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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当阿列克谢・克拉西尔尼考夫回到弗拉基米尔村的家里,从撒着一层雪花
的故居的废墟上走过,用鼻孔吸着从邻居飘来的炊烟,看着那些已经受了第一次冰
雪,长得肥肥胖胖的鹅,神气十足地展开翅膀,嘎嘎叫着,在白茫茫的牧场半是飞
半是跑的时候,他才明白他是多么厌恶那种抢劫的生活。
驾着马车在草原上燃烧着的村庄中间跑来跑去,这不是庄稼人干的事。庄稼人
的正经事,就是稳重地考虑考虑关于土地的事,干干活。只要你不偷懒,大地母亲
会给你报偿的。跟随马赫诺的时候已经生疏了的精打细算的思想,温和、阴晦的天
气,慢慢飘撒的疏疏落落的雪花,乡村的宁静,故乡的炊烟味儿――这一切都使阿
列克谢・伊万诺维奇心里美滋滋的。阿列克谢溜溜达达,偶尔抬起一块盖房顶的锈
铁片、一颗钉子、一块氧化了铁块,他把它们扔在一起,堆成一堆。他觉得可贵的
倒不是那运回来的三车东西,而是那种想法――如今他用不着节省每一个卢布就能
建立和开创自己的产业了。从在废墟中打下第一根木桩到玛特辽娜从炉子里取出用
自己收获的粮食烤成的香喷喷的面包的那一天――那时她会说:“虽然是新炉子,
可是烤得多么好啊!”――这中间有许多工作是不熟悉的,是难以估量的。这使得
阿列克谢很开心:没关系,庄稼人的汗水会让一切生长出来的。……
他用靴子尖扒拉着瓦砾,发现了一把斧头,斧柄已经烧焦。他久久地端详着它,
微笑着摇了摇头:正是它!当时一切都是它引起的。于是,哥哥谢苗听到玛特辽娜
的痛苦的喊声,疯狂地从屋里冲出去的情景又浮上心头。阿列克谢不知为什么把斧
头砍在了外屋门旁的一块木头上。要是谢苗的眼睛没有看到这把斧头,可能就什么
都不会发生。……
“唉,谢苗啊,谢苗!”阿列克谢把那把生锈的斧头扔到那堆废铁上。“要是
咱俩一块儿干起活来,那该多么热火呀!……是的,哥哥,我已不再吵吵闹闹的了,
我已经闹够了。……”
他望着自己的脚底下,寻思着。还在古列亚伊一波列的时候收到的谢苗的那封
信中,哥哥写了这样的话:“转告我的玛特辽娜,请她要洁身自好,千万别不规矩,
她不应该那样,再说也不是那种时候。……如果我被打死了,那么她就不受约束了。……
这种时候,应当咬紧牙关。只有在梦中我才想起你们。不要指望我很快就会回去―
―内战还看不到边呢。……”
阿列克谢一机伶――让内战见鬼去吧!反正眼下也只能看到鼻尖下的事。他对
着那轻柔的炊烟望起来――从篱笆后面,从光秃秃的果园后面,从围着芦苇和麦秸
的农舍上空,炊烟到处升起来。庄稼人已作好了暖暖和和过冬的准备。哦,他们是
对的。红军过不了一两个星期就到这儿来了。怎么说内战看不到头儿呢?谢苗瞎说
什么呀!谁还会闯到这里来呢?“唉,谢苗啊,谢苗……显然,他在黑海的驱逐舰
上摇来晃去,血把他的眼睛都蒙蔽住了。……”
阿列克谢的心里总是有点糊涂。他打算掏出烟荷包――可是,呸,真见鬼,没
有卷烟纸。……今年夏天,一个医士说,马赫诺的部队里有很多神经质的人――人
看起来很健康,能吃下半普特粥,可是他的神经就像猫肠子做的琴弦。“好吧,神
经!”阿列克谢埋怨道,“以前我们连听都没听说过。”他走到孤零零地矗立着的
烧焦的烟囱那儿,试着摇了摇它,看看是不是还牢固。他用肩膀使劲一靠,它就摇
动了。……“的确如此,神经!
阿列克谢和卡嘉、玛特辽娜住在一个亲戚家,她是个寡妇。她那儿又挤又不方
便。玛特琳娜把炉灶粉刷了一下,在地上抹了一层灰粘土,在不大透光的小窗上挂
起了钩花窗帘。阿列克谢买了面粉、马铃薯和足够马匹吃的饲料――这家买一车,
那家买两车。他不跟任何人讨价还价,他不吝惜钱,要是有人迫切地恳求他,他甚
至会给他一点盐,那时候这东西比黄金还宝贵。他知道,同村的人都认为他的钱来
得容易,而且好长时间也不会原谅他那三大车战利品和五匹马的。
更困难的是说服同村的人让他盖房的事,他想拆掉公爵庄园里的厢房,这座庄
园坐落在山上光秃秃的公园后面,早已毁坏、废弃。老爷住的房子什么都不剩下―
―只有一些被敲掉玻璃的窗户在剥落的柱子中间张着大嘴。管家住过的厢房还完整。
把它拆掉,然后移到祖宅上去并不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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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农民们总是有点担心。村子里什么政权也没有――盖特曼被赶走了。彼得
留拉匪帮只是在城市里勉强支撑,红军还没有来。没有政权,可能有些不习惯,总
觉得有点害怕:以后可别有人追究这件事呀!于是他们决定选个村长。可是谁也不
愿意当村长。有钱而聪明的人只是摆摆手:“你们怎么啦?我干嘛要干那个呢?……”
可是,如果让一个没有什么可以损失的没地的穷光蛋担任这个职务,大家又不愿意。
从苏维埃地区传来消息,说那些穷光蛋变得不温顺了――嗬,他们多么活跃呀!
那些娘儿们倒发现了一个合适的人。她们一个提醒另一个,于是全村就唧唧喳
喳地议论开了:选阿发纳西爷爷当村长,这是上帝的旨意。这位老爷子和两个儿媳
在一起过着安安静静的生活(他的两个儿子在德国战争中阵亡了),他不下地干活,
只是照料照料家禽,在房子周围看一看,叱责叱责儿媳妇。老头挺小器,好挑剔。
很早很早以前,他曾在斯科别列夫将军手下当过差。
阿发纳西爷爷立刻就同意了当村长:“感谢大家对我的尊敬,但是不要忘记―
―我要大家服从我呀!”他把他的白胡子按照斯科别列夫的样子梳向两边,光板羊
皮祆外面低低地束上一条腰带,挂着一根长长的核桃木拐杖,在村子里走来走去,
仔细察看――总想找点什么挑挑眼。
阿列克谢每次碰到他,总要摘下帽,恭恭敬敬地鞠上一躬。阿发纳西爷爷把那
吓人的眉毛在眼睛上拧成一个疙瘩,问道:
“喂,你过得怎么样?”
“没什么,谢谢,阿发纳西・阿发纳西耶维奇。还是为那件事发愁。”
“和农民们还是没有谈妥?”
“惟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您身上了,阿发纳西・阿发纳西耶维奇。……您最好什
么时候到我那儿去一趟。……”
“那你不是感到太荣幸了吗,啊?”
阿列克谢到底把阿发纳西・阿发纳西耶维奇引诱来了;他打发玛特辽娜到阿发
纳西的儿媳妇那儿买了一只肥鹅,并且告诉她们说,明天要庆祝命名日,就不打算
邀请什么人了――因为地方太窄小,不过,要是一些好心人肯赏光,他们还是很高
兴的。况且,阿发纳西爷爷又很好奇。冬日的黄昏刚刚笼罩村庄,他就来参加命名
日的酒宴了。在烧得很暖和的屋子里,一条粗地毯从门槛一直铺到那张摆满很多食
品的桌子跟前。每一家都是点松明或者铁罐头盒做的油灯,可是这里,桌子上方却
点着一盏煤油灯。
阿发纳西爷爷带着一副适合他的权势的威严神气走了进去,摘掉帽子,看见美
人玛特辽娜――她紧闭着嘴唇,一双乌溜的眼睛显得不怎么和善――和另一个长得
也很漂亮的女人,关于这个女人村子里流传着各种闲话,过命名日的就是她。玛特
辽娜和卡嘉,两个人都穿着城里人的衣服,一个是红色的,一个是黑色的。阿发纳
西爷爷解下围巾,脱掉羊皮袄,麻利地把胡子分到两边。
“啊,”他洋洋得意地说,“招人喜欢的人们,你们好!”
四个人在桌子旁边坐下。阿列克谢从长凳底下拿出一瓶尼古拉二世时代的伏特
加酒。于是,愉快的谈话开始了。
“阿发纳西・阿发纳西耶维奇,这是我们今天过命名日的人,我的未婚妻,你
们认识一下,请多加关照。”
“是这么回事?一定,一定关照。女人喜欢让人爱抚。她是什么出身?”
阿列克谢答道:
“她是一位军官的遗孀、我在她亡夫那里当过传令兵。……”
“原来是这么回事?……”老爷子一直感到很惊讶――今后可有话去跟那些娘
儿们讲了。他自己也想吹嘘一番。“我在普列夫纳获得乔治十字勋章的时候,斯科
别列夫将军就决定要我做他的传令兵。……他经常派我到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去,到
枪林弹雨中去。……他常说:‘飞奔吧,阿丰卡[注]!……’嘿,他那么喜欢我!……
这么说,您的未婚妻是贵族身分啦。农村的活儿她会觉得有些吃不消的。……”
“农村的活儿不适合她做,阿发纳西・阿发纳西耶维奇。谢天谢地,我们还雇
得起人手。……”
“自然喽。……好吧,我们为您未婚妻的健康干一杯,用白酒当甜酒吧。”老
爷子喝干了酒,喉咙里发出咯咯声,他快速地用手掌抹了抹发黄的唇髭。“瞧那两
个儿媳妇,五普特重的口袋都扛得动。当初,丈夫被迫去打仗,两个傻瓜不得不担
当起男人干的活儿,她们总是哼哼着:‘唉呀,脊背要散架了!唉呀,这两只小手,
这两条小腿呀!’”老爷子突然傻乎乎地笑起来。“我和娘儿们能和睦相处。……
斯科别列夫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外号:娘儿们王阿丰卡。……”
玛特辽娜霍地站起来,敛起笑容,走到帷幔后面的炉灶处去取烧鹅。卡嘉耷拉
着眼睛,坐在那儿,显得又沉静又谦恭。阿列克谢一边斟酒,一边热诚地说道:
“我们感到痛苦和难过的倒不是这个,阿发纳西・阿发纳西耶维奇。就算我明
天举行婚礼,可是,难道我能把一位年轻的太太安顿在这样的破房子里吗?她跟玛
特辽娜挤在一张小床上,我就睡在光地板上。……我们感到委曲的是,村社把我们
当成外乡人。……他们干嘛那样固执?……这间厢房白白地在村外矗立着。只是碰
巧没有把它烧掉。谁还要它呢?难道他们还等着公爵再回来,并且感谢他们吗?”
“有这样的想法,”阿发纳西爷爷撕着一条鹅腿,说道。
“魔鬼比地主回来得更快。……哦,好吧……我向村社买下这间厢房,一切责
任由我负。……”(玛特辽娜向阿列克谢使了个眼色,他便敲了下桌子。)“我一
定要买!我这个人急性子。……嗨,您可别介意呀。……为了这次相聚――玛特辽
娜,去把我枕头底下包在破布的那件东西拿来。”(玛特辽娜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拿来,拿来,别舍不得。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值得珍惜了。”
玛特辽娜把东西拿来了。阿列克谢把破布解开,拿出一只烧蓝自鸣表,表上还
系着一条钢链。他把表摇了摇,贴到耳朵上。
“这表是碰巧弄到的,仿佛我知道是为谁弄的似的。戴上它吧,别客气,阿发
纳西・阿发纳西耶维奇。”
“怎么,你要贿赂我吗?”阿发纳西爷爷严肃地问道,可是,当阿列克谢把那
只表放在他的手掌上的时候,他的手还是哆嗦起来了。
“可别委曲我们呀,阿发纳西・阿发纳西耶维奇,我们可是诚心诚意送给您的。……
这种小东西我有二十来件,玛特辽娜常常拿去换酒。在那些东西中间这只表之所以
贵重,就在于它会打点。这总比您早晨听鸡叫好吧,把这个发条上紧,它就会打点;
您穿好毡靴,就去照看牲口好了。……”
“嗬,”阿发纳西爷爷说道,张大嘴巴,里边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牙齿,“嗬,
这就可以叫醒我那两个小媳妇了!……以后她们就不会睡过头了,那两个胖婆娘。”
老爷子把围巾往枯瘦的脖子上一缠,摇摇晃晃地穿上羊皮祆,走了。玛特辽娜
把灯火捻小些,和卡嘉一起,把杯盘收拾到帷幔后面去。阿列克谢仍坐在桌子旁边。
“难道是这种尼古拉二世时代的酒劲儿大,还是我好久不喝酒了,”他闷声闷
气地说道,“玛特辽娜,你去看看牲口吧。”
她没有答话,好像没听见似的。过了一会儿,她瞥了卡嘉一眼,笑了笑。
“我不明白,真弄不明白。……是因为您嫌弃我们呢,”阿列克谢又说道,
“还是因为你真是有点傻气。……”
玛特辽娜用火辣辣的目光暗示卡嘉不要答腔,可是卡嘉的两颊已经红了。
“您哪怕哭,还是怎么的……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像您这样的,真的。你向人家
介绍她,哪怕她说一言半语也好。……可她坐在那儿,眼睛耷拉着。……不三不四……
说实在的,活像个人鱼。[注]……玛特辽娜!”他喊道。“她还不知道,小孩子们
用手指指着她,说阿列克谢把她用大车拉回来,那是他玩牌从马赫诺那儿赢来的。……
这她都不在乎。……我怕什么呢!”他发疯似的喊道,“现在让大家都知道,她就
是我的未婚妻!”
卡嘉的脸色变得煞白,她本想拿着毛巾和盘子到帷幔后面去,玛特辽娜使劲抓
住了她的肩膀。
“如今我们知道,该从哪一头抓住生命。……我第一次杀人是在1914年。”阿
列克谢短促地一笑,“我坐在那儿,一个德国人爬过来,他一抬头,我砰地一声,
他就倒在一边了。可我还等着,看他的灵魂飞走了没有。我杀过好多人,可是我一
个灵魂都没有看见过。……哦,够了,感谢科学。……我们要在灰烬上盖一座房子:
先盖木头的,再盖石头的,最后盖一座金屋顶的。……叶卡捷琳娜・德米特里耶芙
娜,您用不着,用不着跟我耍这种花招。我不强留您,您要是不喜欢我,讨厌我,
那您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未婚妻!别指望从我现在这个未婚夫身分上会得到什
么快乐。……”
玛特辽娜的嘴唇顺着卡嘉的腮帮滑下去,凑到她的耳边说:“这个傻瓜喝醉了,
别听他的。……”卡嘉把毛巾搭在拉起的绳子上,走到帷幔外面来。阿列克谢斜着
身子坐在桌子旁边,翘着二郎腿,一只肿胀的大手搭拉着,一双凹陷的眼睛盯着卡
嘉。她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阿列克谢的目光凝视着,一点也没有喝醉的样子,于
是她垂下了眼睛。
“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我们早就该谈谈了。……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
我认为您是个好人。在我们的整个行军生活中,我从您那儿得到的只是真正的好心。
我对您感到依依不舍。……今天您说的那些话,当然让人感到惊讶,不过我早就料
到了。……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在这里,您变成了另一个人。……”
阿列克谢的声音嘶哑了,他清清嗓子,然后问道:
“怎么是另一个人呢?三十年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成了另一个人?”
“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我的生活曾经像一场长睡不醒的梦。……您瞧……
我以前是一只家里饲养的没有用处的宠物。……唉,我是被人宠爱,可是那又有什
么呢?――我感到有些厌恶,也有些失望。……当我们被战争包围起来的时候,这
才觉醒,才看到死亡、破坏、苦难、难民、饥饿……家里饲养的没用的宠物只好发
出几声哀鸣,等死了。……恨不得发生这种情况――可是,瓦吉姆救了我。……他
说,而且我也相信,我们的爱情是生活的全部意义……然而他追求的只是报复和毁
灭。……可是他心肠好吗?我弄不明白。……”(她抬起头来,望着桌子上方那盏
洋铣灯的捻小的火苗。)“瓦吉姆阵亡了。……于是您把我捡回来了。”
“捡回来!”他笑了笑,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难道您是只小猫?……”
“从前是,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可是我现在不愿意再做小猫了。……
以前我既不好,也不坏,既不是俄罗斯人,也不是外国人……是个人鱼。……”她
的嘴角调皮地微微向上翘起,阿列克谢皱了皱眉。“原来,我不过是个俄罗斯婆娘。……
而且现在我再也和这种身分分不开了。……我和您经历了很多艰难、痛苦。……我
经受住了,我从没有抱怨过。……记得一天晚上……人们正在解马卸车,一群骑马
的人也来了……急躁而喧闹的人们聚集在沸腾的饭锅周围。……”
“她还记得!玛特辽娜,你瞧……”
“沸腾的饭锅旁边,人越聚越多。……每个人都是讲着自己光荣的业绩,怎样
砍下敌人的脑袋,怎样冲过去厮杀。……大概好多事都是他们自己瞎编的。……但
是其中也有伟大而有力的东西。”
“玛特辽娜,她这是想起了那件事――跟德国人在维尔赫尼村的战斗。……那
是一场恶战。……”
“我记得您怎样从车上跳下来。我不敢走近您。……”卡嘉沉默了一会儿,一
双睁大的眸子仿佛凝视着什么地方,“那时就是这样。……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
我想:我面临着一种广阔的生活……而不是局限在一小块土地上――只是什么猪崽
呀,母鸡呀,菜园呀,再就是严严实实的围墙,以及毫无希望的庸俗的日子。……”
(卡嘉蹙起额头,她那贫乏的智力只想表达出她在草原上感觉到的那种伟大的、显
著的东西,但是她无法表达出来。)“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好像刚度完假日
归来似的。……今天您宣布我是您的未婚妻,您是经过周密考虑后才宣布的。这样,
一切都结束了。以后是什么呢?生孩子……您要盖房子,很快您就富裕起来,随后
就成了财主。……这些我都熟悉,这些都被我丢在了一边。……以前在彼得堡、在
莫斯科、在巴黎过的生活,如今在弗拉基米尔又重新开始了。……”
在她那双垂在膝盖的手上,在她那低垂的头上――灰褐色的、柔和的头发上有
一条清晰的头缝――流露出那样一种厌烦、使得阿列克谢使劲地眯缝起眼睛。……
这只火鸟飞走了,他掌握不了啦。……
“您太傻了,叶卡捷琳娜・德米特里耶芙娜,”他小声说,“您怎么这么糊涂
呀!……难道您要像我哥哥谢苗那样,想在血水里清洗清洗?……您这番话使我感
情吃惊。……不,反正我不放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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