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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十七等官 雷欧诺.丘斯持 记 宫泽贤治 译述 那阵子我在摩利欧市的博物馆上班。 由于职属第十八等官,在馆里算是很低的阶级,薪俸自然也就微不足道。但我 所负责收集和整理标本之类的工作,正好是我原来就喜欢的事,所以每天倒也做得 挺愉快。尤其是当时摩利欧市正计画把赛马场改辟为植物园,那一大片到处种着金 合欢、四周景致美好的土地,连同用来做为售票处和信号所的房子,原封不动地移 交到我们馆方的手上时,我马上就藉值班之名,抱着我那只分期付款买来的留声机 和二十几张唱片,搬进那间看守小屋,一个人住了下来。我在原来的马厩里用木板 围了一小块空地,蓄养了一只山羊。每天早上挤些羊奶,把冷面包浸在里面,吃完 后,便将少许文件和杂志塞进黑皮箱、鞋子擦得雪亮,跨着大步踩过白杨林荫,往 馆里而去。噢!那伊托哈夫清澈的晨风、夏日沁凉依旧的青空、美丽森林缀饰下的 摩利欧市、以及那郊外闪金泛绿的青草浪! 还有许多同我一起身在其中的人们:法瑟罗和罗珊罗、放羊的米罗及那些脸颊 红通通的孩子、地主提蒙、山猫博士波刚.得士丢巴葛……如今在这昏暗又巨大的 石头房子里回想起来,竟觉得那一切像从前闪着青光的幻灯片一样,令人无限怀念。 现在就让我静静地把那年从五月到十月的伊托哈夫,逐步加上几个标题,写下 来告诉你们。 一、 逃遁的山羊 五月的最后一个礼拜日,我被市教会纷闹的钟声吵醒,发觉日头已升得很高, 四周一片明灿,看表正是六点整,便匆匆套了件背心跑去看山羊。可是小屋里没有 一丝声响,稻草堆上空留着一个凹洞,却不见该出现其中的短角和白头发,‘大概 是天气好,小家伙独自跑出去玩了!’ 我脸上露着笑容,嘴上却嘀嘀咕咕地从远处信号所到一向放它玩耍的缆线内侧 的原野,再到市边缘隐隐现现在白杨树林中的教会尖塔溜着眼环视了一圈,却依然 看不到那顶白茸茸的头和身子,随后又到马厩查看了一回,终究还是找不到它。 ‘不知道山羊是不是和马、狗一样,记得走过的路、到过的地方,能够自己回 家呢?’我迳自这样想着。这下可好!竟觉得等不及想马上知道答案,可是这赛马 场可不比馆里,既没有万事通的老书记,也不可能找得到记载这方面资料的参考书。 我于是沿着缆线走了一段,再顺着上次村里的人牵山羊来时走的那条路,一直往原 野走了下去。 四面八方田里的燕麦和裸麦,都已经抽了芽,透着嫩绿的春意,还有些地方的 土刚被翻过,大概正准备种些合时令的作物。 不一会我发现,自己已出了市界,正走在往西南方的村子的路上。 迎面一群穿着黑衣、头上包着白布的农妇,朝这里走了过来。我一留神,转身 便想往回走,实在是因为自己刚起床只套了件背心,脸也没洗、帽子也没戴,又不 确知山羊在哪里,就这么陷入这一望无际的麦田中央。不过我好像已没有掉头回去 的可能,那群妇人已走近到辨得清脸庞的距离来了。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挺起胸 膛,上前行着礼问道: mpanel(1);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只走失的山羊?’ 女士们全都停了下来,手中的圣经,透露出她们是正往教会的途中。 ‘有只羊在这附近走失了,不知各位是否看到过?’ 大家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回答道: ‘哦?我们才顺着路走来,路上可没见到山羊。’是了!迷了路的山羊可不会 像人一样在路上漫步!我欠了欠身: ‘不好意思!’女士们走了过去。 正准备打道回府,但想到现在回头势必得从她们中间穿过,不妨就往前再散步 一阵好了。可是这趟散步实在没啥意思,我暗自摇头苦笑了起来。刚好这时,老远 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和一个十七岁左右的男孩,各扛着一只铁锹朝这里走 了过来。既然无处可躲,就姑且问问看好了!于是我行了个礼: ‘我的一只山羊在这附近走失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 ‘山羊?没有啊!它是在和你散步的时候跑掉的吗?’ ‘不,是从小屋里跑掉的。谢谢啦!’我行完礼又往前走时,男孩在背后说道: ‘啊!你看前面谁来了!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山羊?’ 我转身朝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好像是法瑟罗,好像还带了一只山羊。你的山羊,一定没错!这时候法瑟罗 不可能牵着山羊出来散步。’ 那果然是只山羊,不过说不定只是另一只要牵到城里卖的山羊,走过去看看再 说!我往前方的目标走去,一个脸颊红润、身上只披件背心的十七、八岁男孩,一 条皮带子套在一只像极了我的雌山羊的脖子上,笑嘻嘻地牵着它朝我走来。那的确 像极了我的山羊!我停下脚,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对他说明,这孩子却也停下来,对 我鞠了一个躬: ‘这只山羊是你的吗?’ ‘应该是的。’ ‘我一出门就看到它孤零零地在那儿!’ ‘山羊想必也和狗一样,走过一遍就记得路吧!’ ‘那当然,哪!还你!’ ‘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知道我脸也没洗就出来找了。’ ‘你住得很远吗?’ ‘就住在赛马场里。’ ‘是那儿吗?’男孩一边解开挂在山羊脖子上的皮带子,一边隔着麦田,望向 在阳光下灿灿发亮的远方那片犹带青涩的金合欢林。 ‘看来我走了好远啦。’ ‘嗯……那么我从这里折回去了,再见啦!’ ‘等一下,我真的该好好谢你一下,可是什么也没带出来。’ ‘不用了!我什么也不要,带山羊一路走来就已经很有趣了!’ ‘是吗?可是我觉得过意不去。你要不要这条银链子?’我想到没有表链也不 打紧,便伸手去拆表上的银链子。 ‘不!不用了!’ ‘这链子还连着磁铁喔!’ 男孩的脸上一下热胀起来,不过马上又无动于衷地说: ‘没有用,磁铁也找不到的!’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什么东西用磁铁也找不到?’我有些惊讶地问着那个孩子。 ‘嗯……’男孩像被洞悉隐私似地,有点着慌起来。 ‘你到底在找什么?’ 男孩稍微考虑了一会,才下定决心地说道: ‘波拉农广场!’ ‘波拉农广场?这名字好耳熟!到底是什么啊?这波拉农广场!’ ‘是很久以来的一个传说,不过我相信它绝不只是个传说。’ ‘啊!我想起来了,小时候不知听过多少次了。波拉农广场是草原中央一个很 热闹愉快的地方,好像要数着酢浆草花的数目才能找得到?’ ‘是啊,故事是这样流传的!不过我知道它实际上仍然存在着!’ ‘为什么?’ ‘因为我们每次在晚上到草原去时,总会听到那种声音。’ ‘那顺着声音去找不就结了!’ ‘我们找过好几次了,可是每回总是在草原中迷失了。’ ‘既然听得到,应该就在不远处啊!’ ‘不!这伊托哈夫的草原可是又宽又广,就连米罗也会在雾中迷路呢!’ ‘是吗?你们可以看地图啊!’ ‘草原有地图吗?’ ‘有的!是由四张图拼成的!’ ‘你是说在地图上可以找到所有的路和林子?’ ‘也许多少有点出入,不过大致上都可以找得到。这样吧!我买张地图寄给你, 就算是寻羊的谢礼好了!’ ‘好啊!’男孩脸上泛起红晕。 ‘你叫做法瑟罗,是吧?我该怎么寄给你呢?’ ‘不!我有空的时候再到你家去拿!’ ‘有空的时候?就今天好了!’ ‘我得工作呢!’ ‘今天是礼拜天哪!’ ‘我没有所谓的礼拜天。’ ‘为什么?’ ‘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工作?是你自己家里的吗?’ ‘不!是老爷家的,其他人老早就到田里去给小麦除草了。’ ‘哦!原来你是替地主做工的?’ ‘嗯!’ ‘你的父亲呢?’ ‘不在了。’ ‘兄弟姊妹呢?’ ‘我有个姊姊。’ ‘在哪里呢?’ ‘也在老爷这里做工。’ ‘哦!’ ‘不过姊姊说不定会去山猫博士那里。’ ‘谁是山猫博士?’ ‘那是个绰号,其实他叫做得士丢巴葛。’ ‘得士丢巴葛?波刚.得士丢巴葛?那个县议员?’ ‘就是他!’ ‘那家伙是个大坏蛋,难道他就住在这附近?’ ‘嗯!从老爷家便可……’ ‘喂!你在这儿磨蹭什么?’突然背后响起咆哮声。我回过头,一个头戴红帽、 身材结实的老庄稼汉正怒气冲冲地拿着一根皮鞭站在那里。 ‘我还以为你已经干了好半天的活,不亲自来查看的话,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你竟然站在这里瞎扯,还不快去干活!’ ‘知道了,那再见啦!’ ‘再见了!记住我一向是五点半就回到家哟!’ ‘好!’法瑟罗一把抓起水壶和钉耙,匆匆往对面的小径走了过去。庄稼汉这 会儿才面向着我说道: ‘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从今以后希望你不要吃饱没事来妨碍我们的工作!’ ‘不!是这样的,我是为了找我走失的山羊,而这孩子刚好替我找了来,所以 我正向他道谢呢!’ ‘省省吧!山羊这种畜牲有脚本来就会走路的。喂!法瑟罗,用跑的!笨蛋, 你不会用跑的啊!’ 老汉面红耳赤地举起鞭子,啪地凭空挥了一下。 ‘你拿根鞭子指挥人,不会太残暴吗?’ 老汉故意把脸靠近到我的面前: ‘哦!这根鞭子啊!你问我这根鞭子是吧?我告诉你,这根鞭子,我可不是用 来指使人,而是用来赶马的。我才把四匹马赶到那边去。你看,就像这样!’ 老汉故意拿鞭子在我面前‘啪!啪!’狂烈地挥舞了起来。我顿时觉得一股热 血冲上脑门,但现在可不是跟他闹意气的时候。于是便把眼光转向山羊,山羊沿路 吃着青草已经走了很远,我朝山羊走过去,老汉则向法瑟罗去的方向走去。待我追 上山羊回过头来,看到绵延至藏青色的地平线上的一大片麦田,连同那老庄稼的红 头巾被明晃晃的艳阳照得摇曳舞动着;而另一头更远更炽烈的阳光下,白闪闪的农 具和缓缓走着如同皮影戏黑影的马匹,还有或许是法瑟罗,又或许是别的孩子,一 边挥着手、一边拉着马移步向前。 -------- 文学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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