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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钱塘潮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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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钱塘潮淙 朱自清在北大提前毕业的消息传到扬州,朱家上下喜形于色。原来自从三年前朱小坡和 儿子分手之后,在徐州没有谋到差事,病倒外乡,后被人送回扬州。从此贫病交加,家道日 衰,因此心情郁愤,脾气暴躁。现在听到儿子不负所望,心中不禁大喜,日夜盼他回来。 在扬州天宁门桥北,有一座千年古刹天宁寺,规模宏伟,庄严灿烂,为清代扬州八大名 刹之首,内外驰名,香火旺盛。一天,朱小坡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乃去天宁寺烧香求 助,于佛前求得一签,上云:三径犹荒草,渊明尚未归。 故乡风景好,雁影送斜辉。 老和尚道贺说:“恭喜你老人家,你儿子要和他好友一起回乡做官了”。朱小坡听了十 分高兴。 不久,朱自清果然风尘仆仆地和同学俞平伯一起回来,但却不是做官,而是到杭州第一 师范学校教书。这是一师校长致函北大校长蒋梦麟,请他代为物色教员,蒋梦麟遂将本校高 材生朱、俞二位推荐给他。 浙江第一师范学校前身是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位于杭州下城,本来是旧贡院,破烂不 堪。1909年,鲁迅、刘大白等都在这里执教过。辛亥革命后的1913年,改为浙江第 一师范学校。当时校长是教育界负有盛名的上虞人经亨颐(子渊)。学校风气颇为活跃,师 资力量也较为充实。由于是师范学校,学生中年龄差距很大,小的只有十五、六岁,大的竟 有二十七、八岁,最多的是二十上下。朱自清是暑假过后,带着妻子来的,教的是高级班, 学生年龄比较大。他那时才23乡,矮矮胖胖的身子,方方正正的脸庞,配上一件青布大 褂,一个平顶头,给人的印象完全像个乡下土佬儿。他说一口扬州官话,不甚好懂,但教学 认真,备课充分,一上讲台便滔滔不绝,唯恐荒废了时间。但由于第一次上讲堂,心情难免 紧张,因此讲话有点结巴,有时竟急得满头大汗。学生们倒是比较喜欢听他的课,有时从别 的班上偷偷地溜到他的班里旁听。因为年轻,同学们都称他为“小先生”。课余时间,“老 学生”们也常常到“小先生”家里求教,“小先生”总是让坐、倒茶,热情地招待,谈话间 常常流露出年纪轻轻就出来教书,在学业上不能继续深造的痛苦。武钟谦为人娴静,除招呼 之外,照例不搭腔,只是默默地坐在床沿上做针线活。 在杭州一师,朱自清的心情是矛盾而又复杂的。一方面是五四的余热还没有退尽,心中 尚燃烧着对光明的企求,在《送韩伯画往俄国》一诗中,他把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无产阶级红 色风暴,喻为冲天而起,不断在天际流动的“火一般红云”,它把“黑漆漆的大路”,“照 耀得闪闪烁烁的有些分明了”,流露了由衷赞美的心情。就在那红光普照的背景里,他勾勒 了一个追求“红云”的先进知识分子形象,他在十月革命的激励下,热血沸腾,他向“鲜明 美丽”的红云表示:“我愿意放下我所曾有的,跟着你走,提着真心跟着你!”这个“赤裸 裸的从大路上向红云跑去”的光辉形象,是诗人的发现,也是诗人的创造,那里包孕着年轻 朱自清的理想和愿望。而另一方面,他又对现实感到惶惑:只如今我像失了什么,原来她不 见了! 她的美在沉默的深处存着,我这两日便在沉默里浸着,沉默随她去了, 教我茫茫何所归呢? 但是她的影子却深深印在我心坎里了! mpanel(1); 原来她不见了, 只如今我像失了什么! ――《怅惘》 诗里的“她”,只是一个象征的意念,表露的是青年诗人内心沉重的失落感,他被“茫 茫何所归”的愁云茵笼住了。 朱自清不善交际,为了排遣时日,他只有在工作之余偷闲外出郊游。杭州坐落在钱塘江 北岸,是一座名闻遐迩令人神往的美丽古城。晶莹清澈的西湖,犹如光耀天宇的明镜,镶嵌 在城区西面,“波涌湖边远,山催水色深”,周围群山秀丽挺拔,林木郁郁葱葱,沿湖柳树 成荫,繁花似锦,湖光山色,相映成趣,真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装浓抹总相宜”呵!朱 自清对这座名城,自是向往已久,他曾写道:“杭州是历史的名都,西湖更为古今中外所称 道;画意诗意,差不多俯拾皆是”。①11月28日,他约了几个友人,一起去游逛天竺、 灵隐、韬光、北高峰、玉泉等胜景。灵隐寺是江南著名的古刹,林幽树密,溪水清澄,朱自 清和友人漫步在灵隐绿树荫蔽着的小径上,欣赏那在万绿丛中冷冷地流淌着的泉水,瞻仰那 金碧辉煌、巍峨幽深的殿宇。沿途那些在微风中飞舞的修竹,萦绕于山腰的轻烟,以及葱绿 的松柏、血红的枫树,鹅黄的白果、雪白的茶花,都使他流连忘返,惹起无穷的遐想。最后 登上北高峰,于寂静暮色中,眺望笼罩于山间的迷迷镑镑的烟霭。妩媚的自然风光使他陶醉 了,心里愉快极了,但有时触景生情,一丝愁情无端地翻上心来。当他步出紫竹林时,看到 地上有一堆黄叶,心中不禁喟叹道:可怜的叶儿, 夏天过去了 你们早就该下来了! 可爱的, 你们能伴我 伴我忧深的人么? 他俯下身,捡起两片黄叶,珍惜地存在口袋里。在回去的路上,他踏着枯叶,发出唧唧 喳喳的声响,心中默默喊道:你们诉苦么? 却怨不得我们; 谁教你们落下来的? 一阵风过,吹落一片树叶,他也感叹不已:有谁知道这片叶的运命呢?①一粒沙中见世 界,半瓣花上诉衷情,他一路上对黄叶、枯叶、落叶的感慨,抒发的岂不正是他对自己孤寂 处境的感受?唉,生活的担子,已经使这位刚出校门的年轻人经受不住了。请听: “担子”渐渐将我压扁;他说,“你如今全是‘我心’了。” 我用尽两臂的力, 想将他掇开去。 但是――迟了些, 成天蜷曲在“担子”下的我,便当那儿是他的全世界;灰色的冷光四面反映着他,一切 都板起脸向他。 …… ――《自白》 晚间无事,他就努力写诗,还好有一个挚友俞平伯和他同事,可以切磋诗艺。俞平伯浙 江德清县人,和朱自清是北大同学但不同系。俞平伯在学生时代就开始写诗,常在《新潮》 上发表,朱自清认为他是这方面的老资格,因而把自己偷偷写下的新诗集《不可集》送给他 看,希望得到他的批评指正。所谓“不可”者,乃出自《论语》“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 与”,系勉强尝试的意思。可惜不到半年,俞平伯就辞职到北京去了。 朱自清对一师的环境不大适应,初出茅庐的“小先生”在颇有世故的“老学生”面前, 有时不免感到困惑。当时学生魏金枝曾回忆说:“一到学生发问,他就不免慌张起来,一面 红脸,一面急巴巴地作答,直要到问题完全解决,才得平静下来”①。不久,就“小有误 会”了,他终于尝到了人生的苦味。《转眼》一诗就记录了他当时复杂的心绪,他感到在那 “人间的那角上”,“找不着一个笑”,他被“弥天漫地的愁”絮团团地围住了。 东西南北那眼光,惊惊诧诧地目夹他。 他打了几个寒噤; 头是一直垂下去了。 他也曾说些什么, 他们好奇地听他; 但生客们的语言, 怎能够被融洽呢? “可厌的!”―― 从他在江南路上, 初见湖上的轻风, 俯着和茸茸绿草里 随意开着 没有名字的小白花们 私语的时候, 他所时时想着,也正怕着的那将赐给生客们照例的诅咒,终于被赐给了; 还带了虐待来了。 自尊的他经受不住“没有名字的小白花们”的私语,提出了辞职: 羞――红了他的脸儿,血――催了他的心儿;他掉转头了, 他拔步走了; 他说, 他不再来了! 同学们慌了,都热情地挽留他,劝他不要离开他们:他的脸于是酸了,他的心于是软 了; 他只有留下, 留下在那江南了。 虽然学生们“像‘花’一般爱他”,但正如他说的,“后来他们和我很好,但我自感学 识不足,时觉跋徨”①。遂决意离开一师。 暑假里,他经人介绍,往扬州江苏省立第八中学任教务主任。扬州是他“长于斯”的地 方,八中系他母校,照理说是很惬意的,谁知竟不如浙江一师。开头他颇想有所作为,一来 便为学校写了一首校歌,“浩浩乎长江之涛,蜀冈之云,佳气蔚八中。人格健全,学术健 全,相期自治与自动。欲求身手试豪雄,体育须兼重。人才教育今发煌,努力我八中”。但 八中风气并不见“佳”,人格似乎也不怎么“健全”,使他无法得以小试“豪雄”。朱自清 虽谦和,但秉性耿直,遇见他认为不合理的事,有时要发发“憨气”。到任不久便和人发生 了争执,起因乃招考新生时,一个小学教师领学生来报名,保证书有问题,对方要求通融, 朱自清坚执不允,弄得彼此不欢而散。没有多久,又和校长意见不合,一来“太忙”、二来 “教员学生也都难融洽”①;加之家庭不和,他每月薪水均由学校送到父亲手里,他无权支 配。因而他不管家里反对,辞职不干,决意要离开这个使他厌恶的地方。 秋天,朱自清经好友刘延陵介绍到上海中国公学中学部教书。刘延陵江苏泰兴人,和朱 自清自幼相识,这时正在那里执教。中国公学在吴淞炮台湾,朱自清一到那里,刘延陵就告 诉他一个新鲜消息:“叶圣陶也在这儿!” 叶圣陶江苏苏州人,五四以后写有不少新诗和小说,在文学界颇有名气,他的作品朱自 清都看过,对他很是景慕。“怎样一个人?”朱自清好奇地问。 “一位老先生哩”。刘延陵回答。 朱自清感到很意外。一个阴天,刘延陵带他去拜访叶圣陶,一见面朱自清就觉得叶圣陶 年纪并不老,“只那朴实的眼色和沉默的风度与我们平日所想象的苏州少年文人叶圣陶不甚 符合罢了”。①朱自清见了生人照例说不出话,叶圣陶似乎也是如此,所以两人只是泛泛交 换了几句对创作的意见。随着交往慢慢密切,两人的友谊才与日俱增,朱自清喜欢叶圣陶的 寡言,喜看他有味地倾听他人说话的神情,喜欢他的和易,因为这和易乃“出于天性,并非 阅历世故,矫揉造作而成。”②更喜欢他厌恶妥协的率直精神。两人亲与相处,日子过得颇 为愉快。 在上海中国公学,朱自清更进一步地凫进了文艺新潮。当年文学革命之树,如今已是叶 茂根深,鲜花满枝了。一些先进的文艺青年亟思成立文学团体,创办杂志,以便在一个鲜明 旗帜下,集结力量,倡导自己的文学主张,发表自己的创作。1920年底,周作人、郑振 铎等人在北京开始酝酿组织文学研究会,翌年1月4日在北京中山公园来今雨轩,召开了大 会,并在改革后的《小说月报》上发表了“宣言”与“简章”。接着又成立了文学研究会读 书会,下设小说、诗歌、戏剧、批评、杂文等五个小组。叶圣陶便是该会发起人之一,又是 诗歌组的成员。朱自清也是该会成员,入会号数为59。文学研究会反对“将文艺当作高兴 时的游戏或失意时的消遣”①,认定文学是“人生的镜子”②,是继《新青年》之后,进一 步揭起现实主义旗帜的文学团体。1921年初,文学研究会骨干郑振铎等人南下上海,与 沈雁冰等汇合,组成了以上海为基地的阵营,叶圣陶和朱自清都是其中的活跃分子。 五四运动以来,复古主义者就沆瀣一气向新文学阵营发起进攻,他们选择的突破口就是 新诗。当时南京大学的一些留学美国的教授胡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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