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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在命运发生转变之前,无论是转好运还是交厄运,玛格丽特只需要用吓唬人的 方式再讨三次奶就行了。她很珍惜离开梅洛迪和安德鲁的这几次单独行动,而且她 也知道他们很高兴她能够暂时不在他们身边。这样,他们可以休息一下,恢复体力, 也可以背着她口无遮拦地议论她抱怨她。 她独自一人带着贝拉,扶着她站立一会儿,滚动石头引她跟着爬,允许她抠她 的嘴巴、耳朵和鼻子,挠她痒痒――所有这些母爱的举动,令她心生喜悦。 玛格丽特答应过要找奶喂这个女孩。因此,在那几天的时间里,经过若干次尝 试和挫折,她乞讨和恳求的技巧大有进步。她扎上头巾,背着贝拉,看见养山羊或 奶牛的人就直奔过去。她随时准备利用饥饿怜人的孩子和人们看见她的脑袋就把她 当作病人的心理来实施她的计划,设法弄到奶和其他可能剩余的食物。 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乞讨最容易。她发现,凌乱不整的住家,没有什么可炫耀 的住家,不可能给你珍贵如奶的食物,除非有人拿刀逼在他们的喉咙上。然而,整 洁表明镇静和尊重。整洁的人更容易被吓唬住。他们有更多的东西失去。显然,他 们也有更多可夸耀的东西。要不然,他们为什么会在自家的土地上展示盆栽植物, 会有油漆栅栏或修剪整齐的树篱笆呢? 玛格丽特很快就发现,男人比女人更容易吓 唬。对于男人来说,孩子是个谜。她只消对男人说:“瞧瞧我可怜的小囡囡,嘴巴 都干裂了――那是渴的――你再看看她的皮肤。她鼻子上的那些斑点,看见了吗? 那是饿出来的皮疹。我的小乖乖只能活一两天了,你摸摸她的骨头。”于是,他宁 愿割舍他的大脚指头,也不愿被指骂冷酷无情。玛格丽特甚是喜爱她新近创造的富 有创造力的自我,与那些可靠的、整洁的男人打交道,她是多么威力强大啊。但是, 凡是女人,尤其是曾经做过母亲的女人,都会知道孩子鼻子周围有点发红,对于所 有那么大的孩子是司空见惯的事。有的孩子鼻子一圈发红长达十五年,但没有一次 是饿出来的。 因此,玛格丽特选择她的诈骗对象时很小心。她j 看见地上有一个男人,最好 是在一幢修葺整洁的房子附近,当然啦,得是有牲El的人家,她便会走上前去,首 先以古老的美国方式问候他,然后把孩子抱给他看( 先说孩子有多漂亮,再说她饿 了,再说鼻子红了,嘴唇干得开裂了) ,最后,如果所有的招数都不起作用的话, 她便扯下蓝头巾暴露瘟疫的征兆。最后这一招总是最灵验。她认为,在任何地方, 男人比女人更害怕疾病。不过,真正的原因要复杂得多。她无法知道――尤其是现 在,富兰克林不在身边,无法告诉她――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头发长长了一点, 她的容貌变得格外地与众不同。在她剃了光头之后的最初几天里,在大多数男人眼 里,她看上去一定很丑。那时她的脸色也很难看。她被疾病折磨得脸色苍白。不过, 她的眼睑和眉毛处发红,每一根睫毛和眉毛都被她家里的女人拔光了――她的母亲 和两个姐妹。但是,除了她爷爷的剃头刀割破她的皮肤留下的结痂以外,她的头皮 出奇地惨白病态,那是以前从来没有暴露在光线之下的缘故。 不过,现在她的肤色非常健康。自从离开渡口城以来,她一直在户外空气里经 过了良好的锻炼,尽管饮食方面不太好,她现在的状况恰如乡下人说的“脸蛋熟透 了,甜得可以采摘了”。即使不摘下头巾,人们也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个漂亮女人。 她的眉毛浅淡稀疏,但那不会让人看出她是个正在痊愈的病人,甚至可能具有传染 性。黑头发的美国人并没指望他们中间为数不多的不走运的红发人像普通人那样满 脸长着浓密的汗毛。但是,如果她解下头巾,将她的传染病史暴露无遗,她的魅力 只会增添而不会衰减。到了乞讨的第四天,她那重新长出的头发浓密起来,柔软而 富有弹性的头发完全盖住了她的头皮,但是,头发的长度还不够遮掩她那姣好的脸 庞、光洁的额头和她的嘴。她那双漂亮的绿眼睛,也许看远处看不太清楚,但在旁 观者――为数众多哦――眼里,仿佛是他们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眼睛。他们心里 会琢磨,他们敢同她睡觉吗? 如此稀有的美色值得冒险吗? 值得。 于是,在她和博斯夫妇预期能够达到河水带着咸味、翻着巨浪的大河之前的那 个早晨,在她最后一次走进美国的农田找奶的路上,她看见一个男人正在他那幢整 洁的土坯农舍外面修理马具,牛栏里圈着三头乳房饱满的奶牛。那男人一下子就被 她的美色迷住了,而且迷得很深。当玛格丽特抱着贝拉来到农舍前,隔着围墙向他 问好时,像之前的其他所有人一样,那男人已经操起什么家伙准备自我防卫( 他拿 的是一条重重的皮带) ,命令她原地别动,说明她来干什么,不然,就打得她鲜血 直流,赶出城去。 玛格丽特对这些过分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那个男人――他看上去与玛格丽特 的父亲年纪相当,但不如他的屋子整洁――看起来并不惊慌,只不过是带有攻击性 的谨慎之举而已。她报了自己的名字。她露出笑容。她彬彬有礼。她介绍了“她的” 孩子。她说她们母女俩实在是饿坏了。她问是否有什么家务杂活能让她做。干什么 都行,作为报酬,她只要一点点牛奶和些许食物就行。接着,还没等他说有什么适 合她干的活,她便扯下头巾,让蓝色的头巾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看见了他脸上震惊不已的表情,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 至少他们的老婆一 露面) 喝令她别靠近房子,然后去拿来牛奶,让她喂孩子,之后立即离开他们的土 地,否则就不客气了。然而,这个男人却向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呼喊屋里的什么 人。这时,她明白了――当然不是来自经验,而是出于动物的本能――那个男人把 她解下蓝头巾的举动,以及她微笑着说的只要给一点牛奶和食物,“干什么都行” 的话,理解为请他走过来双手搂住她。她的头发不是太短,不会把他吓跑。“你会 得到牛奶的,”他说。 “你会得到两份牛奶。”另一个男人出现在他身后的门口。 黄昏时分,玛格丽特和贝拉还没回到他们约好集合的那棵树下,这时,安德鲁 的举止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忧虑、焦躁,加上梅洛迪的话激怒了他――梅洛迪要 他“独自去做点什么试试”,而不是就知道诅咒他们的命运不济和自怜自怨。于是, 他便自告奋勇完全按照梅洛迪的建议行事,冒险进入最近的地里执行“一次小小的 侦察任务”。 他让老婆一人留下来照管他们的全部家当。她说,他离开不在的时候,如果两 个丢失的人回来了,她会燃起浓浓的烟雾;如果一个陌生人逼近并给她制造“任何 麻烦”的话,她会尽力弄出巨大的响声来。在如此令人担忧的境况下,她对自己如 此英勇的表白感到高兴。实际上,她已经发现,她可以比想象的更加坚强――用老 话来说是更加刚强。首先是失去了阿克顿。现在贝拉又不见了。她依然觉得自己坚 强、镇静,准备接受进一步的考验,不过,当然啦,她从内心深处还是得承认,安 德鲁有可能成为他们家损失的第三个成员,这种想象还是略觉有趣的,只要别真的 发生就行。不过,他是个透明的人。这一点不容否认。 她丈夫动身穿过一块块长条田地走向那幢茅草顶农舍,就在正午之前,玛格丽 特曾将之视为有希望讨到食物的人家。安德鲁尽管上了年纪,但是他的远距离视力 依然很棒,他像玛格丽特一样爬上同一棵树干,他赞同道,是的,她的眼力不错, 房子外面是有个人,还有几头牛,不过,他不能确定它们是公牛还是母牛。 “带上你的刀,”梅洛迪叮嘱道,但是他想最好还是空着手去0 他怀疑那屋里 的住户需要织补渔网――他们有些日子没有经过像样的河流了,而且他可以肯定, 他没本事用那把刀派其他用场。他并没有什么打算,只要不冒太大的风险就行。他 会满足妻子的挑战,再没有别的想法了。他走路会尽量不出声响,尽可能靠着背阴 的地方走,多捡低洼的地面走,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看看自己能有些什么发现。 他没有沿着那家的小路径直走到房子前面,而是顺着一行树,然后贴着高高的 可以很好地掩护他的干燥古墙走。除了纯天然的不和谐的鸟声、风声和枝条沙沙声 以外,他能听见的唯一声音就是一间废弃小屋里还剩最后一个皮革铰链的半截木门 在摇晃着发出嘈杂声,反复地撞在门柱上。但是,等到安德鲁・博斯走到围墙的尽 头时,一条狗开始狂叫起来。 你总不能从狗身上爬过去吧。安德鲁止步等着。没必要被一条狗吓得逃跑。他 以为那条狗随时都会嗅着鼻子蹿过来。他会使出浑身解数镇住它。也许他真应该带 上那把刀。的确,用刀捅狗不会比剖开一条大鱼难。 但是,那条狗不仅没有跑过来,而且稍顷也不叫了。 安德鲁数到一百才敢稍稍站直身子,从围墙上面朝房子看过去。他看见一条狗, 头蜷在两条前腿之间,被皮带安全地拴在侧墙根,但是,没有人从屋里朝外看看他 们的看家犬为什么叫得这么凶。安德鲁能够发现的唯一动静是,屋后的泥浆很深的 牧场上至少有三头母牛。他一时竞想站起来大声呼喊玛格丽特的名字。如果他的喊 叫声很响,然后连忙蹲下来躲在围墙后面,他便可以听见回答,而没人能看见是谁 在叫喊,也不知道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但是,接下来他们有可能会放狗。他 已经清楚地看见,那是条大狗。即使他们不把狗放出来( 他的想象中已经形成了一 个非常明确的他们的概念。他们就是抓走阿克顿的那一伙人) ,要是他们决定追杀 他的话,像他这样老迈疲惫的人还能逃得了吗? 不,他将坚持自己此时的策略,保 持安静,继续隐蔽。他绕过房子前面,依然紧紧贴着墙根和树篱,最后终于挪到了 对着狗的房屋对面的奶牛牧场边上。在那里,他可以指望自己的气味可能会被其他 更强烈的气味盖住。 他等待时机,又数了一百下,观察着有无任何动静。什么动静也没有。他感到 相当满意,认为这屋子里唯一的生灵只有牛和狗,除非里面的人都是些醉鬼,或是 些没有腿的残疾人,或被捆绑起来的人质。他想,那天晚些时候,他也许可以给梅 洛迪讲讲自己的英勇举动,再说,如果他不抓住这第一次找到孙女的机会的话,他 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于是,他穿过牧场,尽量利用牛群做掩护,来到了农舍的后 边,紧贴墙根站着。他再次等待着,并侧耳聆听。没有动静,唯有空房子里发出的 风声。他的心怦怦直跳,他的嘴巴发干,于是,他透过两扇窗户中较大的那扇窗户 的百叶挡板之间的缝隙,窥视着狭长房间里面的情形,半信半疑地期望能看见被绳 子捆着的富兰克林、阿克顿和玛格丽特,还有小贝拉在泥地里爬着。但是,他所看 见的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双皮靴,两扇床板上胡乱团着几条毯子。除此之外, 房子里没有任何家具,显然没有人在此长住。 现在,他自信起来了,尽管有点失望。他穿过一扇边门,绕到房子前面,然后 走进去――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织网人来说,这无疑是勇敢之举。除了谁扔在门阶 上的一副坏马具和一条皮带以外,再也没有比他从后窗看到的更多的东西了。只有 皮靴和床上的卧具。但是,屋外地上新鲜的马蹄印表明,马队――据他判断,只有 两三个骑手――刚刚离开不久,也许就在当天下午。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贝拉和玛 格丽特来过这幢房子,而且屋里也没有任何东西好怕的,除了那条狗,不知为何, 这时狗又开始叫起来了。安德鲁认为,他似乎听见有块石头在移动,还有人声,或 许是婴儿的哭声。一只鸟? 这时他应该逃走了。 安德鲁再次见到他妻子时,天已经黑了。她浑身发抖,呼吸困难。她丈夫离开 时她心中产生的些许愉悦并未持续多久。她丈夫的身影一消失,她就再也没法钦佩 自己有多么坚强和刚烈,随时准备经受更大的考验。没有了她丈夫的胆怯做对照, 她很快就觉得失去保护、无依无靠了。 尽管没有陌生人给她制造“任何麻烦”,但每一声鸟叫和每一根树枝的折断声 都吓得她胆战心惊。每一个移动的影子都会惊得她跳起来。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这种 恐惧和忧虑。如果她的丈夫或她的孙女都不能回到她身边,那可怎么办? 那将比失 去贝拉的母亲更加糟糕。那将比失去阿克顿还要糟糕。倒不是说她爱安德鲁胜过爱 她的儿子( 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或者说她对孙女感情特别深,觉得没有了孙女就 没法活下去,而是她就剩一个人了。 梅洛迪见她丈夫安然无恙回来,不用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尽管她先前曾 为他设想过可怕的命运。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孤独地流落在充满敌意的土 地上,沦为没有一丝希望的穷寡妇。但是,她心里依然感到抓狂,因为她看见他是 孤身一人回来的。她听他说只发现了一幢空房子,没有发现贝拉或玛格丽特的踪迹。 她亲吻他拥抱他,他的温暖让她开心,但仍然对他十分气恼。“你喊她了吗? 你喊 她的名字了吗? ” “我什么招都使过了。没有一点声音。连个人影都没有。” .“一个女人 带着一个小宝宝失踪了,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我现在可以断定,一定是出不吉 利的事了……” “那里有骑手的痕迹。” “有骑手? 安德鲁,你从来没提过嘛。你跟他们说话了吗? ” “我没见到他们。只是看见了刚踩过的马蹄印。” “她们完了。我敢肯定。她们完了。”我们全完了,她想道,除非我们赶上船。 玛格丽特很多年没有像这样跑了。还是在她的少女时代,玩游戏时,为了逃避 男孩子的追逐,还有就是参加湖畔往返赛跑时,她飞奔过。当然,她从来没有怀抱 婴儿跑的经历,不但要当心脑袋别撞到树枝或墙上,而且还不能放慢脚步去顾及孩 子是否舒服。但是,她比追赶她的两个人年轻,也更加不顾一切。 还没等屋前的第一个男人抓住她的胳膊,她便本能地向前跑去,从他的侧面跑 过去。如果她转身逃跑的话,跑到门口就会被他抓住,被他拽回来。那会怎样? 但 是,他没有料到,她会冲着他跑来,然后刚好脱身逃掉。 现在,他要转过身来,思考一下,不得不浪费了一些时间。 玛格丽特朝农舍大门直奔过去。另一个男人只是站着观望。他比第一个男人年 轻一些,模样看上去傻傻的,或许还没完全睡醒。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明白 比他年龄大的那个人为什么在大喊“撂倒她”。 玛格丽特又改变方向,跑上通到房子东面的小路,进了一个马场。一.只l 拴 着皮带一直在睡觉的狗冲着她蹿过来,险些儿咬到她的小腿。她都能感觉到狗的呼 吸了。不一会儿,第一个男人也转过了屋角,但被拴狗绳绊倒在地。那个傻子跟在 后面,只是慢悠悠地走着,正好看见他的同伙在地上打滚,狗在气得发狂,那个短 发女人在翻过后篱笆,已经离得太远,听不见他在说“天哪,查理,怎么回事”了。 查理立刻对他说:“小子,你最好醒一醒。我们错过机会了。不过,我们会抓 住她的。她是我们的了。” “她带着一个孩子呢。” “那我们要让她领教一下她以前没尝过的滋味。”对于他们那样的打家劫舍的 人来说,任何女人都是稀罕物。一个美人可太妙了,不能错过。 他们要她。 他们很快就备好了马鞍,还带上了灌木刺棒和绳子,策马绕过房子,开始搜寻 玛格丽特。两个男人分开来,相距五十步左右,保证互相喊话听得见,又可以控制 一大片面积。这时,玛格丽特抱着被狗吓得哇哇直哭的贝拉已经爬过了一堆石头, 来到了房子的上方,俯视着茅草屋顶。玛格丽特气喘吁吁,当然也很生气,主要是 气那两个男人,但也气她自己说话意思含糊不清,既危险又可笑。“干什么都行。” 这话不是最明智的表述。她在爬篱笆的时候碰破了膝盖,手背还刮到了一根刺。她 吮去鲜血,把小手指塞进贝拉的小嘴里哄她不哭,一边考虑该怎么办。 实际上,她真想捡几块石头,看自己是否能把他们那软软的屋顶砸几个窟窿, 甚至打伤他们的奶牛。她想,也许她的危险是短暂的,甚至有些滑稽可笑。也许眼 下她唯一的困难是如何绕道回到博斯夫妇的身边,虽然她并不指望自己的冒险经历 能逗乐他们。 直到这时,玛格丽特才发现,那两个男人已经全副武装骑在了马上。 他们尚未发现她在哪里,但是,狩猎的黄金准则是,无论猎物大小,都难以长 久逃过两个骑在马上的猎手的眼睛,更不谈三个骑手了。她首先想到的是,设法到 达附近一家住户求救。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个孩子,逃避两个潜在强奸犯的追赶,肯 定能得到正常人家的帮助和保护,如果那家也有女人的话。她能看见不远处两间小 屋的屋顶,不过看不到人迹。如果她能看见一个女人或者孩子的话,那么她就直奔 那里。然而,那里没有一个人。连一丝烟也不冒。就她所知,这些地方也许全都荒 废了。如今大多数地方可能都无人居住了。或许这两个男人只是匆匆经过。他们那 装备精良的马似乎可以证明这种推测。也许他们偷了三头牛,赶到空空无人的农舍 里过一两天,把牛杀了就走路。腌牛肉可以保证他们俩和那条狗平安地过一个舒适 的冬天。也许其他房子里也住着类似的人,也许是他们的同伙。玛格丽特无需提醒 自己这样的歹徒是如何残酷无情如何杀人成性。她看着他们带走了她的鸽子。她看 见过在高速公路上的那个女人,她是被他们强奸后用石头砸死的。对那条打伤的狗, 她不得不替他们收拾残局。不,玛格丽特不敢再去另一幢房子冒险。她最好是远离 人和马。现在,她喘过气来了。她用蓝头巾做了一条带兜,兜住贝拉,把她绑在自 己的背上。她会像富兰克林背着她下黄油山那样背着孩子。 这将是一场捉迷藏游戏。玛格丽特的最佳方案是完全回避开阔地带。有一片树 林伸入环抱着农场农舍的平坦土地,树木杂乱地沿着低矮的陡坡攀援蔓生,虽然不 够茂密,挡不住马儿前进,但可以提供荫蔽和伪装。不过,她转念又想道,那正是 那两个男人希望她做的――找地方躲藏。她将反其道而行之。 乡村的地形起伏不平,并无小山,下层灌木茂密低矮,因此这样的地形便于骑 马而不利于徒步行走。就在树林前面有一片开阔的草地,是多年前农夫开垦出来的, 但是早已弃之不用了。玛格丽特向身后张望,看看自己是否在骑手的视线范围之内, 但是他们还没有过斜坡呢。她跑进草地中央,惊慌了好久之后,发现了一个地洞, 大得足够在里面躺下来。她就近尽可能多地拢了一些干植物和干树叶盖在她们两人 身上,侧身躺下来,贝拉依然绑在她的背上。她眯起一只眼睛,望着上空是否出现 影子。 她善于静躺着不出声地呼吸。她现在只希望贝拉不哭不想玩耍:如她所愿,查 理和那个傻瓜只是沿着树林边缘策马前行,从树干之间向里看看,噘起嘴唇轻轻说 :过来,宝贝。男人听着这话似乎觉得撩人而有诱惑力,而女人听见这话则觉得很 可怕。他们离玛格丽特和贝拉最近的时候只有四十多个马身那么远,而那个孩子, 先让一只手指,然后又让一星小小甜甜的耳垢哄着,保持安静快乐,好像躺在大树 下面的矮灌木丛里与玛格丽特一同看云= 玛格丽持自己并无舒适感,没有什么美好 的思绪能够驱除她心中的恐惧:这种恐惧追逐着她的心,拧绞着她的胃,似乎想让 她哭泣让她打嗝= 她说不出来自己到底害怕什么:强奸和死亡对她来说只是两个词 语而已:她对痛苦的理解要更深一些:但是,那些男人的脸上露着她生来就害怕的 表情。她浑身发抖,但无法平静下来。她死死地搂着贝拉,勒得孩子都张嘴哭了起 来。然而,就在那时,玛格丽特听见马蹄声嚅听导而过,渐渐远去了。马蹄踩踏在 断枝和干枯的落叶上发出的声响应该能够盖住贝拉的哭声,所以玛格丽特任由孩子 轻哭几声,也放纵自己颤抖、哭泣和打嗝。 她想趁此机会钻出掩体,奔回博斯夫妇身边。她的藏身处潮湿、寒冷,很不舒 服。但是,玛格丽特的两条腿软如果冻。她几乎无法呼吸。另外,她非常熟悉马的 本领,很清楚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还不等她有机会跑到草地边缘,就会被发现并 追上。即使她回到了博斯夫妇身边,也不会有安全保障。那两个男人能把他们几个 人像玉米秆一样撂到一边,如果他们想那样干的话。梅洛迪和安德鲁能够用以自卫 的武器唯有他们的唇枪舌剑。 玛格丽特别无选择,只好等到太阳下山再说,到时候,光线将更有利于她。那 时,她就可以绕过农舍和奶牛,踉跄着回到路上,回到贝拉祖父母的身边,即使那 也并不是非常安全。当然,他们得立即继续前进。在这种情形下,他们谁也不想在 这么危险的地方过夜。他们会梦想有马匹。 她几乎能听见富兰克林在对她说,沿着空旷的高速公路行进会安全一些。 下午晚些时候,差不多也就是安德鲁查看农舍的时候,树影西斜至玛格丽特躺 着休息的地方的时候,她认为该是行动的时候了。她仔细聆听了一会儿,分辨一下 那是大树自然发出的吱嘎声,还是人声或马叫声。然后,她确信可以安全地带着贝 拉一道冲向森林边缘了。她透过暮色朝那小斜坡看去,并越过农舍屋顶朝更远处看 过去,想辨别出那天上午她来时走过的那条路。那天早上,她在与博斯夫妇约定会 面的那棵树下与他们分手,开始一如往日地去寻找牛奶。她发现到达安全地带的捷 径是先进入那片养着三头奶牛的小草地,然后接近房子,再沿着那些几乎没人居住 的房子之间的路前进。她屏住呼吸,尽量稳住眼神。她不希望看见马匹。 看不见马匹也许就意味着那些人还没有回来,他们也许不再有兴趣追捕她,也 许去猎杀其他动物以获取毛皮。但是,天黑时他们肯定会回来的,因此,现在绝对 是玛格丽特逃生的最好时机。 还没等玛格丽特和贝拉跑到屋子上方处的一堆岩石旁,她突然听见下面传来一 阵声响,她们连忙又躲了起来。只见一个身材矮小、年纪不轻的男人正在透过一扇 后窗的百叶窗帘朝里张望。屋子阴影下的光线太差,她无法清楚地辨别那人的面目, 尽管她的视力已经很好。不过,她觉得就凭他那身材,他不可能是一个骑手。但是, 那并不意味着他不是个危险人物。玛格丽特也许只好撤退了。她一直等那人绕过房 子,穿过边门,走到屋子前面。那人走进屋子后,玛格丽特从躲藏的岩石中走出来, 不小心踩动了许多小石头,发出很大的响声。仍然被系在屋旁的狗开始狂吠起来。 玛格丽特太不小心了。那狗也许已经看见了她,闻到了她的气味,听见了她的声音。 这时,贝拉开始叫喊,大声吵闹。从早晨到现在,她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她 看到的和嘴里嚼的只有树叶。一整天了,她还没有玩过,还没在地上爬过。弄到牛 奶的机会近在咫尺,但现在不是做挤奶工的时候。玛格丽特沿着来的路飞快地往回 走:这回,在愈加深沉的暮色的掩护下,她沿着树林边疾走,手指伸进贝拉的嘴里。 要是现在骑手发现了她,她至少可以消失在树林里,并有望找到一条马儿无法行走 的羊肠小道。 这是她一生中最可怕的夜晚。她在传染病屋里的第一晚也没感到这么无助,渡 口城毁灭的那一夜也没这么令人绝望,因为那时候至少还有富兰克林作伴。她没有 带睡衣,没有带防水油布,也没有带任何食物。她用自己那条蓝围巾将贝拉包裹起 来,抱在怀里,把她的两只小脚塞进上衣里,等待着时间慢慢流逝:在最后一抹日 光中,玛格丽特看见那两个骑手回来了。于是,她壮着胆子尽量往树林深处走去, 一直走到贝拉那不断的哭叫声受到树干的阻挡就不会被那两个骑手听见的地方。漆 黑中就像眼瞎了。她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就连月亮也被浓密的树冠遮挡住了。大 树的侧影也几乎看不清了。但是,玛格丽特不能让自己消失。那孩子也不允许她消 失。她知道( 在她比贝拉大几岁上幼儿园的时候,儿歌里不是这么唱的吗) ,如果 世上没有光亮,她仍然可以在心中点燃一根蜡烛,她可以用这根蜡烛“照亮自己生 命的意义/ 获得永生/ 在夜晚/指明生存的目的”。 她给贝拉轻声哼唱着自己会的所有儿歌,终于,贝拉睡着了。由于饥饿,玛格 丽特已是筋疲力尽,但是,黑暗、寒冷和恐惧使她无法入睡。她强迫自己在心中点 起那根蜡烛,让它的意义和目的将她环绕在光亮中。此刻,尽管她处于可怕的巨大 困境中,她暂时还能装作是个乐观主义者。在想象的光明中,她可以不去想黑夜和 大树,不去想那些马匹和骑手,而是想象出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但那地方不是在 美国以外的什么地方。没有在咸水中游弋的船只或海鸥。没有希望之乡。她的安全 之地是山上的一间小石屋。她能够想象得到自己在那儿慢慢死去,一个古代姑娘, 头发长如身下的床,无数双手抚摩着她,还有许多她叫得出名字的脸。他们在对她 说,玛格丽特,可爱的玛格丽特,你爱过我们,我们也爱你。 现在,她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已经能看得见东西了。她看见了孩子的脸, 也能看见自己粗糙的双手。她能看得见枝叶繁茂的大树,最后还看见了与她作伴的 月亮和猫头鹰。她无法止住流淌不息的眼泪,也无法止住颤抖不已的双手和肩膀。 她也发出猫头鹰似的叫声,嗅着并大口呼吸着空气。她感到了疲惫和羞耻。 但是,哭泣是一副快速的镇静剂。不一会儿,玛格丽特就安静了下来,开始思 考自己的处境。毫无疑问,这是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天。不过,没有发生什么无法弥 补的事。夜色越来越深,她将所有细节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除了手背上的刮伤以外, 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那个白痴一样的男人想要吓唬她,要是有一点机会就可 能对她非礼的家伙,实际上连碰都没能碰到她。他所伤害到的身体只是他自己,因 为他被自己的拴狗绳给绊倒,摔了个大跟斗。现在她所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顾贝拉, 耐心地等待第一缕阳光,然后回到博斯夫妇那儿,在人们起床之前,到达安全的地 方。 那天夜里剩余的时间比玛格丽特担心的过得要快一些。她甚至还打了个盹,不 过,到了黎明时分,由于背倚树干站了一夜,她觉得异常寒冷僵硬,动弹一下都困 难。随后,她又发现根本不可能找到一条有把握的路。 当然,即使在第一缕阳光穿过树林之前,要辨别东方还是西方也并不困难,但 是,她无法弄清楚比那更准确的事。再说,对于她来说,辨别出东方还是西方,并 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因为她无法准确地记得头天下午她进入树林时太阳的位置。 她应该多留点神就好了,应该想法标出自己的路线就好了。 玛格丽特仔细注视着脚下的路面,希望能发现她走过的痕迹、脚印或折断的树 枝,但是,即便存在这些印记,她在朦胧的光线里也看不见。她是个城里姑娘,而 不是个乡下人家的女儿。以前她没有必要去跟踪任何动物。不过,她还是不能待在 原地。她决定应该向东走。向东走起码能够把她带到大海和轮船的方向。那样,她 依然能与贝拉的祖父母朝同一个目的地走去,即使他们所走的道路不会立即交汇。 她一到达开阔地,便能够根据她所发现的地形和房屋进行观察判断,能够在博斯夫 妇愁得发疯之前回到他们身边。她可以想象得出他们的愤怒神情。但是,除了保证 他们的孙女安全~2J't-,她还能做什么呢? 玛格丽特出奇地冷静。她有生以来第一 次感觉到自己似乎坚不可摧。有无数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渡131 城的所有居民中, 只有她逃过了瘟疫。在高速公路上行走的旅行队伍中围坐在篝火旁的所有年轻而健 康的人中,只有她没有被劫匪掳走。昨天,与躺在富兰克林拉过的那辆车上的那个 女人不同,她没有被强奸。她依然活着,只不过是迷路了。此外,她的胳膊里有一 个独立的生灵,一个女婴,她身体和年纪都太小,还无法走路或说话,甚至还不会 自己吃饭。她不需要什么装满幸运的盒子,贝拉就是她无价的护身符。 玛格丽特镇静自若且胸有成竹,她不在乎浪费了大半个上午才走到树林边缘, 因为林地景色优美。一旦她突围来到开阔地,她所见到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没有 一幢房子,没有一样可以唤起往事回忆的东西,甚至没有任何开垦过的土地,唯有 古老的墙基和成排的金属尖柱,锈蚀变细了,表明这里多年以前曾有人从事过农耕, 但现在已是一片荒地。在风调雨顺的年代,曾经有人来过这里,也许在此居住过, 并在此死去,但是,恐怕不会再有人来这里了。人烟日益稀少。美国愈见空旷。土 地仅为自己而生存。 她右侧的开阔地略微有些坡度。她不会去攀爬。那毫无意义。大海高度与海平 面一样,低得任何人都可以走过去。甚至连博斯夫妇过夜处的那条路也比这些树林 子的海拔低,比玛格丽特差点受到攻击的那几幢奸诈莫测的农舍的海拔低。她转身 朝下坡走去,尽管没吃东西也没睡觉,她仍然有体能有精力走得飞快。她行走的时 候,颠得贝拉一摇一晃的,她边走边给贝拉轻轻唱歌,把她会唱的歌唱了个遍,还 唱了一些她没有学过的歌。孑然一身一定会感到恐惧和痛苦,然而,有贝拉的陪伴, 使她变得坚强。 当玛格丽特走到一条低矮的山脊,可以一览无余地观察眼前的地形时,她才察 觉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现在她看到的似乎是她曾经造访却已远离的那幢农舍屋顶 的轮廓。她一定是朝着自己打算去的地方向右走偏了。眼下她必须补上绕路的距离。 如果地形复杂的话,还得再走上半天。但是,她眼睛盯住屋顶作为坐标,大步朝目 标走去,决心要在太阳下山时回到博斯夫妇身边。她没有考虑到下雪的因素。起初, 天空只飘起雪花,湿度过大雪花落地就融化了。但是,雪花很快就轻盈丰满起来, 密密地落着,前面的路都很难看清了。原本清晰的路标消失不见了。远方的屋顶白 茫茫地也不见了。路上落满了雪,当下午起风时,她面前的开阔地改变了形状。在 这样的天气里行路简直是愚蠢之举。但是,走到哪里是尽头呢? 玛格丽特和贝拉又 得远离博斯夫妇在外过夜了。他们至少有融化的雪水和一些捣碎的浆果当晚饭,头 顶上的那棵被风吹弯的松树会为他们遮风避雨。玛格丽特又在自己的心里点燃了蜡 烛,然后睡着了。 13 第二天拂晓时分,玛格丽特起身继续行路,又累又饿,觉得有点头晕无力,但 是,大地上白雪皑皑的美景,以及使她清楚地看见目的地的凛冽寒光,让她心旷神 怡。路上基本上还算好,在厚厚的雪地里穿行跋涉也是一种乐趣。 她一到达那片熟悉的开阔地,离前天她和孩子藏身于地洞的地方不远,她甚至 懒得注意隐蔽了。她看不见任何人,如果有人骑着马的话,她会听见动静的。当她 经过的时候,小农舍看上去似乎在沉沉酣睡。两匹马圈在农舍前面,呼哧呼哧吐着 热气,披着毯子的身子已经在冒汗。百叶窗紧闭,说明那三个人――她把曾在岩石 缝往外看见过的那矮个男人也算上了――一定在睡觉,她想道。那条狗也睡着了, 在房子的那一头没看见,或者说,如果它没在睡觉的话,那就是懒得理她。她的气 味现在已经是熟人的气味了。 如果愿意的话,她也许可以停下来挤牛奶,她对自己说。如果愿意的话,你想 想看,她完全可以找一根大棒,把睡在床上的那几个男人揍一顿,然后,在他们还 来不及抬手自卫之前就溜之大吉。如果愿意的话,她可以偷走那两匹马,以惩罚那 几个男人的讨厌行径,也能够使她的海岸之旅加快一些速度。但是,富兰克林很久 以前就对她说过,旅行者带着马匹行路的花销非常昂贵。 “什么,难道比手推车还要糟糕? ”她曾经问道。 他回答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手推车需要马厩? 你什么时候见过手推车需要吃 草? 你什么时候见过手推车会立起后腿,或者脱缰逃跑,或者咬它的主人? ” 于是,玛格丽特悄悄经过马匹,在农舍的视线范围之内,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 脚印,任何人都可以跟踪找到她,而且也对速度引起的后果不感兴趣,但是,她还 得保持安静。她心里仍然害怕。知道害怕是明智的。但是,当她走过去的时候,她 发现了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房屋前面走廊上有个冷库,风吹去了冷库上的雪。放 食物如此粗心,只有男人才做得出来。很快,她打开冷库。接着,她喝了装在壶里 的牛奶,吃了潮乎乎的一包酸奶酪,喜不胜喜的是,还有三个鸡蛋,已经煮熟了, 敲开就可以吃。 没有一个人看见她偷食品,也没有一个人听见她偷东西。不一会儿工夫,她就 离开了那几块小田地,到了回家的地面上。她看见了那棵树,那是她与博斯夫妇分 手的地方。他们俩一定在附近什么地方度过了两个夜晚,望眼欲穿,苦苦等待。他 们很快就要和自己的孙女团圆了。他们也许会生气。他们也许会急得发抖。他们有 权利这样做。但是,玛格丽特有故事要讲。而且他们有鸡蛋和奶酪大宴。 那天一早,安德鲁和梅洛迪・博斯在天空刚露出鱼肚白时就离开了汇合地点。 他们凑合着用富兰克林的油布和玛格丽特的毯子胡乱支了顶帐篷遮风避雨,用他们 自己的优质毛毯做被褥,在里面过了两夜,但几乎没有合过眼。安德鲁探险归来, 没有带回有关他们的孙女或他们冒失地将孙女全权托付给她的“那个病女人”的任 何消息,因此,这夫妇俩除了吃饭、等待、拌嘴,也没什么好干的了。他们吃完了 玛格丽特的太妃糖和最后几口渡口城产的蜂蜜。他们自己的咸鱼也吃得差不多了, 希望不停的进食能安抚自己紊乱不安的肠胃。 安德鲁不时地冒险出去转一圈,带上富兰克林的刀,比他自己织渔网用的刀大 一.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或东西的动静.前一天他只看见三头牛,紧挨在农舍墙根 处取暖。后来,一旦天开始下雪,除了他们自己以外,他们所看见的唯一的生命迹 象,就是远处升起的一缕青烟,但看不见烟囱。 他们彻夜低语交谈,做出了决定。如果天亮时孩子还不回来的话,那么,他们 就应该冷静而理智地面对现实。他们可以推断得出发生了最糟糕的事情。再等下去 毫无意义。在过去的两天里,无论玛格丽特和贝拉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他们为此 而牺牲自己毫无意义,此前,那种不幸也发生在了阿克顿和其他人身上。山谷里发 洪水时,聪明人不会傻待在那里看着水位涨到多高。他们会离开。因此,博斯夫妇 也要走了。 玛格丽特一眼就看见了她那湿透的毯子和油布。她用不着四处张望,也用不着 呼唤任何人的名字,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猜到博斯夫妇这样做的理由。她可以 断定博斯夫妇当天早晨才离开。雪地上足迹犹‘在,刚刚踩过,还没有丧失清晰的 形状。后来――实际上,在她整个余生中――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下定决心要追上 他们的话,那是件轻而易举之事。如果她立即出发的话,也许用不了多大工夫,她 就应该能够从小路的缓坡上看见他们。他们应该不会走得很快,尤其是没有更加健 康年轻的玛格丽特在催促他们。 不过,玛格丽特――她自己会承认吗? ――并不想去追赶贝拉的祖父祖母。追 上他们就意味着要放弃孩子,玛格丽特并不急着这样做。在过去的几天里,她也许 想过,如果她自己有个孩子――这个孩子――那该有多么开心啊。她在白日梦里也 许闪现过偷走贝拉的坏念头。但是,玛格丽特决不会真的这样做。这样做太缺德。 那样她到死都会内疚的。无论贝拉的亲生父母是死了还是失踪了,或者无论她的祖 父祖母多么自私多么冷漠,或者无论玛格丽特能够怎样为这个女孩提供一个更加美 好的未来,但是,偷孩子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纵然这片土地上每个家庭的纽带均 已松散。 但是眼下,由于旅途中的艰难坎坷,既然是他们完全自愿地把贝拉交给她照看 的,因此,玛格丽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道德。甚至连妥协的想法都 没有。她并没有偷孩子。她只不过是来迟了一步。她告诉自己,不管怎么说,是孩 子的祖父祖母自己做出的决定,这决定也许是英明的,是他们自愿抛弃贝拉的,或 者起码说是放弃了贝拉。玛格丽特守诺来到了约定的集合地点。玛格丽特把孩子带 回了许诺的地方。是博斯夫妇离开集合地点的,毫无疑问,他们肯定伤心欲绝,但 那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把孩子交给她的。他们也许从来就没相信过,在令人困惑地 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后,他们的小孙女还能再回来。他们一定哭了。他们一定争论过 怎么办才是上策。但是,到最后,他们一定是觉得别无选择,只好保护他们自己, 继续赶路前行。他们也许已经渐渐习惯小孙女丢了。 他们并没有过错。艰难时世把我们大家都变成了铁石心肠的人。 于是,玛格丽特并没有急着去追赶贝拉的祖父祖母。她慌乱起来。 她劝自己首先应该履行的责任是喂贝拉一些偷来的牛奶和捣碎的鸡蛋白。然后, 她自己必须吃一点奶酪和贝拉剩下的蛋黄。接下来,她应该卷起自己的毯子,收拾 自己的东西。 她拎起自己的背包时立即意识到,背包不应该这么空。水囊还在。 枝叶枯萎的薄荷还在,仍然栽在陶罐里。她的梳子和发刷没有人动过。 背包里还有火石和渔网,安德鲁・博斯把那渔网视为“笨拙的手艺”丢下了。 但是,她的太妃糖和剩余的食物都不见了。富兰克林的刀子也不见了。玛格丽特仔 细翻弄她的衣服,检查每一件东西,当她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时,心里越来越恼 火。她姐姐给她织的那件橙绿相间的针织衫也不在包里,她很喜欢那件衣服,只有 在节庆场合才舍得穿。玛格丽特暗自唏嘘不已。她能想象得到,那件衣服一定穿在 梅洛迪身上,就好像那是她自己的衣服一样。她心里想着,嘴里就大声说了出来, 尽管她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但是,因为偷衣服的行为在先,留孩子的行为在后,这 让她觉得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是光明正大的,尽管理由很不充分。她认为,她的针织 衫就是交换孩子的代价,这桩交易很公平。因此,玛格丽特改变了原先的看法,认 为博斯夫妇并不清白。毕竟,该受到责备的是他们。他们咎由自取地造成了孩子丢 失,祖孙离散。他们抛弃了自己的骨肉,像贼一样蹑手蹑脚地逃走了。 “不过,我会疼爱你的,”她对贝拉说着,把自己湿漉漉的面颊紧贴在孩子的 小脸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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