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附录 3   和蒋经国相处的日子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doubleads();              附录三 和蒋经国相处的日子 薛汕 洪都邂逅 “蒋经国同志!” 我以前曾经这样当面称呼过,期待以后仍有一天作这样的称呼。但这毕竟已成 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 我们党的领导人称他为“蒋经国先生”了。这就有条件,也有基础,更有可能 让我称他为“蒋经国同志”。这话怎么说明?在爱国主义大义面前,曾经这样相处 过;仍然在爱国主义大义面前,也有可能再度相处。在这里,让我回到曾经这么称 呼他的岁月。 我少时读到王勃的《滕王阁序》,那“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 名句,老在脑海里回响着。因此,当我一脚踏上“洪都故郡”的时候,即使当时的 歌声“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亡”是那么震撼着人心,把千万人引上街头,游行呼 喊,也卷人部队,奔向前方,可以说让热情熔化在抗战的大霞下。我自不能例外。 与此同时,我还有一点当时也很流行的小布尔乔亚情调,想探古访胜,看一看滕王 阁故址。这就经百花洲,到了赣江,走上“中正桥”,放眼东望,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芳草萋萋,群鸦点点……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感到“有幸”,竟能于1937年在南昌住下来了。 我所说的“在幸”,仿佛在梦境里,一个什么也没有的青年人,竟能在新四军 办事处中坐在神驰已久的人物周恩来副主席的面前;而且竟能与被敌人诅咒侮辱为 “矮脚虎”的英雄人物项英同志握手。除此以外,我竟一识蒋经国,与他有来有往 ,相处延续了几年。 我的“有幸”,不等于幸福。此后,流过苦泪,作出了牺牲。可是,一经过去 ,平生曾经有过的往事,倒难免要喟叹一声:“有幸”得来之不易呀! 我当时是把蒋经国作为英雄人物看的。风卷云涌的1925至1927年大革命,已 经失败了,也可以说是余波吧!在街头巷尾私下里流传着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其 中一个,就是蒋经国在列宁的故乡,大义灭亲地痛斥父亲背叛革命的英勇行为,深 深地印在一般人的脑际。他宁肯放弃现成的“荣华富贵”,走上革命的道路,自食 其力,视革命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多么不平凡的事啊! 这在过去,我是在传说中去想象他的;现在,却出现在我的眼前,怎么不感到 神秘、敬仰、新奇……当不可捉摸的想象就要消失,代之而来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实 体,英雄也是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mpanel(1); 关于他,又有新的传说了。听到的是这么个样子的:第二次国共合作开始了, 抗日战争开始了!他在新的形势下回来了,不是回到延安,而是回到浙江奉化。这 不免有点费解:怎么不先回到党的怀抱里?也许是秘密,外人不得而知。也许是为 了“统一战线”,先奉汤母侧。然而,不论怎么说,他的父亲终于要他到江西省, 在“省主席”熊式辉麾下“管教”,以观后效。这个说法更是奇怪、神秘莫测。那 么究竟是怎么一个真象,他又是怎么样一个人物呢?真要拭目以待了。 一般国民党的军官,很神气,军装着身,斜皮带一技,长靴橐橐响,那就另一 番样子,总得有高人一等的架势。可是,他一反其“势”,很少这么穿戴,倒是“ 夹克”短衣,漏斗形马裤,皮鞭在手,爱戴鸭舌帽,就像是赛马场中的骑土。看来 ,他不像在当官,倒像是个运动员,天真、活泼、威武,没有架子,到处奔走,毫 无顾忌,喜欢与青年人一道唱歌、玩儿…… 我当时在“江西青年服务团第一大队”做抗战宣传的工作。这个“江西青年服 务团”,可以说是国民党别出心裁的产物。当时宁沪弃守,大批热血青年涌向武汉 ,接着就是长途跋涉到革命圣地延安去。大势所趋,国民党只好沿途阻拦,用尽各 种办法,把人留下来。“省主席”熊式辉就是起用农工民主党的王忱心,作为这个 团的总于事,容纳从东战场来的青年,表示不分党派,精诚团结。当时,夏征农就 以半公开的共产党员身份参加了团本部的工作。这样,略有“民主”,任青年们有 个献身之处。第一大队的队长何土德,是个音乐家,他从上海带一个合唱团到南昌 ,就留下来了。在这个大队里,有些民主自由的气氛,可以不受限制地发表意见。 我在队里,主编了《窗报》,每星期换一次,旗帜鲜明,是一个进步的舆论阵地。 它不仅为内部的人所爱好,很多外面的人,一到来,就怀着不同的目的来阅读上面 的文章。 我当时写了一篇长达万言的《托派是不是一个政治党派》,文章的材料,都来 自党报党刊,我不外结合东战场的具体情况,再一次阐明罢了。 江西青年服务团设在南昌的心远中学。当时已不上课,学生已跑上各个岗位去 了。这个学校的体育场地好,设备也好,爱好运动的莫不被吸引到这来。有这么一 天,大约是初秋吧!蓝蓝的天,淡淡的云,金色的阳光不炎热,像在每个人的身上 ,涂了一道颜色,格外鲜明。篮球场上,健儿们的活泼、矫健、敏捷的身姿,正在 夺球抛篮,四边站满了人。球场离第一大队教室不远,我没有去瞧那个热闹,探头 一望,已成惯常,不以为异,仍在室内干我的。没多久,打球散场,看打球的回来 了,对我嚷着: “小蒋来了!“ “小蒋”是当时青年们对蒋经国的泛称,包涵了崇敬而又亲切的意思;假如有 称作“太子”的,就是贬意了。有意不正名,不宣而喻。我想:蒋经国来了就来了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于是仍干我的。可心里不免想着:蒋经国倒还能朝气蓬勃 ,跟青年一道,精神不减当年。没有多久,听见一大串人,包括何土德在内,一路 走来,说话声没有个停。我抬头一瞧,倒很容易地就看出来了,别的都穿工人裤, 就是蒋经国穿西装裤,手中挎着夹克短衣;另一只手,随时跟着他说话伸出、缩回 ……他的嘴巴忽地噘着,忽地咧开,逢人不管认识不认识,就打起招呼来: “喂!老表!” 刚巧他招呼的对象不是江西人,有的好笑,有的就对他也来个家乡话:“阿拉 上海人。”这一说就有点尴尬了,不得不改口说着:“呀呀!找伲江浙人,交关勿 容易。”这个时候的青年人,同乡的观念淡薄了,不计较是哪里人,也就在一起拥 着他走,没有介绍谁和谁。何士德当了引导,伴着他前走,带着他走进到第一大队 来了。蒋经国看看床辅,看看桌子上的书籍,又看看玻璃窗前的《窗报》。他在栏 前眼不转睛地瞧着,然后问何土德:“陈秀仕是谁?这篇东西写得好极了,应该动 员青年的力量参加抗战……”“她是暨南大学的学生,华侨……”“啊?华侨!“ 刚好陈秀仕那娇小的身躯正在走动,何士德指着说: “就是她,就是她!” “呀!华侨女青年,真了不起,竟跑到江西来。” 陈秀仕落落大方,走上前来。一听蒋经国说了这么些话,十分腼腆地用响亮的 话说着: “抗战嘛,哪儿不能去?” “你的爸爸妈妈在南洋吗?你舍得离开他们?” “这有什么舍不得?你不是也离开祖国到苏联去过吗?” 这么一个回答,究竟是表扬呢?还是贬低?也就很不好说了。好说的是蒋经国 曾经经历过,不好说的是蒋经国现在是怎么个状况,就不简单地是个“抗战“的问 题了。他没有说什么,沉默了。这时,他又抬头再看《窗报》上的文章。对我所写 的一篇,他很注意地从头到尾看完后,说: 以嘿!雷宁,是哪一位呀?” 这使得何土德不能不高声地喊着: “阿雷,到这儿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上前了。这会儿,我把他看清楚了,带棕色的脸上,有小 小的麻点,浅浅地像水螺纹;两个眼睛很灵活地转着,有时眼皮一耷拉,还爱眯着 。 何土德把我介绍给他: “就是他,是个广东人。”我有点怪何土德,你不也是广东人?这有什么奇怪 呢!何土德的话还没有完,补充上来了:“北平‘一二・九’运动的健将,上海来 的文化人。” 这些话,何士德除没有到北平以外,其余等于他的自我介绍。说的随口而出, 听的十分细心,蒋经国马上伸出手来。他不跟别人一样喊“阿雷”,而是慎重其事 他说:“好,雷宁同志,广东籍的文化人。”我只好跟他握握手,相应地喊着:“ 蒋经国同志,第一次见到你……”我的话里,意思多着呢!远的说是“如雷贯耳” ,到现在才得见;近的说是从他到南昌来;很多人跟他往来,也很熟悉,我却迟迟 才见到,绝没有“相见恨晚”之意,倒有点意外能在这个地方见到他。原来,他是 有目前的,下面的话,我才恍然大悟了。 蒋经国问我:“《托派是不是政治党派》是你写的?你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 你怎么知道不是政治党派呢?” 言下之意,这类文章不是我写的,而是别人写的或有人授意我写的。“兴趣” 二字,应该说成:“这个斗争你也参与?”最后,可是你怎么可以认为不是政治党 派呢?无妨说他不能同意了。但年少气盛的我,只用简单的回答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了: “就是我写的!” 他一听,不多说了。 过了一会,他又对何土德和我说:“什么时候有空?你们一道到我家中来吧! ” 我一半出于礼貌,一半出于还想把这个问题弄个明白,马上回答: “好,准去!” 他呃呃地笑开了,有点沙嘎,带看尾音,像已得到报偿而很满足了。然后,就 自顾朝前走,又对旁边的何土德说下去: “你的《挖战壕歌》有‘挖战壕呀!嘿!,苏联歌曲《红色水手歌》,也有‘ 嘿’不过他们是噼呖拍,僻呖拍!,……” “蒋副处长,你用俄语唱一唱。” 偏偏有一个要循规蹈矩地这么说,在这里倒成意外了。 “不要叫我处长,一叫,我唱不出来了,呃呃呃!” 他没有唱就走了。 过了几天,何土德对我说:“咱们大队要到三家村玩儿,一道约小蒋去。”“ 去,我们去约他。”“你没有到过他的家?”我说:“没去过。”“我带你去。” 南昌城里,比起现在的大都市来说,再远的住处也显得近。我记得走了不大的工夫 ,就到城郊了。穿过林荫道,经过一排楼房,来到一幢小楼下,上了走廊,已经见 到两个混血儿在玩耍。这准是他的孩子,用不着问。一瞧,就知道到了他的家。一 进他的房子,不像卧室,又不像客厅,也许是由于很多青年在这里,已经把布置捣 乱了。他坐在中间,有问有答。青年们问的,都是在苏联生活中的事情:如何恋爱 ,如何结婚,如何建立家庭,又如何过社会主义的生活,什么图书馆、托儿所、公 园、戏院……他是归来人,完全能够满足一个个的询问。看来,他不拒绝这些询问 。他见何土德和我一道进去,就站了起来招呼道: “呃,雷宁同志,广东人,你北伐到南昌来了。” 我说什么好呢?只好一笑了之。何土德也是广东人,他也一笑了之。然后,何 土德说明来意:“明天上三家村,你骑你的马,我们走我们的路。那儿的杜鹃花还 盛开着,……” “好啊!我们也去。” 他还没有回答,在里面的青年,有的是江西省保巡司令部政训处的政工人员, 还有一些是刚到来的救亡团队唱歌人员,……一下子都嚷着要去。由于他向大家介 绍了何士德,这么些人接着就喊开:“蒋经国同志,你像刚才唱俄语‘僻呖拍’一 样,用俄语唱《青年航空员》,我们用华语,何队长指挥,唱吧!”何士德没有推 辞,说了一声:“你……唱!”众人齐声唱着: “你看战斗机飞在太阳光下, 你听马达高唱着走进云霞, 它经轻地旋飞着又抬头向上, 向上排成队用力飞,用力飞,…… 它载负着青年的航空队员……” 几乎没有谈什么话,就坠入热情的歌声之中。他用俄语,我们用华语,竞能合 拍合调地唱开了。何士德挥动指挥棒,定调起拍,没有他就唱不好了。在这个时候 ,我感到蒋经国即使大了几岁,终究是要回到我们的队伍中,此时此地不是已经在 这样做了么?他跟大家一样,张开嘴,带着抖音的俄语,竞能合谐,一起共鸣。 他,这么做,跟同时代青年,应该说,实际上就跟进步的力量,跟爱国的群众 ,联系得多密切啊!又多么令人不易忘记啊!已出现的一些场面,又是多么生动啊 ! 这个时候,南昌云集着一些文化人,有何士德、孙席珍、夏征农、程懋筠―― 音乐家,国民党党歌的作者……加上当地的头面名流,象许德瑗、程宗宣――江西 民众教育馆长……很不少,几经筹备,决定仿效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的办法,成立 南昌市文化界救亡协会。地点就在江西省民众教育馆的礼堂。布置就绪了,四面贴 满了标语,红红绿绿地有一番新气象。各个团体的青年人,为值得尊敬的文化人, 都愿意做点工作,写的、扎的、糊的、唱的,还有演的……正在紧张地准备的时候 ,万万想不到国民党的江西省党部来了个通知:要延期,必须等候批准。负责筹备 的夏征农等人,认为爱国救亡,用不着批准!坚决拒绝,不子理睬,要依时举行。 但是,省党部的调查统计室,已派来一批众人皆知的打手,纷纷出现在会场内外。 从他们交头接耳、抛眼色、努着嘴的神态,可预料大约要大打出手了,这个会难得 风平浪静。怎么办呢?这个会,已经要蒋经国参加。而且要他作主席团成员,都是 事前约好说妥的。可是,他却迟迟没有来。他来不来呢?很没有把握,要是他来了 ,会好一些的。于是,我负责去他家中看看。我到了他的家,不见人,说出去开会 。开哪个会呢?也没有说清。也可能是别的会,我有点狐疑,又到保安处一趟,没 见人。从传达室到他的办公室,都推说不知道。我只好扑空悻悻地回来。站在门口 岗亭的警卫,虽没有为难,也似乎在冷笑一样,你爱找就找吧!没那么便宜,这不 就大大耽搁时间么?当我正往回走的时候,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听到一个喊声: “雷宁同志,站住,等着我!” 一回头,蒋经国从保安处走了出来。显然,可以看出,他是临时有了事情,忙 撂开别的事来的。他的手上还拿着东西呢,连额角上有些汗珠,都来不及抹去。这 一回,他破例穿起军装,去了身上的斜皮带,只有腰间的纪带,仿佛是不愿意当官 而这么做的。还没有等我说什么,他自己就说了出来: “文化界救亡协会成立大会,我一定去。这边的会,没完没了,怎么说也不能 奉陪了。” 听他这么一说,不必说明来意,我改口这么说了: “我也要去,时间早到了,快走!” 我们很自然地小跑起来。那个时候,不兴自行车,他入市骑马也不方便,更没 有特备的小轿车,就是靠两条腿,穿过了大街小巷。到会场门口时,一大堆人拥塞 着,不让进,不让出。……这么一批人,认出他来,不敢阻挡,腾个空让他进去了 。这时台上纷纷嚷嚷,拥着一个穿中山装的说个不休、台下没有坐满人,却有的站 着,叫嚷着: “中央规定民众组织就是抗敌后援会,没打什么救亡协会,不合法,不许开! ” “这个会没有批准!” “你们几个人代表不了文化界” 这已经清楚不过,有一批人在阻止开会。但是到会的群众,没有退让,也站起 来,在台下与他们辩论开: “抗日救国,人人有份!” “全国战争一开始,地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都要组织动员起来!” 这些话,还是国民党的“总裁”说过的,现在就用来反驳所谓“不合法”的指 责了。我伴着蒋经国上台了,他插到夏征农、孙席珍与那个来阻止开会的人中间去 。开这个会,由于他是赞成了的,也是答应来多加的,不予开会,没有道理。他上 前拍着胸大声说:“照常开会,我负责一切,别管。”可是,台下已经不成秩序, 有的几乎就要动武了。“你们不合法!”“你们不讲理,爱国的良心哪里去了?” ……他气愤地站在台前,手指着前头: “哪个到会场来捣乱?给我出去!“ 那些人一抬头,见是蒋经国,不能不安分些,停止拌嘴,东看看,西望望,在 找寻什么,分明在听候指挥……他又在说一遍: “我是保安处副处长,捣乱的听着,出去!” 那些人没有动,装作是出席的群众,可以不被发觉。但是,他的手没有放下来 ,还是指着: “出去!“。 那些人,贼眉鼠眼,在听见口哨以后,就一个一个抽脚偷偷地退了出去。会场 登时安静下来,也没有辩论了。他放下手,摸一摸下巴额,从容不迫他说着: “这是一个抗日的文化界团结御侮的大会,开!” 当下,会场的情绪完全转变过来了,没有阻拦开会的了。坐下的群众,连同从 门口涌进来的,伸出手,一下子爆发出连续不断的鼓掌声。正气上升了,一股邪风 不见了,台上马上安排开会的事宜。会场里,早已练习好的大合唱《祖国文化进行 曲》,系孙席珍作词,何士德谱曲,此时在揩挥下众口一调地唱了开来: “祖国快要沦亡,起来,快把文化武装, 要争取,民族的解放!文化人,也该起来, 踏上抗敌的战场……” 我站在台上的一角,听着歌声,一股热气正在上升,随口也唱了。一个个声音 ,集合成巨响,只听到滚滚而起,急急而来,一如大海的波涛,席卷着一切,…… 这时的台上,蒋经国站着,即使穿军装,也是一个普通列兵,没有什么特殊。 但当他看到会场上,别的人不是穿工人装,露出雪白的村衣,就是着中山装,浅蓝 的一片,仿佛感到只有他的颜色不一样,有点不入俗,就把军帽脱了,腰上的风纪 带解了,然后把双手伸开,十分轻快而活泼地冲着夏征农、孙席珍等人说着: “时间不早了,开会吧!” 黄澄澄的灯炮,发出的光像是底色,有时因电力不足,竟暗了下去,幸好台上 已有两盏汽灯,放射着银亮的光圈,扩大开去,把台下的群众,黑压压的头脸,照 得一清二楚。四周,能够反光的玻璃窗,闪着闪著。这好像在一个码头,巨轮就要 启碇了,送行的人眼光无不集中在轮上,情深深,意切切,祝愿能一路顺风。 中秋之夜 翁翁郁郁的杉林,成一片蓝色,与白云飘雾,像水拨彩画一样,渲染在一起。 自从红军长征后,井岗山是个禁地,几乎没有人上过。为了看一看盘踞在上面,挂 名国民党的一个乡卫中队,其实就是土匪窝子,试探一下头子的政治态度,我去了 那里。我正有所得,累呼呼地回到第五区的住处,便接到遂川县打来的电话,要我 马上回到县城听命。 原来,江西省委为了加强赣南的工作,调动了一批青年上赣南。带队的责任落 在我的身上。 这时,武汉已弃守,南昌又弃守,南中国的大门广州也弃守,东侧的小门潮汕 也一样弃守,弃守、弃守……赣南变成东南战场的后方。 国民党很重视这个变化,调蒋经国到赣南做专员。 我调赣州继续做组织工作,特别要在城市工人中发展党的队伍。同来的分派在 各个团体单位,暂时由我联系下去。我的主要工作,像在南昌一样,公开身份是在 “江西青年服务团”,而在赣州,任的是县抗敌后援会组训股长。 这好比在征途中又一个遭遇:要与蒋经国为伴。 这一回,我比初次见到他时,对他认识清楚得多了。这是后来到新四军办事处 ,亲耳听到党的东南局副书记黄道对我说的:“他不是党员。党的政策就是帮助他 ,按《抗日救国十大纲领》支持他的工作。但是不能存幻想……”这些话,又在我 的脑海浮现起来,事隔二年,不至有变化吧!心里有底,到赣州也就不觉陌生了。 蒋经国在赣州担任的官衔,叫“江西第四行政区专员公署”专员,管辖赣南十 余个县。赣南,我们革命的摇篮,也是老根据地所在地,只因红军长征以后,又成 为国民党区。但党的威望是如此的高,广大人民的感情又如此的深,对国民党的动 向又特别敏感。体现国民党与共产党合作,就比别的地方更直接;一遇磨擦,暴露 出来的问题也多。因此,统一战线的巩固与发展,紧张的程度,并不在重庆之下。 为什么要把蒋经国部署在赣南呢?看来国民党就是因他有过红色的标志,借此 在赣南以孚众望;再则呢,国民党也很清楚,不管蒋经国有过这样那样的事,终究 还是国民党,代表国民党的利益,不会有虞。 尽管有着错综复杂的矛盾,但这里毕竟是个缓冲之地。 此中的关系似乎不好理解,于是有的把他看作是共产党员,尤其是国民党内对 他很不放心;有的把他看作国民党员,担心他做起官来,究竟能不能与共产党合作 ?只有等候事实。有的已知道他的底细,却本着团结合作的精神,要做好他的工作 ,又要有独立自主的政策。 我在赣州,属于最后一种人。我虽然跟他认识了,到了赣州,没有去专门找他 。我做我的工作。 赣州县抗敌后援会的总干事周百皆,是一个平易随俗,很能吃苦耐劳而又易于 接受意见的人,曾经留学苏联,与蒋经国是同学,成为蒋的四大秘书之一。我所做 的组训工作,直接由他指导,向他请示,向他汇报。 赣州县抗敌后援会在旧赣州府衙,已改作“幼幼师范”了,可是学校己疏散到 附近县去,让这个抗战的机构住下来。这个会有个“宣慰团”,团员四五十人,男 男女女,有唱歌的,有演戏的,人来人往,日夜不停,已经不是一个冷落的庭院, 歌声、念台词声,还有早上健身武打的喊声,早已连成一片,充满着生气。 木芙蓉花盛开,不像合欢树那样飘香。而它撒着花瓣,落在幼幼师范的后操场 上,缀在崴崴的青草上,像在绿毯上绣上花朵。草上盛着晶莹的露珠,一一都被早 来人的裤管、鞋面拭走了,后来人即使席地而坐也不会湿着。虽然是秋天已到,却 没有感觉有什么凉意。我不爱打拳或手舞足蹈一类的运动,跑步兜了几圈,就坐在 一旁;然后,又到树荫下拉开拉链……忽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老表!”这就有点奇怪,还是这么个叫法,可是蒋经国来了?接着就听 到他不断地招呼人:“沈明辉,你好!怎么不练歌呀?”沈明辉回答:“你好,蒋 主任!”又再一声说着“杨茵湖来了没有?还在睡懒觉?把他拉起来。”接着,看 到蒋经国穿着背心、短裤,肩上挎着夹克短衣,正和周百皆一道来了。他这个样子 ,一看就知道刚刚在赣州公园运动后串门来了。 不叫“小蒋”,也不叫“蒋专员”,却称起“蒋主任”。有个来由:赣州县抗 敌后援会宣慰团的团员,年纪又更轻些,更小些,称蒋经国为“小蒋”显然不相称 ;称“专员”呢,确实有些“官气”,叫不出口。而”蒋主任”呢,驾乎两者之间 ,而且是个新鲜的称呼,因为江西三民主义青年团正在筹备成立,他是主任。这么 一群青年,都十分高兴地参加,由此及彼,对“主任”就格外亲切,就这样叫开来 。他也乐意接受了。 这个三民主义青年团是个新生的事物,没有暮气,很适合青年的特点,在江西 ,才开始,还没有被中统所利用。我作过这样的传达,党为支持蒋经国,使他在赣 南不孤立,而有拥护他事业的群众,就让共产党员参加,也鼓励青年们参加。参加 的,可以借此接受到新的锻炼。 蒋经国当的专员,很不一样,一改过去衙门老太爷的作风。清早起,全体公务 人员,都必须到赣州公园体操、运动。他讨厌睡懒觉的,也以身作则,一早活跃在 “锻炼”线上。 他们所以点“杨茵湖“的名,是早就闻名了:这个到过日本东京的留学生,一 肚子“艺术”,精于戏剧,就是不守生活秩序,晚睡晚起,任何冲击也攻不破。蒋 主任这一回能不能攻破呢?青年们回答着: “你去拉他吧!等他导演的《凤凰城》演出了,不用你拉也就爬起来了。” 杨茵湖总是在夜静更深中设计有关工作,特别对“演剧”十分认真,蒋经国似 乎也理会到这一点,也就不坚持了。正在这个时候,他一眼瞥见我了,马上冲着我 说: “你认不得我呀?好大的架子!也不去看我一下。” 这真是说到哪里去了,我能有什么架子?我倒怕他真的把我忘记了。我正要说 话,周百皆的银丝眼镜晃了一下,乞乞地插上来说着:“阿雷不是这样,一来就忙 不迭,要有什么请示才找你去!”这是对我的解脱,我只好说: “蒋经国同志,我怕你贵人多忘。我要是搭了架子,那么拆了就是。” “那就好,等你!”他仿佛闲不住,嘴巴东吆西喝嘟噜个不停,忽的说到这方 面来。其实,恐怕他不知道我的对象是谁,而他偏这么问:“你的密瑟斯好吧?没 有来?” 那个时候,已结婚的不叫“爱人”,一般叫“密瑟斯。其实是“女朋友”的意 思,作为已婚对象的特殊叫法,我只好答着: “没有来,还在遂川。” 这时一群宣尉团员把他包围了。嚷着:“蒋主任,跟我们一起赛跑吧!” 说时迟,那时快!蒋经国一下子就奔跑起来,一群青年都前前后后地绕着草地 跑个不停。 周百皆是第四行政区动员委员会的秘书,掌管抗战动员、组织和宣传的工作, 蒋经国的四大秘书之一;之三呢?一个就是真正的专员公署的秘书,叫黄中美,权 力很大,熟悉官道,又能说几句革命的话;又一个是在经济委员会当秘书,叫许季 元,掌握财务实力;再一个是新赣南月刊社的秘书,叫高理文,斯文典雅,管文化 方面,实际是为蒋经国制造舆论的重要人员。 第四行政区动员委员会在“专员公署”里面。过了几天,我一早就来找周百皆 :目的是去看蒋经国,免得又有“架子大”之嫌。周百皆说:“还没有来。“正说 着,窗外橐橐的皮鞋声响了,接着就听到蒋经国的嗓门:“喂,你们来得早!”周 百皆说:“你快追上去吧!要是有人来了,就什么也谈不成了。”我只好跑出来, 在他后面叫着:“蒋经国同志,我来看你。” 他回转身,停止走路了,说着:“啊!你来了,来了就好。”接着,伸手把我 拉住了。“来,到里面,有菠箩蜜吃!”过了一个小门,进入又一侧的小天地,有 假山、有花草,明亮的玻璃窗,……显然是后来修的,与原来的风格不一样。专员 公署是利用一个破庙改用的,我已忘记什么庙了。 跑进他的办公处所,里边有沙发,也有书柜。我一坐下来,他就叫男勤务员把 菠箩蜜拿出来削切,然后要我坐下来,忙问着: “雷宁同志,你这个广东人,你这两年哪里去了?好不容易听到朱承熙说,把 你请来了。” 朱承熙跟我从上海出来,一道到新四军赣东根据地以后就分手了。他先来赣州 ,在“三民主义青年团”搞筹备工作。这么一批青年人到赣州,就是他向蒋经国提 出后实现的。蒋经国记性这么好,脑力不差。我只好认了,说着: “用不着请,只要你愿意,说来就来。” “赣南的建设,千头万绪,有能力的人来多了,出个主意,动员力量。” 蒋经国的主意不错,也很实在,正在招搅着一些人。这种求贤心切,不论什么 动机,还有一股为中国进行建设的劲头。这自然是值得支持,帮助出一些力量的。 我就说着:“这里你有条件,可以独挡一面,你已有个班子了。”我这指的是四大 秘书,是个领导核心,“先定个目标,有号召,也就有人响应。” “嘿!你倒看得挺准!” “这是个常识,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我又退一步,“只有糊涂蛋,才稀里 糊涂,招人骂,做些糊涂事。” 我说得客气了一点,没有把所有的倒退、反动的都包括了进去,也没有点什么 具体人名,一般叫泛泛之谈,也不知他是不是觉察到我说的是有所指。他屋里虽准 备了香烟,大约是招待商贾一类用的,他自己并不袖,也不拿给我,只指着说:“ 你没有抽烟?三炮台、海盗牌,这都是从汕头走私进来的。商人真厉害,得和他们 斗一斗。” 人为名死,鸟为食亡;名利两字,哪个时候都存在着,就看能不能纳入轨道, 加以利导,以利国计民生,自然也可以有破坏性,使生灵涂炭。东南战场的后方, 正存在着经济上的问题。 “呃呃,你来了,你懂得政治的,你说说看,我这当儿,该怎样做才是道理? ” “你懂得政治的!”这可是一句高抬的话,从话的根源追寻下去,是与当年那 篇《托派是不是政治党派》有关,不过他不这么说罢了。虽然,我对政治一窍不通 ,也还是一个青年,没有“政客”的经验,倒还热血沸腾,愿意投身到中要是好的 政治措施中去,就绝不袖手旁观。 “我没有什么大本领,做点实在的事还可以,只要你乐意,我就多做组织群众 的工作。有组织的队伍,才能发挥作用呀!这之外……”我补充着,“你得拥有青 年,他们是先遣队能够冲锋陷阵,打开道路。” 这就是说:他抓住两个工作,就不孤立了,有基础了。这就是我的意见。不过 改口把上面的话说出来,也不知他是否接受了。他笑着说: “朱承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