泅水到天上去。厩舍的位置比住房低,里面水深过膝。屈 列克赛已撞断了把它与小牛隔开的栅栏板,母子俩一起躲在一个地势较高的角落里, 紧紧地偎倚在一起。大部分牛奶被小牛吃掉了,因此他从那已经吸干的乳房里只挤 出一条脱左右。厩舍和玉米仓之间的过道,就象一条人工渠道。他本想过去收集一 些玉米穗壳作为特殊营养品来慰劳一下屈列克赛,可是过道里的水却是如此令人气 沮地奔流着,以致他决定就让它这样一呆到第二天早晨,再从阁楼上抱于草来喂它。 他想,那倒不错,不久新的干草收上来,于草的贮藏又会充盈起来。现在那边阁楼 上留着的干草已很少很少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将那长得过大的小牛,从母牛身 边分开。因为这儿没有另一个干燥的地方可以安置它。虽然巴克斯特一家越来越难 以喝上牛奶,他还是决定等问过他爸爸以后再作主张,必要时他还可以再回来。他 在原合外面努力挣扎着,螳着水一步步地向住房走去。雨下得使他看不清东西。垦 地似乎变得陌生而又充满敌意。他很庆幸地推开厨房门,又回到屋子里。厨房似乎 又安全又熟悉。他报告了一切情况。 贝尼说;“这种时候,最好还是让小牛跟它的妈妈待在一起。我们不喝牛奶也 可以过得去,一切等到明天早晨再说。明天早晨以前,天就一定会放晴了。” 但第二天早晨的风势并没有减弱。贝尼在厨房里不住地踱来踱去。 他说;“我爸爸曾经告诉我,一八五0年有过一次很糟糕的暴风雨;但我认为, 佛罗里达有史以来,恐怕从来不曾有过象现在这样的暴风雨。”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坏天气照旧不变。巴克斯特妈妈平素总是信赖贝尼对天气 的估计,而现在也哭起来了。她一面哭一面把两手叠在胸前,坐在摇椅上摇来摇去。 到了第五天,贝尼和裘弟冲到扁豆地里,拔来两大抱可供一两顿吃的扁豆藤。扁豆 都倒伏了。他们用背部挡住风雨,连根拔起了它们。他们在熏房里逗留了一会儿, 从勃克最后一夜和他们在一起时打死的那头熊的熊肉上面,割下一小块成肉。贝尼 又想起他妻子缺少烹调用的脂油。他们从那盛着金黄色熊油的罐子里,倒出一小罐 熊油。他们将熊肉压在油脂上面,保护着熊油。然后冲回屋里。。 扁豆的荚壳已发霉了,但里面的豆还是坚实而新鲜的。晚餐又是一顿盛宴。仰 赖着那野蜂蜜,巴克斯特妈妈做了一个蜜香四溢的布丁。但是尝起来隐隐有一股木 头和烟的味道。 贝尼说:“看来明晨以前是不会放晴了。可是,即使天不晴,表弟,你和我最 好还是出去,尽量把扁豆拔回来。” 巴克斯特妈妈说:“可是叫我怎么保存它们啊?” “煮熟它吃,太太。必要时每天热一热它。” 第六天早晨,和前几天一模一样。横竖总得湿透,贝尼和裘弟索性只穿条裤子, 带着布袋就到扁豆地里去。他们在滂沱大雨中一直干到正午,不断地从藤叶中摘着 豆荚。他们回到家里,匆匆吃过午饭,连衣服都没有换,就又回到豆地里去。他们 摘下了地里的大部分豆子。但可以做干株的豆梗,贝尼说,却是个很大的损失。但 他们已做完了所能做到的挽救扁豆的工作。有些豆荚已成熟了,从黄昏到深夜,他 们不停地剥着又粘又霉的扁豆。巴克斯特妈妈在火炉中生起了文人,将扁豆摊在炉 前的地面上烘干。深夜里,裘弟好几次被什么人走到厨房去添火的动静所惊醒。 第七天早晨,也许还是和第一天早晨差不多。狂风仍在屋子周围猛吹,好象它 将永远这么吹下去。屋顶的雨声和盛雨水木桶中的潺潺水声,因为听惯了,几乎已 不被注意。破晓时。院子里那株楝树的一根桠枝啪的一声折断了,被风刮到地上。 巴克斯特一家人默默地用着早餐。 贝尼说:“约伯[注]受到的惩罚比我们的还难当。我们至少还没有浑身长毒疮 呢!” 巴克斯特妈妈厉声说:“要从中吸取教训,那才对哩。” “这不是没有教训。恐怕是上帝在提醒我们,得更谦逊些。那就是说,世界上 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算是你自己的。” 早餐后,他又带了裘弟到玉米地里去。玉米秆在暴风雨刚到时就给刮断了。它 们倒在地上,但玉米棒并没有受到伤害。他们把玉米棒收集起来,也带进了那又温 暖又干燥的厨房里的避难所。 巴克斯特妈妈说:“扁豆还没有烘干。我怎么能烘这么多东西?” 贝尼没有回答她。可是他走到前房,在火炉里生起了火。裘弟出去抱来更多的 木柴。木柴已湿透了,可是当松脂片烧着了上会儿,它们也都着了。贝尼把玉米棒 一个个地散布到地板上。 他对裘弟说:“现在你的工作就是不住地翻动它们,这样它们才能均匀受热。” 巴克斯特妈妈问:“甘蔗怎样了?” “刮倒了。” “那末甜薯呢?” 贝尼摇摇头。傍晚时分,他到甜薯地里刨了一些甜薯回来当晚餐。它们已开始 烂了。但削去一些还可以吃。晚餐又一次变得很丰盛,因为有了甜薯。 贝尼说:“如果明天早晨以前天气还不变,我们干脆放弃斗争,躺下来死掉拉 倒。” 裘弟从来本曾听他爸爸说得这么绝望过。他不禁呆住了。小旗身上已显露出缺 乏口粮的后果。它的脊梁和两地都已变得瘦骨嶙峋。它不时地呦呦叫着。为了小牛, 贝尼已放弃了给母牛挤奶的一切想望。 半夜里,裘弟醒了过来,好似听到他爸爸在做什么事。他仿佛觉得雨已下得不 那么猛烈了。但是,在他还没有弄确实之前,他又睡着了。当他在第八天早晨醒来 时,事情仿佛起了变化。静寂代替了喧闹。雨停了,狂风也歇了。被盛开的石榴花 映红的晨曦,透过那潮湿而又灰暗的空气照进来。贝尼打开了所有的门窗。 “虽然在外面这个世界里,已没有留下多少东西值得我们出去了,”他说。 “但我们还是应当全家出去感谢老天,因为它毕竟还给我们留下了这么一个世界。” 狗儿们冲过贝尼身边,肩并肩地跳跃着窜出门去。、贝尼笑了。 “我敢发誓,这还不象从诺亚的方舟[注]中出来一般?”他说。“动物都是成 对的。――奥拉,过来,和我一同出去。” 裘弟跳跃着,和小鹿一起窜下了台阶。 “我们是一对鹿。”他喊道。 巴克斯特妈妈向田野里望了望,又伤心地哭泣起来。但裘弟觉得,空气显得又 凉爽、又芬芳、又柔和。小鹿也分享着他那感受,用它迅速闪动的小足纵身跃过了 院子前面的栅栏门。整个世界在洪水的蹂躏下荒芜了。但这的确跟贝尼不断提醒他 妻子的一样,这是一个他们所能获得的唯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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